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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蔡小雀 -【北朝暗衛之春 密卷二】洞房出豻郎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9 08:03 PM     標題: 蔡小雀 -【北朝暗衛之春 密卷二】洞房出豻郎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9 08:03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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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他身為北周帝的心腹重臣,作風凌厲手腕鐵血
自從撞見了一個滿口瞎話,儼然如神棍的重生女
平靜的人生因為她而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在眾人眼裡,她是呆蠢軟糯可憐傻,誰都能欺負
在他眼裡,她卻是隻會咬人的狡猾小狐狸
把暗害坑殺她的人整治得氣恨難平
他才會一時中了邪,胡裡胡塗將她招攬到麾下
詎料一心想培養的暗衛好苗子開口就是離譜鬼話──
她說上輩子因他許的一句承諾,這輩子她是來報恩的
又說會盡全力撮合他與前世戀慕心悅女子的姻緣
哼!自己的姻緣自己找,她這衰鬼只會幫倒忙……
明知她的言行詭異得令人理應心生提防
見她為報仇自毀家門,他只想將傻得讓人心疼的她收編
管他上輩子和哪家嬌嬌虐戀情深糾纏得要死要活
這輩子他就認定了月老紅線的另一端綁在她手上
沒想到這小狐狸把他撩撥完後竟然不認帳?
很好,她成心吃白食就得要承受得住他的「懲罰」……

【出版日期】     2017/9/15

【出版社名稱】禾馬文化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BK244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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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9 08: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8 12:09 PM 編輯

【第一章】

  天光好,水色波光瀲灩。

  小舟之上,一個嬌嫩圓潤,粉光緻緻的小姑子正屏氣凝神地埋伏在一蓬蓬大朵荷葉之間,耳朵豎得老高──

  「……嗯嗯啊啊……好人……別……奴家要吃受不住了……」

  嘖嘖嘖,光天化日,淫聲浪語……就不能低調一點嗎?

  荷葉後面的常峨嵋搖了搖頭,雖是聽得心兒怦怦跳,雪嫩小臉發燙,可本著「求真、求知、求實」的精神,她還是吞了口口水,舔舔莫名發乾的豐潤小嘴之後,繼續側耳傾聽,手下細細長長的炭筆停在一卷羊皮上,就等著抄錄下有用的訊息。

  「啊……啊……」

  「弄死你!弄死你!」

  「奴家不成了……真不成了……」

  「爺厲不厲害?爺厲不厲害?」

  荷葉重重那頭,嬌吟嘶吼,疊字連篇,一個是奴家不要不要,一個是大爺好猛好猛,聲驚水鴨亂亂飛,力震湖面蕩蕩搖……

  常峨嵋再也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娘喂,她對於以後嫁人這件事都要落下陰影了。

  也不知做那件事有什麼好值得這樣失心瘋似的鬼吼鬼叫,一男一女還赤身裸體交疊得跟兩隻水蛙似地抽啊抽、抽啊抽……這畫面真心不美呀!

  常峨嵋強忍下翻第二個白眼的衝動,無聊到從懷裡掏出了一荷包松子糖,扔一顆進嘴裡嚼了起來。

  唔,不過這綏南公府竇二爺的體力確實比綏南公好太多了,這才弄得綏南公夫人嬌啼亂語死去活來,哪裡還有半分平日高傲的貴婦姿態?

  就在常峨嵋吃完第四顆松子糖時,荷葉深處另一端的兩人終於重重抖抽著消停了下來。

  她精神一振,握緊炭筆和羊皮。

  「二爺,你可比你那軟鼻蟲似的大兄勇猛太多了,弄得奴家都腫了。」綏南公夫人滿滿饜足地嬌慵咯咯笑道。

  「嫂子這麼浪,也只有爺能餵飽你了。」竇二爺邪佞地調笑。

  常峨嵋都有點同情起綏南公了。這爵位封號當初就取得不好,綏南,衰男,可不正是預備著頭頂綠帽當烏龜的衰男嗎?

  只不過綏南公本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年近六十了,還四處蒐羅糟蹋年輕鮮活小姑子,可惜他再不濟也是世襲公爺,多的是貪圖錢財富貴的狠心父母將自家美麗女兒送進綏南公府。

  可常峨嵋知道,亂七八糟的綏南公府明年就會倒大楣,被英明果敢的北周宇文帝一舉奪爵。

  但,她等不到明年了。

  常峨嵋雪白如可口粉糰子的小臉神情嚴肅,隱隱咬牙切齒,冷笑微微。

  要不是她那位「好」長姊在阿父面前多嘴,提及綏南公府是何等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尤其是公府家的嬌嬌貴為北周宇文帝的叔父泰北王世子妃,日後等老泰北王兩腿一伸,扛去皇家陵寢種……呃,是入陵後,這世子為王,世子妃就是王妃,將來綏南公府靠著這王妃女兒,那在皇城中更是耀武揚威、橫行無阻了。

  ──沒錯,她就是即將被送進綏南公府成為綏南公第十七房小妾的倒楣鬼。

  「常崢玥,這一世回來,我本是打算橋歸橋,路歸路的,只沒想到……」她嘴角微勾,渾圓如小鹿般的眼睛閃過一抹清冷凜冽。「也好,那我就沒什麼好留情的了。」

  有時候某些親情血脈,還值不上一枚充饑用的大餅啊!

  常峨嵋斂下冷意和淡淡的自嘲,深吸一口氣,開始專注在竇二爺與公府夫人這對偷情男女的竊竊密語。

  細碎音浪隔著水光荷影而來,當中間隔著「馬場」、「羌人」等字眼,她眼睛一亮,手中炭筆迅速在羊皮上重重刻劃著。

  幸虧她重生而來,關於上一世皇城曾經發生過的大大小小事,竟神奇地在她腦子中越發鮮明深刻,其中,就有當年綏南公府竇二爺和其長嫂姦情洩漏,被竇公爺無意中撞破,而後竇二爺為求保命,不惜舉報竇公爺私自和羌人戶市,賣出五百匹駿馬予羌人。

  北周國勢鼎盛,自然不將小打小鬧的羌人一族當回事兒,但是竇公爺私賣駿馬給羌人,雖然貪的是羌人給的大筆金銀玉帛,可貪婪膽大愚蠢的竇公爺此舉不啻是通敵叛國,便是被抄家滅族也不算冤枉。

  只宇文帝還是看在前綏南老公爺英雄一世的功勞份上,除卻將主事者竇公爺斬首示眾,知情不報且犯下通姦大罪的竇二爺和公爺夫人黥面流配邊疆為奴外,其餘人等則是流放千里,終生不得返京。

  「總算得了些有用的東西,也不枉我偷偷摸摸聽了這麼久的壁角啊!」她眉眼彎彎,笑意盈然。

  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常峨嵋渾然不知在如碧浪起伏般的重重荷葉後頭,有個寬肩蜂腰長腿,剽悍深沉的男子正好整以暇地膝坐在一隻形窄如劍的小舟上,興味濃厚地瞅著「鬼鬼祟祟」的她。

  今日本是偷得浮生半日閒,沒料想臥於荷海中卻聽見了一出擾人午後清夢的淫穢戲碼,還無意中發現了這個鬼頭鬼腦卻頗為趣致的小女孩兒。

  「有意思。」豻鷹目如電,陽剛味十足的男性臉龐泛起了一絲微笑。

  方才在那陣陣淫聲浪語下,她猶能聽得理直氣壯臉不紅氣不喘,這小姑子若非天生遲鈍就是定力驚人……

  感覺是個能被吸收為暗衛的好苗子啊!

  豻摩挲著下巴,最終還是忍痛放棄了這個想法。

  他現下執掌的是宗師部,已經很久沒有從事那種引誘無知少男少女入火坑……咳,是招募新人新血入暗衛部的活兒了,所以再好的苗子此刻也不歸他管。

  不過,他倒是很有興趣知道這個小姑子打算將今日所聽所聞的陰私拿來做什麼用?

  是勒索?還是……

  豻鷹眸微眯。

*             *             *

  北周 皇城西城

  常家位於西城犄角,恰好是在離庶民之區和官宦門戶中間,不大不小尷尬的市坊裡。

  常家老爺的身分呢,也是這麼上不上下不下的「備選皇商」。

  說起常家,人人口中最常提起的一句就是──

  「喔,常家啊,就是那家賣綢緞的,萬年老二嘛!」

  「噗哇哈哈哈……就是就是,可惜了,常家差一點兒就是皇商了,每次都差那麼一點點兒,照我說啊,常老爺真該回鄉改改祖墳風水了。」

  而此刻的「萬年老二,備選皇商」常老爺,正怒氣沖沖地將檀木矮案上的昂貴茶碗一掃而落。

  「可惡!郭家欺人太甚!」

  堂屋內服侍的奴僕們見狀,識相地哆嗦著跪地低首,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唯獨屋內一名美貌少女還能噙著淡笑,為暴怒的常老爺遞上另一碗新煮的茶,柔聲勸道:「阿父莫惱,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不值呢。照女兒看來,郭家不過是攀了貴人的高枝,這才能在此次的皇商甄選中領先了咱們常家一頭。女兒打聽過,郭家走的是戶部右侍郎寵妾的路子,女兒想,咱們缺的就是這一道通天梯啊!」

  常老爺看著侃侃而談的美麗長女,神情有些欣慰,可一想到她話裡話外提醒的意涵,又有些許猶豫了。

  「可那竇公爺年紀比阿父還大,做阿嵋的祖父都綽綽有餘了……」常老爺略感不忍,雖然平素對這個不起眼的小女兒不甚重視,但畢竟是自個兒親生血脈,當真要送到綏南公府去被個老頭子糟蹋……常老爺覺得自己肯定會被人猛戳脊梁骨的。  

  「若非女兒早已訂了親,女兒當自心甘情願入公府為妾,只為襄助阿父揚眉吐氣。阿父,您難道不希望咱們家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日後富貴昌盛傲視群商嗎?」常崢玥眸底幽微光芒一閃而過,神態真摯地道:「阿嵋妹妹的心,想來是和女兒一樣的。」

  常崢玥原就生得花容月貌,自幼又是巧語如珠,每每哄得常老爺老懷大慰,對她滿滿寵愛偏疼。

  故此常老爺連面對此番為難骯髒之事,儘管心底微感不安,可還是慣性地聽從了大女兒的話。

  「也罷,想那公爺身分貴重,雖然年歲大了些,可年長有年長的好,老夫疼幼婦,也是段佳話。」常老爺掩去內心隱隱浮動的愧疚,自我說服道,「阿嵋那兒,為父多給她添些豐厚的私房帶進公府裡也就是了。」

  有了財帛做底氣,便是成了小妾,日子也好過的。再說要是這個小女兒爭氣些,博得了公爺的愛寵,到時候吹吹枕邊風,光是從公府手中漏點子的好處,他們常家就受用無窮了。

  靜靜佇立在大門邊的常峨嵋嬌小的身子站得挺直,雪白嬌艷可愛的小臉面無表情,歷經前一世的種種陰私不公後,此刻她對於面前這一切早就沒什麼感覺了。

  痛苦、悲哀、憤怒……那是對在乎的人才會有的情緒,可對她血緣上掛名的父親與長姊,她有那個空糾結悲憤難受,還不如多扒幾大碗老米飯呢!

  沒辦法,上輩子是餓死的人,重生再來,再沒什麼比吃飽穿暖重要了……喔,等等,當然「知道仇人過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這件事亦是重中之重啊!

  「阿父,阿玥姊姊,你們聊什麼聊得那麼歡喜呀?」她笑咪咪地跨步而入。

  「咳。」常老爺面色一僵,尷尬心虛地別過頭去,咳了一聲。

  常崢玥眼皮連眨都不眨一下,笑意嫣然地抬頭道:「阿嵋妹妹,你來得正巧,姊姊和阿父正說到你的終身大事呢!」

  就算重來一回,不管前世還是今生,常峨嵋對自家長姊的臉皮厚心腸黑,還是萬分敬佩、嘆為觀止的。

  這得修練幾世,才能修練來這樣「頭頂長瘡,腳底流膿,從頭壞到腳,睜眼說瞎話」的深厚功力啊?

  擺在歷史上,恐怕也只有妲己、妹喜之流才能勉強和這位長姊匹敵了吧!

  常峨嵋想了想,做出害羞之態。「姊姊說什麼呢,人家還小……」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阿嵋是咱們家寶貝的嬌嬌,這婚姻大事,自然得早早就籌備起來的。」常崢玥柔聲道。

  「咳,你長姊說得有道理。」常老爺在度過最初的不自在後,也理直氣壯了,擺出父親的威嚴道:「你即將及笄,年歲也不算小了,正是該好好議親的時候了,你雖是家中幼女,可阿父一定為你挑一個有權有勢的富貴夫婿──」

  常峨嵋用手捏住自己大腿,才能強忍住自己別失控發出那個大不敬的「嗤」笑聲!

  「阿嵋當然知道阿父和阿玥姊姊是最疼我的了,絕不會像那些賣女求榮的下三濫人家,把自家女兒弄進富貴人家後院裡當個一輩子上不了檯面的小妾,就為了滿足一己之私的貪念和圖那麼一丁點子蠅頭小利,哎呀呀……」常峨嵋滿面「信任崇拜」之色,烏溜溜如小鹿的大眼望著父姊,笑得好不嬌憨。「所以婚事有阿父和姊姊做主,阿嵋很是安心呢!」

  常老爺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常崢玥神情一僵,隨即恢復溫婉雍容笑意,眸光三分銳利審視地盯著這個從來被自己拿捏在掌心的幼妹。

  「阿嵋,是有誰人跟你說了什麼渾話嗎?」

  常家如今是常崢玥主持中饋執掌大權,無論內院外院都是她的人馬,只要她想瞞的事兒,就是一字半句都近不了常峨嵋跟前。

  可若非有人在阿嵋耳邊碎嘴,這個蠢鈍天真的幼妹又怎麼會無緣無故做此感嘆?

  常峨嵋小臉紅了紅,兩手搓揉著衣角,吶吶道:「阿玥姊姊,那個……八嬸嬸家遠親的女兒,不就是被自己的阿娘狠心賣給了大了她二十幾歲的吳老爺做妾嗎?我聽了也很是害怕……那個女孩兒還小我一歲呢,她家的人怎麼就能做出這麼禽獸不如泯滅人倫的事來?」

  「住口!」常老爺冷汗涔涔,惱羞成怒地大吼一聲。

  常峨嵋哆嗦了一下。「阿、阿父……」

  常崢玥臉上那抹常駐如面具的溫柔笑意也掛不住了,語氣生硬地道:「阿嵋,莫怪阿父生氣,這樣污穢不堪的言詞也是咱們這些嬌嬌能說得的嗎?」

  「是阿嵋錯啦。」常峨嵋慚愧怯弱地低頭作懺悔狀,內心則是悄悄「我呸」!

  污穢不堪的話不能說,只能做……常家的家規還真是別開生面,獨樹一格。

  「下去下去,為父看見你就心煩!」常老爺滿臉煩躁,毫不留情地攆了她回房。

  駑鈍平庸,不堪調教,真真是蠢物!

  「是……」常峨嵋裝作滿腹委屈驚惶,淚汪汪地走了。

  常崢玥面色陰沉,還是強笑道:「阿父息怒。妹妹只是年紀尚稚,等進了綏南公府後,經歷得多了,自然就懂事了。」

  常老爺頭疼不已,心下對長女此次的決策,首度生起了幾分質疑。「阿玥,就你妹妹這樣子,日後入了公府,萬一惹惱了公爺,那豈不是更反倒帶累了咱們家?咱們要不要……想想旁的法子?」

  「阿父,您以為女兒搭上綏南公府這條路子容易嗎?」常崢玥聞言心頭火起,然而面上卻笑得比誰都溫柔和氣。「自來士農工商,咱們商戶之家雖說營生得利,日子過得寬裕舒坦,可在世人眼中,商者地位本就低下,像公府那樣的勳貴,咱們便是再過幾輩子都攀不上的;此番若非嚴家姊姊的婆母和公爺是表親,在公爺面前有幾分面子,稍稍提及了咱們家阿嵋妹妹的玉雪可愛嬌憨可人,咱們常家又怎能遇上這樣的好事兒呢?」

  常老爺猶豫了,面色和緩大半,撫鬚頷首道:「你這未來的大姑姊可是威武將軍家的長子媳婦,夫婿又初初被選入金羽衛,將來榮光鼎盛,指日可待,她既能待你這般親厚,日後我兒嫁入嚴府後,為父的也能放心了。只是,卻不知這嚴家為何還遲遲未過府前來,訂下婚期……」

  「女兒嫁入嚴府,也是為求將來嚴府能多幫襯咱們常家幾分。」常崢玥眼神陰鬱了一瞬,隨即面露羞澀,卻依然落落大方地道:「阿父,嚴家大郎君如今正全心攻讀,便是想著能在此番官試中大放異彩,得貴人和名師舉薦入仕,一旦有了官身,對於兩家親事更是錦上添花,女兒知他的鴻鵠之志,自然一心一意等他的。」

  「哈哈哈哈,真不愧是我家阿玥選中的佳婿啊!」常老爺朗聲大笑,滿意至極。

  常崢玥臉紅了,越發顯得燦若桃花,鮮艷奪目……腦海中那個長身玉立、宛若清風的身影彷彿就在眼前。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我都等了他那麼多年了。」她喃喃自語,眸中異色大盛。

  ……他是怎麼也不能辜負我的。

*             *             *

  就在常崢玥和常老爺盤算得滿滿當當的時候,在皇城的另一端,一處寬闊而低調古樸的宅院內,高大挺拔的大宗師豻緩步自演武場走來,半敞開的胸膛上汗水淋漓,一方雪白布巾被他隨手在結實賁起的胸肌上胡亂抹了一把,而後扔回恭敬侍立一旁的武奴手上。  

  「宗師,有線報。」另一名昂藏挺拔、神采奕奕的宗衛巍疾步而來,單膝跪下奉上,表情卻有一絲欲言又止。

  高大年輕男子乃北周宇文帝心腹大宗師豻,平素除了隱於暗處護衛帝王之外,更身兼監察百官的宗師部堂主,聞言微挑濃眉,接過的剎那不忙展卷,而是淡然問道。

  「有異?」

  「稟宗師,昨日午時一刻,有一羊皮卷投入我堂蒐集密報的隱處之一,屬下等人在未查核詳實前,不敢擅自上報,先行遣三名梟部宗衛分三路搜查,方才消息傳來,此份線報果然為實,請宗師過目。」巍沉聲稟報。

  「嗯。」他緩緩展開了羊皮卷,看見上頭娟秀小字時一頓,心有所感,似笑非笑。「這是女子手書,可查過了此女是誰?目的為何?」

  「隱處的衛士畫下此女容貌,屬下已命人前往查詢皇城戶民錄,望能儘速盤查出此女身分。」

  北周新制,落籍京城之百姓,戶籍皆由戶部底下的戶民司掌管,出生、及笄、冠禮、嫁娶、休離、義絕甚至亡故,皆須登記在冊,尤其是女子及笄,男子冠禮之後,均需畫下一份影真肖像入官方紀錄,以方便管理丁口。

  當然,此女若已及笄,身分自然很快便能水落石出,但假如此女容貌尚未入冊錄,想查出她是何方神聖,也不過是稍稍延宕上數日罷了。

  暗衛部和宗師部在北周宇文帝的執掌中,眼線及勢力遍布天下,只有不想查的,就沒有查不到的。

  「那女子畫像何在?」他揚眉。

  「此為其一。」巍恭敬奉上。

  豻展開一看,頓時笑了。

  那蘋婆果似的小臉,鬼頭鬼腦的鬼祟模樣,不是那日聽壁角的小嬌嬌還有誰?

  然,她又是怎麼知道此一密報隱處的?

  豻心中警戒乍起,卻也不禁對這個行事處處顯露幾分詭秘的小女人生出了濃濃奇罕探究之心。

  「宗師識得此女?」巍見狀一怔。

  豻但笑不語,緩緩捲起羊皮卷,在掌心輕敲了敲,嘴角微揚。「嗯,近來主公正愁沒人可緊一緊皮,既然綏南公都自動送上門來了,便從他開始吧。」

  「諾!」巍虎眸一亮,露出嗜血愉悅的笑來。「屬下自請領辦這趟差事,請宗師允可。」

  宗衛們閒太久了,好不容易有大顯身手的機會,又怎麼能不歡欣鼓舞嗷嗷叫呢?

  手領皇命,破門而入,抄家拿人什麼的,最他娘的痛快了,哇哈哈哈!

  「悠著點,別讓人以為咱們宗師部都是一群只知喊打喊殺的大老粗。」豻閒閒地提醒,「風度還是需要有的,幹活的時候,切記那個『請』字,別讓那些老御史有機會亂噴唾沫星子。」

  雖然宗師部和暗衛部從來只奉君王令,不鳥百官爽不爽,但是老御史們個個年紀大了,動不動就要撞柱直諫,畫面挺不好看的,總之是能免則免吧。

  「諾!」巍有些不好意思,訕然一笑,頗有些憨厚之態,通身的猙獰血氣霎時也消散了大半。「多虧宗師提點,否則屬下又要忘了。」

  幸虧大宗師精明睿智,想出了出勤之時,行動如狼似虎殺氣騰騰的宗衛們配合一口一個「請束手就擒」、「請莫做困獸之鬥」、「請乖乖把你的狗頭套進本宗衛的狼枷」,諸如此類禮儀客套辭彙,從此堵得那些老成迂腐冬烘的御史噎得滿口老血,再也沒理由沒機會沒藉口彈劾他們言語太過暴力,行事太過狠辣,監察百官等於恫嚇百官,非朝廷之福等等屁話。

  就連吾皇主公也因此耳根子清淨了不少呢,嘿嘿嘿!

  「算來綏南公一家子沆瀣一氣,恐怕連門口那對石獅子都不乾凈,便是全數抄拿了也不算冤枉。」豻指尖恍似漫不經心地摩挲著畫卷邊緣,悠然道:「待罪證齊全後,五日內,你們便好好鬆鬆筋骨去吧。」

  「謝宗師!」巍慨然抱拳,樂顛顛地去了。

*             *             *

  常峨嵋可能作夢也沒料想到,上輩子纏繞了她好幾年的最大惡夢之一,竟在此人短短兩三句笑談間,轉瞬就要灰飛煙滅……

  此刻的常峨嵋回到了自己房中,看著兩名眼神畏縮閃躲,怯怯迎上來的婢女,卻是忍不住笑了。

  不錯,這次挺乖的,沒有她前腳出了房門,她們後腳就忙著跑到常崢玥面前把她給賣了。

  她笑著笑著,不禁嘆了一口氣。

  ……回首前塵,這兩個隨她「出嫁」的婢女混得還比她好咧!

  上輩子她要是懂得借力使力,以牙還牙,恩威並施的道理就好了,也不至於傻乎乎地在閨中被親人算計,還遭貼身婢女背叛,最後更落得半生凄慘饑寒交迫而死……

  「二娘子,婢子們什麼都沒說,真的什麼都沒說。」婢子松女長得妖妖嬈嬈,前世最是不安份,才一進綏南公府就勾搭了世子,被養為外室,哄得世子恨不得死在她身上,在她身上花錢無數。

  世子夫人為此恨透了常峨嵋,以為她故意指使賤婢去爭搶世子的歡心……

  常峨嵋閉上了眼,彷彿還可以感覺到世子夫人命人亂棍落在她身上的劇烈痛楚,玉雪可愛如蘋婆果的小臉微微扭曲。

  ……無須怕,這輩子再也不會了。

  綏南公府這個地兒,她就是拚盡全力一把火燒了,也絕不會再踏進半步!

  「去煮碗茶來,我渴了。」她睜開眼,渾圓美麗的眸子已恢復清明平靜,淡然地道。

  「諾,婢子這就去煮。」松女忙退了下去,再不敢扭著她的水蛇腰。

  另一名婢子竹女則是殷殷勤勤討好地上前,跪在她腳邊。「二嬌嬌,您腿酸不酸?婢子幫您捶捶。」

  「捏捏肩吧。」她漫不經心地道,比了比自己肩頭。

  「諾。」竹女不輕不重地替她捶起肩膀來。

  常峨嵋享受著那鬆快舒服的滋味,嘴角笑意隱帶諷刺。不過就是拿著她倆的身契在手,揮上一揮,提醒她們若是敢背主,就等著被賣入那見不得人的地兒,並且在她倆嚇得花容失色跪地求饒的當兒,再各賞了她們兩枚金葉子,告訴她們但凡忠主,往後自然少不了她們的好處。

  一手鞭子一手甜頭,還怕駕馭驅使不了奴才嗎?

  什麼把婢女當成好姊妹……那也得看自己遇上的是什麼鬼吧?

  「二娘子,大娘子身邊的蓮女稍早來過,說是大娘子讓您大後日精心打扮一番,她要親自帶您赴晏家的花宴呢!」竹女討好地道。

  常峨嵋閒散的神色微微一怔,須臾後不禁笑了,懶洋洋地道:「嗯,知道了。」

  不提她還真給忘了,太史令晏家本次的花宴,可是精彩可期呢!

  「二娘子,您喝喝這茶合不合口味?」松女自外而來,小心翼翼地捧著一隻茶香四溢的茶碗,顛顛兒地呈上前,美艷的眸子不禁閃動著異光,興奮道:「大娘子待二娘子真好,太史令晏家的花宴請的都是城裡官宦家的嬌嬌,一般的商戶人家便是再豪富都不見得拿得到這珍貴的花帖──」  

       「那日你想去嗎?」常峨嵋笑咪咪地問道。

  松女接觸到她雪白嬌嫩可愛的笑臉,卻不知怎地一凜,有些結巴起來。「奴、奴不敢……」

  「你是我的婢女,那日自然是得跟著我去的,又何來不敢?」她慢吞吞地啜飲著茶,微笑道。

  松女大喜。「謝二娘子。」

  竹女難掩忌妒艷羨,卻不敢斗膽央求。

  說也奇怪,自半個月前二娘子大病一場醒來後,雖然還是往昔那個嬌嫩如粉糰子的少女,可又彷彿有什麼不一樣了,她身上總帶著一股令人不敢輕慢的凜冽煞氣,明明是笑得恁般嬌憨,那眸中的冰冷常常叫竹女害怕。

  竹女往常對這個渾然天真如未鑿璞玉的二娘子是瞧不起的,只因二娘子軟軟糯糯沒脾氣,既不被老爺看重,又是一向唯大娘子馬首是瞻,就是對她們這些婢女奴僕也毫無主子的威勢氣派,明知妝匣子裡的飾物被她們偷賣了不少,也不敢吭聲兒。

  可是現在……

  「竹女,你想去嗎?」

  竹女一抖,忙低眉垂眼地謙卑道:「二娘子是奴的主子,您讓奴去,奴自然忠心隨侍在側,您若讓奴留守府中,奴也會看管好院子的。」

  常峨嵋清亮的眸子高高揚起,噙笑瞅著這腦子靈光伶俐的婢女好一會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倒是個精乖的。」

  無怪乎前世竹女能夠審時度勢,藉機攀上了前來綏南公府抄家的一個低階牙將,雖說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妾,也比她們這些被當牛馬般驅趕流放的女眷們幸運太多了。

  竹女此人能用,但更要防著她反過來狠咬一口!

  看著常峨嵋像是對竹女「眼露激賞」之色,松女嬌美的臉龐悄悄變了,暗自忿忿地瞪了竹女一眼。

  竹女感覺到松女的憤恨,在常峨嵋面前,頭垂得更低了,彷彿把自己低進了塵埃底一般。

  常峨嵋冷眼旁觀,但笑不語,自顧自慢慢地將那碗茶飲盡。

  ……那捲舉報的羊皮卷,也不知是否到了那人的手上?

  她臉上神情有些恍惚,想著前世曾驚鴻一瞥的那個高大陽剛、冷峻神氣身影,心口不由自主地密密細疼了起來。

  可惜在她死去後,那人和他心儀傾慕卻虐戀深深的女子,依然不能修成正果。

  「那樣的好男子,本就註定該妻賢子孝、合和終老。」她喃喃自語,眼神溫暖中透著一絲凄涼。「宗師,這一次,我定會幫你的。」

  就當是,謝他前世為她收屍吧……

*             *             *

  深夜,萬籟俱寂,正是偷香竊玉好時機──那是對專職採花賊慣犯而言。

  然,對於大宗師豻來說,夤夜匿蹤躡足而來,通常不是為了任務,就是……嗯,還是為了任務。

  他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常峨嵋甜香沁然的寢房內,高大身影完美地和黑夜融為一體,穩穩盤踞在高樑之上。

  常峨嵋,商賈常氏幼女,今載芳齡十五,性情天真懦弱,琴棋書畫,無一突出處。

  豻腦中閃過這些時日來宗衛調查過後,奉上來的關於這常小姑子的生平種種,只得出四個字──乏善可陳。

  可這一點都不符合那日他驚鴻一瞥下,對那張氣定神閒、滿眼狡獪小臉蛋的印象。

  如若不是他麾下的宗衛們統統都該拖出去砍掉重練,那麼便是常峨嵋此女,隱藏得夠深,大有玄機。

  他眸色更顯幽深,隱約有縷殺氣一閃而逝。

  倘若此女包藏禍心,蓄意作妖,在查清之際,他自會毫不留情將任何一絲細小的危險掐斷於搖籃之中。

  可假若她不是……

  「嘖,還是覺得她不當暗衛很可惜啊!」他揉了揉高挺的鼻樑。

  就在此時,門口隱隱傳來腳步聲,豻居高臨下地牢牢緊盯著那小巧少女的一舉一動──

  腳下虛浮無力,骨肉均勻嬌軟,氣息細碎輕微,絕非習武之人。

  他微蹙的濃眉,不著痕跡地略鬆了開來。

  「二娘子,大娘子今兒特意吩咐讓奴這兩日看緊了您,說是千萬不能讓您擅自出了這個門子。」一名秀美婢女邊替顯然方才沐浴完畢,透著滿身清新馨香女兒氣息的少女擦凈一頭青絲,邊低聲殷勤地道:「奴料想,大娘子定是有所圖,您得小心才是。」

  「不礙事,我原也沒打算在花宴之前生什麼事兒。」少女閉著眼,像是享受著婢女的細心服侍,豻卻敏銳地感覺到她嬌小身子在看似閒散慵懶底下的緊繃戒備,心中微感奇異。

  這小姑子……裡裡外外總流露出幾分奇異的矛盾有趣。

  像是一個看似單純淺白,卻越拆解越發曲折迂迴的謎。

  「大娘子也問了奴,您這些時日可有異狀不曾?奴只說二娘子一切如常,還是如同先時那樣好吃好睡,天真蠢笨,時而發點小性子,也不曾提防懷疑過奴等。」竹女討好地道。

  「嗯,你的功勞我都記著呢。」常峨嵋懶懶地一笑,隨即揮揮手道:「下去歇息吧,讓松女也回房,我這兒不用人值夜。」

  「雖然是二娘子您體恤,可奴也不敢亂了規矩。」竹女恭敬地笑道,「奴在,總是能在您起夜時幫忙遞個茶水什麼的……」

  「我說了,不用值夜。」常峨嵋笑容未變,可語氣裡的凜冽威儀霎時令竹女一個哆嗦,連忙垂手下拜往後退去。

  「諾,諾,奴這就下去了。」

  常峨嵋嘴角含笑,杏眼清冷地看著竹女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直到輕手輕腳的步履聲去遠了,她隨即如箭般彈射而起,緊緊地落栓,直到確定所有門戶都鎖得嚴實了,嬌小的身子這才真正的鬆懈了下來,回到榻上往迎枕一靠,小手撐著額頭,神態倦然疲憊地低低嘆了一口氣。

  「哈,」她聲音低微得幾不可聞,似笑似自嘲。「你們值夜啊……我只怕睡一睡半夜怎麼死都不知道呢!」

  暗處的豻聞言,鷹眸深處的瞳孔微微暴漲,心中沒來由掠過一抹異樣的感覺,隱隱有些窒悶了一下,隨即稍縱即逝。

  常峨嵋神情有些恍惚,半晌後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拉開了拔步床雕花欄邊的一處暗匣,手勢輕巧鬼祟得令人生疑,豻目光銳利地緊盯著那隻暗匣,眼神冷了冷──

  果然有古怪。

  只是下一刻,當看清那暗匣裡的物事後,豻陽剛冷峻的神情旋即有一瞬間的呆滯了。

  桂花酥、蓮蓉糕、胭脂鴨脯、糟魚香片等等,甜的鹹的擠得滿匣子都是,那各種迥異的香味混雜成一團,令人聞來……呃,嗯。

  相較於豻神色之怪異,常峨嵋對著這一暗匣的甜鹹餌食,卻是笑容燦爛得幾可燃亮滿室夜色,黑白分明澄澈可愛的大眼睛深情款款地、滿滿愛戀地注視著每一樣餌食,邊吞口水邊語氣纏綿繾綣的說……

  「對不起啊,寶貝們,我竟拖到現在才來吃你們,可是我今晚不小心又吃撐了,因為夕食那一大碗紅燒羊腩子燉得又爛又香又豐腴滑口,還有那條蔥油蒸鰣魚也肥得太犯規了,我、我實在受不住誘惑……而且珍珠米實在太噴香了,我足足嗑了三大碗,撐得我差點翻白眼……還好我剛剛泡完一桶熱水以後也消食得差不多了,現在吃你們正是時候呢,呵呵呵。」

  豻差點從高樑之上腳一滑……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9 08: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8 03:44 PM 編輯

【第二章】

        太史令花宴當日,臨出門前還有一番小小波折。

  常老爺看著大女兒身著一襲淺綠色淡雅衫裙,烏鴉鴉的髮髻簪配了隻碧瑩瑩的上好水綠玉釵,小巧耳際墜著同色的綠玉耳檔,清新如雨後的新荷……好看雖好看,卻略顯小家碧玉了些,全無平時那般雍容大器奪目之姿。

  「阿玥,今日太史令花宴是何等隆重,你怎麼這身打扮?如此哪裏顯得出咱們常家的富貴氣派?」常老爺眉頭皺起,有些不悅。「宴席之上貴人貴女如雲,依我兒的手腕輕易便能攏絡而來,可你這一身……又怎麼入得了貴人之眼?」

  常崢玥溫婉一笑,「阿父莫急,女兒自有計較,您難道還信不過我嗎?」

  「這……」常老爺沈吟,想起這大女兒向來心計手段非凡,難道此番做派是別有用意?

  就在此時,貝珠簾子輕響聲中,身量小巧豐潤的常峨嵋穿簾而來,一身縧紅嬌豔衫裙襯托得她明眸皓齒嬌憨可人,肌膚雪白粉致吹彈可破,尤其配戴了整副烈焰如火的紅珊瑚頭面,更是格外教人驚豔,彷彿整個廳堂霎時都明亮了起來。

  常老爺呆住了。

  常崢玥回頭看向這一瞬宛若牡丹怒放,明豔不可方物的幼妹,儘管這一切是出自自己的授意和籌謀,還是忍不住心裏咯噔了一下,熊熊妒火猛地竄了上來。

  就知道,這個幼妹將會是自己最強勁的對手……然也幸虧她年紀尚小,身子和容貌還未長開,且自小性情憨傻天真蠢笨,平時渾然不知該如何妝點,否則……

  常崢玥面色陰沈下來——不,饒是如此,她就已經顯露了幾分狐媚子的模樣了,教自己如何不如臨大敵、防之又防?

  不管常崢玥心中如何作想,她面上還是親切溫柔地迎了上去,歡喜地牽起幼妹的手贊道:「姊姊就知道我家的小嬌嬌打扮起來豔冠群芳,無人能及呢!」

  豔冠群芳嘛……

  常峨嵋笑咪咪的,哎呀!如果阿玥姊姊說起這幾個字來牙關沒咬得那麼緊,說服力恐怕會更高一些。

  「真的嗎?真的嗎?」她一臉嬌羞歡愉,拉著常崢玥的手使勁兒地甩呀甩,好似不覺常崢玥眼底流露出的一絲厭惡,咯咯笑道:「就知道姊姊對阿嵋最好了,什麼好的全往我身上堆,這紅珊瑚頭面看起來價值連城,也就是姊姊才捨得送我了。」

  常峨嵋被她親昵勾著的手微微一僵,眸光幽閃,柔聲道:「阿嵋妹妹,這紅珊瑚頭面是咱們常家傳家寶,姊姊雖然想送你,可也是做不得主的,若不是此次太史令花宴太難得——」

  「原來這是咱們家的傳家寶,不是給我的呀,那萬一戴出去弄丟了可怎麼是好?不行不行,我一向毛毛躁躁大手大腳慣了,我不敢戴了。」常峨嵋聞言忙急慌慌地要摘下全副簪環配飾。

  「別呀——」常崢玥連忙阻止。

  常老爺也在一旁道:「就是就是,你妹妹素來粗魯,這頭面本就不該拿出來給她妝戴的,阿玥,你快快命人收了。」

  「阿父,不行的。」常崢玥匆促間對常老爺使了個眼色,「今天花宴上,妹妹若沒有戴這副紅珊瑚頭面,如何拿下今天花主的頭銜?」

  和綏南公府那頭雖是攀上線了,可綏南公花叢覽遍,非絕色不納爲妾,所以今兒花宴上,她已是跟那頭說好,讓綏南公親眼相看阿嵋的。

  若阿嵋能奪下花主之名,自然能更教那貪花好色的綏南公愛寵三分,那之後可以談判收獲的利益越發可觀。

  更何況,常崢玥行事出手從不做賠本買賣,這套紅珊瑚頭面自然有她非戴上不可的理由。

        常老爺接收到大女兒的暗示,立時恍然,輕咳了一聲,板著臉道:「罷了罷了,既然是你長姊的一片心意,你便好好戴著。」

  「可要弄丟了,阿父肯定會怪阿嵋的。」常峨嵋扁著小嘴,委委屈屈囁嚅道。

  「蠢物,你多大的人了,連副頭面都看管不好——」常老爺被這麼一提醒,又心疼起了這副昂貴珍稀的紅珊瑚頭面,吹鬍子瞪眼睛。

  「我還是不戴了。」常峨嵋眼圈兒發紅,又紮手紮腳地要摘下。

  「阿父!」常崢玥面色一沉,銳利眸光掃向常老爺。

  便是父親,也別想壞了她的謀劃!

  「你——你——唉!」常老爺恨恨跺腳,只得對常峨嵋道:「你儘管戴去,便是丟了一星半點,為父不責罵你就是。」

  「謝謝阿父。」常峨嵋聞言果然不再胡亂動髮上的簪環,憨甜地笑。「謝謝阿玥姊姊,那我可就放心了呀。」

  「時辰不早,咱們也該上車轎了。」常崢玥深吸一口氣,強抑下狠狠甩這愚蠢憎人的幼妹耳光,溫言催促道:「阿嵋,你等會兒得緊跟著姊姊,千萬莫再淘氣胡鬧,否則姊姊可真要生氣的。」

  「嗯,阿嵋肯定乖乖的,絕對不離姊姊半步。」她笑得異常燦爛。

  常靜玥見她笑得那般耀眼,眼底厭惡之色更深,明面上依然溫柔大方地拍拍她的手背。「那便好。」

*             *             *

  太史令一職於北朝中雖只掌管曆法,算是不冷不熱不大不小的官兒,可在低等官吏和商家百姓眼中,已是屬於高不可攀的層級了。

  尤其此任太史令的晏慈又非比尋常,他雖已近中年,依然身姿俊秀倜儻,舉手投足間儘是士子獨有的儒雅風度,他便是憑著這份出色的容貌氣度,當年才能博得長平郡主芳心相許,屈尊下嫁。

  而晏家也因此鑲了金邊,躍身為北周新進清貴家族之一,長平郡主一年一次舉行的花宴,更是讓京城中等貴胄士族家的郎君和嬌嬌趨之若鶩,人人爭相以拿到花帖為榮。

  長平郡主再怎麼說也是已故大長公主的愛女,是當今北周宇文帝的表姊,親不親的還另說,起碼她遞了十次牌子進宮,也能有一二次得以被皇后召見,衝著這一點,就足夠令眾人崇敬艷羨的了。

  而此刻,在晏府富貴又清雅的園子裡,落英繽紛美麗芳菲的桃花林下,一只只矮案錦席上已備妥美酒佳肴,絲竹悠揚悅耳中,今日接到花帖的貴客男女已陸續進場。

  常崢玥手中持著她設法弄來的兩張花帖,抬頭挺胸攜著幼妹和兩名婢女款款而來。

  她們身分自然是構不上近前和那些個真正的貴女嬌嬌同席,而是被安排到最末端的位子上,同一些低階武官之女坐在一塊兒。

  饒是如此,常崢玥依然明顯感覺到周遭嬌嬌們對自家姊妹二人的排斥。

  常崢玥冷冷一笑,心中暗忖——總有一日,她定會比她們所有人還要更加高貴不可侵犯!

  不過足以令常崢玥深以為喜的是,精心妝點下的常峨嵋果然惹來了一眾貴女的艷羨忌妒猜疑不悅……

  一路行來,常峨嵋粉撲撲嬌軟軟得像只水靈靈鼓脹脹的甜美欲滴桃兒,非但艷奪眾人目光,惹來男子頻頻回顧垂涎,卻也讓她瞬間成了貴女嬌嬌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就在此時,本是隔了一方長長錦屏劃分開來的男賓那頭,有個侍女悄悄地繞過錦屏,朝常崢玥微不可見地略一頷首,常崢玥眼神精光一閃——

  成了。

  沒想到花主未選,綏南公爺這便已看中了今日打扮得分外嬌艷誘人的常峨嵋,允了當初定下的交易。

  好極好極……

  看著常峨嵋渾然未覺,對著矮案上的佳肴美食吃得好不歡快,常崢玥端起酒樽,緩緩啜飲著裡頭清甜甘冽的桃花釀,笑得越發愉悅了。

  片刻後,前往斟酒的眾侍女中,其中一人腳下踉蹌,竟不小心將手中酒樽灑在常峨嵋美麗的裙裾上。

  「哎呀!」她低低驚叫一聲。

  其他貴女幸災樂禍地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訕笑聲四起。

  常崢玥蹙起眉,正覺異樣,另一名為她斟酒的侍女輕聲道:「公爺說了,模樣兒是對上他老人家的胃口了,可貨值不值,他還得先嚐嚐滋味再說。」

  常崢玥臉色有些難看起來……儘管她對這個幼妹的貞潔清白並不在意,可納入公府前倘若已失貞,到時候傳出了一絲半點的風聲來,同為常家女的她豈不是也要被連累?

  「這跟我們之前說的不一樣。」她借酒樽掩飾嘴邊的冷意。

  侍女眸中一抹輕蔑掠過。「常大娘子,公府可不是您可以挑三揀四討價還價的地兒。」

  常崢玥纖細的手指深深地陷入掌心,可此時此刻也心知,以現下自己的身分,最好還是聽憑公爺的意思行事。

  「罷了,既然公爺對我家幼妹這麼有心,我再攔著就是不通情理了。」她低聲道,假意嘆息。「只盼公爺日後好好待峨嵋,莫忘了當、日、約、定。」

  「常大娘子只管放心,只要公爺歡喜,何愁恁事不成?堂堂綏南公府難道還眶了你們一小小商戶不成?」侍女諷刺道。

  常崢玥笑得有些僵硬。「民女不敢,不過是白囑咐一句罷了。」

  而這頭,常峨嵋懊惱地嘟著粉嘟嘟的小嘴起身,拉著濕答答的裙裾走向常崢玥,求助地道:「阿玥姊姊,陪我去換衣裙好不?」

  「阿嵋,」常崢玥輕握她的手,溫柔笑哄道:「這位侍女姊姊會帶你去更衣處換下潔凈的新衣裙,姊姊在這兒等著你。」

  「可阿嵋答應了不離姊姊半步的。」她天真地道,「姊姊跟阿嵋一起。」

  常崢玥一頓,嫣然道:「晏府可不是咱們可以隨意走動的。你乖,快些跟侍女姊姊去換了衣裙,免得耽誤了選花主的時辰,姊姊在這兒幫你看著。」

  ……看著?是等著看她的笑話嗎?

  常峨嵋粉嫩豐潤可愛的小臉稚氣猶存,長長睫毛低垂著,掩去了眸底冷色和嘲諷。

  既然人家檯子都搭好了,她豈能辜負了這場好戲?

  「那姊姊等我。」她依依留戀不舍地去了。

  這一幕,落在晏府最高的三樓藏書閣畫欄陰影後的高大男子眼中,男子雙臂環胸若有所思。

  「她便是常氏幼女,常峨嵋。」巍低聲稟報道,「形容嬌嫩,天真愚蠢,於常家之中地位薄弱,及不上其長姊的手段心計和氣度。」

  豻強忍下想要吐槽屬下的心……傻孩子,你這是沒親眼見識過這小姑子有多……特別——嘴角微微抽搐。「若她真是天真愚蠢,又如何得知暗衛線報隱處?」

  巍神情嚴肅地頷首。「反常即妖,屬下也懷疑她是否是哪方勢力的探子,可查遍了她十五年來的底細,竟查不出絲毫異狀,所以,屬下足可判定常氏幼女定是誤打誤撞,否則便是有外人相助。」

  豻遠眺那嬌小身影消失在月洞門那頭,默然不語。

  這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真心叫人糾結啊!

  「宗師,可要救她?」

  明眼人皆心知肚明,方才在桃花樹下發生的意外不過是個拙劣,然對上閨中女子卻極易成功的一樁算計。

  在正常的狀況下,豻自然也是這麼想的,但是在三番兩次偷窺探查之後,除非他是腦子被十八扇門同時夾了才會這樣認為。

  不過,這一點也不妨礙他看戲,並順勢檢視考驗這常家小姑子的精明聰慧究竟到何種地步?

  「倘若,」豻身姿挺拔,嘴角微笑有絲莫測。「她逃得過這次算計,便將她帶來見我吧。」

  「諾。」

  若過得了他這一關,能給君上主公多添個心思狡詐、機變百出的小暗衛也不錯。

  常峨嵋帶著松女隨著領路的侍女前行,穿過彎彎繞繞的花牆幽徑,越走越僻靜……

  「更衣的地兒還沒到嗎?」常峨嵋忍不住嘟囔。「這位姊姊,我走得腿都酸了,我得歇一歇。」

  話聲方落,她不由分說地在一叢綠竹下的大青石上坐了下來,捶了捶自己膝蓋。

  侍女眼底閃過不耐之色,皮笑肉不笑地道:「常二娘子,我們晏府是有規矩的地方,供給賓客女眷歇息更衣之處自然是精心安排的幽靜處所,您還是快快起身跟上奴婢,若是留在這兒教男客們衝撞了,可休怪婢子沒提醒您了。」

  美艷的松女看著常峨嵋低頭不說話,略心急地催促低道:「二娘子,這晏府咱們可得罪不起……」

  「你是我的婢女還是晏府的婢女?」她抬起頭,笑吟吟地道。

  松女心一緊,連忙噤聲不敢言。

  「不過你說得也有道理。」常峨嵋對前方的侍女甜甜笑道:「這位姊姊,我休息好了,咱們走吧!」侍女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卻還是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二娘子請。」

  最後她們一行三人來到了竹林深處那佈置得精緻十分的小榭,常峨嵋站在門口一眼看去,紫檀矮案上還有香籠裊裊繚繞著濃密甜香,一旁紅泥小火爐熱炭滾滾,上頭置放著供客人吃用的狻猊茶鼎……

  「常二娘子,裡頭屏風后便有我家主人備妥給女客們替換的衫裙,您快進去吧!」侍女笑道。

  「好呀。」常峨嵋側首看著神情興奮中透著一絲緊張的侍女,佯裝害羞地揉了揉衣角,忽然彎彎眉頭一皺,驚慌失措了起來。「哎呀!我的……我的珊瑚珠串呢?我的珠串兒怎麼不見了?」

  松女一驚,這才發覺二娘子如雲鬢髮間的一對紅珊瑚榴花簪和珊瑚花鈿,還有雪白耳垂綴著的花蕊分金珊瑚紅耳璫都在,可她雪嫩小手間那一串紅艷艷生光的手串兒卻不知何時失了蹤影?

  糟了,老爺肯定會大發雷霆,到時候連她這個服侍的奴婢都得大大遭殃!

  「那是我們家的傳家寶,不能弄丟的。」常峨嵋急得都要哭了,抓著反應不過來的侍女道:「肯定是方才歇腳的時候不小心落在地上了,不行不行,這位姊姊,我得回去找找。」

  眼看時辰已近,那人就要到了,事已至此,又怎麼能讓常峨嵋這隻煮熟的鴨子飛走呢?

  「常二娘子,派您這位婢子去找便可以了,您還是先更衣吧!」侍女道。

  「喔。」她吸吸鼻子,怯怯道:「可我不會自己換衣裳,這位姊姊你得進來幫我呀!」

  侍女臉色一僵,頓時被為難住了。

  裡頭……

  「松女,你快去幫我找珠串兒,這裡有這位姊姊就夠了,快去快去。」常峨嵋破涕為笑,推了推松女。

  「諾,奴婢這就馬上去找。」

  「慢著!」侍女面色大變,只得強捺怒氣和焦灼,勉強拉下臉討好道:「常二娘子莫急,你們二人只管進裡頭先更衣,奴婢這就回去沿路幫您找您的珠串兒,這條小路尋常沒人來,您東西落在半路是不會教旁人撿拾了去的……您還是先入內,奴婢找著了珠串兒馬上拿回來物歸原主。」

  「可是……」她遲疑。

  「您放心,這事兒就包在奴婢身上了。」侍女不顧一切地將她和松女半請半推地送進了小榭,而後替她們帶上了門。

  一踏進小榭內,那甜醉的薰香氣息濃烈惑人了起來,原就屏住呼吸的常峨嵋腦子微感昏眩,她迅速摘下繫在腰間的荷包放在鼻端一吸,刺鼻清冽的藥草香氣往鼻腔一衝,瞬間神智恢復了大半清明。

  「二娘子,你這是……」松女身子開始有些嬌軟搖晃,雙腮暈紅美眸朦朧,喃喃喘息。「奴婢、奴婢怎麼覺得頭暈啊……跟醉了似的……」

  「松女!」常峨嵋心中有些掙扎,最終還是不忍,飛快讓松女嗅了荷包,沉聲疾問:「如果你還認我這個主子,那麼現下馬上跟我走,日後我自會為你安排脫離奴籍,嫁個踏實人做正頭娘子好好過日子——」

  「二、二娘子?」松女打了個機伶,眼神清醒不少,驚愕地瞪著神色嚴肅的常峨嵋。

  常峨嵋聲音更急促。「如果你想做富貴人家的妾室,博一個眼前風光卻前路未卜的前程,留在這兒,依你的美貌和心思,想必還是能心願達成的,但,我還是想勸你——」

  「奴婢要留下來!」松女眼睛發光,呼吸因激動粗重了起來。

  「你不悔?」她深深盯著松女。

  「奴婢想好了,絕不後悔!」松女眸光綻放出貪婪喜悅熱切之色。「二娘子如能成全松女,將來松女富貴了定當重重報答您這份恩情。」

  果真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常峨嵋閉上眼,再睜開時炯炯有神,「好!」

  電光石火間,她動作奇快無比地自寬袖中掏出那隻「遺失」了的珊瑚手串兒塞進松女懷中,低聲道:「這上頭的珊瑚珠子拆了之後分批脫手,價值不下百金,你日後……留著防身之用吧!」

  「多謝二娘子……奴婢、奴婢……」松女被一連串天大好事砸得樂暈了,連話都說不出。

  「將來別恨我就成了。」她心下暗忖,隱帶苦笑。

  下一刻,常峨嵋不再猶豫,她收回荷包,手腳俐落地抽下銀絲密繡的紮實錦質腰帶,熟練地將腰帶纏繞在桐油浸潤得格外牢靠的竹窗左右,繞過三隻竹柱使勁地扭轉數圈,直到竹子應聲而斷,她靈活地爬上破了大洞的竹窗翻身出去,對上松女恍恍惚惚又目瞪口呆的目光,傲嬌可愛地昂了昂小下巴——

  老娘為了這一天,可不知演練過上百回了!

  常峨嵋匆匆忙忙逃離小榭,鑽入茂密竹林的當兒,終究忍不住臨行一瞥——果不其然,那扇門已被橫架上了個粗大的木栓——

  而後,那個看似朝廷菁英,實則滿腹男盜女娼的綏南公自另一頭小徑而來,熟門熟路老練十分地挑開了木栓,淫笑地一頭鑽進了小榭。

  不一會兒,女子低泣和嬌吟與男子猛浪粗俗的淫聲穢語漸漸飄蕩了出來……

  「……果然是個雛兒,緊得爺好爽利啊……哦……」

  「嗚嗚嗚,奴好疼……求貴人憐惜……」

  常峨嵋面無表情地聽著這一切,心中除了得以逃出生天的慶幸,更多的是止不住的惡寒。

  上輩子,被騙進小榭裡關起來等待綏南公前來的她,雖在上天入地逃脫無門時,驚恐害怕得拼盡僅剩的一絲清明,奮力撞柱保全了清白。

  可下場也只是暫時阻止了綏南公的狼爪染指,頭破血流臥榻了整整一個月的她,痊癒後立刻被一頂粉紅小轎抬進了綏南公府後院。

  雖然她洞房那天就用剪子生生毀了自己的容貌,教綏南公驚怒萬分,狠狠毒打了她一頓,並命人把她丟進最偏僻的小院裡,隨便哪個主子下人都能任意對她打罵凌辱。

  可最後清白是保住了,其他的什麼也留不住……

  她眼眶隱隱赤紅,痛楚悲憤恨意燃燒得眸光亮得驚人。

  綏南公府,常家,晏府。

  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若非有長平郡主默許,綏南公如何敢在她的花宴上鬧出這樣的骯髒事?又如何指使得動晏府的侍女?

  「慢慢兒來,好戲才剛剛開始。」她吞下淚水,嘿嘿嘿笑了起來。

  今天誰算計誰還不知道呢!

  常峨嵋躲藏在密密竹影後的嬌嫩臉蛋,綻露著跟年齡全然不符的奸詐狡猾之色,看起來有點壞壞的小邪惡,卻莫名令人感到慧黠可愛得……勾起了一絲絲想探究的慾望。

  豻矗立於竹樹之巔,挺拔高大身影如黑鷹,眸光犀利地注視著這一切,自然,也沒有錯失了她小臉上每一寸或細微或生動的眉眼神采情狀。

  「果然是一隻會咬人的小狐狸啊……」豻目光深邃幽微,嘴角微微往上揚。

  不行,她不當暗衛真是太糟蹋天份了。

  他心念一動,想也未想地突然縱身而下,無聲地飄落在常峨嵋身後。

  「這戲,很好看?」

  「那當然了,香艷刺激,精彩絕倫……」她笑完後猛然一震,不敢置信地回頭。

  鬱鬱蔥蔥竹影中,那高大身影背著光,彷彿自前世冉冉走來……

  她清亮的眼睛瞬間霧氣濃重了起來,狂喜悲傷感慨等等激動的情緒,霎時塞滿了胸臆和四肢百骸。

  「宗師……」她晶瑩的淚水靜靜滑落,如夢囈,似嘆息,豐潤小嘴卻彎彎上揚。 

        這一世,他高大健碩剛毅挺拔如故,眉宇間還未有和心愛女子虐戀糾結情深、求而不得的抑鬱蒼茫。

  真好。

  「你是如何知道我身分?」豻眉眼間興味濃厚的笑意消失無蹤,凜冽殺氣陡起。

  常峨嵋只覺有股冰冷凌厲駭人的罡風襲來,重重壓製得她幾乎無法呼吸,粉嫩玉頸寒毛豎起,竟似下一瞬就要身首分離——

  可儘管如此,她還是沒有感到害怕。

  「您相信人能輪迴一次再重來嗎?」她噙著眼眶打轉的淚水,仰頭望著高大陰沉的他,忽然感傷地憨憨笑了起來。

  豻瞪著她。

  「上輩子,您幫了我,這輩子,我會還您的。」她笑得坦率純粹快樂,幾乎整個人都在發光。

  豻明知眼前這女子此言行詭異荒謬得令人理應心生提防,可是不知因何,當他目光深沉探究地注視著她,卻無法在她眼中看見任何一絲一毫的……危險。

  他突然覺得頭有點痛。

  這小姑子越來越詭異也越來越離奇了,可他不知怎地,卻無法循同往例般果決狠辣地出手殺了她,斬斷所有不尋常的危機苗頭。

  他的手,這一瞬像是被某種無形的羈絆牢牢捆住了……

  「宗師,您別急著殺我吧,我這輩子會對你很有用的,於公於私都能幫得上您的忙,而且……」常峨嵋熱切地望著他,粉光緻緻的小臉上滿是殷勤歡喜討好,像是個捧來了滿滿心愛之物要送給至為崇拜之人的小娃娃。「我知道鍾家嬌嬌最喜歡什麼,這一次,你肯定能第一時間就博得她的芳心,她也再不會因為旁人而輕易誤解你,致使你倆姻緣坎坷曲折……」

  豻突然有撐額或翻白眼的衝動。

  ……還是弄死她好了。

  可恍惚間,他突然脫口而出——

  「鍾家嬌嬌又是誰?」

  常峨嵋此時此刻居然能在此見到前世的恩人與英雄,一時心神激蕩得太厲害,重生後冷靜鎮定、步步為營的腦子霎時一發昏,想也不想便迫不及待掏心掏肺了起來。

  「鍾家嬌嬌便是您戀慕心悅之人呀!您前世曾受命伏擊反王,沒料想身受重傷,後來被無意中路過的太傅之女鍾漪撿回家,並展開一段驚天動地可歌可泣的相愛相殺……」

  「夠了。」他臉色冷硬起來,沉聲斥道:「有病就該治,不管你是從何得知我的身分,又如何幻生出這胡言亂語的瞎話,看在……你年幼無知的份上,我便饒你這一次,往後再敢如此,休怪我滅口!」

  她一個哆嗦,興奮歡喜得發昏的腦門霎時被當頭澆了盆冰水,臉蛋上的血色頃刻消褪得乾乾淨淨,慘白得令豻莫名心中一抽。

  他陡然有一種,自己剛剛竟狠心親手扼殺了她僅有的一絲絲單純快樂的心虛痛楚感……

  她呆呆地仰望著眼前神情冰冷——其實是僵硬尷尬……的豻,終於清醒了過來。

  「對不住……」她慢慢地低下頭來,長長睫毛無力地垂落,掩住了眸底自慚形穢的狼狽,嗓音低微得像是自言自語。「我,我就是想幫你……你不信我也是應該,我、我還是要幫你的……」

  他深沉目光有一抹破天荒的無措和……心慌?

  生平首次,身經百戰手握權柄的大宗師豻無言以對了。

  「您可以不用信我,您只管看著便是了。」她忽然抬起頭,堅定決絕地舉手發下毒誓。「我常峨嵋在此發誓,我這一生永遠不會做出任何傷害宗師之舉,違者天誅地滅,永不超生!」

  「莫胡說!」豻心臟狠狠一撞,臉色變了,厲聲斥道:「如此毒誓豈是可隨口立下得?你就不怕當真應誓——」

  「我不怕!」她驀地笑了,乍然麗色若春曉,萌動可愛的眸子裡滿滿自信和自得。「我這是撿回來的好狗命,拿來幹什麼都值了。宗師大人,你放心,往後您的終身幸福,我一定幫您護牢牢!」

  這輩子、這條命本就是幸運多活了一遍,倘若能夠拿來全數揮霍在復仇和報恩上,多夠本啊!

  豻瞪著她良久良久,突然好想把這小屁孩按在膝上狠狠打上一頓屁股。

  誰要她這小胳膊小腿兒的小東西罩著了?

  還有,他跟她有這麼熟嗎?

  他到底是中了哪門子的邪,才會生起招攬她進暗衛的心?

  豻腦中漸漸浮現了八個大字——

  自投羅網……自作自受……

  「你還不走,真想留下來看完這出爛糟污的戲嗎?」他清了清喉嚨,瞪了她一眼。

  「哎呀!多謝恩公提醒!」常峨嵋驀然想起,啊了一聲,急匆匆地道了聲謝,拔腿就跑。「我還忙著呢,下回再一起報答您啊——」

  豻愕然,一時無言地直勾勾目送她活像尾巴著火的野兔那般飛也似地蹦走了。

  趕著投胎呢這是?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9 08: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8 04:04 PM 編輯

【第三章】

  園子這頭,常崢玥卻顯得坐立難安。

  雖然她身姿依然挺直亭亭秀麗,吃茶的手勢模樣也優雅得無可挑剔,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這種事情逐漸脫離掌控的感覺有多可厭。

  半個時辰過去了,阿嵋還未回來,這、這表示綏南公對她還算滿意?

  怎麼……怎麼折騰了大半個時辰還不夠……還是出事了?

  常崢玥心下忽冷忽燙,既有計謀得逞的滿滿快意,又有一絲隱隱複雜矛盾的痛苦——

  不不不,這一切都怨不得她,若非是阿嵋的存在對她造成了巨大的威脅,她又何必髒了自己的手,對付自己的親妹妹?!

  常崢玥深吸了一口氣,縱然腦子有些亂鬨哄,可出於自私算計的本性使然,她已火速地盤算起當醜事在人前揭露的剎那,自己如何將這一切全撇清乾淨,並且成為眾人眼中,那個無辜可憐,被不知羞恥的幼妹拖累的常家長姊。

  場中,此刻已然開始評選本宴花主,與席的男女賓客輪番將手中所持的一枝桃花遞與席上最出色奪目的女子。

  常崢玥雖然打扮得清新秀氣可人,掩飾了一貫的嬌艷嫵媚,卻還是得到了十數枝桃花,惹得一干貴女對她的目光越發不友善。

  「咦?常家大娘子,你家二娘子打扮得那般艷光四射,怎麼至今不見人影,沒來爭這份彩頭?」有個貴女意味濃厚,似有所指地問。

  「莫不是有人忌妒自己不如自個兒的姊妹那般出眾奪目,所以使了什麼計,把人給絆住了吧?」

  「這可說不定呢,那小家小戶子出身的,最會窩裡鬥了不是?」

  貴女們一陣譏笑。

  常崢玥臉龐漲紅了,憋著口氣兒,忍了再忍,最後還是抑不住霍然起身,低聲對身旁婢子荷女道:「咱們去找找,別驚動旁人了。」

  事已至此,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綏南公白吃了不認帳!

  「諾。」荷女神色也有些緊張。

  於是乎,主僕倆假借更衣的名義,悄悄地離了席。

  可偌大的晏府又豈是她們兩個能翻找得透的?

  最後常崢玥也只得心下暗恨綏南公爺的發渾拎不清,致使她現在進退失據,還不知道接下來事兒鬧大了,她和嚴家的婚事會不會再起波瀾。

  一想到那個清俊若竹的翩翩如玉郎君,心底暗暗惦念著的是自己的幼妹,甚至一度還求了她未來的婆母,偷偷改了庚帖……

  「嚴郎,你自是被她的故作天真、矯揉作態一時給騙了的。」常崢玥滿心滿眼都是怨毒。「可我絕不容許我未來的夫君被旁的狐媚子勾引了去,尤其那人是我的親妹妹!」

  「大娘子,看來二娘子是逃不過這遭了。」荷女小小聲道。

  常崢玥冷冷一笑,「我縱然此番受了她的連累,於聲名有損,可我也是仁至義盡;也罷,終究是她的命。」

  婚前失貞淫奔喪德,她若不乖乖一頂小轎進公府,等著她的可就是三尺白綾,是死是活?這筆帳,便是她再蠢笨也算得清楚吧?

  「確實如此,大娘子您就莫再自責了。」荷女當然是以擁護自己的主子利益為先的。

  二娘子在常家本就不被重視,奴僕們自然知道該往哪邊站隊。

  常崢玥再次入席之際,和未來的大姑姊嚴氏款步擦肩而過,稍稍頓足。 

  「出了什麼事兒了?阿嵋怎還沒回?」嚴氏眉心蹙起,低問。

  「嚴姊姊,我也不知,」常崢玥眼眶恰到好處地紅了,憂心如焚地輕道:「她明明是去更衣了……」

  「不是讓你高高吊著綏南公的胃口嗎?你該不會……」嚴氏這麼一聽,哪會聽不出其中的玄機,典雅秀美的臉龐微微變色,「若是這塊鮮肉已經被狼虎吞吃入腹了,還能抬高什麼好價錢?妾也有貴賤之分,你這是想生生浪費一枚好籌碼嗎?」

  常崢玥被未來大姑姊低斥得有些抬不起頭來,難堪之餘,心下更加怨恨起那個似乎生來就是要克她的幼妹。

  她聲音緊繃地道:「嚴姊姊,事到如今已由不得咱們了,況且假若綏南公當真已經對她……這豈不更好?由不得綏南公不認了。」

  「勛爵貴胄是這麼好拿捏的嗎?」嚴氏第一次對這個看似精明能幹的未來弟媳不滿了起來。「萬一扯破了臉——」

  「萬一扯破了臉,常家至多丟了個無關緊要的棋子,可綏南公明面上也不得不做出態度,好好安撫一番。」

  勛貴之家可以不要裡子,可不能不要面子。

  常崢玥諷刺笑笑……誰家不是一床錦被遮了底下的爛污不堪?

  嚴氏皺眉,可見常崢玥胸有成竹從容的模樣,還是勉強被她說服了。「無論如何,莫牽連到我們嚴家就是。」

  常睜玥手一抖,登時氣結。

  就在此時,另一側高高雅台上的長平郡主在聽了心腹侍女近身低語一番後,臉色忽然變得異常難看了起來,稍稍平復後,硬著聲音道:「常家娘子何在?」

  常崢玥心一跳,強自鎮定地款款上前,行禮如儀,輕聲道:「回郡主,常氏女崢玥在此,但憑郡主吩咐。」

  「你——」長平郡主怒火一竄一竄,可終究還是只能在肚子裡痛罵起那個遠親的表兄綏南公,這幹的都是些什麼事兒?

  原先只說了想借她的花宴相看一商家小娘子做妾,可也不知怎地,居然胡裡胡塗跟個婢女滾榻成了事,按說睡便睡了,至多賞點子金帛給那爬床的賤婢已是天大恩德,可他現在居然說那賤婢伺候得好,索性直接把這賤婢和常家小娘子一起抬了進公府後院……

  長平郡主簡直要被氣死了!

  事情發生在她晏府上,她這個做主人的若不居中協調,得罪了表兄事小,日後要是閒話流傳了出去,往後還有哪家貴女敢接她的花帖?

  可若當真替綏南公開這個口,那她又成什麼人了?

  「郡主?」常崢玥被她盯得後背冷汗涔涔。

  長平郡主咬一咬牙,事到如今,也只得算那常家小娘子倒霉了,誰讓她自己不檢點,偏讓表兄看上了?

  「綏南公爺方才醉酒,不小心衝撞了令妹,」長平郡主猶是一臉高貴驕傲的模樣,就連致歉都帶著紆尊降貴的施恩嘴臉。「如今……她已是公爺的人了,雖然是酒醉誤事,但公爺命人傳話給你常家一聲,他願意以十六抬聘禮納——」

  「姊姊、姊姊,你剛剛怎麼跑得那麼快,阿嵋都追不上啦!」震驚又議論紛紛的人群中,有個嬌俏玉雪可愛的小女人鑽出來,氣喘吁吁地嚷嚷,隨即在眾人驚愕懷疑納悶的灼灼目光下停住了腳步,迷惑地吶吶,「咦?怎麼了?大家怎麼都這樣看著……我呀?」

  長平郡主臉瞬間漲紅了,剎那間終於知道了什麼叫自打嘴巴。

  常崢玥則是在看見妝髮衣裙絲毫未亂的幼妹時,腦子重重嗡了一聲,不敢置信地瞪視著她。

  「你不是……」

  常峨嵋迅速回過神來,嬌憨地蹭到她身邊,勾著她僵硬的手臂愛嬌地搖了搖,害羞地道:「姊姊,我在更衣歇腳的地方等了好久,那位侍女姊姊遲遲都沒拿乾淨的衣裙給我換,我這裙角還是濕的呢,正為難的時候幸好遠遠看見你……可你急急忙忙的,連我在後頭叫你都沒聽見。姊姊,你、你怎麼了?你在生氣嗎?」

  「住口!你胡言亂語什麼?」常崢玥尖銳含怒地打斷她的話。「你什麼時候瞧見我了?」

  「就剛剛呀……」常峨嵋瑟縮了下,怯怯地鬆開了手,淚汪汪地看著她。

  「姊姊?」

  四周人們已開始竊竊私語:「聽說這富商常家的大娘子溫婉端莊大方能幹,平時最是惜老憐貧愛護手足的,如此看來,傳言果然不可盡信呢!」

  「嗤,商家能調教出什麼貴氣的嬌嬌不成?還不是一股子裝腔作勢的銅臭味兒。」

  「你們沒聽仔細剛剛那番話,這綏南公爺衝撞了的……咳咳,還不知道是哪一個呢?」

  常崢玥心下一片冰涼,饒是她素來沉穩精明心機過人,此刻也不免大大慌了手腳,滿腦子只有「這盆子髒水決計不能潑到我頭上」!

  「阿嵋妹妹!」她眼圈一紅,顫抖著身子一副痛心疾首,哽咽地搖頭道:「姊姊知道你和綏南公爺……你絕非故意,可是咱們女子的清白貞潔就是咱們的命啊,你、你既然與公爺已有了夫妻之實,姊姊今日就是拚卻全力都會替你討來公道和名份,你……你卻連姊姊都不信了,這般誣衊姊姊,你對得起阿父和已故的阿娘嗎?」

  眾人議論聲瞬間更大了,人人鄙視輕蔑訕笑的目光又拋向常峨嵋。

  無論如何,湊熱鬧看好戲是人之天性,今兒在花宴上難得看到姊妹鬩牆,又是香艷桃色軼聞,牽涉到的還是一位公府的公爺……嘖嘖嘖,這場面可真真難得一見啊!

  「可、可阿嵋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常峨嵋傻傻地看著常睜玥,天真單純信任的眼神漸漸黯然灰敗了。「姊姊為什麼……姊姊,你、你就這麼討厭阿嵋嗎?」

  眾人看著這常二小娘子小臉呆呆愣愣,想哭又不敢哭,搖搖欲墜的模樣,登時一陣嘩然,不知不覺心肝子又自動偏靠到這小小一隻、憨憨可憐的常峨嵋身上去了。

  「唉,看這小娘子軟軟糯糯傻乎乎的,被自家姊姊陷害了,還可憐巴巴地問人家是不是討厭她?真是傻孩子,她不知自己這是替人家背了黑鍋子呢!」

  「就是就是。看她呆蠢呆蠢的傻樣,半點子心機也沒有,如果當真被……又哪裡敢這麼高高興興地大聲嚷嚷著叫喚姊姊等她?」

  「依老身看哪,這裡頭還不知有多少骯髒事兒呢……嘖嘖嘖。」

  常峨嵋就這樣繼續保持觀眾眼中「呆蠢軟糯可憐傻」的形象拚命憋著淚水要掉不敢掉的樣子,抽噎咬唇睜大汪汪大眼睛,怯怯得像是被踢了好幾腳的小動物。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不就是裝裝可憐嗎?小菜一碟啦!

  常峨嵋卻不知道在高高的暗處,有某位宗師看著此情此景,還有她這副「悲傷逆流成河」的生猛演技,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看來,他還是太小看這隻狡猾的小肥仔狐狸了。

  「常峨嵋!」常崢玥恨不得當場弄死她,壓低的嗓音滿是怒氣。「你、你胡說些什麼?」

  長平郡主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想到她一年一度的高貴花宴就被這對低賤的商家姊妹給作踐玷污搞砸了,不由怒火中燒,猛然起身。

  「夠了!」

  眾人一驚,議論聲瞬間僵止,氣氛尷尬而詭異。

  常崢玥心臟狂跳,腦子飛快轉動著,眼看此時此刻,局面大大不利,自己已是徹底落了下風,若再不趁機把這個蠢笨卻幸運得令人嘔血的幼妹推進綏南公懷裡,恐怕這盆髒水還真得潑到自己身上了。

  「阿嵋妹妹,休得胡言!難道你這是說郡主娘娘故意信口雌黃,誣衊於你,成心壞了你的清白嗎?」常崢玥眼圈一紅,扯了常峨嵋不由分說地重重跪下來。「郡主娘娘,今日此番種種,無論誰是誰非,可起因都是我沒有把妹妹看顧好,讓妹妹衝撞了公爺,還頂撞了您……妹妹她年幼不知事,可、可她畢竟是我的親生妹妹啊……若有責罰,都由崢玥來擔吧!」

  常睜玥不愧是常崢玥,三兩句聲淚俱下的大義凜然悔愧隱忍自責,頓時又讓局勢陡變,眾人對於她的鄙視目光漸漸有了幾分複雜的同情和喟嘆。  

  「唉,雖是小小商家之女,也頗有幾分勇於擔責的長姊之風啊,看來,這幼妹恐怕還真不是個好的,正所謂無風不起浪,如果這常家小娘子自個兒潔身自好,又哪裡會好巧不巧地『衝撞』了堂堂公爺呢?」

  「是呀,否則怎麼會連自家姊姊第一時間都信了呢?顯見這個小娘子平時也是不省心的。」

  「……就算這常峨嵋是被冤枉了又如何?郡主都發話了,公爺都討要了,她便是清白如雪又怎地?」

  人群中有個貴婦喟嘆一聲,然,也僅僅是感嘆罷了。

  誰又會為了個小小商家女,得罪尊貴的郡主和公爺?

  常峨嵋低著頭,被常崢玥強行握著的手心一片冰涼,心更是直直沉入了谷底。

  常崢玥,我還是小看了你啊!

  長平郡主面色稍緩,眼神凌厲地掃過伏在自己跟前的兩人,對於常崢玥的識相還是有些滿意的。

  「不要再說了。」她一臉高傲地道:「公爺是什麼身分?能看上常家女,還真是給你們面子了,此事就這麼決定了,常大娘子,你稍後就把你妹妹帶回去『備嫁』吧,別再在這兒丟人,還鬧得本郡主都頭疼了。」

  常峨嵋嬌軟小巧的身子死死壓抑著顫抖,是恐懼,更是深深的憤怒。

  ……她怎麼就忘了,在絕對的權勢之下,誰對誰錯,是非黑白從來就不重要?

  儘管她這一次沒有被捉姦在床,甚至成功地讓眾人親眼看見長平郡主和常崢玥顛倒黑白的嘴臉,可,還是逃不了被推入綏南公府那個火坑的悲慘結局嗎?

  有那麼一剎那,常峨嵋真想摘下髮簪狠狠地捅進常崢玥雪白的頸子,教她血濺五步,拼著與她同歸於盡!

  是呀,為何不能呢?反正綏南公府注定倒台,她的仇也等於報了大半,除卻她早前佈置的那步棋外,剩下的,便讓這個長姊拿命來抵,也勉強算足夠了吧?

  只遺憾重來一世,竟只能匆匆見過恩公一面,立下的相助誓言也轉瞬成空仇報了,可恩,只怕又得欠到下輩子了。

  常峨嵋滿眼酸澀地閉了閉眼,嘴角漾起了一絲慘淡自嘲的笑。

  她渾然不知,暗處有雙銳利深沉的眸光緊緊盯著這一切,在看見她眉眼浮起一抹不祥的絕望與狠戾之色時,心下重重一抽,霎時手便要輕揚示意——

  「嗤!」眼看已陷入絕境無力翻身,低著頭的常峨嵋忽然笑了起來,緩緩抬起頭來,直望入高高在上的長平郡主有著明顯傲慢的眼底,嬌憨小臉蒼白卻決然,高聲道:「好,好,阿嵋總算看明白也想明白了,今兒郡主娘娘和阿玥姊姊是決意讓阿嵋硬生生吞下這不白之冤了……」

  「住口!」長平郡主臉色陰狠。

  「妹妹不許對郡主無禮!」常崢玥心急焦灼的喝道,心底卻是大喜過望。

  「阿嵋不恨蒼天無眼,只恨我巍峨泱泱北周,竟何時成了無王法的地方,只憑著權貴一句話便能叫人要生便生、要死便死。」她縱然跪著,卻是直挺挺地頂天立地,淚光瑩然中有著神聖無可侵犯的凜然之色,「阿嵋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明明連公爺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可姊姊說我錯,我就只能錯,郡主讓我嫁,我不嫁也得嫁,誰叫我北周勛爵大過了皇權,律法若死,百姓如狗!」

  常峨嵋這番話不啻九天落驚雷,剎那間轟得所有人臉色巨變,震驚惶亂。

  其中尤以常崢玥和長平郡主更甚!

  若說常崢玥是萬萬沒想到,自己這個幼妹竟有這樣的膽色,敢不管不顧的捅破這個天,長平郡主就是深深地驚怒惶恐了。

  沒有誰比她更清楚,當今北周帝威之盛,手段之強大可怖,今日賓客雲集,人多口雜,隨便哪個傳出了一絲半語的風聲到了宇文帝耳裡,不論是晏府、綏南公府甚至她長平郡主,只怕瞬間傾覆在眼前!

  「你……你……好大的狗膽,居然……敢含血噴人,意圖挑撥……」長平郡主臉色青白一片,氣得抖著手直指常峨嵋。「來人,此賤子誣衊皇族,大逆不道,當亂棍打死以儆效尤,還不快立刻把她拖下去……兩個都拖下去!」

  常峨嵋抬頭挺胸,夷然不懼,反倒是她身邊的常崢玥嚇得冷汗如漿,哆哆嗦嗦再也沒了平日的冷靜溫婉從容。

  這個愚蠢的妹妹要想做死,可也別連累她!

  「郡主娘娘饒命……」常崢玥也被架了起來,驚得魂飛魄散,哭叫著求饒,還不忘希冀地搜尋著嚴氏的身影,指望這個未來的大姑姊能為自己說句話。

  可人群中的嚴氏早已瑟縮地躲得不見人影了。

  被粗魯架起拖行在地的常峨嵋卻是笑得好不暢然快意。

  喲,這次黃泉路上有「雍容溫婉、賢慧能幹」的常崢玥墊背,可值了。

  身體上拖行的種種劇痛,哪裡抵得上她此際心中的痛快?

  「……唉,就是好戲開鑼就散了,有點可惜呢!」常峨嵋痛得臉色發白,不忘望向和自己「同行」的常睜玥,努力抬起小手對她比了個「老娘鄙視你」的粗俗手勢。

  驚恐害怕到極點的常崢玥見此險些噴出一口鮮血來,凄厲尖聲叫喊:「常峨嵋,都是你這該——」

  「住手!」一個低沉有力的嗓音氣定神閒道。

  「放肆!」長平郡主勃然大怒,倏地起身,長袖大甩。「哪個沒長眼的狗東西,竟敢——是、是您?!」

  一時間,四周一片靜寂得仿若針落可聞,眾多的人群不下上百之數,卻盡皆屏氣斂息,敬畏懼色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只為,那傳說中的煞神出現了。

  一個高大頎長身影緩緩而來,身著玄衣箭袖,黑髮高高豎起,以一柄銀簪橫貫而過,濃眉深目,英毅健碩,清冷中透著一絲魔魅……那笑容,明明那般好看,卻令人心底不自禁生起陣陣震顫。

  豻。

  儘管他暗處執掌的龐大權力除卻君王外,幾乎無人能知,可光是他擺在明面上的身分——是為宇文帝心腹的大宗師,就已經足夠教眾人膽顫心寒,兩股戰戰了。

  長平郡主先是有一絲受寵若驚,隨即又忐忑惶惶地親自下了高台,努力擠出親切和藹中透著殷勤的笑容道:「長平不知大宗師親至,竟是失禮了……」

  方才……方才常家那個該死的賤蹄子吐出的瘋言狂語,大宗師定然……定然沒聽著吧?否則此刻晏府恐怕早被大批皇宮金羽衛牢牢包圍了,又哪裡會是這個煞神獨身閒庭信步而來?

  長平郡主正提心吊膽之際,但見豻微微一笑,口氣淡然。

  「打擾郡主,豻改日再行請罪,但今日此人,我要帶走。」

  痛得齜牙咧嘴的常峨嵋打從他猶如天神降臨般出現的那一刻起,便傻乎乎地望著他,幾乎看痴了。

  「您——為什麼露面了?」她幾不可聞地喃喃。

  隱於暗處的宗衛巍嘴角抽搐,內心也有相同的強烈衝擊和吶喊:您怎地「親自」露面啦?這種跋扈出面、囂張領人的活兒,不是交給跑腿的屬下來就好嗎?

  豻高大身軀矗立庭中,氣勢恢弘威壓巨大,長平郡主臉色都黑了,幾次想悍然拒絕,可一想到這煞神平素的作風手段,終究還是胸口憋得死疼,勉強咽下了這口氣。

  「大宗師開口,長平也不能不給您這個面子。」長平郡主面色悻悻,僵硬地道:「然此女性情乖張頑劣可恨,膽敢冒犯皇族貴胄,縱然死罪能免也是活罪難逃,想必大宗師洞明燭照,當不會被此女的裝腔作勢、故作楚楚給欺瞞了去。」

  「冒犯皇族貴胄,自有王法懲治裁決,豻自然不敢徇私。」他似笑非笑的開口,「郡主只管放心。」

  長平郡主心下一個咯噔,忍不住草木皆兵起來,哪裡還敢逞口舌之利?

  豻緩緩走近痛得一身冷汗跪坐在地的常峨嵋面前,冷冷地道:「走。」

  ……走去哪?她差點傻愣愣問出口,總算及時回過神來,連忙七手八腳忍痛爬了起來,唯唯諾諾地乖乖跟著他走。

  「宗師大人……」一個嬌弱怯怯的女聲哀哀地響起。

  常峨嵋滿眼諷刺,卻也有一剎的不安。 

     豻微微回頭,面無表情。「你哪位?」

  「噗——」常峨嵋急忙摀住小嘴,還是被霸氣側漏的大宗師瞪了一眼,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常睜玥心裡恨極了常峨嵋的滔天運氣,更恨這個看起來就是位高權重,連長平郡主都不敢得罪的高大英挺男人,居然面對清靈美貌如她視而不見?

  話說回來,阿嵋到底如何識得這位大宗師的?

  「回宗師大人的話,我是阿嵋的長姊,」常崢玥長長睫毛垂落,凄婉又羞澀地低聲道:「您要帶我妹妹去哪兒?我、我不放心,我定是要跟著阿嵋,我不能再讓任何人欺負她了。」

  「……」饒是豻多年來閱盡世事人情,也被這女子的厚顏程度噎了一下,他深邃鷹眸掠過小臉嬌軟渾圓的常峨嵋,幾不可聞地哼了聲。「看看人家這功力。」

  無良無恥,能屈能伸,還能睜著眼說瞎話……

  「那叫人至賤無敵,不如小女也學學?」常峨嵋湊近他身邊,圓眼兒眨了眨。

  「再說,把你撂下來喂狼。」他瞪了她一眼。

  她一抖,立刻乖乖縮了回去。

  常崢玥原以為任誰也狠不下心拒絕她這個「一心」牽掛惦記幼妹的善良美好長姊,可惜她遇上的偏偏是大宗師豻。

  「想跟來?」豻目光投向常崢玥,忽然意味深長地笑了。「不後悔?」

  常崢玥被他這一抹笑惹得心下怦怦直跳,雙頰不自禁緋紅起來,暗喜不已——她便不信,有哪個男人能抵抗得了自己的傾城婉約?

  況且,若此時不能跟著脫身而去,獨留下來的她必定面臨郡主沸騰勃發的怒氣,而她未來的大姑姊是怎麼也指望不了的。

  常崢玥有些心灰,卻也在這一剎那生起了「寧作鳳尾不為雞首」的念頭——嚴家,終究地位勢力太弱,否則今日長平郡主如何敢對她這般輕慢蔑視、任意喊打喊殺?!

  電光石火間,常崢玥心思大變。

  尤其在豻神情淡然地望向長平郡主,眼神中不需透出任何意涵,就令長平郡主識趣地硬聲硬氣道:「都放了!哼!」之時,心神更是震蕩得厲害。

  如果……

  常崢玥長長睫毛掩住了內心幽微熾熱的思緒,纖纖玉手緊緊掐握著掌心,胸口怦通怦通狂跳不已,重獲自由的她先是「柔弱難禁」地揉了揉作疼的腿腳,隨即又強撐起身子似的,努力挺直腰桿,一派溫雅端莊、不被風雨摧折的傲立寒霜,且不忘感激而含羞又自持地對豻款款行了個欠身禮。

  「多謝……」

  那個高大昂藏的男人只甩下一個背影。

  常峨嵋則是屁顛屁顛兒地跟上恩公,還不忘回頭對常崢玥諷刺嘲弄地一笑——喲,不是口口聲聲要跟著保護妹妹嗎?

  常崢玥暗暗一咬牙,眼神瞬間冰冷陰鷙。

  常峨嵋,又是你!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9 08: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8 05:04 PM 編輯

【第四章】

  常崢玥萬萬沒想到,她緊緊跟隨著大宗師豻和常峨嵋一出了晏府大門不久,一到某處深巷拐彎兒,立時脖頸一痛,暈了過去。

  宗師威武!

  隱於暗處隨扈順便看戲的宗衛巍心中肅然起敬,不過也忍不住嘖嘖……起手無回快狠準,對主子而言,憐香惜玉什麼的就是果斷不存在啊!

  常峨嵋則是啞口無言地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姊姊,又抬頭看了看負手在後笑得一臉雲淡風輕的大宗師豻。

  「就……讓她躺在這兒嗎?」

  「你真的想讓她跟來?」他微笑得很可疑。

  「當然不。」常峨嵋吞了口口水,連忙猛搖頭,雖然她也不知道恩公到底要帶她去哪?

  可是……真的就讓常崢玥躺這兒沒問題嗎?

  「你早前不是恨不得出手殺了她?」在幽靜無人的深巷中,豻莫測高深地盯視著她。

  她那張臉霎時微微一白,「您怎麼——」

  「最蠢的便是和敵人同歸於盡。」他鷹眸微瞇,她不自禁一顫。

  她整個人彷彿在他目光底下無所遁逃,包括自己最陰暗污穢狠毒可怕的地方……心臟不由惴惴地縮成了一團。

  「你究竟有多恨常家?」

  她僵住了,半晌後低聲笑道:「曾經有多愛,現在就有多恨。」

  「恨到不惜自毀家門?」他意味深長的問。

  她猛然抬頭,胸口重重一咚。「您……知道了什麼?」

  豻沒有回答,只是眸光幽深地盯了她好長一陣子。

  「我不想知道你們為何姊妹鬩牆,但倘若你行事手段,只想得到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他眼神森森了下來,冷嘲地道:「你又能幫得了我什麼?嗯?」

  她臉上血色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起而代之的是滿滿的羞愧鋪天蓋地淹沒而來。

  「對不住……」常峨嵋喉頭酸澀發乾得厲害。

  「我想聽的不是這個詞。」豻聲音低沉而威嚴肅殺,「你若只會扯後腿,往後便離我遠遠兒的,莫再說要相助相幫之類的鬼話。」

  她低著頭,雙頰火辣辣,眼眶熾熱灼燙得想掉淚,還是死死忍住了。

  他說的……一點都沒錯。

  自重生以來,她滿心滿腦都是烈火焚燒的報仇意念,想方設法籌畫出各種陰謀詭計,將前世所有坑殺她的人全部扼殺在惡念初始之時,可她卻忘了,自己在前生也不過是個養在閨中、渾渾噩噩過日子的女子,除了背後抽冷子的種種伏筆謀算外,再多的詭計若在絕對強大的威權面前,亦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

  一力降十會,從來非虛言。

  如同今日,若非他出面,任憑她如何智計百出舌燦蓮花,在眾目睽睽之下拿話噎住了長平郡主,可她最後又落得了個什麼好?

  思及此,常峨嵋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對著他磕了個重重的響頭。

  豻臉色微變,直覺伸出手相扶的剎那,心念驀地一動,又悄悄握拳收回。他負手在身後,鷹眸瞇起。

  「請大宗師允阿嵋投入您門下!」她抬起小臉,額頭已經紅腫了一大片,神情卻嚴肅誠摯的乞求道:「只要大宗師您能助阿嵋報了平生大仇,阿嵋立誓此生此身供大宗師做牛馬驅使,上刀山下火海,至死不悔!」

  豻默然不言,低頭看著這個嬌小脆弱卻雙眸亮得令人無法逼視的小女人,心情有些奇罕的滋味複雜。

  本就生了吸收她入暗衛的念頭,可不知為何,當她熱烈激昂的懇求他納她入麾下之際,他卻有一瞬間的猶豫了。

  暗衛部依能力才華各司其職,她非自幼鍛造精鍊,骨骼筋絡俱已長全,欲習得上乘武功是不可能了,故此依她的機智善變和骨子裡帶來的那股子狠勁兒,最該被安排培養成一名成功的細作。

  可細作,通常被派往各大臣,甚至敵國權貴府中潛伏,搜集機密且以為內應,必要時須犧牲美色肉體甚至是性命……

  他目光深沉地盯視著她,「你當真無懼?」

  「阿嵋便是懼也打死不退!」她眼神亮得令他莫名心悸。

  「……再說吧。」

  她一陣錯愕。「大宗師?」

  「我餓了。」

  呃?

  畫風一下子跳得太遠,常峨嵋一時接受不能,凜冽激昂的小臉霎時呆滯的看著他。

  「又是跳窗又是看戲又是唱戲,」豻濃眉微挑,「折騰了這許久,你不餓嗎?」

  「那個……」她傻愣愣地摸摸乾癟的肚皮。「有一點。」

  他修長大手輕彈了下衣袖,閒閒道:「這附近有家店子燒得一手好鯉魚,鮮腴肥美妙不可言,想吃嗎?」

  她好不容易才收起愕然的小下巴,吞了吞泛濫的香唾。「好呀。」

  「走吧。」他高大挺拔的身軀瀟灑地說走就走,寬肩大袖窄腰長腿的,行動間,凜凜銳氣中透著一股子慵懶不羈味兒,看得常峨嵋胸口一熱,心神一盪。

  如斯陽剛濃烈且風標俏倬的偉男兒,難怪上輩子鍾家嬌嬌會同他相愛相殺虐戀糾纏得要死要活無可自拔啊!

  她喃喃,不禁又猛咽了好幾下口水,嘴裡念念有詞:「恩公僅限觀賞不可把玩,自肥是會遭雷劈的,常峨嵋,你得憋著點啊。」

  走在前頭的高大男人腳下一個踉蹌,嘴角抽搐,最後還是揉了揉鼻樑,若無其事地昂首闊步,大袍翩翩。 

  常峨嵋看了看前方率性修長背影,又有些猶豫地看了看腳邊不省人事的長姊。

  那個……讓人躺這兒真的沒問題嗎?

*             *             *

  在黃昏霞光下,街坊一角店子靠窗處,這一高佻一嬌小身影均是埋頭大啖得不亦樂乎。

  「鯉魚湯餅真好吃啊。」常峨嵋粉撲撲臉蛋終於從大陶碗上抬起,滿足地打了個嗝兒,放下湯汁涓滴不剩的陶碗。

  這河鮮炮製得魚肉滑嫩入口即化,連半點子土味兒也無,湯餅更是揉得勁道彈牙,和著燉得奶白色的魚湯,真真是鮮香四溢餘韻無窮……若非小肚子著實撐圓得鼓脹脹了,她還真想要再嗑一大碗呢!

  說也奇了,她也算是老京城人了,前世今生怎麼就從不知這曹市坊裡還有這麼家不起眼卻鮮美銷魂的河鮮店子呢?

  要早知道,她重生後便一天來吃上三回,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想吃想喝的都給填得飽飽飽,將來要是又倒霉走上前路慘遭餓死,至少臨死前她這一身肉還能多撐上半個月吧?

  自重生以來縈繞在常峨嵋腦子裡深深牢固不可斷絕的執念中,除了復仇報恩之外,也就只有吃了。

  嘖嘖嘖……

  豻興味濃厚地看著這個兒不高卻食量驚人的小女人,原來她這一身豐潤嬌嫩得跟個粉團兒似的嫩肉就是這般養出來的。

  ……小小的,圓圓的,像極了雪白甜滑的酥酪,叫人忍不住就想一口吞下肚去。

  他眸底掠過一抹笑意,隨即想起了什麼,神色一沉,目光殺氣凜冽冰冷。

  「你放心,綏南公動不了你一根手指頭。」

  常峨嵋怔怔地望著他,心頭霎時一暖,眸光柔和,眉眼彎彎。「我知道。」

  宗師,謝謝您,無論是前世抑或今生。

  豻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絲毫不覺耳根兒漸漸地紅了,有些傲嬌地昂起陽剛好看的下巴來。「我不過是公事公辦,不是特地為的你。」

  「我知道,但您都是我的大恩人。」她滿眼傾慕敬重,輕聲道:「大宗師這般好,鍾家嬌嬌這次定然不會捨得不心悅您的。」

  他微感頭痛,濃眉蹙起。「你口口聲聲稱我為恩人,卻是由來無端,而且那個見鬼的鐘家嬌嬌又干我屁……底事了?」

  她一怔,睜大嬌憨滾圓眼睛,認真無比地再度闡述一遍。「鍾家嬌嬌便是您戀慕心悅之人呀!您前世曾受命伏擊反王,沒料想身受重傷,後來被無意中路過的太傅之女鍾漪撿回家,並從此展開一段驚天動地、可歌可泣的相愛相殺……」

  「還來?」他無限鄙夷地白了她一眼,大手曲指想也不想往她頭上重重一敲。

  「嗷痛痛痛……」她兩手抱著腦袋瓜,痛得眼淚都快飆出來了,疼得嗷嗷叫。「君子動口不動手——」

  「我幾時說過我是君子了?」他冷笑,哼了聲。「再胡亂編派我的清白,把本宗師的終身跟個不知所謂的女子牽扯到一塊兒,老子就滅了你!」

  什麼前世今生這樣那樣的,要不是看在她這小肥仔兒長得還挺喜氣、吃起東西津津有味,讓人胃口也莫名其妙跟著好上三分的份兒上,他就治她個妖言惑眾之罪,好好扔進大牢裡讓她跟耗子蹲一窩!

  常峨嵋淚汪汪地揉著頭,扁著小嘴嘟囔。「明明您前……自己就很愛的呀,又不是我瞎編亂造的,要不您有本事這次別去伏擊反王,別又身受重傷,別再讓人家鍾家嬌嬌撿回家,最後為了人家要死要活迎風落淚對月吐血的……那才叫爺們呢!」

  豻氣怔了,半天後迅雷不及掩耳地閃電出手,捧住了她圓潤嬌嫩奶膘猶存的雙頰,不由分說地好一頓胡亂搓揉,惹得常峨嵋啊啊啊吱哇亂叫。

  叫你瞎掰,叫你毀我貞操,叫你懷疑老子不爺們!

  當天邊最後一寸晚霞漸漸沒入西山,天青暮色低垂,大街上燈籠逐步燃亮了。

  豻高大身形閒庭信步似地踱至隱隱可見常府大門的轉角處,忽地頓住了腳步。

  「真要再回那個家?」他濃眉斜挑看著她問,「你那個『好』姊姊可不會放過你。」

  「謝大宗師關心。」常峨嵋抬起小臉望著他,心下一暖,可眸底決色甚堅。「債還沒討完,何況我不回去,接下來的戲也唱不成了。」

  「也不知道你在窮折騰什麼?」他嗤了一聲,微瞇鷹眸。「你要求求我,說不得我心情一好,抬抬手便替你整治了這些人。」

  她聞言心底感動萬分,也知憑著他的驚人勢力,她這些恩仇在他眼中不過小打小鬧,可縱然如此,這血債是她該去討的,又如何能讓他代自己去造這份殺業?

  「我不是您的屬下,又哪來底氣和資格求您出手幫我?」她故作打趣地輕快道。

  豻倒噎了一口氣——還蹬鼻子上臉了?

  「隨你。」他冷哼一聲,傲嬌昂首。「還真當本宗師無事幹,想理你家閒事兒——就沒見過你這麼不知好歹的,哼,走了!」

  她張口想解釋,最後還是默默目送他甩袖而去。

  唉……

  良久後,常峨嵋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我真的,真的,真的不能再欠您更多了。」

  她搖搖頭,轉身就往家門方向邁步走,身後風中卻幽幽傳來一句話——

  「那紅珊瑚頭面扔了,浸了紅花和麝香的玩意兒,就你這呆貨才傻乎乎當寶貝,還討債呢,不把小命填進去就算你上輩子燒高香了!」

  她大驚失色,猛然回頭——呆呆地望著這個不知何時又回到她身後的高大身影。

  豻高冷抱臂,眉眼低垂地注視著她,神情有些嚴肅又有些不自然,冷哼道:「三日後,如果你還沒丟了這條小命,你知道該到哪兒找我。」

  她大喜過望,小臉蛋亮了起來。「宗師,你肯收我了?」

  「收不收還是倆說。」他明知短短半日,這麝香紅花於她身子毀損不大,還是忍不住蹙眉又提醒了一次。「你傻不傻?」

  「啊?」

  「這副頭面還戴上癮了?」他嫌惡地看著她頭上的簪環配飾,大手有點發癢,想火速攫去這些看似名貴實則要命的物什。

  常峨嵋只是微微一笑,笑容裡有著淡淡的悲哀與嘲弄。「戴著,我那好長姊才能安心呢!」

  常崢玥做事向來留有後手,不知不覺,餘毒無窮。對這點,她從不懷疑。

  他瞪著她,一時真不知她是倔驢還是蠢……

  「宗師,還是謝謝您提點我。」她目光溫柔崇敬感激地望著他。

  豻覺得胸口窒悶得厲害,想抽身就走——既然她自己喜歡找死,他又何必白瞎了這份閒心?

  可是在餘暉溶溶中,她小巧的身子彷彿淡得隨時會消失在逐漸圍攏而來的幽暗夜色裡,他腳下便怎麼也挪移不開。

  他玄色大袖中的拳頭緊了緊,幾個深吸氣,還是硬生生轉開話題。「你還沒告訴我,你究竟是怎麼知道……這許多秘事的?」

  她吞了口口水,心虛地眼神飄了飄。「什、什麼秘事呀?」

  「那捲羊皮卷,你如何知道該投遞到何處?」他似笑非笑的問,「便是我當真荒謬地相信了你那滿口重生的謬論之詞,可暗部機密重重,縱然你是重活一遍之人,又自哪兒打探來消息?」

  常峨嵋自然知道他的神通廣大,也沒想過能瞞他多久,老老實實回道:「上輩子您幫我收屍,我的魂魄就跟著您回去了呀,所以多多少少……呃,知道了一點點……」

  豻僵住——靠!老子上輩子行善行到撞鬼,還能當剛剛什麼都沒問過嗎?

  不過這倒是說得通了。

  他不自覺的扶額,頓感額角突突抽痛……滾犢子的,難不成他還真信了她越來越離譜的鬼話?!見豻臉色不大好看,常峨嵋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溜嘴了,尷尬地縮了縮脖子,亡羊補牢地忙安撫解釋道:「您、您別怕,其實也沒有跟很久,頭七以後我就整個人,呃,是整條魂眼前一黑,接下來人事不知,再睜開眼……便重生了。」

  「本宗師是出了名的煞神,還會怕你個倒霉的小衰鬼?」他放下揉鬢邊的手,覺得還是十分有必要好好澄清一番,免得有損自己的男兒英雄氣概,咬牙哼笑。「我只是在想,那我是不是該親手殺了你。」 

  她心一跳,結結巴巴。「為、為什麼呀?」

  他似真似假地邪邪一笑。「你知道了那麼多我朝暗部機密,難道不應該被滅口嗎?」

  她小臉瞬間一白,心直直往下沉去。「我、我從來沒有——」

  「三天後,你來說服本宗師為何不該殺你。」豻意味深長挑眉笑了笑,這次真的大袖一揮,瞬間消失在她眼前。

  常峨嵋一顆心高高懸起又重重墜下,小臉青了又白、白了又紅,半晌後才總算領略到……

  那個,大宗師他,剛剛是在調戲我……嗎?

  「這……」她雙頰滾燙通紅,撓撓頭乾笑。「這怎麼可能呢?我這是吃撐了,腦子也給撐壞了吧,哈哈,哈哈。」

  他的命中注定是鍾家嬌嬌漪娘,眼中又怎麼會再看得見第二個女孩兒呢?

  常峨嵋眼神不自覺黯然了一瞬,隨即又提振起精神,拍拍雙頰鼓舞道:「醒醒,還有正事要幹呢!」

  莫忘了,她蒙天之幸重生而來,為的是什麼!

*             *             *

  當「嚴重受驚」的常崢玥歸來後,當日稍晚,先行一步回家的常峨嵋便被得知真相後勃然大怒的常老爺罰跪祠堂一天一夜,且不準任何人給她送吃食。

  「阿嵋領罰。」臨往祠堂前,她故意淚汪汪地囁嚅,「那、那等阿爹您生完氣以後,可以別把這套頭面收回去嗎?我真的很喜歡……」

  「孽障,你闖下那麼大的禍,丟盡了我們常家的顏面,居然還有臉跟老子要這套傳家寶?」常老爺暴跳如雷,劈手就給了她一個耳光,毫不留情的命令左右道:「摘了她的頭面,我便是拿它填了河,都不會把它糟蹋到你這孽障手上!」

  奴婢侍人虎狼般撲上前來,押著她三兩下便奪走了她簪戴的紅珊瑚寶飾,常峨嵋哭哭啼啼地被搓揉得狼狽不堪,一旁「虛虛弱弱」看著的常崢玥陰戾眸光一閃……斷不斷她將來孕育子嗣的希望,已成了其次,她此刻只想常峨嵋死!

  她今日所有的羞恥和受辱,全都是因為這個賤人!

  可常崢玥卻未曾察覺到已然落魄到被奴婢拖拉押送往祠堂的常峨嵋,低垂著涕淚交縱的通紅小臉上,掠過的一抹隱隱得意笑容。

  翌日,清晨天未明,在幽暗微弱的兩盞油燈下,祖宗牌位前,嬌嫩小巧的身子直挺挺跪在蒲團上,一動也不動。

  常峨嵋仰望著祖宗牌位,目光幽遠疏離,唇邊笑意諷刺。

  「敬告常家先祖們,既然咱們家風已腐敗濁臭至此,我那『好』阿爹睡遍了姬妾也生不出個兒子承繼香火家業,那麼,就讓我這個不肖孫女兒毀了也無妨吧?」她笑得好不愉悅。「這滿府銅臭呀,全敗光了也好過日後落到姓嚴的手上花,那時,先祖們才真叫死了也不瞑目呢!」

  話聲甫畢,卻聽見外頭腳步聲近。

  臉色蒼白卻神情森冷的常崢玥緩緩推開祠堂大門,提著一隻描金燈籠慢慢踏入,在常峨嵋身後停住,目光幽微複雜地盯著她久久不語。

  常峨嵋彷彿一點也未察覺,可常崢玥知道這個向來被自己視若蠢物的幼妹原來心思深得她看也看不清。

  常崢玥眼神越發厭惡冰冷戒備,不禁諷刺地淺淺一笑。

  「沒用的。」

  「我不知道姊姊在說什麼?」常峨嵋慢慢回過身來,慣常愛笑的小臉此際笑得更加燦爛嬌媚。

  「得了,何必再做出這副無辜的模樣?」常崢玥也懶怠維持舊時的友愛溫柔嘴臉,輕蔑地道:「咱們姊妹之間早已撕破臉了,我便不信你這聲姊姊叫得不膈應噁心。」

  常峨嵋嘴角笑意更濃,好整以暇地以坐代跪,閒閒地仰望著她。「我不覺得呀,噁心的是人又不是稱呼,我自沒什麼好噁心不噁心的。」

  常崢玥臉色變了,怒極反笑。「好,好得很,我還真不知道我這個好妹妹幾時變得這般伶牙俐齒不饒人了,若早知道,我又何須這麼小打小鬧的?倒顯得小瞧你了。」

  「姊姊這樣的手段還叫小打小鬧?未免也太謙虛。」常峨嵋笑嘆。「我可從來不敢輕視姊姊,畢竟一個不小心,不是斷子絕孫就是小命不保呢!」

  「你以為你搭上了大宗師,便從此飛上枝頭了嗎?」常崢玥惡意滿滿地嘲笑道:「若大宗師真對你上心,你如今也不會再重新落到我手掌心,任我打殺了。」

  一想到那個大宗師竟無視她的美貌,還……憑什麼自己被生生打暈棄於暗巷,常峨嵋卻能毫髮無傷紅光滿面地安然回到府中?

  不管高高在上權勢滔天的大宗師為何會對這小賤人另眼相看,常崢玥絕不允許她再有翻出生天的機會!

  「我自知人微言輕,身分鄙陋,大宗師今日捎帶我一程不過是見我可憐罷了,我當然比不上姊姊的傾國傾城萬、人、迷……」常峨嵋對上長姊殺氣橫溢的眉眼,不痛不癢,反倒慢悠悠地拉長了音,刻意激怒之意表露無遺。

  「你竟敢取笑我?」常崢玥果然怒火轟地上騰,一個箭步上前,高高揚起手就要狠摑下去——

  常峨嵋穩穩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隨即重重甩開,嗤了一聲。「姊姊氣得臉都歪了,這可不好,人說相由心生,你也不想被人發現自己的面目原來有多猙獰吧?」

  「常峨嵋!」常崢玥暴喝了一聲,目光陰厲可怕。「你死到臨頭還敢同我作對?當真以為仗著骨肉之親,我就不敢動你嗎?」

  「來呀!」常峨嵋霍然起身,直逼上常崢玥面前去,迫得其不禁後退了兩步。「我不怕和你在這兒同歸於盡,你呢?你敢嗎?」

  「你——」常崢玥沒來由心頭一陣發寒,卻仍是滿眼狠戾:「笑話,常家如今是我做主,我便是要讓你立時報個急病而亡,信不信誰都不會多問一句?」

  「我信。」她不懼不驚,眉眼彎彎,仿若沒心沒肺地聳聳肩。「可我的好姊姊,你就沒想過我既然沒有你以為的那麼蠢笨不知事,又怎麼會乖乖地任由你逼上死路呢?」

  「來人。」常崢玥冷笑高喚,話聲甫落,外頭兩個膀大腰圓高壯的粗使婆子氣勢洶洶地進來,一人拿著繩子,一人端著藥碗,不懷好意地對嬌小無抵抗之力的常峨嵋獰笑。

  常峨嵋小臉有一瞬變色,可隨即恢復閑適如常,挑眉對常崢玥笑道:「我果然沒看錯姊姊,心夠狠,手夠毒,膽色過人,咱們常家有你,可見得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了。」

  常崢玥見她非但夷然不懼,甚而還談笑自若,心下頓起驚疑,可又轉念一想,如今的常峨嵋孤身一人且手無寸鐵,這常府上下裡外全是自己的人馬,她便是插翅也難逃……

  「唉,咱們姊妹一場,若非阿嵋妹妹你目無尊長忤逆不孝,惹得阿父傷心,還壞了我們常家的清譽家風,正所謂家規不可違,我這姊姊又何嘗忍心做這個壞人?」常崢玥拂了拂濤霞紗裙,出言卻是冰冷狠毒無情。「來人,送二娘子上路!」

  「諾!」

  眼見粗使婆子就要撲將上來,常峨嵋諷刺地望向自以為穩佔上風的常崢玥,笑笑漫吟了一句:「慶西坊,常家綢緞莊,三門一輕二重……」

  「慢!」常崢玥臉色大變,陰冷厲聲低斥,「你們先下去!」

  「大娘子?」倆兇悍僕婦疑惑茫然。

  「滾下去!」常睜玥聲音尖銳刺耳,隱隱有一絲顫抖。

  粗使婆子們哆嗦著忙退出祠堂外,還不忘抖著手關上大門。

  一時間,幽暗陰森的祠堂靜如死寂。

  「常峨嵋,原來我當真小看你了。」常崢玥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壓抑驚懼盛怒,自嘲般地笑了笑。「真是萬萬沒想到,原來有條毒蛇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卻渾然不知。」

  「好說好說。」既然撕破了臉,她也懶得再喬憨做蠢,淡淡道:「你不也是裝了十多年的護妹情深,功力之高深,演技之精湛,我等庸人才是遠遠自嘆弗如。」

  常崢玥被話噎了噎,眼底恨色更濃了。「別說得那麼天真無辜,若非是你自幼狐媚,不知廉恥,我又何嘗願意做這個惡人?」  

  常峨嵋直直地盯著她,強抑內心那兩世積累至深的惶惑、憤怒、恐懼和怨毒,一字一字道:「常睜玥,我究竟哪裡對不住你?以至於你非要把我踐踏到泥地、親手推到煉獄裡受盡煎熬苦楚才甘心?」

  常睜玥被她赤紅凄厲得令人驚怖的眼神盯得心頭發涼,半晌後冷笑。「你自是對不住我,因為你,我未來的夫婿要換了我的庚帖,易妹而嫁……我若不搶先下手,難道眼睜睜看你奪走原屬於我的一切嗎?」

  常峨嵋腦中轟的一聲,不敢置信地瞪著她。

  「你、你在說什麼鬼話?」

  常崢玥滿眼惡毒不甘。「我是他名正言順的未婚妻子,十數年來,竟還比不得你這張惹禍狐媚的臉胚子,是你蠱惑得他失卻本心,還險些讓我成為眾人眼中的笑柄……報復你,不是天經地義嗎?」

  看著自幼仰望親近崇拜的長姊,此時此刻的面目扭曲猙獰……

  「原來……竟是為了這個……」她神色恍惚,喃喃自語,不知該感到悲哀還是可笑,只覺胸口痛到幾欲爆裂開來。「就為了一個男子的三心二意,你將自己的親妹妹視若寇讎?」

  常崢玥目光冰冷地注視著她,絲毫不覺愧疚悔憾,「他不是尋常男子,他是我自小定下的夫婿,嚴家未來掌權的家主,從來就不是你能覬覦染指的……一切都是你的錯,便是虛言狡辯一千次一萬次,都是你欠了我的!」

  常峨嵋瞳眸通紅,卻乾澀得厲害,連淚水都流不出,只覺世上再也尋不出這般荒謬絕倫、悲哀之至的笑話了。

  前生,她被賣進公府飽受凌虐擔驚受怕,最後活活餓死在公府後院,今生雖然尚未重蹈覆轍淪落絕境,可父親的無視、長姊的算計,一次次傾軋而來,如果不是重活一世,現在的她還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裡嗎?

  「我真蠢,難道還對你和父親有什麼期待嗎?」她的笑容嘲諷而悲傷。

  「我常峨嵋,在你們父女眼中不過是個可供買賣,甚至隨手可棄的東西……這世上,又有誰會對拋棄了的東西感到愧疚生歉的?」

  「既然知道你在常家什麼都不是,你為何還不去死?」常崢玥陰狠得意近乎瘋狂地大笑一聲,咬牙切齒道:「常家有我這個值得父親誇耀的能幹女兒就足夠了,你這樣的廢物竟還想當我的絆腳石?呵,你以為自己知道了我放印子錢的私隱就能扳倒我嗎?」

  「不怕你和嚴家那位大姑奶奶冒著掉腦袋的危險放印子錢的事被掀底兒,現在只管弄死我。」常峨嵋恢復冷靜,蒼白的臉龐露出一絲愉快。「反正我光腳的不怕你穿鞋的,事已至此,咱們就玉石俱焚……你看如何?」

  常崢玥心臟猛一悸,冷笑,「你當我會信你嗎?」

  「你只管試試。」她慢條斯理地將頰邊一縷髮勾回雪白小巧的耳後,挑眉嫣然。

  常崢玥強抑驚怒,陰鬱地死死盯著她好半天,深吸一口氣,「你要什麼?」

  常峨嵋凝視著這個長姊,心下滋味複雜萬千,又恨又怨又有一絲痛快,卻也難掩內心深處一抹隱隱不情願的佩服。

  識時務,善機變,能屈能伸……在恨不得親手殺了她的當兒,還能在局勢傾覆不利於自己之下,迅速改變態度,冷靜地和她談起條件。

  上輩子,她輸得一點也不冤枉。

  「我要出族。」

  常崢玥難掩震驚,滿眼質疑。「你……瘋了不成?」

  「你都想我死了,不過區區出族,難道你捨不得我?」她嘲諷。

  常崢玥眼神冷了下來,「出了族,嚴郎就有藉口納你為妾而不受常氏宗族非議刁難——常峨嵋,你算得一筆好帳啊!」

  「你的嚴郎只管留著自己消受,我胃口再好,也不至於這般不挑嘴。」她低眸,唇邊諷刺笑意微勾。「我出族不過想離你們這些人遠遠兒的,這不也正合了你的心意嗎?」

  常崢玥懷疑地打量著她,謹慎地一字一句道:「你裝神弄鬼繞了這麼大一圈兒,便是為了出族?你可知出族即代表此後凈身出戶一無所有,無宗無族可為依仗,縱是遭人欺了賣了,也不得向常氏宗親任何一人求助……你,當真捨得?」

  「我什麼都不要。」她語氣淡然,「況且,你和阿父不是已經試圖賣過我一遭了嗎?」

  常崢玥臉色難堪至極,而後冷冷一哼。「一出族後,綏南公府和長平郡主那兒會如何為難你,我常家一概不管……況且,我自是樂得見你倒霉,你可要想仔細了。莫以為大宗師對你有一絲另眼相看,你就有靠山了,舉凡位高權重者,拿捏起人來不啻玩弄螻蟻一般……」

  常峨嵋懶怠再反唇相稽,「日後如何,那就是我的事兒了。」

  常崢玥語塞,神情有一剎的陰沉和不安……她為何有這樣的底氣除族?難道大宗師當真看上她了?

  就在常崢玥內心陷入天人交戰,究竟是遂了她的意好換回那些該死的證據,還是不顧一切牢牢地將她掌控在手中,任憑她怎麼蹦躂也翻不了天——

  「你只能選一個。」常峨嵋和這個長姊打交道這麼久,又怎會不知道一向控制全局的她,此刻被迫讓步與抉擇的不甘心,「或者賭大宗師究竟會不會拿我當回事兒,成為我的倚仗?」

  常崢玥神色越發陰沉。

  常峨嵋此刻心下也有些緊張,生怕常崢玥死死緊咬不放手,屆時當真要同歸於盡了。

  「況且,我出族對你何嘗不是利大於弊?」她戲謔道:「昨兒你我『協力』得罪了綏南公府和長平郡主,若非大宗師出面擋了一擋,恐怕咱們姊妹倆就得栽在花宴上。今日我一旦出族,你只管把過錯全往我身上推,便說……」

  「說常家教女不力,特將之除族,以示交代。」常睜玥沉聲接道。

  常峨嵋但笑不語。

  「聽著像是常家和我俱得了好處,我沒有理由不答允。」常崢玥目光精明地盯著她,嘲弄地道:「可我不信你精心籌謀這許久,就為了攬禍上身。」

  「於你是禍,於我何嘗不是一線生機?」常峨嵋彎彎眉毛微挑。「反正我留下面對的是條絕路,還不如拼一把。」

  常崢玥深深注視著這個她彷彿從來不曾認識過的幼妹……

  原來,她骨子裡也有孤注一擲、以小博大的賭徒性格。

  恍惚間,常崢玥心底深處掠過一絲自己也不願承認的酸澀悲涼滋味——她們果然是親姊妹,骨血相融,心性相仿。可下一刻,那濕潤的眼角又浮現隱隱狠戾之色。

  既如此,她更是留不得了。

  常峨嵋自然不知在這彈指剎那間,這長姊心念已盤旋了幾個來回,對自己敵意更深更重。

  可便是知道了又如何?

  她倆早已是不死不休之局,此刻亦只是暫時休兵,彼此對峙,靜待時機罷了。

  「好,我助你除族,凈身出戶,不管你手上拿捏了什麼證據,都要全數交到我手上。」常崢玥昂首,目光犀利。「並立下文書,日後不得再『虛言矯詞』攀誣我常氏一族,否則自願認下構陷之罪,刑枷十日,發賣為奴。」

  只要立下文書,便是權勢驚人的大宗師,也沒了插手此事的理由。

  常峨嵋嘴角笑意消失無蹤,「不愧是常家真正掌權人,常大娘子好厲害的手段,我真真自嘆弗如。」

  「彼此彼此。」常崢玥瞇眼,皮笑肉不笑。「你反咬的這一口,入肉三分,何嘗不是令我大開眼界?」

  常峨嵋沒有回答,烏黑分明的杏眼只是望向雕花窗外,「天亮了。」

  好漫長艱難的一日一夜……不過,值得了。

  常崢玥振振寬袖,語氣透著一絲緊繃和厭惡。「你何時交出證據,我便何時請族長開宗祠,將你正式除族。」

  「今日,午時。」她露齒一笑,毫不猶豫。「這個家,我是一刻也待不下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9 08: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8 08:30 PM 編輯

【第五章】

  拜能在常家一手遮天的常崢玥所賜,和族長與常老爺閉門長談了一個時辰後,面色凝重的老族長親自開了祠堂,正式將常峨嵋的名字從族譜上劃了去。

  寥寥幾筆,亦不過是——常氏二娘子,即日起出族。

  當日黃昏,一身素衣體態嬌小的常峨嵋在常老爺痛心疾首和常崢玥冷冷目光,以及閃閃躲躲的竹女那心虛眼神中,大搖大擺地走出常家大門。

  呵,這常家,還真沒有哪個是值得她留戀的——為此,她什麼都捨棄了,甚至是阿娘一半的嫁妝。

  若非如此,恐怕還有得糾纏不休……她可沒忘記,儘管綏南公府就要面臨覆滅之災,可在此之前,公府和長平郡主還是隨時可以輕易捏死她。

  至於常府,以其備選皇商的身分和財富,只要能許給公府與郡主足夠的好處,自然能花錢消災。

  況且常崢玥會毫不猶豫就把她拋給公府和郡主這兩頭惡狼,借刀殺人可比親手弒妹的名聲好聽多多了。

  「常崢玥,我很期待我們下一局的博弈。」她嘴角高高上揚。

  待常峨嵋兩袖清風雙手空空的背影消失在轉角,常老爺老眼赤紅,也不知是難過還是憤怒,喃喃自語。

  「不孝女,真真是個不孝女,老子白養她了。」

  「阿父,您還有我。」常崢玥柔聲安慰,眼神卻沉鬱危險。「女兒不會教您失望的。」

  「是啊,虧得還有我兒……」常老爺恍惚了一下,隨即提振起精神,像是想說服自己般地哈哈大笑道:「我兒精明能幹,是女中豪傑,常家有你就夠了……這就夠了……」

  「阿父,女兒扶您回去休息吧,這吵嘈了一天,您肯定累得狠了。」常崢玥溫柔地攙扶著常老爺,刻意忽略他不知何時變得有些踉蹌老邁沉重的腳步。

  現在,常家的所有名正言順都是屬於她的了。

  常崢玥心中迅速盤算著,明日一早便該和阿父親自前往綏南公府和晏府分別致歉,這回常府雖得大大出上一次血,可危機亦是轉機,趁此機會送上讓兩府滿意的厚禮,對於常府日後自有大大的益處。

*             *             *

  就在常崢玥命管事到庫房搜羅各色漆金寶相瓶、尺高珊瑚樹、雪錦霞花緞等等珍貴重禮的當兒,繞過轉角後的常峨嵋迅速拔腿一溜煙兒,跑到城南的三清老祖觀了。

  靜謐古樸的三清老祖觀裡,有個小道士正在掃地,一看到她立時眼睛一亮。

  「二娘子姊姊!你沒事吧?小道可擔心死你了。」

  常峨嵋笑咪咪地上前,好一陣搓揉小道士的髮髻。「好丘子,真真是三清老祖保佑,也虧得有你,否則我想離了常府恐怕還不是這麼容易的事兒。」

  「當初若不是二娘子姊姊救命,小道早就被大娘子發賣流落到那骯髒的地兒去了,哪裡還能這般幸運得以在此侍奉三清老祖?」小道士丘子眼圈紅紅。

  「只要你一句話,小道便是刀山火海都去得,何況是那些個區區三五小事呢?」

  小丘子原是常府的家生子,常崢玥令他爹娘頂名對外放印子錢,可這等殺頭違法大事又豈是他們擔得起的,故戰戰兢兢推辭,甚至還苦口婆心勸了常崢玥兩句,而後被常崢玥大怒之下借詞他們偷盜府中財物,一家老小打了個半死,並命人伢子灌啞藥賣到山坳去。

  當她得訊匆匆易裝趕到的時候,小丘子的爹娘已傷重不治,蜷縮在人伢子茅屋中發著高燒的小丘子,正被滿口嫌晦氣的人伢子拖出去往外扔。

  常峨嵋買了小丘子,轉頭就暫且將他安置在城南這處幽靜古老的三清老祖觀裡。

  這觀裡的老道長是個灑脫率性的,常峨嵋又替他找回了舊年流落在外的師祖手抄《道德經》,他老人家便二話不說收留了剛滿十歲的小丘子,並且不知怎地忽悠得小丘子傷好了以後,自願留下來入道傳度皈依當唯一親傳弟子,就這麼一來二去的,老道長多年心願得償,大喜之下,索性觀門銅鎖一扣,把古銅大鑰匙往她手上這麼一擱,眉開眼笑就雲遊四海去了。

  「傻瓜,我救你雖是出自本心,立意卻也沒那麼單純,你幫我打探了那麼多消息,便足以償還一切。」她拍拍他瘦小的肩,眼底笑意溫和。「你不欠我什麼,反倒還是我要謝你才對。」

  「不謝不謝的……」小丘子猛搖頭,急得小臉都漲紅了。

  她嫣然一笑,「好好好,二娘子姊姊知道小丘子待姊姊的這片心,咱們就誰也別謝誰了,我餓得不得了,觀裡可有吃的?」

  「有的有的,我今兒才蒸了炊餅呢,還燒了一小鍋羅漢麵筋子燜筍,二娘子姊姊嚐嚐看,可好吃了。」小丘子高高興興地一蹦三跳地往灶下端去了。

  「……能再給攤個蛋吃吃嗎?」常峨嵋摸著乾扁扁的肚皮,嗷嗷叫道。

  從昨兒個吃了大宗師請的香濃滑腴鯉魚湯後,她就再沒半點水米入口,餓到都能吞下一頭牛了,這沒半點油星的夕食……嗚,五臟廟不滿足啊!

  半盞茶辰光後,油燈亮起,肌豐如酥酪的嬌小少女和豆芽兒似的小童子相對膝坐矮案前,但見小童子「滿眼慈祥」地看著少女埋頭大吃,還不忘夾菜到她陶碗裡,叮嚀再三。

  「二娘子姊姊慢些吃,炊餅還有很多,要真的吃不夠,我水缸裡還泡了一大塊豆腐呢!」

  「吁……」最後常峨嵋撐得心滿意足直打飽嗝。「我總算又活過來啦!」

  「二娘子姊姊,吃碗茶消消食吧!」小丘子殷勤地送上一碗山楂子茶湯。

  「好喝!」她接過喝了一大口,滿滿甜酸香氣充斥唇齒間,不禁愉悅地笑瞇了眼。「對了,勞煩你打探的那陸家大娘子一事如何了?」

  在莊嚴靜穆、香火頗為鼎盛的道觀裡,前來參拜祈福的香客形形色色,其中最多的便是大戶人家的家眷,也因此小丘子常常能不小心聽到這京裡各家後院中許多令人咋舌且嘆為觀止的私隱內幕。

  這消息來源之神通廣大,絲毫不輸給常峨嵋重生一回的記憶。

  說到這個,小丘子眼睛瞬間一亮。「二娘子姊姊,我正想同你說呢,那陸大娘子果然回京了!」

  「當真?」常峨嵋倏然坐正,眸光炯炯。

  前世,她便無意中從小丘子那個長隨父親口中得知此間秘事,雖然只閒叨了那麼一兩句,卻也因此得知原來當初她阿父常老爺在年少之時,曾和吏部郎中陸大人的掌上明珠相互愛慕,只可惜常老爺是商戶之子,就是再有錢,頂了天也入不了官宦人家的眼,以至於後來陸大娘子被陸大人做主,嫁給了當時的紀州副指揮使,一段姻緣就這麼生生地斷了。

  常老爺黯然神傷,只得在父母之命下轉為求娶同為富商之女的阿娘,結縭十載,在陸續生下長女與二女後,阿娘便因病過世,常老爺自嘆妻緣淺薄,故而自此絕了續弦念頭,只添了兩三房姬妾,指望能生幾個庶子出來承繼香火。

  常老爺大約作夢也想不到,自己當時方年過十二歲的長女,生恐庶子的出生搶奪常家產業,便在幾房姬妾的飲食中下了絕孕散。

  常老爺耕耘數年顆粒無收,還以為是上天註定他命中無子,這才越發把所有指望全寄託在聰慧靈巧、精明能幹的大女兒身上。

  「是的,那陸大娘子近日還來參拜上香過,形容模樣只比姊姊繪下的肖像圖老上幾分,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小丘子挺起胸膛,志得意滿地道:「小道特地端了壺清心茶過去,不一會兒她和隨行的嬤嬤果然心神鬆弛許多,便在休憩的禪房裡暢言聲討起那『無情無義』的江家宗族來。」

  三年前紀州發生兵禍,當時江副指揮便死在那場戰亂中,朝廷還發了撫恤恩賞家眷,前世,這陸大娘子被江家宗族們藉口不忍她守寡孤老,以宗族名義把人給休回京,為的就是好吞下那筆朝廷撫恤厚賞。

  只不過陸大娘子憋忍了那許多年,早已移轉了心性,亦不知出了什麼招,三兩下便壓得江家宗族敢怒不敢言,只好乖乖放她攜著撫恤金歸家返京。

  前世,這樁事兒當時不過是坊間流言蜚語,常峨嵋重生之後便惦記上了。

  這陸大娘子頂著寡婦的身分,一力對上整個宗族,非但不吃虧,還噎得宗族人財兩失,名聲毀了大半。

  這麼厲害的一步棋,怎能不安放在最適合的地方呢? 

  小丘子嘖嘖道:「那陸大娘子風韻猶存貌美如花,卻也是個好手段的,放妻書拿到手,還撂下狠話說宗親族老再覬覦她的美色與錢財,她便滾釘床告御狀,把江家那一窩子骯髒事兒全掀了,屆時誰都別想好過!」

  「看看,」她笑靨如花,滿眼讚賞。「這才叫狠角色,女中豪傑呢!」

  「便是小道,當時也聽得瞠目結舌嘆為觀止。不過陸大娘子的本事還不僅止於此,那日她和隨行嬤嬤說起什麼『初嫁由父,再嫁由己』,她還不老,摟著大筆金銀傍身,憑什麼要為副指揮使那個……呃,死鬼一輩子守寡?」

  常峨嵋眨眨眼,再眨眨眼,內心敬佩之意真是猶如黃河滔滔。

  果然是不在沉默中消亡,就在沉默中變態啊!

  「老爺要是知道昔日初戀情人今日這番境遇,定也是感慨萬千……」

  「那可不?」她笑吟吟的附和,「老爺雖然上了年紀,認真著裝打扮,也還是翩翩儒雅一中年呢!」

  「……咦?」小丘子一臉茫然。

  「還有什麼比添柴加薪、隔岸觀火,看著人從內裡自己打殺得稀巴爛,還要來得爽快的?」她慢悠悠地拉長了音,歡暢中透著一絲陰惻惻。

  小丘子吞了口口水,後頸有些毛,可也忍不住高興起來。「二娘子姊姊,小道雖然不是聽得很懂,但,這是不是表示我爹娘的仇能報了?」

  「自然能!現在,只等獵物入坑了,你且看著,看姊姊怎麼為你出氣!」

  她一把抱住小丘子,咧著嘴大笑著把個小豆苗在懷裡狠狠搓了一通。
 
 「太好了,啊……無、無量壽佛,男女授受受受不親呀啊啊啊……」小丘子羞得小臉通紅,耳朵都要冒煙了。

  「傻樣兒,姊姊這是疼你呢!」常峨嵋滿心暢快地對著他小臉蛋啵了一聲,嘿嘿直笑。

  她那個阿父昏庸無能耳根軟,長姊心狠絕辣手段毒,不說前世被他們活生生推入煉獄死狀其慘的自己,便是今生,他們又幾時少作孽了?

  一個腰纏萬貫美貌猶存,甚至身後還有陸家為靠山的昔日無緣情人,阿父會不心動嗎?

  而常崢玥……

  她眸底笑意更深,幽微而危險。

  有個官家女作嫡母,無疑能為常崢玥的商女身分刷上一道金漆……這餌,常崢玥可捨得不吞?

  「好丘子,你定也打聽了陸大娘子此刻落腳何處了吧?」

*             *             *

  「原來,我還是小看她了。」

  豻修長指尖在宗衛巍受命隨時呈報上來的關懷……咳,監視密帖上,把這兩日來常峨嵋經歷的點點滴滴盡收眼裡,嘴角不禁微微上揚,隱含讚賞。

  這小鬼頭,原來狡兔有三窟,還有一個又一個圈套和伏筆,不動則已,一動就是咬得入骨三分!

  只是她既已設下機關,為何那一日在晏府還有玉石俱焚的念頭?

  豻自然不知,前世的陰影與冤仇孽債壓得常峨嵋時時喘不過氣來,理智清明之時自能步步為營,與之周旋籌謀,可一旦舊日陰霾心魔湧現襲來,她便有恨不得一把業火將仇敵和自己一同燒熔了的瘋狂念想——

  儘管重活一世,背在身上的淚與恨,還是在她魂魄之上深深烙下了痕跡。

  而在此同時,豻低眸看著這短短兩日她所做的一切,眼底的讚賞不知何時被隱隱的心疼取代了。

  常家,竟將她逼到了這地步?

  唯有被欺到絕境,再無生路的困獸,才會用盡所有氣力拚死也要咬下敵人一大塊肉去……

  「宗師,這常家二娘子確實是適合做暗衛的好苗子,」巍也生起了愛才之心,殷勤地補了一句:「屬下願意收她。」

  豻胸口那複雜的酸澀感正莫名糾悶得生疼,聞言鷹眸殺氣一射而來——混帳傢伙!你算哪頭蒜?

  巍一抖,內心哀號:娘啊喂!我剛剛腦子是進水了不是?怎麼就一時狗膽包天跟主子搶起人來了?

  「屬屬屬下方才是說笑的,哈,哈哈。」巍後背全是冷汗,乾巴巴笑著。

  豻冷哼了一聲,霍然起身,負手道:「陸大娘子那裡,命人去敲打一二,如果不想她在江盛尚未陣亡前就在外養了個小倌的好事人盡皆知,小丫頭要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江家宗族吃了那麼大個虧,紅眉赤眼地盯著她手邊那筆巨款,陸家礙於族中未嫁嬌嬌們的名聲,是不會明火執杖地為她撐腰,既然那小丫頭為她規劃好了前路,她就得乖乖走下去!」

  「諾!」巍慨然領命,心底暗暗警醒——喲,主子這是護上了人家小娘子了,看來等會兒得緊急通令各宗師部和暗衛部,等日後「小師妹」進門了,千萬得好好捧著護著,否則惹惱了主子,被剝上三層皮都不夠!

  瞧,這常家和陸大娘子不就快倒霉了嗎?

  而且排在他們前頭的綏南公府,現在想必已經雞飛狗跳了……

  京城另一頭,富貴已極的綏南公府衝進了大批銀甲衛,一瞬間,綏南公府從主子到奴僕無不被像牲口般捆成了一堆往地上一砸,霎時驚恐聲求饒聲哭泣聲嚎啕吵嘈喧天,直到銀甲衛手中寒光閃閃的戟威脅地架在了脖子上,頃刻間哭喊聲一消,只餘瑟瑟顫抖,生怕惹火了如狼似虎的銀甲衛,立刻就血濺當場。

  「你們、你們好大的狗膽!」綏南公正摟著新寵的松女在後院喝酒,呼拉拉便被粗魯地押到了正堂之中,和自家夫人及二弟跪在一處,他驚惶憤怒,吼著,「本公爺乃朝廷敕封世襲五代的一品公爵,你們竟敢對本公爺不敬,還不快快鬆綁,否則等我上奏吾皇,彈劾你等濫用職權,無故驚擾當朝勛爵——」

  「罪臣綏南公竇恆聽旨。」銀甲衛統領獰笑一聲,展開金燦燦的明黃聖旨,將上從綏南公府竇公爺私自和羌人戶市,賣出五百匹駿馬予羌人,形同叛國逆上大罪,下至公府中人欺民霸市、屢屢逼良為妾,強佔田地等等人神共憤之罪孽,一一宣讀而來。

  為了拍馬屁……咳,是為了確實執行聖上英明旨意,並貫徹大宗師公器私用之要領,他和金羽衛統領還為此打了一架爭這活兒,後來若不是使賤招……

  咳咳咳,總之,最後終於得以親自帶人來抄綏南公府的家,想想也真是給了這混吃等死的綏南公一個面子,尋常勛爵官宦還勞動不了他這位統領大人呢!

  竇恆面色慘然若死,哆嗦著渾身癱軟在地,魂都快沒了……

  當初為貪那五百匹駿馬賣得的五萬金,他也是內心掙扎再三,最終還是被錢財迷了眼,存了僥倖之心,以為馬場天高皇帝遠,必能瞞天過海,萬萬沒想到……沒想到……

  竇二爺在此時瘋狂掙扎起來,拚命磕頭哀求道:「統領大人,我已經和我大哥分家了,我什麼都不知道,全都是我大哥他貪心造的孽——」
 
 「還有臣婦,臣婦不過是後院女人,壓根兒不知我夫君犯下這等滔天大罪啊!」綏南公夫人驚恐啼哭,不忘做出楚楚可憐之姿,只希望能引出統領大人的憐惜之心,放了自己一馬。

  銀甲衛統領輕蔑地看了這二人一眼,這兩個也不是什麼好貨,綏南公府淫亂骯髒成這樣兒,他倆也有一份功勞。

  「放心,少不了你們。」他大手一揮,毫不留情地道:「統統帶走,押入天牢!」

  「諾!」銀甲衛轟然應道,二話不說把公府大小主子和重要管事全抓走,留下三分之一的銀甲衛拎著帳本兒一一查抄。

  至於綏南公後院那十六個姬妾,涉案在身的在劫難逃,無辜被迫為妾的發還歸家,偌大公府不到三五個時辰便抄了個空空蕩蕩。

  松女面色蒼白,失魂落魄地被逐出了綏南公府,幸運撿回一條命的她茫茫然地佇立街頭四望,只覺自己精心計較攀附得這一場富貴,轉瞬間竟是一場可怕至極的惡夢……

  唯獨手腕上那串冰涼涼的紅珊瑚串子,是她僅剩的最後安慰和保障。

  「二娘子……」松女哭了出來,心底又是害怕又是悔愧,還有滿滿的感激。「是奴錯了,奴當初就該緊緊跟著您的啊……」  
  現在公府被抄,她也回不去常府,以大娘子的心腸及手段是肯定不會放過壞了她大計的自己,就是二娘子在,恐怕也護不住她……況且,況且她以前對二娘子那般壞,還有什麼臉回去求二娘子庇護自己?

*             *             *

  約定好的三日後,常峨嵋循著上輩子的記憶,像小犬似地聞聞蹭蹭繞了大半個城東,最後終於在一扇陌生又熟悉的朱紅大門前停了下來。

  她的眼眶不禁微微潮濕,喉頭緊縮,有太多的情緒在胸口翻騰泛濫,前世種種浮光掠影般在眼前一一閃過……

  他低頭看著僅剩一口氣的自己,原本圓潤嬌巧的身子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唯有一雙大眼睛明亮得驚人,彷彿燃燒著最後的生命之火,裡頭滿滿是飢餓得麻木、痛苦得不甘,和一絲最終的解脫……

  高大雄健偉岸的男人沒有厭惡和漠視,他眉心微微蹙起,眼神有一抹淡淡的悲憫,緩緩屈身單膝振臂抱起了這輕得令人心悸的少女,他好似看出她籠罩在臉上的濃重死氣,心知便是大羅神仙也挽救不回這一條稚嫩的性命。

  他只問了一句話:「你,有何遺願?」

  常峨嵋消瘦青白得可怕的小臉漸漸浮起了朵笑容,飄忽哀艷,如凋逝前的花魂影子……剎那間,依稀可想見她昔日極盛的嬌憨粉致、燦燦光華。

  「想……吃……」那個「飯」字還含在唇齒間,她氣息已斷,骨瘦如柴的小手頹然垂落。

  饒是身經百戰心硬如鐵的豻,胸口還是隱隱抽痛,眸底有一剎那的幽黯悵然。

  沒有比歷經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戰士和武者,更精於殺人的技藝,也更明白人命的殞落有多麼叫人惋惜。

  尤其,這小女孩還是死於一個男人的色心貪慾……

  「我會命人祭奠時,擺上滿滿一桌豐盛。」他聲音低啞,眼眶有些灼熱。

  「你便走慢些,吃飽了再上路吧。」

  那一刻,她才知道其實自己前世並不是什麼都失去了,至少,有一個人只因為短短臨終前那一眼,不帶絲毫輕蔑與厭憎,而是溫柔地抱著她,並且許她飽足無憂好走的承諾。

  於是她的魂魄,就這樣滿是孺幕依戀信任地傻傻跟他走了,輕飄飄地跟著他回到那處煞殺二氣濃厚無比的暗衛部大堂,飄在他居室的房樑上,看著他沉穩處理著卷宗;躲在他隨身的那隻凶獸檮杌赤紅玉佩裡,感受著他健走游龍、逸興湍飛地和他的摯友或屬下行招對陣,跟著興奮叫好……

  有一次,她甚至跟呀跟到了皇宮大門口,卻被一股至陽至剛、雄渾凜冽的霸氣阻擋隔絕在外,只能對著門上兇猛咆哮的金色龍首連連拱手賠罪,躲得遠遠的在樹蔭下等他——因皇宮龍威鼎盛震懾百邪,她這隻小鬼要能進得去才真叫有鬼了。

  她也親眼看著他在山林之中,遭受反王伏擊性命垂危,心急如焚地撲上前去,想擋住射向他背心的那支破空冷箭,可冰冷冷的箭鏃穿過了她透明的身子,直直沒入他身體裡——

  他悶哼一聲,罡氣橫劈一掃,那放暗箭的死士胸口霎時震凹了一大塊,當場噴血而歿!

  可豻宗師在耗盡最後一絲力氣殺了圍攻的二十數名死士後,高大偉岸身子也搖搖欲墜半跪在地,臉色蒼白慘然低聲一笑。

  「靠!」他呸出了一口血沫,自言自語,「老子今日竟死在這兒,咳咳咳……」

  不,不會的,恩公你不會死的!

  常峨嵋的魂魄驚痛惶急不已,小手抖著想摀住他鮮血汩流的傷口,可恨她不管如何哭喊哀求,還是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血迅速濕透衣衫,看著他高大身軀推金山倒玉柱般轟然倒地。

  她飄浮在半空中,淚流嗚咽,慌亂茫然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就在此時,遠處隱隱有馬車轆轆聲,她霎時大喜,飄向半裡外追上了那輛冠蓋朱輪小油馬車。

  駕車的車夫趕著馬,疾馳著,眼看到前方兩道岔路時,車夫驅馬就要上官道,常峨嵋情急之下,不顧一切地撞向那隱隱騷動不安的馬兒!

  動物靈性極高,原就感覺到異狀,尤其常峨嵋此刻心驚惶痛得面目扭曲,死死咬著牙,拼盡魂魄地一撞之下,馬兒驚恐地哀鳴了一聲,害怕地轉頭撒蹄狂奔向另一條野草小徑——

  常峨嵋劇烈震撞的剎那,靈體頃刻間薄弱碎裂開來,幾乎凝聚不回,巨大的痛苦更是迫不及待地對著她擠壓撕裂吞噬……

  宛若烈火焚燒五馬分屍,常峨嵋從不知道鬼還有痛覺,可這業火般無名燒起的劇痛寸寸凌遲碎剮著她,痛到她恨不得立時魂飛魄散一無所覺才好。

  可她還是拖著僅存的意識和忽散忽聚的魂魄回到了豻宗師身邊,欣慰歡喜地發現馬車停下,一窈窕清麗女子親自下了車,顧不得車夫和婢女的勸阻,執意救起了傷勢嚴重不省人事的他。

  常峨嵋勉強回到他的檮杌玉佩中,神思卻時而清醒時而空無……

  斷斷續續中,她看見了鍾家嬌嬌出現在他身邊,看見了他在鍾家嬌嬌的精心照料下逐漸復原,並且看見他們在鍾家別院中,桃花樹下,相知相許相擁……

  看著這一幕一幕,常峨嵋覺得歡喜安慰又莫名酸楚,她胸口那鼓脹震蕩的滋味又苦又熱又疼……應該是她魂魄傷損太重的緣故吧?

  她沉睡在玉佩中的時間越來越長了,有時候兩三日只能清醒一盞茶辰光,她渾不知自己會呆呆的、貪婪的蹲坐在高大英挺的他面前,看著看著,彷彿有今天沒明天那般,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她只想貪戀這一點溫暖,哪怕有時當她醒來時,他正和鍾家嬌嬌溫柔談笑,大手無比寵溺的環繞著那窈窕身姿入懷,常峨嵋胸口痛得厲害,卻還是怎麼也不願意眨一眨眼……

  多害怕,哪怕是多眨了一回,就少看這偉岸健碩眉宇飛揚的身影一回。

  可她原以為自己最害怕的是自己消失了,直到她看見他和鍾家嬌嬌的幾番誤會、爭吵、痛苦——

  鍾家嬌嬌痛哭怒指他是個無心之人,竟鐵面無情到不肯網開一面,放過她那一時不慎誤入歧途的堂兄,致使他鋃鐺入獄,令她再也無顏見親大伯夫妻……

  他是多麼驕傲公正磊落的人哪,在那一刻鷹眸悲傷,卻無法吐露出真正的實情來。

  鍾漪的堂兄是反王帳下的幕僚之一,他如何能罔顧王法、愧對皇恩地放過此人一馬?

  他已經使盡渾身解數,甚至頂著被宇文帝重懲厭棄的危險,就是為了不讓鐘太傅這一支被牽連進去,可他心愛的女子卻始終恨他如故……

  常峨嵋在玉佩中無聲落淚,連殘破的魂魄都為之輾轉煎熬,可她什麼都不能為他做,就連託夢給鍾家嬌嬌為他分說求情都辦不到。

  後來,在最後一次長長沉睡中再度轉醒,她看見的卻是漫天雪白的紙錢在空中飛揚,肅穆沉重哀傷的暗衛部和宗師部正列隊抬著棺木,為豻宗師送行。

  他竟是因情傷至慟,不惜與反王同歸於盡,以凜冽忠魂,一腔熱血報答了宇文帝……且此後,再也無須糾結痛熬著不知該如何面對心愛的人了。

  「恩公……」她剎那間神魂俱震,愣愣地、顫抖地看著棺內蒼白平靜魂魄不在的他,喃喃自語,「對不起……都是阿嵋不好,都是阿嵋貪睡……」

  如果下輩子能重來一回,我一定要為我自己報仇。

  如果下輩子我還能遇見你,我一定要報答你的恩情。

  下輩子,我不會再讓你求而不得萬念俱灰而逝——

  恩公。

  常峨嵋含淚閉上眼,下一瞬,隨著魂魄破碎成千千萬萬片,半空中只餘點點銀光閃爍……山風一吹,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像,她從來不曾在他的生命中存在過。

  她那日說,自己只跟了他七日,頭七後便魂飛魄散重生迴轉,全都是騙他的。

  她足足跟了他將近七七四十九天啊,和她過去那空白渾噩的十六年歲月相比,這四十幾日內,已是經歷了盪盡心魂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珍貴美好得重逾泰山,兩世不捨忘。

  雖然他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不記得。  

  「真好,」她聲音低微柔軟,滿滿慶幸。「這一世您還沒有經歷這一切的愛與痛,您還有機會得到心愛的姑娘,這輩子我也還能有機會報答得了您,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

  豻無聲無息地站在高牆之上,他等得已經有些不耐煩了,這小嬌嬌傻站在他家門口前,神情若喜若悲,自言自語,明明就傻氣得厲害,他卻沒來由覺得胸臆間陣陣緊悶抽疼。

  他什麼都不記得,甚至老想著她那些前世種種報恩云云的話,定然都是臆想瞎掰扯出來的,可是在這一刻,豻突然覺得……恍惚迷離間,好似真的曾經有過這些事。

  他猛地揉揉眉心,長長舒出了一口氣——老子腦子是進水了不成?好好兒的怎麼跟著混糊了?

  「咦?恩公,您在乘涼啊?」嬌嫩好奇疑惑的嗓音自下方冒出來。

  豻陡然回神,臉龐可疑的微微泛紅,清清喉嚨一躍而下,大袖瀟灑,玄袍飄飄,奪人英氣撲面而來,常峨嵋也不知不覺跟著臉蛋紅了。

  「嗯,走吧。」他負手在後,大步向前走。

  欸?

  恩公,您畫風跳太快,小的竟一時接受不能,您知道嗎?

  她眨眨眼,愣了好幾下才匆匆忙忙地追上去。「恩公等等我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9 08: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8 10:48 PM 編輯

【第六章】

  第一站——飯館。

  「恩公非常謝謝您,但是我今兒早起吃了朝食了,還吃得特別飽。」常峨嵋站在羊肉店子前,聞著混合著濃濃辛辣孜然胡椒花椒茴香的烤羊肉香氣,暗暗吞了口口水,努力作出一本正經面不改色。「我已經準備好受訓當差了,真的。」

  「我說要請你吃嗎?」豻斜睨了她一眼,哼了聲。

  「呃,抱歉。」她訕訕然地摸了摸頭。「那、那咱們來這兒是為了……刺探軍情嗎?」

  他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笑得她心臟怦怦怦亂跳,險些回以暈陶陶花痴的傻笑。

  「進來。」他率先踏入充滿西域風情的店子,在其中一隻矮案前膝坐了下來。「坐。」

  「諾!」她趕緊收束蕩漾亂亂飄的心神,屁顛屁顛跟上,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他面前,小手還特別恭謹地貼放在大腿上。

  一個留著大把落腮鬍的大漢走了過來,笑咪咪地問:「兩位客倌吃點啥子?今兒燒了一頭好肥羊,嫩得很,餅子也是剛剛烙好的,還有上好滑溜溜的酥茶,可好喝了。」

  咕嚕嚕嚕嚕……

  常峨嵋心虛地悄悄吸氣,摀著肚皮往後縮了縮。

  「給我們來上三斤烤羊腿子肉,四斤烙餅,一壺酥茶。」豻好看的嘴角嚴肅地緊緊抿著,免得下一刻就不小心笑出來了。

  這小樣兒,還裝呢!難道他還會不知道她的吃貨本性嗎?

  「好咧,馬上來。」大漢高高興興地回頭侍弄去了。

  這羊肉店子極大,約莫有十來張矮案,坐了六七成滿,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幾乎人人面前的矮案上都堆著烤得金黃流油的羊肉和雪白透著焦黃的烙餅。

  空氣中,滿滿是豐衣足食的人間煙火味道……

  常峨嵋深深吸了一口氣,樂呵呵地露出了一朵幸福的甜沁沁笑容。「真好啊!」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心下莫名也微微喜悅起來。

  豻不知道自己這是什麼毛病,可總覺得餵養她時,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和快活——養得肥肥的,嫩嫩的,臉蛋粉致紅潤,笑起來眉眼彎彎,這才是小嬌嬌應該有的模樣兒。

  「恩公……」

  他濃眉一蹙,微露不悅。

  「呃,」她忙改口。「宗師……」

  「咳。」他還是不爽。

  她仰望著他,面露苦惱。「阿嵋不知該怎麼喚您了。」

  「主子。」他鷹眸熠熠生光,故作沉吟后傲嬌地道:「不是從今日起便歸入我麾下了嗎?」

  「諾!」她大喜,就要磕頭下拜。「謝主子收留,大恩大德,阿嵋無以為報,日後定會竭誠效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什麼死不死的?」他面色陰沉,「死了還怎麼為我效力?往後多的是活兒給你做,爭氣點。」

  「好呀好呀好呀。」她憨憨傻笑。

  他想笑,更想嘆氣,暗忖自己這是撞了什麼邪,竟還真胡裡胡塗就收了她。

  烤羊肉烙餅和酥茶一一擺將上來,常峨嵋忍不住對著外酥內嫩、色呈紅粉,不斷在流肉汁的羊腿片子流口水。

  ……不能怪她,她上輩子是餓死的嘛!

  豻嘴角抑不住頻頻往上揚,溫言道:「先吃吧,吃飽了好幹活。」

  「謝謝恩……主子。」她眉開眼笑,不過還是沒忘先幫他撕開烙餅裹了一大片烤羊肉,一抹、再抹、三抹上辣津津的甜醬,再覆上另一片軟嫩的羊腿肉,而後捲起來殷勤送上。

  豻心念一動,有些詫異地接過那捲子羊肉烙餅,眸底掠過一抹深思。「你——」

  如何知曉我食此味時的癖好習慣?

  他暗自搖了搖頭,當是誤打誤撞吧。

  常峨嵋抬頭,黑白分明的杏眼含帶詢問地望著他。「主子?」

  「無事。」他眸色低垂,掩住了幽微複雜光芒。

  她又替他斟好了酥茶,自然直覺地順口問:「您喝不慣這個奶味兒,還是請店家上幾斤青稞酒?」

  「你又是如何知道我不慣酥茶味兒的?」他話一脫口而出就後悔了,揮揮手道:「肯定又要說是上輩子什麼什麼的,我還真多問了。」

  「原來您到現在還不怎麼信我呀?」她水汪汪大眼睛巴巴兒地望著他。「我真~的一點都沒有騙您的理由啊!」

  豻沒來由被看得一陣心虛內疚,眼神飄了飄,嘴唇不動,傳音入密道:「先談談這第一關任務吧,如果能過了此次的考驗,本宗師便正式將你排入女暗衛育秀大營,開始習得琴棋書畫、暗器毒物等等文武技,三個月一考核,直至一年後,如次次考核皆列優等,便能接最低階的任務。」

  常峨嵋滿眼驚嘆,他雖然沒有開口,可是低沉渾厚的嗓音卻清晰地鑽入她雙耳間,而且四周人等無一人發現……

  不愧是大宗師,好厲害!

  她崇拜得五體投地,杏眼亮晶晶地發光。「好哇好哇好哇!」

  他濃眉糾結,卻還是險些被她逗笑了,修長食指毫不留情地戳了戳她瑩然光滑的額頭。「說什麼都好好好,那把你賣了好不好?」

  「好……不好。」她回過神來,趕緊猛搖頭。「不好不好。」

  他緩緩別過頭去,大袖掩面,肩膀微微聳動了好一會兒,才默默放下袖子,再轉過來時已恢復正色如常,只不過眸底笑意殘存蕩漾,怎麼也抹不去。

  「你呀。」他拳頭抵在唇邊,換了口氣才道:「收你,不知是在為我部增添猛將,還是在給我自己找麻煩。」

  「您只管安心用我,我很好用的。」常峨嵋極力說服他,嬌憨小臉蛋正經八百的只差沒有指天誓日剁雞頭燒黃紙了。「您不信的話只管試我……呃,是、是試她嗎?」

  「誰?」他見她小臉忽然變色,有一剎的愕然、激動、怨怒、歡喜和……深深黯然。

  豻心中說不出何種滋味,他彷彿可以在這一瞬間,感受到她內心翻江倒海的酸澀喜怒悲苦惶惶……可,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只想看見她沒心沒肺樂呵呵,或是她精靈詭詐算計人的狡猾小模樣兒,甚至是吃得跟小彘仔似的捧著滾圓肚子滿足打飽嗝。

  「原來如此。」她眼神悵然,又有種恍然大悟後的釋然與解脫。

  他本想伸手揉去她眉宇間的苦澀糾結,可更惱怒於究竟是誰令她突然變成這樣子?

  豻眸光冰冷銳利地掃向她視線所及的那人——

  身姿婷婷,清麗中透著濃濃書卷味的女子戴著頂帷帽,垂落的輕紗半掩映地遮住了清晰的五官,卻掩不住那奪人的秀色。

  女子身旁是個一身白袍的年輕男子,舉止間盡顯爾雅,對女子滿眼都是寵溺親近之色。

  「小妹,這家烤羊肉店子看起來雖粗獷了些,可一手烤羊肉可是絕活兒,你平日喜食清淡,飲食之間未免也太無味,堂兄今日便讓你見識見識,為何魚羊謂之『鮮』了。」鍾漣笑道。  

  鍾漪不著痕跡地皺了皺柳眉,卻還是好脾性地隱忍道:「大堂兄,你只管吃吧,妹妹在這兒陪等著你便是了。」

  豻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對風采頗為出眾的兄妹,正想開口對常峨嵋說一句:那女子惺惺作態甚是厭人,還是你這小吃貨爽快多了……

  常峨嵋急促地在他耳邊低聲道:「我會幫您引開鍾漣的,這一次您只管放心和鍾家嬌嬌邂逅……別擔心,我絕不會讓鍾漣再成為您們倆決裂的原因!」

  他滿臉錯愕,隨即氣急敗壞。「你在說什麼鬼話,誰要跟誰邂逅了……」

  她深吸一口氣,靈巧如小蝴蝶兒般旋身而起,小臉綻放嫣然燦爛媚人笑容,目標直往鍾漣而去!

  「你給我回來!」豻肝膽俱震,差點心臟都給氣裂了。

  鍾漪和鍾漣有些迷惑地看著那個突然蹦起往自己這頭衝來的小娘子忽又被個高大健碩男兒摀住嘴巴一臂勾拖了回去。

  「嗚嗚嗚……」常峨嵋掙扎起來,心急地對他擠眉弄眼嗚嗚直叫。

  好不容易有別於上輩子那血淋淋的邂逅開場,這一世她也希望他和鍾家嬌嬌有好的開頭,幸福的結局,可他一直把她壓制在懷裡是是是怎麼和老情人重拾舊夢啊啊啊啊?!

  常峨嵋嬌小的身子被他牢牢禁箍在寬闊堅實的胸膛前,鼻息間嗅聞到的都是他濃厚的陽剛氣息,胸肌賁實堅硬熱氣騰騰,緊緊挨著她柔軟的渾圓酥胸……

  她小臉轟地炸紅了,腦子嗡嗡嗡一片空白!

  「別胡鬧!」他因一時情急將她緊攬入懷,先是啼笑皆非又懊惱,可漸漸地,豻卻敏感地察覺到懷裡粉撲撲、嬌嫩嫩,軟玉溫香的小東西……她小巧豐潤的翹臀正正坐在他雙腿之間,激動掙扎之際,蹭得他某個不可言說的雄渾之處瞬間鼓脹暴長熾熱如巨鐵……

  他倒抽了口涼氣,幾乎失控逸出了一絲低啞呻吟!

  驚覺到身後強壯男性體魄驀然僵住,常峨嵋這才發現自己屁股底下被個突然冒出的……粗常灼熱的硬物硌得慌,她不禁嚇得不敢動彈,臉蛋越來越紅、越來越臊。

  「別動。」他一雙鐵臂緊緊箍著她柔軟的腰肢,氣息滾燙低啞地命令。

  她大氣喘也不敢喘,小臉紅透如嬌艷欲滴的果子,弱弱地嘀咕,「我,我沒動啊!」

  但她沒動……她屁股底下坐著的……那物,卻隱隱抽彈跳動著……氣勢兇猛宛若重兵器,虎視眈眈蠢蠢欲動,好似正待覷機,奮力一擊長驅直入……

  停停停——她滿腦子都在瞎鬧騰些個什麼骯髒東西啊?!

  豻這輩子從未這般狼狽過,自幼修練至今,內外功已直晉大造化境界,黑夜視物晰如白晝,隨手摘花掠葉即可傷人,一揮袖掌風輕易裂山碎石。

  他素來修持己身清靜空明,身居高位,閱人無數,再多艷色粉紅佳人於他眼中猶如木石,不說動心了,便是連能讓他多瞧上一眼的興趣也無。

  可此時此刻,這樣的豻宗師卻在大庭廣眾之下……對著她硬了。

  「再緩緩,你再容我緩緩……」他耳朵燒得慌,英挺臉龐嚴肅得咬牙切齒,熱汗自胸膛和背脊不斷冒出、滾落,在她耳畔沙啞低語,隱帶懇求。「對不住,我並非有意唐突於你,該死的!皆是兀那『兄弟』太不爭氣——」

  「是『太』爭氣了。」她羞赧害臊得腦子一時管不住,衝口而出。「不爭氣都硬成這樣兒了,再更爭氣點就捅死我了咳咳咳咳……」

  等等!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啊!

  可豻腦子已是轟的一聲,剎那間,所有理智死死壓制住的那把火……全部狂炸焚燒得一塌胡塗——

  操!

  豻緊摟著她,大袖一拍騰空而起,在眾人目瞪口呆的驚呼聲中,杳然消失無蹤。

  若不是碎了一地的矮案殘片和杯盤狼藉,見證方才確實有一男一女在此吃喝過,所有人還以為自己剛剛在作夢呢!

  落腮鬍大漢聞聲而出,瞪大牛鈴般的黑藍色異瞳,喃喃:「乖乖,難怪巍哥通令我等,往後見了小師妹千萬得眾星拱月馬屁齊拍……這根本不是小師妹,這壓根兒就是未來的主母呀,我的娘喂!」

  鍾漪神思有些恍惚,怔怔地回想著方才那幾幕……身為太傅之女,自小飽讀詩書,以嚴謹禮教而言,她自是看不慣那女子的輕佻不自愛。

  可不知怎地,親眼目睹那般高大出色卓絕的男子,看著就非是泛泛之輩,卻對一個女子著緊在意至斯,甚至不顧眾人側目,這般耳鬢廝磨輕憐蜜愛舉止纏綿,她心下竟好生艷羨起來。

  「那男子……似有些面熟?」身旁的鐘漣自言自語。

  「堂兄,您識得那位郎君?」鍾漪心一跳,臉頰莫名發熱,強自鎮定淡然地開口。

  「隱約有些印象,然,這怎麼可能呢?」鍾漣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應是疑心太過,想多了。「不可能,若是那人,神出鬼沒如暗夜中的影子,已是逼近傳說中的人物了,又怎會如此隨意出現在此處?」

  「堂兄說的是誰?」鍾漪心下越發好奇。

  「那人,也絕不會與女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多作糾纏。」鍾漣鬆了一口氣,露齒笑道:「王爺此前送了多少絕世尤物都被扔出來了,這女子不過略有嬌憨俏艷之姿,又豈能俘虜那等人物的心?嗯,確是我想多了。」

  「堂兄!」鍾漪有些跺腳,面色微沉。

  「小妹莫惱。」鍾漣連連陪笑,拱手作揖。「堂兄方才只是認錯人了,並非有意不理會妹妹的。」

  鍾漪一時語塞,心底沒來由淡淡發苦起來。

  唉,她這是怎麼了?怎地這般不知羞,竟還對一個陌生郎君上了心,險些就失了女兒家幽賢貞靜的矜持與教養。

  鍾漪甩了甩頭,揮去那莫名其妙湧現的失落感,對著堂兄輕輕一笑。「堂兄不是說要請妹妹品嚐魚羊之鮮的美味嗎?」

  常峨嵋就這樣咻地被抱著飛出了羊肉店子,一路騰雲駕霧般只覺疾風在耳邊颯颯刮過,最後當她睜開眼時,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回到了三清老祖觀後頭供雲遊或香客掛單的雲堂中。

  他、他怎麼知道她現下便寄住在此處的?還有,主子他人呢?

  常峨嵋小碎步奔出雲堂,顧不得和領著眾香客念誦經文的小丘子打聲招呼,便急忙忙衝出了大殿,心跳如擂鼓,面色惶惶。

  才堪堪下了石階,她一眼就瞥見那個高大身影正負著手佇立在高大翠綠柏樹下,神情肅然深沉,眉頭深鎖,唇瓣緊抿。

  剎那間她像被當頭潑了盆冰水,心直直一沉……

  主子,是生她的氣了吧?

  常峨嵋登時滿口苦澀難抑,半晌後才勉強擠出了笑容來,小小心心地上前,未語先做了個鄭重的屈膝禮賠罪。「主子,是我錯了。」

  豻回過頭來,濃眉緊蹙地盯著她。「你錯在何處?」

  「錯在……」她突然鼻頭泛酸,結結巴巴道:「屬下……讓您在鍾家嬌嬌面前失態……」

  他盯著她,心中滋味著實複雜萬千。

  明明是他自己管束不住自己,竟對她生起那等輕浮唐突之思,在羊肉店子中匆匆拎了她就走,將她安置回三清老祖觀,也只是讓自己和她同時冷靜一二罷了,卻沒想到反惹她誤會,又引咎自慚起來。

  豻低低嘆了一口氣,目光緩和溫暖,隱約有些心疼。「我的意思是,你何錯之有?」

  她望著他,有些獃獃,「啊?您,您沒有生我的氣?」

  「便是要著惱,我也只有惱我自個兒的份。」他啞然失笑,「你還這般小,懂個什麼『人心險惡』呢?」

  若是忠心下屬巍在此,聽了肯定要嗷嗷叫了——主子,您這睜眼瞎話不嫌虧心嗎?上回晏府「前綏南公和常家侍女不可不說的那些事兒」,其中功勞可少不了面前這位「不懂人心險惡的小師妹」啊啊啊啊!

  一時間,常峨嵋腦子還是有點迴轉不過神來,可這一點也不妨礙她覺得心虛害羞臉紅,小手摸了摸燙得慌的粉頰,半晌後聲若細蚊,「噢,那、那我就放心了。」

  豻低頭凝視著她羞赧訕訕的小模樣,胸腹間那股火焰又熊熊竄燒了起來,喉頭不自禁吞咽了下,只得急急別過頭去,假裝盯著那株高聳的柏樹研究半天。  

  一瞬間,大殿內那繚繞而出的悠悠誦經聲和濃郁沉靜檀香味,已淡然模糊褪化成了遙遠的背景……

  此時此刻,一高大一嬌小身影雖交錯而立,一觀樹,一垂首,各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可恍恍惚惚間,卻又莫名回蕩著某種無法言說的契合纏綿繾綣……

  「那個,本宗師還有事先走了。」良久後,最終是豻撐不住率先紅著耳朵逃走了。

  「主子?」常峨嵋愕然抬頭,眼前哪裡還有人影?

  所以……然後……呢?

  這樣她今天是通過沒通過他的考驗?

  話說今天的考驗到底是什麼來著?

  常峨嵋一頭霧水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只得帶著滿肚子疑惑謎團,撓著頭回了雲堂。

*             *             *

  所以他們到底會不會有新的小師妹?

  疑似小師妹又到底會不會成為他們未來的主母?

  一連十數日看宗師大人在宮裡閒晃……呃,是親自隨扈君上,連下了差還是逗留在宗師部和暗衛部的正堂,搞得一堆宗衛和暗衛都很毛,繃緊了頭皮,唯恐惹來主子關注,到時候怎麼以身殉主的都不知道。

  最後,在暗衛部密堂中,最先發現主子春天到了的巍終於還是被大家推舉出來當這個出頭鳥——

  「咳。」巍深吸了一口氣,露出慷慨就義的壯烈神情踏上前,張口欲言,可一對上豻不冷不熱似笑非笑的眼神時,腿肚子瞬間軟了。「宗師,您、您餓不餓?要不要屬下讓他們給您備夜宵?」

  「……」豻挑眉。

  「……」後頭那群暗衛無言,紛紛投以鄙視的目光。

  巍內心暗罵後頭那堆沒心肝的狼崽子,乾巴巴笑得戰戰兢兢。「屬下的意思是,您這些天太辛勞了,如今暗衛部也無甚大事,您……是不是該回府歇歇?順道……嗯,關心一下暗衛新血之類的?」

  「要你多事。」他冷冷哼了一聲。

  巍後頸發冷,虎軀一震,腳下已經悄悄地往後挪了一步。「嗚,屬、屬下雞婆……」

  「暗衛最近人員當真不足嗎?」他眸光高深莫測地忽問。

  「欸——」巍腳步僵住,小心地觀察揣度著主子話裡的用意和此刻心情的陰晴好壞,最後擠出了一個自己都忍不住要為自己比贊的答案。「暗衛部人才濟濟貨源充沛,但,隨時歡迎好苗子的加入!」

  豻濃眉高高挑起,盯得巍冷汗直流。「嗯。」

  嗯……嗯?嗯是幾個意思?強烈跪求主子解答啊喂!

  「報上暗衛部姝門三組最新現況吧。」豻指尖輕輕敲了敲紫檀書案,目光銳利,話鋒一轉。

  「回宗師,」巍精神抖擻起來,抬頭挺胸昂然朗聲呈報。「暗衛部姝門中驕組五百一十九人負責潛伏南北朝各宮、重臣府邸,睨組六百六十人星佈於大江南北紅樓伶人下九流,驍組三百人整主羅織大江南北江湖綠林各門派。驕組第四百衛丹娘目前已是南魏褚相國愛妾,經暗線回報褚相國私通西寇,往來機密書信已秘拓副本火速傳回——睨組第三十二衛洛娘日前成功挑撥南齊兵部尚書之子與指揮使幼弟為其爭風吃醋,一死一重傷,兩府反面成仇……」

  豻聚精會神聽著,鷹眸深沉,心中澎湃震蕩沸騰。

  姝門女暗衛忠心耿耿為北周王朝及萬里百姓,潛伏敵方府中,犧牲女子美色玉軀貞潔甚至性命,日夜與敵人周旋,或完成艱鉅任務,或送回極機密情報,能力之強,功勞之大,絲毫不遜於男暗衛。

  她們大多都是孤女,或為家族所拋棄的嬌嬌,或身負重振家業的艱苦責任,數十年暗衛生涯,血淚功勞,點點照汗青……

  他從來以自己麾下的好兒郎好女兒為榮為傲,然,不知為什麼當一想到那個口口聲聲要報恩、要守護他的小丫頭,有朝一日加入姝門後,也將面臨這樣豪壯慘烈的命運——

  豻心臟都絞痛成了一團。

  他覺得自己最近莫不是病了?否則怎麼會心軟猶豫糾結至此?能晉陞至大宗師境界及地位,他從來就不是個善人,手上染的鮮血,由他點頭下令滅的人命,數以千計萬計……

  常峨嵋這樣一個小小的女子,身負仇恨,破家門而出,容貌嬌憨姣美,心思狡詐機靈,還有弱點命脈掌握在他手上,簡直輕輕鬆鬆就能將之淬鏈成一把最趁手的刀,為暗衛部姝門增添一強力生力軍。

  可……他竟狠不下這個手。

  「為什麼?」他喃喃自問。

  難道就因為她是這麼多年來,唯一能夠撩撥起他情慾,令他慾火沸騰,顛倒紛亂的女人?

  倘若單單隻為了這個緣故,那麼他絕不該也不能為自己留下一個這麼危險的罩門!

  區區一女子,竟能動搖他至此——

  不能留!

  豻英俊的臉龐驀然殺氣四溢,修長大手在長案上死死握成拳。

  可一想到她嬌憨粉撲撲的小臉從此毫無生息地倒臥在地,慧黠狡詐的烏黑大眼瞳孔渙散凝結死氣,身子逐漸冰冷僵硬,再不會樂呵呵的大吃大喝,不會笑咪咪地算計人,更不會滿眼依賴信任地望著自己……

  我常峨嵋在此發誓,我這一生永遠不會做出任何傷害宗師之舉,違者天誅地滅,永不超生!

  豻驀然打了個冷顫,胸口陣陣翻攪得厲害,眼眶深處隱隱酸澀熾熱了起來。

  她甚至可以將性命交付他手中,可他卻因著唯恐她日後成為自己的罩門,竟生起了一絲斬草除根的念頭?

  他閉上眼,只覺自己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混帳王八蛋!

  「宗師?」巍畏懼地看著渾身氣場倏然詭譎冰寒得駭人的主子。「屬、屬下可是哪裡說錯了?」

  豻沉默,良久後搖了搖頭,霍然苦澀失笑。「不,是我錯了。」

  巍愕然。

  他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問:「巍,你當真覺得常峨嵋適合入我暗衛部姝門嗎?」

  「當然——」巍正要點頭,卻看到後頭那堆狼崽子拚命對自己比手畫腳抹脖子的,頓時腦門子靈光了一下,硬生生轉道:「有待商榷。」

  「怎麼說?」他鷹眸亮了起來,稍嫌熱切地疾問。

  「呃……」巍從沒見深沉內斂如高山瀚海的宗師這般急切,失了沉穩的模樣,反應慢了好幾拍。

  「你之前不也說過『這常家二娘子確實是適合做暗衛的好苗子』,還說你要收她?」他瞇起眼睛。

  巍吞了口口水,再吞了口口水,內心強烈哀號——主子,您到底想聽什麼答案您直截了當說,別讓屬下猜吧喂!

  主子的心聲你別猜,猜來猜去也不明白……

  「嗯?」他眼神越發犀利逼人。

  「……」巍真心覺得自己本日當差未掀黃曆實屬大大失策,而且等一下回去就搞死那些坑他的狼崽子。

  「怎麼不說了?」

  巍一咬牙,豁出去地道:「宗師在上,屬下經過慎重評估,深覺暗衛姝門三組額度已滿,臨時增員大大不妥,恐亂了本部既有之佈局,不知宗師以為如何?」

  「好。」

  巍愕然抬頭——咦,這麼好商量?

  「那便這麼決定吧。」他眉宇間糾結的凜冽鬱氣霎時消散一空,雪霽天晴地微微笑了,拍案而起。「本宗師下衙了。」

  看著豻宗師高大背影飄然輕快去得遠了,巍好半天後才拍著胸口連連稱幸。

  ……所以他們這是不會有新的小師妹了?

  那未來的主母呢?主子,您到底想怎樣能不能說清楚點,屬下們也才知道日後怎麼表態啊!

  「巍大人,主子這意思您聽得明白嗎?」一群暗衛和宗衛圍了上來,七嘴八舌鬧哄哄問道,「往後咱們見了那常二娘子又該如何作態才是?」

  巍火氣往上衝,轉頭就給這群混蛋狼崽子一人一個爆響的拳頭。「滾滾滾,統統一邊去,你們問老子老子問誰啊?差點給你們害死了!」

  一群暗衛宗衛忙逃逸四散……

  「哼,都是一堆欠捶的臭小子。」巍叉腰,氣呼呼的。「別說老子搞不清楚,恐怕連咱們宗師大人也弄不明白該怎麼對那常二娘子了——問我頂個屁用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9 08: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9 08:45 AM 編輯

【第七章】

  常峨嵋這頭,則是在那日的面紅心跳春思蕩漾浮動過後,接連十數天再無豻宗師的音訊。 

  她酸甜暗喜的心思逐漸轉為黯淡悵然,紛亂了多日的發熱腦子好似在這一刻終於被潑了盆涼水般地悚然清醒——

  那天午後如輕霧似花雨般細細甜甜灑落、包圍著他和她之間的曖昧情思況味,終究只是一場她自己腦中虛構幻想出來的夢吧?

  就猶如前世,始終是她透明的魂魄傻傻執意追隨著他高大的身影,逕自演著一出無人發覺聞問的獨角戲。

  「我,竟又犯渾了。」她搖了搖頭,暗暗苦澀一笑,心中越發警醒清明起來。

  豻宗師和鍾家嬌嬌是天定姻緣,他們只屬於彼此,從不會、也不該有外人介入才是。

  上輩子,鍾漣是他們之中的絆腳石,這輩子,她會親手毀掉這個阻礙。

  常峨嵋,你此番重生只為復仇和撮合恩人重獲摯愛而來,切記,你萬萬不可狼心狗肺地對宗師生起不該有的貪念心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壓抑忽視心口那密密刺痛的悶疼,蒼白的小臉湧現一抹決絕,霍然起身,推開了雲堂大門而出。

  不論宗師是否已然放棄她為下屬了,她都要按照既有的復仇及報恩計劃,一步一步執行下去。

  常峨嵋輕巧地繞過進了曲徑通幽的三清老祖觀後山深處,在一株參天古樹下站定,確定四下空無一人時,伸手撥開草叢,嬌小身子鑽進了足有十人環抱粗的古樹樹洞中。

  綏南公府的突然敗落雖然令常家聞訊大為震驚慌亂,可這輩子常家和綏南公府終究不似前世那般糾葛甚深,除了送給綏南公爺的那些厚禮金珠寶貝是活生生砸了水裡白白沒了,令常崢玥和常老爺大大心疼肉痛一陣子之外,常家卻未因此受到實質的牽連和損傷。

  可嚴家……只怕就沒那麼好運了。

  常峨嵋嘴角微微冷笑,彎腰自樹洞爬出,小手捧著一匣子物事。

  嚴家大娘子的婆母和綏南公爺是表親,此次綏南公出事,樹倒猢猻散,威武將軍夫人迫不及待和綏南公劃清關係,便是唯恐自家夫君和初入金羽衛的兒子會被帶累了。

  可威武將軍夫人卻不知道,她家娶的這位長袖善舞好長媳,可沒少幫綏南公這表舅牽線,糟蹋了無數良家女兒。

  嚴家大娘子做得隱密,常峨嵋也是上輩子被拘於綏南公府後院中,無意中得知的消息。

  而且嚴家這位大娘子當真是「女中豪傑」,精明能幹美艷無雙,野心絲毫不遜常崢玥,私下暗地攏絡的貴胄及其夫人不知凡幾。

  有些人,總以為憑著自己的美貌與手段便永遠能謀奪人心、無往不利,可世上多的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常峨嵋悄悄打扮成了清秀小郎的模樣,拎著被裝盛成精緻禮盒的匣子,守在威武將軍府門外隱密處,暗暗等候。

  每逢初一十五,少夫人嚴氏便會前往京郊外寶相山的無岩寺上香,對外宣稱是為求子。

  她等了許久,等到腳酸腿麻了,終於見將軍府側門開啟,一匹高頭大馬拉著一乘貴氣玉綢香車緩緩而出,精壯車夫精神抖擻地駕著馬,兩名侍女坐在車沿架上,而後陸續有兩名護衛也策馬跟上。

  常峨嵋摸了摸自己用藥粉故意改換了膚色,顯得暗沉微黃的臉龐,輕快地上前攔住了馬車。

  「兀那小兒,好大的膽子,敢擅自攔下威武將軍府的車?」兩名護衛上前就要驅離。

  「小人是受主子之命,前來送禮給少夫人的。」常峨嵋低著頭,壓粗著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正值變聲期的少年公鴨嗓。

  「你主子是誰?為何不呈上拜帖?」護衛皺眉,不為所動。

  常峨嵋夷然不懼,理直氣壯地笑道:「大人莫怪,小人只是個跑腿的,主子沒有發話,斷不敢擅自將主子名諱宣於人前,只請少夫人親眼一觀,自然知曉。」

  少夫人嚴氏的清亮婉轉嗓音透過車簾而出。「想必是我那幾個閨中好友故意同我玩笑呢,張護衛暫且退下,娟女,接過這小郎手中禮盒,賞他。」

  「諾!」張護衛遲疑了一下,兩人依言退至車側。

  侍女娟女輕輕躍下車沿,瞪了這個唐突莽撞的小郎一眼,哼了一聲,劈手奪過她手上的禮盒,隨即掏了幾枚刀幣扔給了常峨嵋。「是我家少夫人寬宏大量,否則賞你一頓板子都不為過。」

  「小人知錯。」常峨嵋假裝瑟縮了一下,捏著賞錢忙作了個揖,而後急急退去。

  待繞過牆角後,她嘴角上勾,匆匆脫下青色的小郎衣袍翻過來外穿,轉眼成了一襲鵝黃女子袍子,再三兩下打散了小童的髮髻,迅速綰成了個未嫁少女的蓮花團髻,其餘的青絲長長披散在背後,剎那間清秀小郎已化身嬌俏少女。

  嚴氏自喻人緣廣、消息靈通,今日這份送上來的禮,她不論出自好奇抑或是自信,最後都會收下的。

  而在繼續上路的馬車中,一身素雅中越見艷麗大方的嚴氏看著珍貴的小紫檀木匣子,心念一動,小心翼翼掀開。

  裡頭是一張雪帛,上頭墨字清俊優雅風流,寫的是一闋繾綣的情詩,下頭還是一方宛若凝脂的羊脂玉紙鎮。

  ……獨處室兮廓無依,思佳人兮情傷悲!有美人兮來何遲,日既暮兮華色衰,敢託身兮長自思……

  嚴氏臉蛋悄悄紅了,她心驚又悸動地忙合上了小紫檀木匣子,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此乃司馬相如的「美人賦」,而這字跡……這字跡正是以書法善賦及其清貴俊秀容貌,傾倒無數女子的太史令晏慈所有!

  晏慈縱然年近四十,卻身姿挺拔修長,翩翩儒雅,談笑舉止間意態風流,甚至遠比大多數年輕郎君還要風采迷人。

  嚴氏有些口乾舌燥起來,纖纖玉手緊緊壓著狂跳不止的胸口,頭一個閃過腦際的念頭便是火速將這惹禍的物事給毀屍滅跡了,可是——晏慈看似只區區一太史令,但身為長平郡主的夫君,他也自有他豐厚的人脈。

  多結一份善緣,對她自是有益無害,況且就連長平郡主的夫君都暗中傾慕於自己……

  嚴氏不自禁虛榮而驕傲地笑了起來,慵懶地斜依在迎枕上。「娟女,把它收好,記得老規矩。」

  「諾,奴知道。」娟女熟門熟路地將之鎖進車廂內一暗匣中,待回府之後,自然會藏在一個更秘密之處。

  接下來半個月,這個「清秀小郎」時不時便會冒出來,送上的是「美人賦」中的其他香艷綺麗篇幅,裡頭不忘夾帶精緻小巧珍貴的玉佩環璫,皆是能討女子芳心歡喜的小物件兒。

  終於,嚴氏有一日再也忍不住,在一處隱密的茶樓親自召見了她。

  「你家主子這究竟是何意?」嚴氏做出一副冰清玉潔貞婦的嚴肅神情,哼道:「本夫人看在你家主子是長輩,又與我公公、夫君同朝為臣的份兒上,只當是尋常世交往來,可沒料想他倒是越來越膽大悖禮了,難道就不怕我稟明公公和夫君,向皇上參他一本嗎?」

  常峨嵋低著頭,小臉被藥粉塗改得黯淡不起眼,她沉吟了一下,裝作硬著頭皮道:「請少夫人別為難小的了,主子對您一見傾心不能自已,這才甘冒大不韙之罪,暗暗將這份戀慕痴狂之心寄賦相託,主子從不想造成您的困擾,可也請少夫人莫這般狠心,斬斷絕了主子這一腔情絲。」

  「你還胡說?」嚴氏嬌斥,卻一點兒說服力也無。

  「少夫人息怒,若是主子知道小的不會說話,惹得少夫人生氣了,肯定會重重責罰小人的。」常峨嵋裝作戰戰兢兢。

  「哼,算你識相。」嚴氏纖纖指尖輕彈了下金絲銀線綉成的朵朵牡丹袖擺,仿若不在意地隨口問:「你主子……今日派你來,還說了什麼?」

  常峨嵋肚中暗暗一笑,面露喜色。「不敢瞞少夫人,主子說了心知少夫人羅敷有夫,不敢奢望終有一日能得少夫人回眸青睞,只盼能得少夫人隻字片語,聊做寬慰……」

  嚴氏心一跳,目光凌厲起來。「休說此話!閨閣婦人筆墨豈可流於外男之手,你家主子這是想陷我於險境嗎?」

  「不不不。」常峨嵋忙擺手,苦笑連連。「主子絕對未有不利少夫人之心啊,只是思極渴極愛慕至極……唉,罷了罷了,既然少夫人如此決絕無情,小的也只能回去斗膽相勸主子一二,冒死相諫主子,慎記自己太史令和郡馬的身分,莫再誤人誤己了。」

  話畢,常峨嵋果真搖頭晃腦嘆氣連連,躬身就要告退。

  「且慢!」嚴氏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內心強烈猶豫掙扎,最終還是脫口而出,「你,且等等。」

  「噯。」常峨嵋乖乖停住了,還是垂著頭,一副折了任務無顏回去見主子的沮喪模樣。

  嚴氏貝齒咬著下唇,艷麗雍容神色複雜,最後猶是低聲道:「若非敬重仰慕太史令的才情,今日便是你跪下來向我磕頭磕死在這兒,我也決計不會允許自己的閨中筆墨流出一字半句的。」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常峨嵋大喜過望,拱手連連拜道,「多謝少夫人成全了我家主子一片痴心……」

  「少夫人——」娟女在一旁終究忍不住了,上前提醒道:「萬萬不可啊!」

  娟女是隨嚴氏出嫁至將軍府的死忠家生子侍女,舉凡嚴氏想做的,她無一不從,以往嚴氏並非沒有同旁的權貴……往來甚密過,但從未留下足以被做為把柄的私人物事。

  「我自有主張。」嚴氏瞥了娟女一眼。

  「……諾。」娟女只得退下。

  待嚴氏以簪花小楷寫了一小行字,而後擲與「清秀小郎」,背過身去輕哼道:「但願太史令說到做到!」

  「小的必定替少夫人帶到此話。」常峨嵋仔細妥當地將這小帛吹乾了,捲起來貼身收好,哈腰退去。

  娟女見「清秀小郎」離開茶樓雅室後,眼巴巴兒地望向嚴氏。

  「少夫人?」

  「娟女放心,我豈會是那等輕易入彀的傻子?」嚴氏冷冷一笑,「若沒好處,太史令只想憑著他的容貌和才華便撩撥於我,當我是頭一日見這世面呢!」

  「既如此,少夫人,您又何必當真傳了這帛書去?」娟女稍稍鬆口氣,卻仍有些不安。

  「公公和夫君雖然在兵部和金羽衛各自任職,可現今內外無大戰,想累積功勛更上層樓,何其太難?」嚴氏眉宇間有一絲煩躁,長吁了口氣,目光深沉。「這吃人的世道,不想被踩在腳下,便無論如何也要爬上山巔。太史令雖然不是什麼高官勛爵,但他有個對其千依百順的郡主妻子,只要他哄上幾句,那個郡主娘娘巴不得把心全掏出來以博郎君一笑——我若沒拋出一點兒甜頭,往後能支使得動人嗎?」

  這些勛貴人家,明面上何等錦繡清高,其實還不是一床大被掩去了底下多少骯髒交易。

  既然晏大人自己送上門來了,她豈有不好好利用一把之理?

  娟女沉默了一下,「奴只怕當中生了什麼差錯……」

  「我豈會打無把握之仗?」嚴氏微笑,「現下已有人跟著那小郎去了。」

  而另一頭,常峨嵋則是渾然不知身後有人跟蹤,帶著那字帛便往晏府方向去。

  那跟蹤之人是個略有武藝的小廝,平常頗受嚴氏器重,主子一聲令下,他自然緊緊尾隨著常峨嵋,跟到了晏府側門時,卻見這清秀小郎和側門的守衛說了幾句話,因隔著一小段距離並未聽清楚,然這兩人接觸時的言談舉止種種,卻有一絲令人感到莫名違和之處。

  好像……這兩人並不熟悉。

  若這小郎是太史令的心腹,那守衛為何又會面露不耐?

  雖然最後小郎還是進去了,但小廝面上還是升起了一股警戒之色,他回過身正想通知自家主子,卻沒料到後頸陡然一痛,霎時人事不知了。

  豻鷹眸低垂,盯著昏厥在自己腳下的小廝,神情若有所思。片刻後,終於還是低道:「把人處理了。」

  「諾!」巍恭聲領命。

  輕而易舉把小廝扛上肩,把人往「好去處」送的當兒,還是忍不住偷偷翻了個白眼。

  宗師口口聲聲說放棄吸收常二娘子進暗衛姝門,還特別有個性有骨氣的撐了半個月狠心不露面於人前,結果呢?

  化身跟蹤狂魔真的有比較帥氣瀟灑大丈夫嗎?

  但肚裡瘋狂吐槽歸吐槽,巍還是決定以後千萬千萬要抱緊「未來宗師夫人」的大腿,所以今兒這個不長眼的小廝,就算他倒霉了啊,哈哈哈!

  豻高大身軀挺拔如松地佇立在街角暗處,目光複雜地望著晏府,心下滋味百轉,最終還是抑不住腳尖輕點,剎那間憑空消失無蹤。

  守著側門的晏府守衛渾然不覺,只抓了抓頭,喃喃自語,「這什麼鬼天氣,熱得連陣風也不見?」

  豻真不知該惱這丫頭膽大包天,還是該贊她一句狡詐機變好生了得?

  他隱身於晏府高高屋簷上,耳力奇靈地聽著常峨嵋夾雜著誠懇與吹捧的——

  一番話,輕輕鬆鬆便忽悠了風度翩翩又自命風流的晏慈收下了那字帛,還賞給她一枚金珠子。

  「你這小嬌嬌還真有做佞臣的天賦。」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最後長長嘆了一口氣,眼底卻是浮現掩不住的溫柔笑意。

  怎麼辦?

  他開始覺得就連她坑起人來,都顯得格外嬌憨可愛……

  豻揉了揉眉心,有點苦笑。

  饒是如此,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悄然跟隨著她出了晏府,看著她一溜煙鑽進了小巷深處……有些不自在地紅著耳朵,別過臉去,直待她換好了衣衫後,才揣著小鹿亂撞的胸口,繼續跟上去。

  常峨嵋在大街小巷輕快地蹦蹦跳跳,他則是踏雪無痕落地無聲的點躍過家家戶戶屋簷屋脊,腳步和目光亦步亦趨,不曾離開她片刻過。

  也因此當她被常崢玥堵在三清老祖觀大門口時,他鷹眸一瞇,瞬間殺氣暴漲——

  「喲,常大娘子真是稀客啊,你也來拜神?」常峨嵋心下微凜,挑眉似笑非笑的開口。

  「常峨嵋。」常崢玥眼神冰冷又厭惡地盯著她,強忍怒火。「真沒想到你有這般的好手段。」

  「常大娘子這樣莫名其妙誇我,讓人怪不好意思的。」常峨嵋按捺下不安,甜甜一笑。「但不知常大娘子今天怎麼這麼好興致,竟然上道觀來了?你未來的夫家不是尚佛勝過崇道,尤其是你那婆婆……」

  「我為何會來,難道你還不知道?」常崢玥也笑了,笑得常峨嵋心口發冷。

  「……你想做什麼?」她笑容消失。

  往常香客鼎盛的三清老祖觀今天安靜得不像話,常峨嵋袖裡的手不由攥握成拳。

  果不其然,道觀內門傳來了一聲悶聲掙扎——

  「二娘子姊姊……快走,唔……」

  兩個身材粗壯的家丁動作粗魯地押著小丘子,原本乾淨樸素的道袍被扯得褶皺破爛,稚嫩小臉也被掌摑得青紅腫脹了起來。

  「放了小丘子!」她呼吸急促,咬牙切齒,眸中閃過一抹狠戾。

  「這句話取決於你。」常崢玥嗤聲笑了,心下大快。「裡頭那個裝神弄鬼的小賤種的命,還是你自己的命……選一個吧?」

  常峨嵋面無表情,她不知道自己和小丘子是怎麼露餡落了形跡的,但事到如今追究懊悔也無用。

  她突然拍手鼓掌了起來,嘴角諷刺的微揚。「真了不起,常大娘子自從搭上金羽衛副將夫人後,現在連光天化日之下隨意打殺百姓都屬尋常小事了。」

  常崢玥臉色一變,隨即冷笑。「常峨嵋,我今日是來清理門戶,收拾叛奴,便是你報了官,我於法於理皆有憑有據,便是京兆尹大人也只會站在我這頭,我又有何懼呢?」

  常峨嵋直勾勾地注視著常崢玥那穩佔上風的得意笑臉,深吸了一口氣,小手撩起落在頰畔的髮絲,輕輕往耳後勾去,不無嘲諷地道:「好呀,既然你這麼理直氣壯,那麼你敢同我一道見官嗎?」

  常崢玥目光陰沉了下來。「常峨嵋,今日就算我命人把你和這叛奴一起打死了,信不信我也不用為你償命?」

  常家自然有下人會出面扛起這種種罪責,她這個主子至多落得一個管束下人不力的罪名,罰上幾千兩銀子也就罷了,可笑常峨嵋白白做了十多年的富家商戶嬌嬌,竟連「有錢能使鬼推磨」這鐵律都不知?

  「信,怎麼不信?」她眼底掠過一抹輕蔑。「只不過呀——」

  常崢玥眼前一花,不知何時頸項間已被個冰涼尖銳的硬物牢牢抵住了,臉色霎時慘白了。

  「放開大娘子!」兩名家丁勃然變色了。

  小丘子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唔……唔……」

  常峨嵋小手穩穩地執著一支方才勾髮時趁機順在掌心的小巧蝴蝶簪,尖利簪身那端緊壓在常崢玥柔軟粉頸雪膚上,只要微微施力,隨時能深深捅破皮肉濺血封喉。

  「常峨嵋!你敢?」常睜玥尖叫,渾身僵硬雙腳顫顫,卻一動也不敢動。

  「我有什麼不敢?」常峨嵋笑得好不嬌俏邪魅,隱隱有一絲駭人的瘋狂,她在常崢玥耳邊低聲笑道:「小丘子的命,我的命,再搭上一條你的命,這才叫公平,才叫好玩不是嗎?」

  常崢玥嘴唇都駭白了,又恨又氣又怕,更深深懊悔自己為何會離這個瘋子這般近?可、可她又怎麼會知道自己這個「妹妹」身手變得如此靈巧可怕?

  她是真的能下手殺了我!

  常崢玥懼意大作,卻還是死命咬唇忍住那陣陣上湧的顫抖,色厲內荏地斥道:「便是殺了我,你和那小賤種也休想活!」

  「我沒差啊。」她笑咪咪的,眼神卻比誰都狠。「你的命可比我加上小丘子的,貴重多了不是嗎?」

  「常峨嵋!」

  「我知道我自己叫什麼名兒,用不著常大娘子一次又一次提醒我。」她手微一用力。「哎喲,手握著簪子久了好酸呢……」

  「你!」常崢玥慘白的臉色都要發青了。

  隱於高處的豻忍下再度揉眉心的強烈衝動,明明一顆心替她懸得慌,每每想直接出手替她了結了那個心如蛇蠍的長姊,可見她「玩」得挺歡快的,而且在沒有得到她的允許前,他也不敢擅自剝奪了她步步討債的樂趣。

  雖然,他一點也不想承認,自己真是愛極了看她耍壞的小模樣。

  「常峨嵋,你欺人太甚!」常睜玥溫雅雍容的容貌扭曲得猙獰可怖,恨意滿滿。

  「我都自請淨身出族了,你還不放過我,到底是誰欺人太甚?」

  「別裝得那麼天真無邪,噁心!」常崢玥眼睛赤紅。「難道陸家那個寡婦不是你唆使來糾纏阿父的嗎?」

  「嘖嘖嘖!」常峨嵋搖頭嘆氣,心下暗爽。「常大娘子幾時這般沉不住氣,手段變得這麼粗暴了?而且開口罵人賤種,閉口說人寡婦,嚴大郎君知道他未來的娘子嘴巴這麼髒嗎?」

  「果然是你!」

  「你乾脆連常家門口被經過的馬拉了一泡都說是我指使的好了,」她嗤道,「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好、姊、姊。」

  常崢玥身子一僵,「……真不是你?」

  「我巴不得跟你們常家離得越遠越好,誰有閒心管你們常家是富貴錦繡還是洪水滔天?」她聲音冷了下來。「放不放人?」

  常崢玥面色一陣青一陣白,酥胸起伏著,看起來頗有種被狂風摧殘下的楚楚可憐的風姿,可惜身為「狂風」的常峨嵋毫無憐香惜玉的心思,握著簪子的手堅定如山。

  「常大娘子,我的耐性向來不好。」

  常崢玥閉上眼,滿心洶湧燃燒的不甘和恨意,但怪只怪自己一時失策……是她太過衝動,反倒被常峨嵋掐住了痛腳。

  常崢玥不是不知道,今日若是自己拼上一把,定能將常峨嵋在這兒斬草除根。

  可……她確實不敢跟這個小瘋子賭。

  「我可以放過你,但這個叛奴我一定要帶走。」常崢玥睜開眼,冷厲堅決地道。

  不說這個叛奴居然和常峨嵋勾搭上了,便是衝著他是當年的……餘孽,常崢玥也不可能會放過他。

  難保這小賤種當初有沒有從他那對不知好歹的父母手中,得到了關於她私放印子錢的蛛絲馬跡證據。

  「沒可能。」常峨嵋想也不想,斷然拒絕。

  「常峨嵋,你別給臉不要臉。」常崢玥滿臉怒火。

  「你來抓我的人,到底是誰不要臉?」她冷哼。「別忘了,小丘子的身契如今可不在你手上。」

  常崢玥一噎。

  「大娘子?」兩名家丁也猶豫遲疑了。

  「放人。」常崢玥聲音自齒縫中迸出。

  兩名家丁只得鬆手,卻不忘狠狠推了小丘子一把。「滾吧!」

  「二娘子姊姊!」小丘子踉蹌地急急跑向常峨嵋,小臉上滿是擔憂慚愧,淚汪汪道:「對不起……是小道無能,沒能保護姊姊……」

  「人咬不過畜生是正常的,姊姊怪你做啥?」她溫柔地替他擦去髒兮兮腫脹小臉上的眼淚,心疼得不得了。「很痛吧?待會姊姊幫你上藥。」

  「不痛。」小丘子吸著氣,勇敢地抬頭挺胸,擠出笑容來。

  常崢玥冷眼看著這一幕,只覺諷刺得要命。

  「對一個小賤種竟然比對自己的親姊姊還要好,常家真是白養你這頭白眼狼了。」常崢玥忍不住冷嘲熱諷。

  「那是,幸好我不像你們常家人。」她笑得可甜蜜了。「我嘴巴可比你乾淨多了。」

  「你——」常崢玥氣得眼前發黑,指尖緊緊掐破了柔嫩的掌心,最後還是咽下了滿腹悶濁怒氣,重重甩袖。「我們走!」

  「慢走,不送。」

  常睜玥腳步一頓,強忍回頭命人狠狠教訓她的衝動,怒沖沖大步向前走,卻不知怎地膝蓋莫名一軟,粉臉朝下直登登摔了下去!

  恰巧摔在地面的尖銳小碎石上,剎那間劇痛爆炸開來,痛得常崢玥慘叫了一聲——

  「我的臉……我的臉……」

  常峨嵋心一驚跳,護著小丘子往後疾步退去。

  「大娘子!」

  「我的臉……啊……好痛……我的臉……你們這些廢物還不快……快……找大夫……」常崢玥滿臉血污,又驚又痛又害怕地昏厥了過去。

  兩名家丁頓時慌了手腳,急忙忙抱起常睜玥就狂奔而去。

  「——我們可什麼事都沒幹!」常峨嵋眨眨眼,喃喃自語。

  「——對,對啊,可不是我們幹的……」小丘子哆嗦著,猛點頭。

  是本宗師幹的。

  豻緩緩收回手,微微一笑,俊臉上有說不出的愉快。

  他從不打女人,但方才屈指彈出的勁風不偏不倚地將常崢玥擊倒摔在那片碎石子地上,真是讓人有種說不出的爽啊!

  老子想這麼做很久了。

  「老天開眼。」常峨嵋自言自語,這一刻心頭滋味複雜萬千,痛快中又隱約有一絲酸澀。

  姊妹鬩牆,手足相殘……這是世上最殘忍悲哀的事之一。

  可是前世她已經活生生被自己的親姊姊坑殺,這輩子又幾次遭陷險象環生,她縱然再善良愚蠢無知,也不會再對一個屢屢向她下殺手的人同情心軟了。

  「二娘子姊姊,大娘子一定會把……把這筆再記到你頭上的,咱們、咱們要不要逃走?還是搬家吧?」小丘子滿臉憂心地望著她。

  「那也得等她先扛得過這一次毀容,還有可能遭到退婚的危機吧!」常峨嵋眼神清明堅定起來。「別怕,咱們現在走了,豈不是坐實了罪名?」

  「好,我都聽姊姊的。」小丘子挺起小胸膛,滿眼崇拜信任地望著她。

  常峨嵋低頭對著他笑,親昵地摟住了他,在他圓圓腦袋上啾了一口。「好孩子,姊姊果然沒白疼你。」

  豻看見這一幕,俊臉都黑了。

  士可忍,孰不可忍!

  他如大鵬鳥一躍而下,登時把「姊弟倆」嚇了個連連後退。

  「你把本宗師當死了不成?」

  常峨嵋呆住了。「主……宗……呃……」

  「叫祖宗也沒用!」他簡直要被她氣死,一把就將她抓到懷裡,不忘用一根手指頭抵住急撲上來的小丘子的腦袋,沉聲低喝道:「你個男子漢大丈夫,動不動就在自己姊姊身邊哭哭啼啼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

  常峨嵋:「……」

  小丘子:「……」

  「本宗師冤枉你了嗎?」他冷冷哼了聲。「不知羞。」

  「可我,我才十歲……」小丘子結結巴巴。

  「老子十歲的時候就單槍匹馬滅了北漠十七大盜,你呢?」他傲嬌地昂首。

        「我……我今年十歲……背全了整本《道德經》……這樣算不算?」小丘子扭著衣帶,瑟瑟縮縮。

  「不算!」他雙手抱臂,眸光鄙夷。「敵人來了,你背《道德經》就能嚇跑他們嗎?」

  「我、我可以跟他們講道理,用大道之道感化他們……也?」小丘子顯然自己都講得很心虛。

  「嗤!那你剛剛何不感化一個給我看看?」

  常峨嵋再也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這比的都是些什麼跟什麼?兩位男子漢大丈夫你們今年幾歲呀?

  然而常峨嵋全然不知,不管年齡大小,男人(男娃)在自己喜歡的女子(姊姊)面前,賭的就是一腔永不服輸,打死不退的男子氣概啊!

  「那個,我肚子餓了,你們有誰想吃湯餅?」她慢吞吞開口。

  「我!」

  「我要!」

  唔,看著加起來只有三歲。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9 08: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9 09:48 AM 編輯

【第八章】

  三個人一起合力嗑掉了一大鍋的鮮魚湯餅,最後肚子撐得圓滾滾的小丘子已經昏昏欲睡,險些一頭栽倒在湯碗裡。

  常峨嵋還來不及扶住他,一雙長臂已經越過她一把撈抱起了這小豆苗。

  「主……宗師?」

  「他睡哪兒?」他眸光溫和地看著她。

  她一顆心怦怦狂跳起來,被他瞅得雙頰發燙,強自鎮定地起身領著他。

  「這邊。」

  小丘子被輕輕放在枕席上,咕噥了一兩聲,終究沉沉睡去。

  「謝謝宗師。」她凝視著他輕柔的動作,心不禁溫軟得一塌胡塗。

  他往後一定會是個好阿父的。

  可下一瞬,她心頭酸楚了起來,悵然苦笑地搖了搖頭。

  以後這幸運的孩兒,只會是他與鍾家嬌嬌的呀!

  「為什麼苦笑?」他聲音低沉的問。

  她一震,忙狼狽地掩飾道:「才、才沒有呢,我這是吃得太飽,正打呵欠呢!」

  他蹙起濃眉盯著她,常峨嵋被他盯得心慌,手腳都不該往哪兒擺。

  突然間,一個溫暖結實有力的大掌忽然握住了她微涼的小手。

  她傻住了,愣愣地看著包握著自己手的修長好看手掌,是……宗師的手啊!

  他的掌心很暖,還有著粗糙的厚繭,可是充滿力量,卻又溫柔得好似怕捏壞了她。

  常峨嵋心臟跳得太急太狂,恍恍惚惚間,渾然不知他何時牽著自己出了雲堂,來到了月色溶溶的靜謐後山一角亭子內。

  四周幽然蕩漾著許許多多不知名的花香,蟲鳴唧唧,晚風習習,她卻渾然不覺,只感覺到他的體溫、他醇厚陽剛的男子氣息,還有她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你放心。」豻忽然低聲開口。

  「嗯?」她莫名有些暈,有些醉,茫然地仰頭望著他好看得不似凡人的英毅迷人臉龐。

  「誰同你過不去,就是與我豻為敵。」他眸底殺氣畢露,笑得冷戾邪魅又天殺的迷人。「往後,只有你押著他們打的份兒,誰敢反抗,老子親手滅了他!」

  哼哼,當他手頭上那萬千暗衛兒郎都是吃乾飯的不成?

  她小嘴震驚地張成了大大的圓形,心臟怦通怦通怦通……都快蹦出來了,腦子嗡嗡嗡成了一團漿糊,狂喜和迷惑交錯,完全懵了。

  他這是……喜歡她?還是……純粹護短?又或者……純粹是身為老大就是會氣場全開的罩著自己底下的暗衛?是大家都有的福利嗎?還是只有她有?是每個女暗衛都能得到被他霸氣側漏的牽手……還是男女都有?

  腦袋瓜裡的一堆點點點再加上問號問號問號,把常峨嵋繞得兩眼發昏,她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不夠用了。

  「宗師您……您這是……幾個意思啊?」最後,她小心翼翼,吭吭哧哧地問。

  可常峨嵋萬萬沒想到自己這麼一問,面前高大偉岸氣勢雄渾的大男人突然臉紅了,而且越來越紅,連耳朵都紅透了。

  「咳。」他眼神虛虛地亂飄,不敢直視她求知若渴的嬌憨眼兒。

  「宗師?」她大眼睛眨巴眨巴。

  「你說是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吧!」豻目光望著天空,耳朵可疑地泛紅。

  她懷疑如果不是月色太朦朧,她會親眼看見一隻大宗師紅統統熟透的模樣。

  常峨嵋也莫名其妙害羞了起來,可是……可是不行!上次就是像這樣莫名其妙曖昧心跳的午後之後,他就突然消聲匿跡不見人影了大半個月,那種被拱上甜蜜蜜如世上最美好的夢境,卻又活生生被打醒的滋味,她已經不想再嘗第二次了。

  她受不了自作多情後,再被現實冷冰冰掌摑的清明痛苦感。

  「宗師。」她輕輕地,卻堅決地掙脫開他暖和如磐石大山般帶給她安心與依靠的大手,後退了一步,再一步。「我不會再胡思亂想了,往後您交代的,我必誓死達成,可若您沒有直言下令的,我絕不會自作主張,再一相……」

  她後頭那「情願」二字雖沒有說出口,但豻還是聽懂了她的意思,英俊臉龐霎時由紅褪成了蒼白,張口欲解釋,卻發現自己腦中一片空白。

  他如何能解釋自己這十數天來的迷惑、忐忑、心亂……忽悲忽喜……

  他甚至一瞬間想親手殺了她!

  豻心口絞痛悶疼得厲害,自責、後悔、惶然和酸澀滿滿充斥胸臆,只覺自己真不是個東西,何談是個男子漢大丈夫?

  他甚至連面對自己真正的心思都不懂也不敢,兜兜轉轉了一圈,把個小嬌嬌都遺棄拋卻了在半途,現在他又哪來的資格要求她信任、依賴自己?

  月光寂寂,晚風泠泠,他倆沉默不語,相顧無言。

  「宗師,」最終,常峨嵋還是心軟了,輕輕地道:「您一直待阿嵋很好很好,可這樣的好,阿嵋是不值得拿的……雖然您不知道,您前世有多麼心悅戀慕鍾家嬌嬌,但必然是她千般好萬般好,這才值當您傾注一生情意……讓您能為了她,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

  豻凝視著她,臉色古怪了起來。

  「我雖捨不得見您這樣吃苦,但喜歡一個人是沒有道理可言的,喜歡便是喜歡了。」她沒敢抬頭對著他說,因為怕自己一見他深邃的眸光就想掉淚,只好盯著自己微微露出在裙擺間的繡花鞋腳尖,努力吸鼻子憋著聲音莫哽咽。

  「這一世,我無論如何都想幫您圓了前世的姻緣和念想,您現在……只是一時英雄情結好心作祟,這才覺得我好像很可憐,很需要您的拯救與照顧……但,我真的不是您命定的那個人,我——」

  下一瞬,常峨嵋未說完的話已經被他突如其來的吻牢牢封住了!

  唇齒纏綿,輾轉吸吮……他熾熱的唇瓣狂野又霸氣地掃蕩佔據著她嬌潤如花瓣的小嘴,靈活的舌尖頂開了她柔軟濡濕芬芳的唇腔,挾帶著席捲一切的狂猛慾望勾惹交纏著她的小舌……

  她被他吻得頭暈眼花嬌喘吁吁,雙腿都酥軟了,軟軟地癱掛在他強而有力的臂彎間,嬌小豐盈的身子被緊箍頂挨著他高大強壯的身軀前,豻彷彿恨不得將這小嬌嬌揉捏進他的體魄骨血之中,大掌穩穩地按在她的翹臀上,隨著情慾的沸騰滾燙升溫,難耐地托著她,狠狠地按向自己熾熱碩長的……

  「嗯……啊……」她頓時被這猛然一頂,撞得芳心亂顫酥麻得春水汩汩蜜湧而出,銷魂蝕骨的濕了……

  這自骨子裡生起的陌生火熱慾念渴望,令她心神蕩漾又慌又羞又怕,本能地想要退縮,卻還是在他大掌揉捏摁弄中顫抖不絕。

  不知不覺間,他寬大袍子微微掙鬆了,露出了性感的鎖骨和一抹結實矯健強壯的胸肌,不忘在熱烈索吻的當兒,抓住她無措的小手按在自己光裸的半片胸膛上,那灼熱精壯的觸感讓常峨嵋不禁逸出一聲驚嘆呻吟,羞怯的小手自有意識地游移、撫摸著那充滿生命力……微微顫動的每一寸光滑肌理……

  無意間,她的指尖輕摳到了個小小突起,換來男人深深倒抽了一口涼氣,悶哼著,一把托起她的小屁股圈掛在自己勁腰健臀上,將她抵在亭子石柱和他熾熱堅硬如鐵的身軀之間——

  「宗、宗師……」她慌亂無力地攀附在他身上,想推開逃走,卻又情難自已地軟偎在他懷裡,任憑他撫弄深吻索求。

  撩亂迷離,氣息交纏間,她酥肩半裸,他胸瞠半露,彼此的手在對方上下挑逗得燃起了熊熊燎原烈火……

  豻用盡所有自制力,才勉強止於最後一步,鐵臂緊緊擁攬著懷裡嬌喘哆嗦的軟軟小身子,呼息粗重地喃喃——

  「不準,再把那個勞什子的鐘家嬌嬌配給我。」

  「呃?」她迷茫地仰頭望著他,渾沌暈陶陶的腦子一時還反應不過來。

  「都這樣了,你還想不負責嗎?」

  「欸?」她眨了眨眼,一回過神來,臉蛋瞬間漲紅了。「我我我……您您您……」

  「我不管我前世心悅誰,今生我就是認定你了。」他深邃幽微的鷹眸緊緊鎖著她,低沉道:「而且本宗師心眼很小,裝了一個就再裝不下旁的,什麼鍾家王家趙錢孫李的,干我底事?」

  她呆呆地望著他。「可是……」

  「怎麼,你吃了就不想認帳嗎?」他鷹眸危險地瞇起。「嗯?」

  他渾厚低哼的一聲「嗯」,惹得她小心肝兒都抖了起來,這這這嗓音實在太引人犯罪了啊啊啊啊啊!

  「我……」她口乾舌燥地舔了舔唇瓣。

  豻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的動作,眸底又掠過狼一般的綠油油光芒。

  她被他恨不得一口把自己吞下腹去的貪婪狂野眼神,瞅得背脊不由自主陣陣酥麻了起來,小手趕緊抵住他的胸膛,低下頭吞吞吐吐的開口:「那個,我、我也沒說不認……帳啊……我只是覺得……」

  為何前世的他和如今的他差別那麼大?他這樣……她都快懷疑起自己的記憶力了,上輩子的豻宗師,和這輩子的豻宗師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如果他心悅的是她,那鍾家嬌嬌呢?

  她茫然了起來。

  「怎麼?」他察覺到她的異狀。

  常峨嵋抬眼,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自己此刻的迷茫忐忑和……不安。

  雖然今生已經和前世大不相同,她逃脫了在綏南公府後院中拘禁餓死的結局,綏南公府也較前生更快覆滅,可復仇是一回事,她能改變的是事件本身,可人心呢?還有人的感情呢?

  月老的紅線……是可以選擇想怎麼換人綁就換人綁的嗎?

  如果命運自有軌跡,姻緣由天註定,那麼會不會兜兜轉轉一圈回來,宗師還是會選擇被鍾家嬌嬌吸引?

  她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原來喜歡上一個人,真的會令人患得患失,小心翼翼地掏出一顆心捧到對方面前,猶恐他不喜,生怕他摔了……往後,再也不由自己掌管。

  「我只是……」她深吸了一口氣,額頭靠在他胸口,輕輕嘆氣。「覺得這一切太不真實了。」

  他的眼神掠過寵溺和一絲心疼,大手撫著她的腦袋瓜,低聲道:「莫怕,一切有我,我就在這兒,你摸摸,是不是再真不過了?」

  許是今晚月色太美,他的眸光也太溫柔,常峨嵋覺得自己像是置身在一場前所未有的美麗夢境一般,彷彿這一刻,所有前世的仇,今生的恨,離得她恍若天邊外,再也沒有人能傷害她,毀去她內心深處那份最幽微隱密渴盼的……奢望。

  豻宗師,阿嵋願做您隨身的那隻玉佩,一生一世相伴永不離。

  這是她前生無法說,今生不敢言的兩世宿願……

  她痴痴地凝望著他,千言萬語百轉千回,最終,還是只能緊緊回抱著他,將臉深深埋進他強壯得令人無比安心的胸膛裡。

  小丘子一覺醒來,忽然發現好像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了?

  「你們……」稚嫩小臉看了看這個,再看了看那個。

  常峨嵋夾了一塊紅燒豆腐乾放進他碗裡,笑咪咪的開口,「吃!」

  豻則是高深莫測地喝著熬得香噴噴軟糯的米糜,拋給了他一個「小孩子不懂不要多問」的眼神。

  小丘子只得低頭吃了口豆腐乾,又扒了口米糜,後來想想還是抬起頭,黑圓眼睛亮晶晶地望向面前高大剽悍英偉的男人。「宗師,您……可以收小道為徒嗎?」

  豻手中的箸一頓,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你既已投身入道門,又如何能入我麾下?」

  咄!當本宗師是收童生開私塾的嗎?

  「小道……我、我想習武,以後二娘子姊姊就不用怕那些壞人了。」

  豻眉角微微一抽,「用、不、著,你二娘子姊姊有我便足夠了。」

  「可是——」小丘子情急,可下一瞬嘴裡突然被塞滿燒竹筍,差點噎得他翻白眼。

  常峨嵋在一旁看得想笑又不忍心,輕輕地拉了拉豻的大袖,嬌憨甜甜地道:「吃朝食吧,我親手做的呢!」

  「好。」他目光柔和似水,吟吟笑地端起陶碗大大喝一口。「嗯,這糜可真美味。」

  她雙頰酡紅害臊地笑了。

  小丘子則是沒好氣地暗暗腹誹咕噥了一句——裝可愛,羞羞臉。

  朝食用罷後,常峨嵋趁著小丘子去做早課的當兒,想起一件事,不由蹙起眉心,「我想了想,還是得把小丘子安置到隱密之地好些,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等常崢玥傷勢緩和過來,她和小丘子將面臨的是翻天覆地的瘋狂報復。

  儘管這毀容之舉非他二人之過,但常睜玥素來不講道理……

  思及此,她不禁眉頭越發深鎖。

  豻笑了笑。「不怕,此刻常家正熱鬧著呢。」

  縱然她昨日也是這樣安撫小丘子的,但依然生恐事有生變,但他既然如此篤定,她也登時放寬了心。

  就在此時,一隻油光水亮的黑色鷹鳩忽然落在他左肩上,嚇了常峨嵋一跳。

  「這是長空。」豻摸了摸親熱蹭著自己的鷹鳩,不忘牽過她的小手,「長空,這是阿嵋,往後你需得敬她如敬我,記住了。」

  長空側著腦袋盯著她一會兒,忽然振翅拍了拍,發出了一聲清亮長嘯。

  「它這就認得我了嗎?」她歡喜又忐忑,白嫩嫩小手遲疑地遞到長空銳利的鷹眼尖喙前,吞了口口水。「好長空,乖長空,以後我們做好朋友吧,千萬別啄我呀!」

  長空瞅了她一眼,撇了撇頭,發出了咕嚕嚕的聲音。

  她啼笑皆非——自己這是被一隻鷹鄙視了嗎?
 
   「鷹的尖喙和利爪能輕易撕狼裂虎,但它認主也護主。」他微笑地道,「你只管順順它的羽毛,它熟悉了你的氣味與手勢,日後會待你更親近些。」

  「嗯!」她重重點頭,笑咪咪地望向長空。「好長空,姊姊下次給你吃很多胖蟲子……咦,它吃蟲嗎?」

  「它只吃上好的生肉。」他忍笑,分別拍拍傲嬌的鷹寵和傻憨小愛人的腦袋瓜。「好了,你們都認得對方了,往後乖乖的,別打架,豻哥哥疼你們。」

  一人一鷹同時瞪他——

  請不要用騙娃兒的口吻哄人(鷹)好嗎?

  「咳。」豻有點心虛地摸摸鼻子,立時轉移話題地道:「險些忘了,長空是來遞送消息的,來,抬爪!」

  長空果然很帥氣地抬起了爪子,讓豻取下它腳上的細小銅管,從裡頭旋出了一隻輕薄的帛卷。

  常峨嵋好奇地眨了眨眼,卻沒有多問。

  「長空,去吧!」他輕揚鐵臂。

  長空拔翅而起,高高盤旋了一圈,鷹鳴了兩聲似乎像撒嬌,這才瞬間消失在空中。

  「哇……」她看痴了,決定以後一定也要抱緊長空的狗腿,不,是鷹腿。

  真是太帥啦!

  他不無醋意地敲了她小腦袋瓜一記,略示警告,這才垂眸落在帛書上的墨字,隨後,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耶?」她眨眼睛。

  「昨日威武將軍府一名小廝『衝撞』長平郡主的車駕,當場死於馬蹄下。」

  這自然是巍的手筆,但接下來的精彩好戲可就是拜眼前這小嬌嬌所賜了。「受驚的長平郡主回府卻又『撞破』了威武將軍兒媳嚴氏寫給太史令的一封情信,醋罈翻倒,驚怒交加,今日一早已經率人打上了威武將軍府……」

  「哎呀!」她聽著聽著,臉上露出了一抹謎樣的笑來。

  「你交給太史令的錦帛上,內容很精彩?」他愛煞了她這副算計人成功的得意狡獪勁兒,不禁嘴角暗暗上揚。

  她心猛一咚,有些尷尬。「您怎麼知……呃,不對,您當然會知道,您是暗衛頭子嘛。」  

     他寵溺地輕颳了下她小巧的鼻樑。「既然知道,還不坦白從寬?我一直想問,你當初給嚴氏的那錦帛上,當真是太史令的親筆?」

  「自然是太史令的親筆所書。」她自得一笑,笑得好似偷吃到了香油的小耗子。「那日晏府花宴上,我離了綏南公的陷阱後,便趁著眾人都在花宴之上時,偷偷繞到了太史令書齋,『順』了幾卷太史令日常練字兒的錦帛,他向來自命書法大家,日寫千字,又怎會記得自己少了幾卷練筆之作?」

  豻一怔,失笑。「只是一個錯眼沒盯著你,你竟幹成了這樣的『大事』?」

  這樣的根骨清奇,無師自通,她不做暗衛真的太糟蹋天賦,浪費人才了……

  不不不,他才一點都不想「私器公用」,小阿嵋就是他的,誰來招募都沒門兒!

  「還好啦,就一般般,運氣還不錯。」她笑得害羞又小得意,憨憨壞壞的惹人愛極了。

  他心一盪,胸口沸騰灼燙,險些又狼性大發將她當場摟在懷裡「狠狠收拾」個夠。

  可低頭看著她渾圓如杏澄澈的大眼睛,滿滿信任依戀歡喜地望著自己,他鼓噪叫囂的情慾渴望頃刻間猶如被一汪碧泉包圍住,輕撫得心瞬間清泠泠了起來,起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憐惜與暖意。

  他的指尖輕輕描繪過她嬌嫩微圓的臉蛋,俯身吻了吻她彎彎可愛的眼角眉梢,感覺到她羞怯顫抖的長長睫毛,好似蝴蝶拂過了他心尖…

  「我家阿嵋真棒。」他嗓音輕沉低喃如愛語。

  她小臉漸漸紅透了,心跳如擂鼓。

  在好一陣怦然輾轉呼息纏綿之後,豻低低笑了起來。

  「嗯?」她腦子還有些迷糊。

  「按說晏慈雖自命倜儻,卻不是行事疏漏不縝密之人,你昨日充當了一回拉線的,他收到這錦帛也應當藏收得妥妥當當,又怎麼會教長平郡主撞見了?」

  他越想越覺自己的小嬌嬌實在計謀過人,果然有他的一二分風範啊,哈哈哈!

  若是巍在此處,肯定又要大逆不道地猛翻白眼——打從主子春心大動,整個節操恥度都掉光光了,簡直讓人不忍卒睹啊啊啊啊。

  「再說,嚴氏再大膽,出於謹慎也不可能於錦帛上留下什麼露骨字句……」豻摩挲下巴,還是好奇的。

  「這就是知己知彼,以無心算有心的好處了。」常峨嵋嘿嘿一笑,大眼睛亮晶晶的好不狡猾。「我出身常氏綢緞之家,從小耳濡目染,對於綾羅絹緞等布料特性也略諳一二,自知該用什麼法子能消褪去錦帛上的油漬墨跡……」

  他聽得好不專注。

  「那嚴氏自命嫵媚多嬌,八面玲瓏,撩撥手段來去卻不外乎幾篇賦中擇出的字句,看似正直清傲,實則內含遐思。那日,我袖裡早藏好了草木灰和鹼塊揉制出的小糰子,在進晏府直到見著太史令之前,便悄悄尋了個僻靜處,挑字兒消抹而去……留下的,自然是曖昧不明的香艷字眼兒了。」

  什麼郎啊,情啊,淚啊,思啊……越隱晦越像是閨中怨婦暗吐幽情,不怕長平郡主見了不炸鍋!

  他難掩驚嘆,心中大大拍案叫絕。

  「至於香味,那錦帛上我撒了嚴氏獨有的薰衣香塵,別說是收到櫃子裡,便是太史令隨手沾上一點,沒個十天半個月香氣都不會消散的。」她笑得越發歡暢。「長平郡主醋勁驚人,全北周哪個不知?太史令連貼身服侍的侍女都不能有,他身上染了旁的女子香氣,長平郡主能不追究嗎?」

  ……本宗師的小嬌嬌真是好厲害啊哇嘎嘎嘎!

  「那,你又是從何得來嚴氏薰衣所用的香塵?」他眸底笑意更盛,心下大爽。

  「嚴氏自幼善於調香。」她笑容微斂,陷入回想,面上掠過一抹不知是諷刺還是悵然。「嚴常兩家世交多年,小時候我也曾在嚴家鑽進鑽出的,直到阿娘過世,常睜玥和嚴家大郎君定下婚約,我也不知何時變成了常家的眼中釘……總之,想悄悄兒地弄上一兩塊嚴氏專屬的薰衣香餅,亦非難事。」

  豻凝視著她惆悵感傷又恨意隱隱的小臉,胸口有些莫名悶窒,心頭難掩憐意大生,卻又覺淡淡的不是滋味——

  等一下!

  「你和嚴家大郎君是青梅竹馬?」

  他是不是從小就覬覦你的美色?這傢伙是不是自幼就想左擁右抱?本宗師現在就去打斷他「三條腿」你介意不介意?高興不高興?

  她一震,回過神來兩眼茫然地望著他忽然臉都黑了。

  這不是重點吧喂?

  「嚴家大郎君……」他憤憤磨牙,哼哼問,「比之本宗師如何呢?」

  「他……」常峨嵋懵了半天,終於恍然大悟,嘴角不禁高高勾起,眼兒彎彎笑了,心窩甜絲絲的。「他呀,是後院養傻了的畫眉鳥,您是翱翔九天的『長空』,您說,比之如何?」

  豻瞬間濃眉舒展,眉開眼笑,只差沒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仰天長笑一場了。

  「嗯,果然還是你有眼光,有角度。」宗師大人滿意得不得了。

  她噗哧一聲,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可笑著笑著,忽又有些小小不安。

  「您不生我氣嗎?」她望著他,吞吞吐吐。「我算計了朝廷命官,他還是長平郡主的夫君……」

  「我只惱你何須為這種人、這種小事親身犯險。」他哼了聲,假意不悅道:「想教訓長平郡主、嚴氏甚至是常家,捎句話便是了,哪裡用得著你伏低做小扮小郎的跑了半個月的腿?」

  「……原來你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她面色有些沮喪,「本來,我還很為自己謀算坑人的手段沾沾自喜呢!」

  那他豈不是看她自以為是的耍了半個月的猴戲?

  見常峨嵋悶悶不樂,他心下微微糾疼,大手捧起了她的小臉,正色道:「你能輕易耍得他們團團轉,我只有為你歡喜驕傲的,可我就是見不得你為了這些個骯髒的東西,弄髒了自己的手。這種事兒,往後放著我來。」

  「宗師……」她胸口滿滿暖意蕩漾了開來,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他,感動得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傻嬌嬌。」他揉著她的腦袋,笑得溫柔又充滿王霸之氣。「自己家的男人不拿來用,豈不暴殄天物?」

  那個,這句成語是拿來這麼用的嗎?

  不過常峨嵋還是笑得好不嬌憨開心。「往後,我會好生記得的。」

  「如若你想親自玩貓捉耗子的遊戲,需要什麼把柄,也只管同我說一聲。」

  豻凝視著她,認真而傲然地道:「這世上除了君上和娘娘的事兒之外,還沒有我弄不到的情報。」

  「宗師,謝謝您。」她誠摯地握住他的手,對著他真切燦爛一笑。「我答應您,如有需要,我絕對不會同……同自己家的男人客氣的。」

  看著她說到後面那害臊羞澀,囁囁嚅嚅的靦腆模樣,他胸口一熱,立時長臂一勾,再也壓抑不住地將她抓進自個兒懷裡,深深地吸吮舔弄,撩撥逗誘地好好「這樣那樣」又「那樣這樣」……

  雖然,豻總覺得這根本就是自己放火自己受,自虐得出汁了……咳咳!可是他也情知在她記掛在心底的仇債沒了結之前,恐怕是不會許嫁於自己的。

  「還是讓我幫你吧!」他兩眼綠油油跟餓狼似的,可語氣卻溫柔小心得教她一顆心都輕顫了起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9 08: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9 10:48 AM 編輯

【第九章】

  常家和嚴家,此時卻是同樣凄風苦雨雞飛狗跳……

  雖然常崢玥僅僅是額角遭小石子劃破了,這才流了那麼多鮮血,在大夫緊急清理診治之後,於性命是絕無大礙的。

  但額角受傷,日後會落下疤痕,就是破相了,這對素來以自己清麗容貌為榮的常崢玥來說,不啻是滅頂之災的絕望和惡夢。

  「我的臉……我的臉!」常崢玥醒來後,劇痛已經成了隱隱的刺痛,她第一件事就是推開神情擔憂的常老爺,踉蹌下床衝到銅鏡邊上,死命扯下了包紮用的白絹,在看到塗了大片黑色膏藥的額頭時,頓時凄厲尖叫起來。「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常峨嵋!」

  常老爺含淚上前相扶。「大夫說了,你得好好休養……」  

  「阿父,都是常峨嵋害我的,都是她——」常崢玥一臉猙獰地抓住常老爺的手臂。「你快讓人去把她抓來,我也要劃花她那張狐媚子的臉——我早知道不能放過她,我早該讓人弄死她的!」

  「阿玥!」常老爺不敢置信地瞪著她,「她是你親妹妹!」

  常崢玥僵住了,她涕淚縱橫狼狽至極望著常老爺,血紅淚眼霎時湧現一抹暴戾兇狠。「阿父你……你竟然為了她斥罵我?」

  「我……我……」常老爺不自禁打了個冷顫,低下聲來,「阿父只想讓你冷靜點,你現在最應該好好養傷,阿父都跟大夫說了,不管什麼靈丹妙藥珍貴大補之物都只管弄來,阿父不會讓你留疤破相的。」

  常崢玥激動得渾身顫抖,她深深吸著氣,強忍住尖叫哭喊的衝動,「阿父……我的傷真的會好嗎?我、我和嚴家大郎君的婚期就在年底了,他、他……我不能讓他知道,阿父你快嚴令下去,我受傷的事兒絕不能外洩,要是誰敢多嘴傳到嚴家耳裡,立馬全家打死不饒!」

  常老爺看著越來越狂亂殘暴的大女兒,心底陣陣發寒,可更多的是不捨與難過,還有一貫的懦弱馴服。

  「你放心,阿父都交代了,保管一個字兒都傳不到嚴家的。」他喃喃安撫道。

  就在此時,一名美麗的婦人掀開了簾子,大搖大擺地闖進內室,常崢玥的貼身侍女想攔,卻又顧忌良多地縮手縮腳。

  「大娘子,對不住,是奴等無能……」

  「你來做什麼?」常崢玥一見到美麗婦人,渾身敵意猶如刺蝟怒張,勉強才吞咽下燒心的怒火,低聲道:「阿玥的意思是,怎麼驚動您了?」

  陸大娘子抬起斜飛的畫眉,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我與你阿父已交換庚帖,日後便是你母親,難不成我來關心自己的女兒也不能嗎?」

  常老爺在看見陸大娘子的剎那,老臉一紅,殷勤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她。「阿玥不是那個意思,她向來懂事,只是怕你擔心罷了。」

  陸大娘子眸光一閃,隨即淚眼盈盈,「郎君,我知道在世人眼中,我是個恬不知恥的寡婦,只憑著過往的舊時情意便妄圖攀附於你,便是連個孩子都這麼看我,所以幾次三番對我……對我……但我是真心想與你再續前緣,也是真心將你的孩子視若己出的,可假若我到府裡來只會讓孩子心中不快,那、那咱們的婚事還是算了吧,我不想再令你難做……」

  常崢玥臉色瞬間漲紅,厭惡和憤怒直勾勾射向淚眼婆娑楚楚可憐的陸大娘子。

  這賤婦竟敢?

  「莫哭莫哭,我可巴不得能早早把你迎娶進門,又怎麼會不高興你來關心孩子呢?都是我的錯,我不會說話,教你傷心了。」常老爺心疼萬分,忙瞥了長女一眼,在看見她掩飾不住的赤紅怨毒目光時,心咯噔了一下。

  「阿父——」

  常老爺警告地低斥道:「阿玥,還不快向你母親賠罪?她若非疼你如親女,又何須冒著遭人非議閒話的風險,屢屢對你示好?唉,你呀,性子有時候也太倔強了……」

  「阿父……」常崢玥狠狠咬住下唇,花儘力氣才逼迫自己低垂眼眸,擺出柔順委屈低泣來。「阿玥何嘗不喜大娘來家呢?原只是一心想維護大娘的名聲,生恐旁人碎嘴,沒想好心辦了壞事,反倒教大娘誤會,厭棄了阿玥……女兒簡直百口莫辯,冤死了也無處說去。」

  「這……」常老爺本就是個耳根子軟的,又被向來強勢的長女擺佈慣了,一時為難得不得了,只得對陸大娘子討好地笑。「這是誤會,都是誤會。」

  「我豈會真與孩子計較呢?我呀,只是傷心你們不拿我當自己人看,可現在既然知道孩子心裡敬我愛我,郎君你又待我情意如故,我又怎麼會胡思亂想呢?」陸大娘子暗暗諷刺一笑,頓時做轉悲為喜狀。

  「是呀是呀,往後咱們一家和樂,都好好兒的,哈哈哈哈!」常老爺心滿意足地捏了捏陸大娘子柔膩的手,心神不由一盪。

  三個月後才能成親的日子是不是訂得太遠了?

  他後院雖也有幾個妾室能讓他稍微消一消火,可是怎麼也比不上她這身為名門貴女的初戀娘子令他來得心動……

  陸大娘子輕拭淚水,嬌嗔地睨了他一眼,溫柔拂開常老爺的手,親親熱熱地在常崢玥身邊坐了下來,滿眼不忍地想摸摸她受傷的額頭,卻換來常崢玥戒備地一縮退。

  「好孩子,母親以後定會好好『照顧』你。」陸大娘子笑得好不慈眉善目,眸底深處的寒芒卻令常崢玥悚然。

  她彷彿燙著了般揮開陸大娘子的手,只覺像被冷冰冰的蛇滑過。

  「怎麼了?」陸大娘子笑意更深。

  「阿玥?」常老爺也覺不對勁。

  常崢玥深吸了一口氣,柔弱地蹙眉對常老爺道:「阿父,我……方才一時失手扯下了藥絹兒,您能去命人喚大夫再來幫女兒包紮嗎?」

  「好,好,阿父這就去。」他忙點頭,臨去前不忘叮嚀了她一句:「你陸姨母是為了你好,可別再賭氣了,知道嗎?」

  常崢玥袖裡掌心已掐握得幾要出血,面上還是笑得柔順乖巧溫婉。「阿父只管放心。」

  待常老爺一出了內室,她臉上笑容瞬間刷了下來。

  「別以為你即將嫁入常家就能呼風喚雨,常家,始終由我做主!」常崢玥對著陸大娘子冷笑。

  「你何不試試?」陸大娘子嫵媚地對著她眨了眨眼,話裡鋒芒畢露,猶如刀劍直逼她頸項。「別忘了,你日後婚嫁妝奩,可是拿捏我這個母親手上。」

  常崢玥眼神乍然狠厲。「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母親打理女兒的妝奩,不是天經地義嗎?」

  「常家一十八家舖子都在我手上,你便是嫁入我常家,能掌管的也不過是內院中饋,而中饋用度厚薄與否,也是我說了算。」這些年來,常家和商舖早已是她的囊中物,如今掌櫃們也只聽她指揮調派,阿父早已不是常家真正的主事人了。

  陸大娘子臉色有些難看,可片刻後志得意滿地笑了。「我身後有陸家為我撐腰,你呢?」

  「我未來的夫家雖也只是富商,自然比不得陸家官身,可你莫忘了,我那大姑姊嚴氏卻是威武將軍府少夫人,她夫君是金羽衛副將,年輕有為,官途大好……」常崢玥笑容驕然,對陸大娘子輕蔑一笑。「而你陸家,除了一個老得就快乞骸骨還鄉的陸大人外,官場上難道還有得用的子弟嗎?」

  陸大娘子嘴角最後一絲笑紋消失,面無表情冷冷地看著她。「常崢玥,看來是你阿父縱容你太過,把個女兒養成了驕縱自大、目無尊長的東西!」

  「我教養如何,不勞你這不知自愛的寡婦操心。」她不屑地撇嘴。

  陸大娘子臉色變了,高高揚起手——

  「難不成你還想打我嗎?」常崢玥諷色更深,挑釁道:「打呀,你這一打,恐怕就真的嫁不過來了,你捨得嗎?」

  「我當然捨不得打你,你可是我的『好女兒』呢!」陸大娘子怒極反笑,冷靜了下來。「你放心,待我嫁過來後,我會親自手把手教養於你的,咱們常家雖是商戶,調教出來的女兒也該分分寸寸符合『女誡』、『女則』才是,否則將來閨女出嫁,只怕不是結親,而是成心禍害夫家了。」

  常崢玥被陸大娘子氣得額角突突抽跳,傷口更加劇痛幾分了,她強忍著暈眩痛楚噁心感,咬牙道:「那也得你先『嫁得進來』再說了。」

  「你放心,我盼了這日十多年了,自然不會允許任何人破壞這樁婚事。」

  陸大娘子掃袖起身,給了她囂張至極、得意至極的一眼,隨即優雅中透著妖嬈地走了。

  「賤人!都是一些該死的賤人!」常崢玥狠狠地砸碎了手邊能拿到的所有東西,神情狂亂,氣喘吁吁地摳著床榻邊沿,手指因用力煞白成一片。

  為什麼?為什麼所有人都要同她作對?

  誰敢讓她常崢玥不好過,她就要她們的命!

  「大娘子,大娘子不好了,嚴家大郎君來了,他非要見您……」荷女慌亂失措地奔進來,臉色發白。

  常崢玥尖叫一聲,顫抖地拉下織金床幕,「說我不、不在,說我到外地巡舖子去……去了,究竟是誰告訴他的?誰叫他來的?」

  肯定又是陸家那個賤婦!

  「不是的,嚴大郎君是來求您的……」荷女臉上毫無血色,哆嗦畏懼地不敢直視她。「因為、因為威武將軍少夫人……嚴大娘子出事了……」

*             *             *

  嚴氏一大早便被長平郡主打上門,命護衛拖出來狠狠地剝得只剩一件中衣,打了個鼻青臉腫,鬢髮散亂鮮血直流,再無半點平日的貴氣溫雅風情萬種。

  威武將軍夫人慌忙求情,並命人火速將威武將軍父子二人找回來救場,可是等到長平郡主將一卷錦帛砸在威武將軍夫人臉上時,她顫抖著手展開,一看之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不知是難堪還是憤怒抑或是羞慚。

  平時威武將軍夫人如何不知自己這個兒媳長袖善舞,和各大世家名門貴胄之間都互有往來,攏絡巴結得極好,連帶她家老爺和兒子都得了幾分好處。

  她也曾暗暗惱怒過這兒媳太招搖,不是賢慧持家婦,可是又不得不承認若少了兒媳的穿針引線,老爺和兒子在官場上也未必能事事順心,化解許多危機。

  於是她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偷偷給兒媳下避子藥,還給兒子送幾個身分尚可、容貌柔美又賢淑安分的小妾……嫡孫她可不敢指望了,若是兒媳當真懷有身孕,她恐怕還得操心是不是他們將軍府的種!

  老爺和兒子是男人,男人就是粗心,他們哪裡知道她這些年煎熬的……可萬萬沒想到,這個膽大包天的,居然招惹到長平郡主的男人身上去了?!「你府中這下賤的兒媳不安於室,你好像一點兒也不感到訝異?」長平郡主雖然怒火滔天,卻也沒錯過威武將軍夫人神情中的異樣,怒極地怪笑一聲。

  「好,好,威武將軍真是一門『好家風』啊!」

  「郡主娘娘息怒。您、您誤會了……」威武將軍夫人臉色大變,硬著頭皮哀哀求饒,「臣婦的兒媳雖不是那頭一等賢良之人,卻也絕不敢做下這樣沒臉的天大禍事來……她肯定是遭人陷害的。郡主娘娘,您素來尊貴聰慧明辨是非,想來是不會輕易為歹人欺滿——」

  「閉嘴!」長平郡主狠狠痛斥一聲,對身後虎視眈眈的郡主府護衛道:「這個老婦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一起給我打!今兒我要是饒了這骯髒污穢不堪的一家子去,就該天下人笑我長平沒用了!打!」

  「諾!」

  膽敢覬覦她長平的夫君,膽敢將她金枝玉葉的郡主之尊視若無物踐踏在腳下,就是自尋死路!

  長平郡主想起自己逐漸逝去的嬌艷和年華,再看地上那個縱然被打得狼狽凄慘,卻依然掩不住年輕清艷容貌和一身雪瑩瑩好皮肉的嚴氏,心下更恨了。

  「主子,差不多了,再打就出人命了。」長平郡主的心腹奶嬤嬤湊近她耳邊,小聲提醒。「等會兒您還得到皇后娘娘那兒告狀呢,萬一做得太過,讓威武將軍家有了反施苦肉計的機會,吃虧的還是主子呀。」

  長平郡主心一凜,氣得發昏發熱的腦子總算恢復了一絲清明冷靜,急急擺手。「夠了,都停手!」

  院子裡,威武將軍夫人和嚴氏及上來阻擋的奴僕全痛得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死是死不了,但傷勢嚴重,少不得要養上好長一陣子才能算勉強撿回一條命。

  「長平郡主,你簡直欺人太甚!」大步趕回來的威武將軍勃然大怒,咆哮如雷。「老夫定要告上朝廷,絕不與你善罷甘休!」

  「告便告,只怕屆時顏面盡掃無地自容的人是你,威武將軍……」長平郡主心重重一跳,隨即昂然冷笑。「你不先問問你家的好兒媳都做了哪些下賤放蕩的醜事,反倒來質問本郡主,你可真是老胡塗了。」

  「哼,平日老夫敬你是郡主之尊,多有謙讓,可沒料想你今日無故憑著一卷不知從何得來的錦帛,便胡亂誣衊我兒媳清譽,打上我威武將軍府,傷我夫人,難道這一切還是老夫的錯?」威武將軍昔日也是打過幾場惡仗得來的功勛,如今雖步入中年,渾身煞氣猶存,就算如今在京中安養,也不是長平郡主想欺凌就能欺凌的小官小宦。「吾皇英明,必會為老夫做主!」

  「好,本郡主就等你這句話,金鑾殿上,看君上是為我撐腰,還是替你這老東西做主!」長平郡主高傲至極,目光如冷芒掃向地上哀哀痛吟嗚咽低泣的嚴氏,塗著蔻丹的指尖一指。「不過本郡主現在就要到這賤人的院子搜上一搜——」

  「郡主娘娘好大的威風,我威武將軍府豈是你想搜就能搜的嗎?」威武將軍暴怒大喝一聲,「府衛何在?給我把郡主娘娘『請』出府去!」

  「諾!」府衛聽得主人下令,再不猶豫衝了上來,密密包圍住長平郡主的人馬。

  「威武將軍,你這是想造反嗎?」長平郡主氣得渾身顫抖。「你區區一武夫,竟敢忤逆皇親宗室的郡主?」

  「老夫不敢,只是郡主未領聖命,就想來抄老夫的家,老夫如何能從?」

  「好,你是鐵了心護著你那紅杏出牆的不肖兒媳,不惜與本郡主、與皇家對上了?」

  威武將軍臉色陡變。「老夫一片忠心誓死效忠吾皇,還請郡主莫胡攪蠻纏,亂潑髒水!」

  「行。」長平郡主看出府衛眾多,可恨自己今日帶上的人馬不足為抗,況且她也不願當真和威武將軍鬧得兩敗俱傷,冷冷一笑道:「既如此,本郡主便退上一步,嚴氏的房我是定然要搜的,郡馬若非受她蠱惑,許是還有什麼貼身之物落在她手中遭她脅迫,否則又如何敢對本郡主有二心?」

  「郡主,你——」

  「你倘若不信,便親自和本郡主一同走上一遭,如果搜不出什麼東西,便是本郡主有錯,要我如何賠禮道歉都行。」長平郡主挑釁地揚眉。「威武將軍,你敢是不敢?」

  威武將軍一時語塞,臉色陰沉慍怒地掃了已被攙扶起的夫人和兒媳一眼,心裡也直打鼓,最後還是狠狠一咬牙。「成!」

  今日縱然是頂住了長平郡主的威勢,搜不得房,可也定然會傳出他威武將軍府心虛的謠言風聲,倒不如正大光明地允她搜上一回。

  威武將軍卻渾然不知,在他點頭應允的剎那,原就傷勢不輕的嚴氏頓時驚得昏厥了過去……

  在此同時,嚴氏亂糟糟的院子裡,正有個修長身形悄然若鬼魅,將內室中被嚴氏藏匿妥當的那隻小匣子翻將出來,置放在黃花梨木拔步床內,有點隱密又不會太隱密之處。

  置放好之後,修長身影霎時騰空一躍,消失得無影無蹤。

  宗師說了,嚴氏自身本就不清不白,那隻小匣子裡多年來和人私相授受的「好東西」,藏著掖著多沒意思啊?自然是得公諸於世,這才能叫眾人大開眼界呢!片刻後,長平郡主的人馬果然搜出了那隻小匣子,一掀開……

  威武將軍虎目怒睜,眼前發黑,瞬間噴出了一口鮮血來!

  嚴氏和常崢玥之間狼狽為奸,一個仗著官勢,一個靠著錢財,數年來做下了許多不可言說的私密勾當。

  常家綢緞莊能在常崢玥手上拓展成獲利豐厚的一十八家舖子,雖說還略略不及皇商郭家的風光,但這些年來暗地裡累積的錢財恐怕連郭家都得倒退一箭之地。

  嚴氏從中穿針引線,暗中打著威武將軍府的名義威壓了常家在南方訂契的桑農蠶戶,強逼以少於市面三成的價錢將上好蠶蛹供給常家舖子以紡織成絲綢羅緞,這其中一來二去,落在嚴氏手中的利錢自然驚人。

  而常崢玥討好了嚴氏這個未來的大姑姊,看中的除卻魚幫水水幫魚之外,還有嚴大郎君未來必將扶搖直上的光明官途。

  可是這一切卻在今天,在自己眼前全部傾覆破滅……

*             *             *

  常崢玥草草地包紮了額頭,頂著暈眩刺痛的不適感,戴上遮掩的輕紗帷帽,便在荷女的攙扶下踉蹌而出。

  「嚴家哥哥……嚴姊姊到底出什麼事兒了?」

  清雅溫文的嚴大郎君此刻玉面慘白,滿頭大汗,有一絲罕見的凄惶無助。 

  「阿玥妹妹……你,你平素與家姊向來交好,你可否幫家姊作證?」

  「作證?作什麼證?」常崢玥心一顫,沒有察覺自己聲音突然尖銳警戒了三分。

  嚴大郎君頓了頓,隨即有些難堪而苦澀地低聲道:「作證……她沒有與外男……私通……」

  她腦子一轟,臉色刷地漲紅,旋即漸漸發白了。

  嚴姊姊……東窗事發了?!若說往日她有多羨慕敬佩甚至忌妒這個未來大姑姊如何如何的長袖善舞風光無限,今日就有多畏懼厭惡害怕跟嚴氏牽扯上。

  「家姊如今被姊夫休離,還被長平郡主告上衙門,她、她已經下了大獄,如果沒有人證物證能為她洗脫清白,她……」嚴大郎君痛苦地閉上眼。

  北周律,淫行喪德之婦,輕者,號枷十日,面烙淫字,流放千里,重者,騎木驢,沉塘……

  阿父阿娘得知此事當場昏了過去,嚴家此刻亂成一團,生怕威武將軍府和長平郡主府聯手追究,又恐消息一出,嚴家名下所有商號將會遭受無可承受的重擊,就連在他趕來常家前,已有幾名慣常合作多年的商家在門口叫嚷著,要同他們解除契約,免得慘遭連累……

  嚴家宗族迫不及待要將他們這支除族以劃清界線,他舉目四望,無人可求,也無人會在此時伸出援手,最後只能寄望於平時和姊姊最親近,也是他……他未婚妻的常崢玥。

  「阿玥妹妹,你向來和家姊最好,而且一向精明聰慧,在商場上又是運籌帷幄智計百出,有女陶朱公美稱……」嚴大郎君滿眼希冀光芒,緊緊握住她的手。「過去都是嚴哥哥對不住你,是我三心二意,傷了你的心,可往後再也不會了,只要咱們齊心協力共同解決度過這個坎,將來嚴哥哥一生愛你敬你,什麼都聽你的。」

  常崢玥在帷帽後的臉龐面無表情,心中亂鬨哄,不知是酸澀還是悲哀抑或厭憎感,漸漸浮上心頭瀰漫開來。

  開什麼玩笑?

  事到如今,嚴家這艘船都要沉了,難道還要把她拉上去一起死?

  她常崢玥有這麼蠢嗎?

  然而儘管內心波濤洶湧,常崢玥還是反握住他的手,溫柔地道:「嚴家哥哥你別擔心,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會儘力幫忙。」

  嚴大郎君眼眶紅了,感動萬分地激動抱住了她,顫抖道:「阿玥妹妹,謝謝你,謝謝……我嚴某,必定永不相負!」

  他絲毫沒發覺,懷裡的女子雖然身段柔軟溫馴至極,眼神卻冰冷得令人生懼。

*             *             *

  豻宗師府

  常峨嵋乖巧的坐在豻大腿上,小腳閑適輕快地搖晃著,抱著一碗香甜酸軟的杏子吃得不亦樂乎。

  「可開心了?」身後的高大男子胸膛寬厚溫暖,環抱著小巧的她,不忘在她耳邊偷香,蹭得她耳朵麻癢又害羞得直扭。「嗯?」

  「癢呢……」她小臉蛋紅通通,身子被他撩撥得軟成了春泥似的,想逃又逃不了,只得慌裡慌張地回身塞了一枚杏子進他嘴裡。「吃杏子!」

  他嘴裡吃著已然去了核的杏子肉,酸甜汁液在唇齒間迸發,深邃眸子又是笑又是深意滿滿,盯得她莫名心口發熱起來,趕緊低下頭假裝挑揀另外一枚熟透的杏子,小小啃了一口。

  「那個,」她臉燙得厲害,心兒怦怦跳,連忙顧左右而言他。「我萬萬沒想到事情這麼順利,不過一隻私傳錦帛,長平郡主和威武將軍府就能扯破臉……我還想,千里長堤潰於蟻穴,得多多來上幾次呢!」

  「這其中,自然少不了人推波助瀾。」豻低聲淺笑。

  那笑聲低沉渾厚勾人心魄,常峨嵋只覺自己骨頭都要酥了,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連忙再啃了第二口杏子。

  恩公……主子……宗師……呃,總之他這美色實在是殺傷力太強,讓人很難不一個衝動就撲上去啊!

  「欸?」她用了三口杏子才勉強壓抑下自己蕩漾的心思,忽然回過神來,驚異地望著他。「推波助瀾?宗師,是……您嗎?」

  「不是我,」他緩緩綻開笑容,隨即哼地輕輕敲了她額頭一記。「還有誰呀?」

  她登時感動得不得了,眼圏兒都紅了。「宗師……」

  「你,你別哭,怎麼、怎麼就哭了呢?不準哭!」他頓時手足無措起來,方才莫測高深的霸氣全部漏光光了,大手捧起她的臉蛋就笨拙地擦拭起來,又怕自己手糙抹疼了她,只好好聲好氣地安撫道:「我做這些是為了讓你歡喜的,可不許再哭了。」

  「唔。」她淚眼汪汪,鼻音濃重地點點頭,還是忍不住有些抽噎。「謝謝你。」

  「傻嬌嬌,」他滿眼憐惜,動作溫柔地捏了捏她猶有奶膘的嬌嫩臉蛋。

  「這才到哪兒?常嚴兩家,不過是跳樑小丑,若不是要留著給你玩兒,只抬一抬滅了就是了,至於威武將軍和長平郡主也蹦躂不了幾天,你只管放心。」

  「可他們一個是當朝將軍,一個是宗室郡主,你若為了我公報私仇,卻給自己惹下大禍該怎麼辦?」常峨嵋心裡有些亂,更多的是內疚與擔憂。「你的職位雖高,權勢雖大,可正因如此,想必朝中也有很多雙眼睛盯著你,況且君上那兒要是為此責難了你,那我便是死上一百次也彌補不——」

  「說什麼死啊活啊的?」豻臉色微沉,低喝道:「胡鬧,誰許你胡亂咒自己了?」

  「我——」

  他瞪了她一眼,也不知該惱還是該笑,低頭狠狠吻得她一陣暈頭轉向後,才擁著嬌喘吁吁的小人兒,在她耳邊邪魅調笑道:「你也太小瞧你男人了……該罰!」

  「罰……罰什麼?」她嬌軟酥胸因細細喘息而劇烈起伏,又因方才糾纏掙扎間,衣襟鬆開了一大片,露出了一抹炫目的瑩然雪膚,鼓脹脹地包覆在紅艷艷的桃花色肚兜內,勾勒出了無比勾魂美好的女子線條……微微一動,便可輕易探看著那雪白誘人的深溝和渾圓……

  豻原也只是逗弄逗弄她,可怎麼也沒想到是自作孽,在目光落在她鬆露開的衣襟和半抹酥胸春光時,腦子轟的一聲,理智與自製瞬間炸飛得寸寸不留!

  「罰……吃你。」

  沙啞話聲甫落,他猛然欺身壓倒了她,高大健碩身形覆在她嬌小的芳軀上,深邃黝黑鷹眸此刻燃燒著熊熊火焰,熾熱狂野得令常峨嵋光是直視就瞬間軟了身子。

  在四周輕紗掩映的臨水亭榻中,外頭陽光隱隱約約透入,他可以清楚看見、描繪過她嬌嫩可人的小臉,纖細的玉頸,細緻得彷彿酥酪凝脂堆就的渾圓嬌乳,他灼熱的唇瓣從她羞赧慌亂緊閉的眼皮上緩緩吻起,而後一路蜿蜒往下,舔弄吸吮挑逗她豐潤的小嘴,弄得她香唾都收管不住,嗚嗚地一絲銀絲滑落唇畔,而後大手緊扣住她十指摁在頭頂榻間軟緞上……

  「宗……宗師……」她嬌喘嗚咽,說不出的慌。

  「乖,莫怕,」他舔吻著她敏感酥麻的耳窩,勾人哄誘地慵懶低笑。「叫我豻郎。」

  「唔……豻、豻郎……」常峨嵋被他吻過的每一寸肌膚泛起了點點桃花紅暈,輕顫著,昏亂著,又害怕,本能地挺起隱隱疼得厲害的胸口,陌生的渴望,讓她懇求著被恣意憐愛。

  他輕輕咬開她紅色肚兜的繫繩,肚兜一鬆,便岌岌可危地半遮半掩著那雪白渾圓,而後漸漸地,在他高挺鼻樑貼近呼息中,終於滑落了一旁,下一瞬,他精準地含咬住了那酥乳尖尖兒的櫻豆,半重半輕地一吸一勾舔含弄,剎那間,她仿若被電著了般急促嬌吟了一聲,嗚咽狂亂地僵直了身子……

  「豻郎……別……好,羞人……我怕呀……」她嬌軀扭動,又是羞又是怕,又覺自己就快要燃燒起來了。

  「小阿嵋,別怕……」他騰出一手揉捏捧拿著她一邊酥乳,沙啞緊繃飽含情慾的嗓音透著深深的渴求與憐愛,吞吐舔逗著她的凝雪酥團,聽著她嬌喘顫顫,下腹更是堅硬如鐵,燒灼得好似就要爆脹開來,再按捺不住緩緩用硬得發疼的粗大碩長兇器磨蹭畫圈頂弄著她敏感脆弱的花瓣。

  「啊……」她被頂蹭得春泉泛濫,濡濕地沾惹了雙腿間,薄薄春褲一下子濕了大半,偏這壞人還不肯放過,那粗硬勃長的凶物危險叫囂著,越弄越兇殘,熱氣騰騰,兇猛無匹,隔著春褲重重頂弄得像是快要撐開她……嗚,好好好嚇人啊!

  「好阿嵋,我就在外面弄弄……莫怕……我,不會當真在這兒要了你。」 

        豻憋忍得滿頭豆大熱汗滾滾滑落,輕薄衫袍前胸後背肩臂間,都快被渾身賁實勃發的肌肉崩裂了,半是慾火難耐,半是銷魂蝕骨得禁管不住,濃重粗嗄地呻吟著。「我就是……拘受不住了,好嬌嬌兒,你,你疼疼我可好?」

  儘管常峨嵋羞窘慌亂得一塌胡塗,又被陌生巨大的慾火給折騰得酥麻顫慄得都不像自己了,可是不知為什麼,她就是聽不得他受苦委屈,只短短兩三句話,她的心就軟得不成樣兒了,哪裡還捨得抗拒?

  「那,那你……你弄,弄輕些……便是了……」她酥胸被他的唇舌吻舔吸弄得都快要魂魄出竅了,羞人的蜜處又被他頂得春水潺潺,抽搐陣陣,她腦子昏昏沉沉,情不自禁嗚咽喘息著小小聲應了。

  「好嬌嬌兒真乖……」一聽她羞答答地從了,豻頓時大喜,英俊臉龐亮了起來。

  接下來,自然是老實不客氣了……

  常峨嵋哪會知道自己這一應,簡直就是把自己這塊香噴噴的肉送進了兇狠狠頭狼的嘴裡,整整一個午後,豻在僅有輕紗掩映的「外頭」,把她從頭到腳好好兒地弄了一番又一番。

  她昏昏沉沉又哭又嬌吟,經歷了不知多少次的極致銷魂高潮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有時她勉強睜開眼睛,看見的是他的頭就埋在自己光裸大張的雙腿間,正對她腿心蜜處做一些她這輩子打死也說不出來的羞羞事……

  當她累極暈了過去時,還隱約感覺到自己身子被翻過來,背對著他,被他緊緊環抱在懷裡,小屁股卻是被擺弄蹶得高高的,他高大身軀好似半跪著,那碩長硬得發燙的兇器夾著她兩瓣嬌臀,重重抽送頂撞……雖然沒有進去,可她的花瓣都被磨得紅腫難當,又酥又疼得她連睡著了都在嚶嚶低泣……

  可也不知怎地,後來那火辣辣的又痛楚又快樂漸漸變了樣,她開始無法自抑地吟哦起來,隨著他的大手和……兇器,掌控扣弄得不知不覺搖擺著嬌臀,迎合著他的每一次衝擊……

  他沒有真正要了她,可她全身上下都滿滿烙印上了他的氣息和印記。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9 08: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9 11:08 AM 編輯

【第十章】

  常崢玥在安撫過嚴大郎君的當晚,迅速通知一十八家舖子掌櫃將帳本秘密送來,並命心腹連夜重新謄寫了新的帳冊,將所有和嚴家有關的往來痕跡統統抹去。

  忙亂了兩日,能改的都改,不能改的也統統都一把火燒了。

  另外一方面,儘管她和嚴氏私下放印子錢的事兒尚未爆發,但她知道嚴氏如果不死,早晚會拿這件事威脅她,好為自己博得一線生機。

  她讓荷女的阿父把早年準備好的「第二份」印子錢借據和帳本都拿來,親手放進了一隻紅木匣子底部的夾層內,而後在匣子裡裝上了滿滿的金葉子。

  「荷女,你暗暗送到嚴家給大郎君,就說是給他打點內外用的。」常崢玥面色平靜地吩咐,眸底的冷意令荷女不自禁打了個寒顫。「切記,請大郎君勿聲張,莫讓人知道這匣金葉子是出自常家援助,如今,萬事還是謹慎些才好。」

  「諾,奴知道了。」荷女接過沉甸甸的匣子,卻止不住心底陣陣發涼。

  沒有人比她這個貼身侍女更清楚這些印子錢與帳本代表了什麼?

  早在幾年前大娘子和嚴家大娘子暗地放印子錢起,這帳和借據就在嚴氏不知道的狀況下,做出了兩套截然不同的帳。

  一份是常家嚴家各佔五成,一份則是嚴家盡佔十分,沒有常家的手筆。

  嚴氏那裡雖然也有一套帳本,可都由嚴氏信任的侍女娟女收著,而娟女此人……家中父兄好賭,欠下的賭債都是自家大娘子為她補上的。

  荷女心中寒意更深了——大娘子她、她難道一開始就為自己找好了退路,如果事有不妥,倒霉的也只會是嚴大娘子嗎?

  想起平時大娘子與嚴大娘子手帕之交情誼深厚,彼此姊姊妹妹叫得親昵……荷女只覺手中的一匣金葉子好似冰涼可怕的蛇,正緊緊、緊緊地纏繞著她,越收越緊……

  「送完之後,你也讓你阿父漏夜告假趕回老家避避風頭。」常崢玥眉眼抬也未抬,對著銅鏡仔細端詳著自己的傷口,「對外,便說是回家修祖墳吧,也有個不易啟人疑竇的好說頭。」

  荷女渾身一抖,猛地跪了下來。「大娘子,奴、奴的阿父對大娘子忠心耿耿……」

  「你在怕什麼?」常崢玥看著那塗著厚厚膏藥的傷口,心下越發煩躁,語氣也沉了三分。「難道你也怕我過河拆橋,把你們一家推出去頂罪了不成?」

  「奴不敢。奴知道大娘子心地寬仁,向來賞罰分明,絕不會讓奴一家沒了生路的。」荷女涕淚縱橫,強忍懼色,砰砰砰地磕著響頭。「奴只是……奴只是有些怕……」

  常崢玥斜睨跪在地上瑟縮卑微的荷女一眼,心頭滋味亂糟糟,面色陰晴不定了片刻,終究低低嘆了一口氣。「起吧。你們跟了我這麼久,我如何會輕易捨棄你們?不說旁的,常家掌櫃奴僕數百人計,我也怕我這個主子叫人寒心,日後還有誰願追隨我?」

  「謝謝大娘子,謝謝大娘子!」荷女激動地又磕了好幾個頭。「都是奴想差了,奴該死。」

  你確實該死,而且是一家子都得去死,否則,我又如何能安心呢?

  常崢玥只是笑笑,甚至親手扶起了她。「去吧,辦完了事兒以後,早早把你阿父他們安排回家鄉,等京城的事兒都完了之後,我自然會召他們回來的。」

  「謝大娘子。」荷女滿眼慶幸感激,忙擦了眼淚,抱著那匣金葉子就退下做事去了。

  常崢玥面無表情,纖纖手指輕輕描繪過自己美麗細緻的臉龐。

  她這麼美,這麼才幹出眾,又掌握了一十八家舖子和大筆金銀,便是一時姻緣不順又如何?

  只要能擺脫了嚴家這坑泥潭,只要她額上傷養好了,又恢復昔日完美無瑕的嬌顏,何愁不能尋一個更好的夫君,更上一層樓?

  她腦中閃過一張英俊剛毅,迷人得不似凡人的臉龐——心一跳,隨即是澀澀的苦笑和濃濃的厭恨。

  若能攀上大宗師那樣權勢與容貌的男子,她常崢玥自可睥睨眾芳,傲視大半京城,只可惜,那匆匆一面,留給她的並不是多好的回憶。

  不過便是她得不到那樣大人物的青睞,她那個「好妹妹」也一樣,甚至現在落魄到只能跟個小賤種窩在道觀裡,過著遲早會被人輾壓遺忘的日子。

  「這幾日事兒太多,我倒還險些忘了該跟這個『好妹妹』好好算這筆毀容的帳!」她一想到常峨嵋,臉龐瞬間猙獰起來,狠狠地掃落了梳妝案上的胭脂簪環,那乒乒乓乓碎了一地的聲音,絲毫無法稍稍發洩撫平她胸中那口惡氣。

  常崢玥霍然起身,換了一身不起眼的灰撲撲衫裙,戴上了帷帽,悄悄地自後門出了府。

  常家養了一堆沒用的東西,重要時刻只會扯她的後腿,現在她誰也不信,只信自己!

  她渾然不知自己在踏出常家的那一刻,所有行跡已經被暗衛盯上了。

*             *             *

  長空自天際突然降落常峨嵋肩上的時候,嚇了她好大一跳。

  「哎喲!」她肩膀一沉,險些摔倒,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腳步,偏頭看向一張無辜的鷹臉,不禁笑了起來。「長空,你下回能跟姊姊打聲招呼嗎?我差點兒啃了一嘴泥喲。」

  長空撇撇鷹喙,很是傲嬌地抬起一隻爪子——喏!

  「給我的嗎?」常峨嵋眨眨眼,有些受寵若驚。

  長空翻了翻白眼。

  她從來不知道鷹也會翻白眼……呃,扯遠了。

  「謝謝你啊,長空。」她斜著肩,頂著長空的重量,笨拙又小心地取下了它爪子上的銅環,學著豻的手勢旋轉出了裡頭的細小錦帛,上頭寫著:常大,午時,買兇,小師妹小心。

  常峨嵋呆了呆,撓撓頭,有些困惑。「常大午時買兇,我看懂了,可……小師妹是誰呀?」

  「那些混球。」一個低沉好聽的男聲自別院大門方向傳來。

  「宗……豻郎!」她小臉一紅,歡歡喜喜地撲過去,迫不及待現了一把。

  「你看,長空親近我呢!」  

  「色鳥。」豻瞪了長空一眼,長臂自然地接住了小嬌嬌,摟在懷裡並且勁指彈開長空。「去,邊兒上吃蟲去!」

  「嗷……」長空哀怨地瞅了真正見色忘寵物的主子,拍拍翅膀飛走了。

  哼,誰要吃蟲?本鳥要吃肉去!

  「你怎麼連長空的醋都要吃呀?」常峨嵋有些哭笑不得。

  豻攔腰打橫將她抱起,大步走向湖畔的竹廬中,不由分說就先摁倒狠狠收拾纏綿深吻了好一會兒,這才喘息低笑著稍稍放開已被吻得滿臉嬌艷發暈的小嬌嬌,「昨夜在宮中輪值,我滿腦子都想對你這麼做……」

  「你、你怎麼這樣啊?」她忍不住害羞地摀住小臉,覺得連耳朵都紅得發燙了。「不是都說正事要緊嗎?」

  「君上都說了,成家娶媳婦兒也是正事,和差使倆不耽誤的。」他低頭對著她笑,笑得她心軟得一塌胡塗,只能傻乎乎地仰頭對著他笑。

  他越看越是愛煞了,捧起她的小臉蛋又重重地親了一下。「傻阿嵋,怎麼就這麼嬌憨愛人呢?」

  「可能是因為我長得可愛吧?」她咯咯笑道。

  豻也笑了,深邃鷹眸笑意燦爛,滿是寵溺與喜歡,長指輕颳了一下她的俏鼻頭。「是,你最可愛。」

  他倆就這樣甜蜜蜜地膩膩答答了好半天,坐在他寬大懷裡的常峨嵋這才想起方才收到的那捲小小錦帛,忙找出來遞給他看。「常崢玥買兇要對付小師妹,這——」

  「他們口中的小師妹便是你。」他笑罵了一句。「那些混蛋還不知道要改口,我既沒收你入麾下為暗衛,又是他們哪門子師妹了?明明就該稱夫人!」

  她小臉瞬間又紅得跟熟透的鮮艷果子一樣了,結結巴巴道:「夫、夫人呀?我、我現在好像還不夠格哩……都還沒做下什麼豐功偉業的大事……」

  「怎麼,你是想吃了不認帳?」他重重一哼。

  她縮了縮脖子,連忙討好諂媚地撲上去環住他頸項,「認啊認啊,當然認,我是那種成心吃白食的人嗎?」

  「既然認,那此件事一了,我便向君上請旨賜婚。」他陽剛好看的下巴霸氣一昂,就這麼一錘定音。「若再推諉,我便做得你三天三夜都下不了榻!」

  「你你你……」常峨嵋臊得頭頂都快冒煙兒了,忍不住握起小拳頭恨恨捶了他胸膛一記,嗔道:「都還沒成親呢,您就這麼……羞我。」

  「我這是疼你,疼得你都下不來床了豈不歡快性福?」他被小嬌嬌這麼含嬌帶嗔地一瞪一捶,心神蕩漾,險些又將人撲倒。

  「今兒不許了!」她慌得抵住他就要俯下索吻的英俊臉龐,苦著小臉弱弱地求著。「我、我……那兒還腫著呢!」

  前日,開了葷的豻大宗師狼性大發,連續弄了她一個下午,後來她悠悠醒來,餓得發昏在他懷裡被親手餵了一碗燉得爛爛的金絲燕窩後,才歇過一口氣,又被他借詞想嚐嚐她嘴裡金絲燕窩的滋味,然後吻著吻著又滾上了榻。

  這次不是在外頭的臨水亭裡,可在他寬敞粗獷又典雅的內室中,那張幾可容納三五個大人身量的大榻上,他又……把她這樣那樣……

  她又嬌泣又呻吟,渾身上下香汗淋漓,春水涓涓……雪白嬌軀上上下下佈滿了他留下的青青紫紫吻痕,尤其是最隱密的那處……都腫了……

  雖然隔天天亮後他心疼得不得了,抱著她到湯泉為她好好洗了一身,還用皇宮中的秘製藥膏子,替她那兒上藥……上了藥之後,雖是覺得清清涼涼地好了些,可紅腫的花瓣哪裡那麼快就消腫了?

  嗚,禽獸啊……

  好不容易昨兒個一個日夜,他進宮去了,她總算能睡個安穩的好覺,渾身的筋骨不再酥軟酸痛得不似自己的。

  可那裡……現在步伐走得略急了些,還是磨疼得厲害呢!

  「都是我不好,」他眸底掠過了一絲慚愧和憐惜不捨,只得深吸氣按捺住蠢蠢欲動的慾火,穩了穩,定神下來,輕輕摟著她。「好了好了,莫怕,我今兒讓你歇一日便是了,乖。」

  「才一日啊?」她臉上神情越哀怨了,猛一看跟方才的長空還挺像的。

  豻不由被逗笑了,大掌撫摸著她纖細的後背,哄慰道:「好好好,那兩日,本宗師是極好商量的,絕不為難我家小阿嵋了。」

  常峨嵋欲哭無淚——這一日和兩日到底差在哪裡啊啊啊啊?!

  「過幾日,帶你去看戲如何?」他對著她輕笑。

  「好呀!」她頓了頓,迷惑地問:「看什麼戲?」

  「到那時,你就知道了。」他心滿意足地抱著她,下巴靠在她幽香柔軟的髮際,忽然心念一動。「怎地不見你擔心那惡婦買兇,欲對你不利一事?」

  「有你護著我,你怎麼會讓我出事呢?」她沉默了一下,側首對著他嫣然一笑。

  豻宗師頓時心下大暢,鷹眸閃閃,哈哈朗笑。「沒錯,便是這樣!有我呢,看哪個不長眼的活膩了,我自會賞他們一個痛快,誰都不能委屈了我家小阿嵋!」

  自那日他硬是將她和小丘子帶回別院來,便是堅定地將他倆納入了自己的羽翼保護下。

  他家小阿嵋有他,自然無須再單打獨鬥,親身犯險地去對付所有坑害過她的人。

  她早前殫精竭慮,設下一個個圈套將這幾家圈了進去,後面的,自有他為她周全一切,出刀收網!

  「豻郎,謝謝你。」常峨嵋緊緊環住他,將小臉埋進他強壯溫暖的懷裡。

  無論自己前生吃了多少苦、受過多少折磨……她都不覺得委屈了。

  因為這輩子,上天已然恩賜給了她一個最好最好的男人,一份最暖最暖的幸福為償……

  長平郡主猶洋洋得意自己此番大大鬧了一場,非但找回了被嚴氏打砸在地上的尊貴顏面,甚至鬥垮了半個威武將軍府,這北周京城,再無人敢挑戰她的威嚴。

  而且自那日之後,她的晏郎對她越貼心纏綿疼寵了。

  哼,男人果然還是要狠狠管束才行,先前她對晏郎就是太心軟了,這才縱得他敢收受那些個下賤蕩婦淫娃的骯髒東西……

  長平郡主卻渾然不知,太史令晏慈在上朝之時,頭都抬不起來,隱隱約約可聞有朝臣在背後嘲笑他,甚至還有人當面拍拍他的肩膀,贊一句——

  「晏大人風華不減當年,讓小娘子們都為你打破了頭,真是令我等羨慕、羨慕啊,哈哈哈哈!」

  「晏大人有閒暇也教我們幾招,看看如何把有夫之婦迷得不惜下大牢也要同大人情意綿綿,嘖嘖嘖,好本事,了不起啊!」

  晏慈咬牙切齒,內心恨得出血,面上卻還是得佯裝爾雅從容,「謠言不可信,這不過是有人故意針對本官才放出的謠言,諸位大人想必也知,就莫再打趣本官了,否則傷了你我同儕的和氣,便不值了。」

  不愧是世人眼中風流翩翩、能言善道、口齒伶俐、談笑風生就能哄得女子傾慕痴迷的中年美郎君,明明長平郡主為了他,已經把威武將軍府打砸得七零八落,面子裡子全剝下來踐踏得稀巴爛,事情都鬧這樣大了,他還想粉飾太平,以為能瞞過哪一個?

  沒瞧見,連威武將軍都告病臥床在府,卻還不忘在上了請罪摺子時,同時遞了一份指控太史令教妻不嚴,致使長平郡主行事太過,令威武將軍夫人重傷不起的告狀摺子嗎?

  在早朝之中,宇文帝那俊美無儔龍威鼎盛的臉龐上雖看不出喜怒,可那份告狀的摺子卻是留下了……這代表什麼?

  代表君上不高興了。

  君上不高興,倒霉的自然不會只有那個被下了大牢的嚴氏啊!

  況且晏家得罪的還是那一位……

  目送太史令晏慈狼狽至極地逃上自家馬車,匆匆揚長而去,兵部尚書令摸了摸鬍鬚,諷刺地搖了搖頭。

  「這些年的晏家,哼,倒也不算冤枉他了。」

  晏家仗勢著長平郡主,也不是什麼乾淨的貨色,和滿腦子只有差事而不知道要管轄後院的威武將軍府,還真是半斤八兩。

  「尚書令大人。」一個深沉悅耳的男聲自他身後響起。

  兵部尚書令心一跳,迅速回過頭來,連忙拱手道:「見過大宗師。」  

        「君上諭令,威武將軍調往北漠屠倫郡為游擊將軍,其子金羽衛副將調往西德門為右校尉,」豻微微一笑,眸光銳利有力,抬手遞上一卷明黃鑲玄邊的諭令。「即日起,任令生效。」

  「諾,下官領旨。」兵部尚書令恭敬接下君上諭令,向來威嚴的老臉終於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好奇,腆顏問道:「請教大宗師,這威武將軍府的匾額……怕是掛不了多久了吧?」

  「父子各降職三級,後頭還有案子正查著,你說呢?」豻劍眉微挑,似笑非笑的回道。

  兵部尚書令默默為威武將軍點了根蠟燭,嘆了口氣。「可惜了一員老將了,可沒法子,誰讓他後院失火,妻不賢媳失德啊!」

  「君上向來賞罰分明,該什麼就是什麼,」豻嘴角微勾,眼神冷森。「沒有人會冤枉他,也不會有人輕縱了他。」

  若非威武將軍管不好婆娘和惡媳,縱容嚴氏打著威武將軍府的名頭勢力,常家那個毒婦又哪來那麼大的底氣,無法無天欺負到他家小阿嵋頭上來了?

  一想到小阿嵋險些被綏南公那個衰人……

  他胸膛劇烈起伏,滿眼殺氣暴漲!

  兵部尚書令吞了口口水,頸項一涼,連忙陪笑道:「大、大、大宗師,下官這就回去簽發派令,馬上馬上。」

  「有勞尚書令大人了。」

  「不敢不敢。」

  見兵部尚書令以完全不符合他年齡的身手火速一溜煙兒跑了,豻劍眉挑得更高了,微帶一絲疑惑。

  「這老爺子,吃了春藥了?」

  隱於暗處的巍一時間真的好同情年高德劭的兵部尚書令——

  哎,這年頭,當什麼差都不容易啊!尤其是主子越難纏,屬下越苦命啊嗚嗚嗚。

  巍決定以後要申請旁的暗衛或宗衛來貼身隨扈著大宗師了,因為他這幾天受到嚴重的職業傷害,鼻血流太多,得回去補補才行。

  「巍!」豻宗師忽然揚聲。

  「噯,來啦!」巍一驚,跌跌撞撞地冒出來,單膝跪地。

  豻嘴角抽了抽,面色古怪。「你剛剛那是……什麼鬼?」

  怎麼有種青樓老鴇的畫風……

  如果巍知道自家大宗師腦子此時此刻閃過的念頭,肯定又要哭倒在丹陛玉階上了。

  「長平郡主那些老黃曆都掀得差不多了嗎?」

  「回宗師的話,自長平郡主十歲起到現今三十八之齡,已然都查清了。」

  巍聞言正色,隱隱慍怒厭惡地道:「二十八年來,光是被她懲罰打殺的侍女不下十二條人命,其中包括她自己貼身奶嬤嬤唯一的女兒,這樣殘暴可恨的主子,也難怪她的奶嬤嬤要狠狠反咬她一口了。」

  此次長平郡主會怒火沖昏了理智,風風火火打上威武將軍府,除卻她天生自以為高人一等、視人命如草芥的尊貴血液作祟外,其中也有這位奶嬤嬤在旁邊幾番言語挑撥刺激的一份功勞。

  奶嬤嬤那年僅十五歲的愛女,只不過生得容貌出眾如春花燦爛,在偶然送東西進晏府,被酒醉的太史令失態摟了一把腰,就被醋勁大發的長平郡主命人劃花了臉蛋,攆出了府……

  還說是看在奶嬤嬤盡心伺候了她多年的份上,這才沒要了那個小賤人一條命。可是長平郡主從來不知奶嬤嬤的女兒頂著鮮血淋漓受傷嚴重的臉,在被趕出府後就併發高燒,兩天就病死了。

  奶嬤嬤含淚埋了親生愛女,默默又回到長平郡主身邊服侍,對外只說把自己女兒打發回家鄉去,不敢再出現在郡主面前。

  可這殺女之恨,在奶嬤嬤心中逐漸生根茁壯……

  暗衛無意中査到此事,不過才暗中和奶嬤嬤一接觸,後面的事情自然就不一言可喻了。

  一個滿心復仇的母親,是最可憐也是最可怕的武器……

  豻深深吸了一口氣,鷹眸透著抹悲憫和痛意,低沉道:「想必君上也萬萬沒想到,宗室女眷中,還有這等蛇蠍。」

  雖然權貴勛爵多的是一窩子的骯髒糟心事,但是能狠毒至此的,長平郡主也算是令人驚嘆了。

  這世上,本就沒有永遠的秘密,依然是那句老話,只有暗衛不想知道的,沒有暗衛查不到的。

  「種種證據,都呈在您案上了。」巍肅聲道。

  「做得好。」他神情陰鬱深沉危險如雷雨將至的天際。「本宗師立刻上報給君上知曉。哼,皇后娘娘本就煩了這長平郡主,若非顧念她是君上同為皇室宗親,不願君上為難,早懿旨嚴令不許她再進宮門一步了。」

  宇文帝愛妻更勝自己的性命,哪裡會捨得她皺一皺眉頭不開心?也是娘娘太心善,不願君上本已淡薄稀少的皇親又少了一個,這才將對長平郡主的厭惡掩飾了下來。

  事實證明,娘娘英明,比君上英明一百倍哼!

  心疼自家小阿嵋的豻宗師開始「不可理喻」的亂亂遷怒到自個兒頂頭大上司去了。

*             *             *

  這天一早,小丘子笑容滿面地跑到常峨嵋跟前來。

  「二娘子姊姊,好消息好消息!」

  她接住了這橫衝直撞的小孩兒,笑道:「慢些,怎麼了?是什麼好消息讓你跑得一頭汗?」

  「嚴家被抄了!」小丘子興奮地道:「聽說有人向官府舉報嚴家放印子錢,嚴家現在亂成一團,被關在大牢裡的嚴家大娘子罪上加罪,又被押上大堂審問呢!只是……又叫常家大娘子逃過一劫了,可惡!」

  「常崢玥,夠狠。」她適才早已得到消息,神情有些複雜,「嚴家大郎君曾是她訂親多年、期盼已久的未婚夫郎,可為了保全自己,竟是連嚴家的死活都不顧了。」

  那個溫潤儒雅、濃濃書卷味的少年,果然也不能喚醒常崢玥的良知與真心嗎?

  「常大娘子本就心狠毒辣,」小丘子咬牙,稚氣猶存的臉蛋滿是恨意。

  「在她眼裡,就沒有誰是不能被利用犧牲的。」

  「你放心,善惡到頭終有報,蒼天不曾饒過誰。」她低緩有力地一字一字道。

  若非如此,她又如何能重活一世,向所有欠了她的人討回這筆血債公道?

  「可小道就是不甘心啊!」小丘子恨恨地抹了一把淚,「二娘子姊姊,你說我能不能去衙門作證?我可以證明放印子錢這事兒,常大娘子也佔了大頭的。」

  「傻孩子,哪裡就需要你出面作證了呢?」常峨嵋疼愛溫柔地摸了摸他氣得鼓膨膨的小臉。「你呀,得對宗師和姊姊有信心啊!」

  「小道知道宗師不是尋常人,但是小道也想為死去的阿父和阿娘做點什麼……」小丘子眼眶又紅了,哽咽道。

  他永遠忘不了阿父阿娘被活生生打得背脊骨碎肉爛鮮血溢流,阿娘死前還哀哀懇求著那些畜生饒過他一命,可那些沒心肝的畜生居然還灌了阿父和阿娘啞藥。

  叫他們……臨死也再叫喚不出聲來。

  「姊姊知道,姊姊都知道的。」她緊緊地抱著顫抖的小丘子,鼻頭一酸,低聲道:「可小丘子已經做得很好了,你阿父阿娘在天之靈也一定希望你過得好好的,接下來的事兒就交給宗師和姊姊來,好嗎?」

  「二娘子姊姊,我好想我阿父和阿娘啊,嗚嗚嗚嗚……」小丘子在她懷裡嚎啕大哭,彷彿想把憋了這麼多年的痛和淚一併宣洩出來。

  不遠處,豻滿眼憐惜心疼地看著這對「姊弟」,胸口悶悶揪痛得厲害,片刻後輕輕嘆了一口氣,緩步上前,一把將他倆攬入懷中。

  「宗師?」

  「豻……郎?」

  看著兩張淚痕斑斑小臉同時望著自己,他又是不捨又是想笑,劍眉一軒。

  「想不想痛打一記落水狗?」

  「什麼?」他倆又同時睜大了眼。

  「我要!」終是常峨嵋反應得快,眼兒亮了起來,激動地道。

  「小道也去!」小丘子也蹦躂得半尺高。

  「巍。」他拍拍小丘子的頭,喚了一聲。

  巍憑空出現,抱拳道:「屬下在。」

  常峨嵋和小丘子打從住進別院後,從最初動不動就受驚一下,到如今也多多少少習慣了這些神出鬼沒、高深莫測飛來飛去的暗衛大人。

  「你帶小丘子去十里亭『救人』。」

  「諾!」巍慨然應聲,對小丘子眨了眨眼。「小道長,咱們看熱鬧去?」

  「謝謝巍大人。」小丘子難掩一絲崇拜地望著巍,然後就被拎著「飛」走了。 

      常峨嵋好不羨慕地看著小丘子被巍帶著也「高來高去」,回過頭來拉著豻的大袖央求道:「我也想那樣。」

  「今兒曬,只有巍那傻子才頂著艷陽在外頭縱跳。」他對她笑得儘是寵溺,「等改日尋個清涼的夜,我帶你上皇宮屋脊看京城夜景,好嗎?」

  「好……」她都迷得暈陶陶痴了。

  「馬車已在外頭,裡頭有你最喜歡的桂花酥、蓮蓉糕、胭脂鴨脯、糟魚香片……我還命人煮了壺上貢的雨前雲霧,你前兒喝過不是極喜歡嗎?我到君上御前,把今年的份兒都要來了,足足有二斤,夠你喝的了。」他笑吟吟道。

  常峨嵋又是感動又是不安,忙搖頭道:「別呀,你還是把這麼珍貴的貢茶還給君上吧,我喝什麼都好喝,那麼稀罕的好茶給我是糟蹋了。」

  而且她怎麼都不願他為了自己,惹得君上不快,她不能為他錦上添花,可起碼不能帶累了他。

  「呃……」豻嘴角微抽,想起自己向君上求茶時,君上不但不惱,反而還不懷好意地勾著他肩頭,說了一句——

  全都給你了,不過這茶最好喝就是相濡以沫,你知道孤平時和皇后嘿嘿嘿……

  饒是豻臉皮厚心如鋼,還是忍不住瞬間紅透了面,滿心敬佩。

  君上真是……高啊!

  「豻郎,你熱呀?」常峨嵋滿眼好奇,好生自然地替他擦汗。

  「待會兒咱們上馬車後,就親自試試這雨前雲霧的滋味。」他深邃眸子裡有著滿滿笑意和令人顫抖的火焰。

  她沒來由吞了口口水,傻乎乎道:「好啊好啊。」

  後來,馬車是夠寬大夠舒適夠豪華,小食們也格外好吃,但是那雨前雲霧……嗚,好害羞啊啊啊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9 08: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9 11:56 AM 編輯

【第十一章】

  京城裡,某個介於貴族與商民區之間的居坊中,氣勢昂揚的豻攬著嬌小的常峨嵋腰肢,下了馬車後,伸手敲了兩下那扇漆紅大門。

  「誰呀?」奴僕不耐煩地開了門,在看到豻的當兒不自禁一抖,隨即認出了曾經來訪過一回的常峨嵋,這才陪笑腆顏地問:「原來是小娘子,您今兒也是來找我們家大娘子的嗎?」

  「陸大娘子可在?」

  「在在在,不過要容小人稟一聲……」奴僕後頭那句「看我家大娘子見不見你」在對上豻的銳利刀鋒目光時,嚇得趕緊吞回了肚子裡,背弓得更低了。

  「有勞兩位貴客稍等,小人馬上回去請示大娘子。」

  須臾後,陸大娘子難掩緊張地親自為他倆上茶,一舉一動仍不脫官家女子優雅教養的手勢也不禁有些顫抖。

  陸大娘子是聰明人,自從上一遭常二娘子上門來和她談一筆交易,她本是不當回事兒,可沒想到當晚就有兩名宗衛大人「到府拜訪」。

  她這才知道,這常二娘子背後靠山勢力龐大,根本不是她能得罪的人。

  此刻坐在常二娘子身邊的高大男子不發一言,修長大手只是托著杯盞好整以暇地把玩著,嘴角似笑非笑的。

  陸大娘子雖不曉得面前這氣勢凜冽懾人的男子身分,可她半點也不敢輕視小覷,心弦繃得更緊,額際後背漸漸滲出了冷汗。

  「陸大娘子,」常峨嵋的小手在矮案下方,被豻的大手牢牢握在掌心,是寵溺更是支持,讓她心下溫暖而安定,微笑直視著對方。「這兩日常家的姻親,嚴家的事兒,想必你也略有耳聞吧?」

  「是,奴家略知一二。」陸大娘子謹慎回答,頓了頓,微帶急迫地道:「嚴家之禍定然會牽連到常家,奴家……實在不願在此時蹚這淌渾水,幾番思前想後,目前唯有二法可行,一是奴家和常家訂親一事罷休,二是常家和嚴家解除婚約,但不知二娘子您意下如何?」

  早在陸大娘子和她做下那筆交易後,就知自己日後抽身不易,可她願意嫁入常家擠兌常大娘子,奪其掌中權,前提是常家必須得安穩高枕無憂,但眼下危機四起,她又豈會明知前方有火坑,還傻傻往下跳?

  「陸大娘子果然閱盡世情,胸有丘壑。」常峨嵋笑了,眸光熠熠,閃動著陸大娘子看不明白的複雜光芒。「不愧是官家女,審時度勢的功力遠不是尋常女子可及。」

  陸大娘子有些惱火,聲音冷了三分。「常二娘子,你當初對我威逼利誘,我是應下了這筆交易,可沒有理由把我自己也給填進去……」

  「我不是那等心狠之人,既然是交易,便是圖著雙利雙贏。」她彎彎眉毛微挑,嬌嫩的小臉卻有著沉靜鋒利之色。「損人利己的事兒,我不做,所以只要你依約嫁入常家,我不會坐視你沒了好下場的。」

  「你如何保證?」陸大娘子臉色不豫,諷刺地輕哼了聲。

  豻持著杯盞的大手驀然一頓,凌厲煞氣凜凜威壓直射而來,無形寒冰內勁微微一吐……

  陸大娘子剎那間心臟一縮,痛得彷彿被巨掌捏擰在指間……隨時稍稍一用力,就會爆炸碎裂開來。

  陸大娘子臉色慘白,冷汗直流,勉強擠出話來,「大人饒、饒命……」

  他仍然保持著嘴角微勾,只是眸中冷意更深。「她說,你應,沒有人准許你有第二種選擇。」

  「諾……諾……」

  「再敢對她不敬,」他目光如冰鋒直直釘入陸大娘子心臟。「陸家和你,都不必留了。」

  「求大人饒命……奴家、奴家再也不敢了……常二娘子,是我錯了,是奴家有眼無珠不知死活,求求您寬宥奴家一回,奴家日後必定聽您差遣,刀山火海,絕無二心……」陸大娘子總算找回了一絲理智靈光,轉為向常峨嵋苦苦磕頭跪求。

  常峨嵋小手緊緊攥著他的大掌,被陸大娘子那凄慘死白的臉色嚇得有些害怕,可一想到這一切都是豻郎為自己撐腰壓陣,心頭頓時暖意洋洋了起來。

  「好,」她低眸看著跪伏在自己面前哀求祈諒的陸大娘子,平靜地道:「只要你依諾而行,我會保你一命,且日後常家尊你為主,常崢玥此刻擁有的,你也會有,甚至比她地位更穩固。」

  常峨嵋心知肚明,就算常老爺令她再心灰意冷怨憤不喜,可他終究是她的親生父親,她將來不會讓常老爺好過,可也不會犯下弒父逆倫的滔天大罪。

  就當,償還他給了她一條生命。

  但往後常家,再也不是他和常睜玥的那個常家了。

  「多謝二娘子,奴家以後什麼都聽您的,奴家願供二娘子做牛馬驅使……」

  陸大娘子話聲甫落,感覺到胸口那幾乎掐爆她心尖的痛楚頓時消失無蹤,霎時渾身鬆弛了下來,顫抖著抹了把滿頭冷汗。

  常峨嵋忍不住嬌嗔的睨了身旁高大深沉的男子一眼,又歡喜地抿著唇兒一笑。

  這就是傳說中的一力降十會呀!

  再多的威逼利誘也遠遠比不上她家大宗師出馬,隨隨便便露上那麼一手,真是……真是好生霸氣……好生迷人……

  豻郎最棒!

  他感覺到身邊小嬌嬌那滿滿崇拜仰慕痴迷的眼神,登時大樂,犀利鷹眸剎那間溫柔如水起來,低頭對著她滿是寵溺地一笑。

  他倆就這樣旁若無人地眉眼纏綿,陸大娘子雖然察覺到氛圍有異,卻還是不敢抬頭,生怕又惹得眼前這兩尊大神不悅。

  「常家雖是商戶,卻從來以信諾為先。」常峨嵋率先回過神來,酡紅的臉蛋好不容易冷靜了些,回歸主題地對陸大娘子道:「嚴家現下落難,常家又怎麼能做出退婚之舉?話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常家不仁義不厚道嗎?常大娘子素來美名在外,又怎能受此質疑?」

  「奴家明白了,常家家風何等重要,絕不容人『詆毀玷污』,自然是要信守諾言婚約到底的。」陸大娘子恍然大悟,心中一凜,卻也不由深深佩服起常二娘子的好心計。

  婚約不許退,且要儘快履行嚴常兩家當年定下的這門親事,如此一來,常崢玥就是被牢牢和嚴家捆綁在一起,便是死也不能擺脫嚴家婦這個頭銜了。

  常崢玥這才真叫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自掘墳墓!

  「你說常老爺……」出了陸家,常峨嵋偎靠在豻臂彎裡,情緒有些低落。

  「會捨得嗎?」

  常崢玥,可是他的驕傲啊!  

  「如果不想常家盡毀於常崢玥手中,或是失去搭上陸家這門親的好處,他捨得還是不捨得,都不會改變最後的結果。」豻心疼地低頭看著她,將她擁得更緊了。「別去想,常家如今已與你恩斷義絕,討完了債後,就不要再為常家的任何一個人傷神掉淚了,嗯?」

  「嗯。」她把臉埋在他溫暖胸膛上,悶悶應了聲。「你放心,我不傻了。」

  而且現在有他,她什麼都不怕,也什麼都圓滿了。

  豻擁著她到馬車邊,將她抱上了車內,對車轅上駕馬的玄衣宗衛道:「巍那頭,結束了嗎?」

  「回宗師的話,人都已經全數救下,帶到秘莊了。」

  他嘴角微揚。「好,回別院!」

  「諾。」

  「小丘子他們沒事吧?」車廂內,常峨嵋坐在軟軟毛皮墊子上,懷裡抱著他方才塞來的一匣子零嘴兒,顧不得開吃,有些著急地問。

  「怎麼可能會有事?」他輕敲下她的小腦袋,修長指尖挑起了一塊桂花酥糖喂進她微張的小嘴裡,「吃!」

  「唔。」她被堵得滿口香甜,見他又捻起第二顆要喂,趕緊摀著嘴兒嗚嗚搖頭。「粗了粗了。」

  他鷹眸倏然幽深熾熱起來。「哪個粗了?」

  她小臉刷地暴紅了,小手改掩住雙耳——

  我、什、麼、都、沒、聽、見!

  豻宗師那霸氣深沉、凜冽神秘的形象啊,就要搖搖欲墜,一去不回頭啦……

  而另一端的十里亭,稍早之前——

  巍輕輕鬆鬆一出手,自然是毫無懸念地滅了常崢玥雇來的十幾名兇徒,只留下了為首之人的活口。

  荷女嚇得肝膽欲裂,和她本要匆匆離京回鄉避風頭的一家子跪倒一地,身上還有打鬥掙扎間留下的累累傷口。

  「謝恩公救命,多謝恩公……」

  巍微挑濃眉,嗤地笑了一聲……等他們知道自己今日逃過一劫,可後頭會遭遇到什麼樣的境況,只怕就不會對他這般感激涕零了。

  事實上,那十幾名兇徒圍殺上來的時候,巍早已帶著小丘子在暗處看熱鬧了。

  「嘖嘖嘖,常家那毒婦眼光還挺可以的嘛,雇來的這十幾個兇徒還真不是隨便混飯吃的,打起來挺有兩下子。」巍就差捏一把瓜子兒邊看邊嗑了。

  小丘子額際三條粗線,有些遲疑地問:「巍大人,咱們……不是來救人的嗎?」

  「不急,這不是還沒死人嗎?」巍拍拍小傢伙的肩膀,嘿嘿笑道。

  「……」

  後來,直到情況確實危急萬分,巍這才如猛虎出柙般撲向那十幾名兇徒,刷刷刷三兩下,眾人眼前一花,十數名兇徒已屍橫遍野,只留下一個瀕臨崩潰的活口。

  巍彈指點了那人的昏穴,低頭看了小丘子一眼。「小道長,該你了。」

  荷女和家人戰戰兢兢跪地猛磕頭道謝,卻沒想到出現在自己腳邊的竟是……昔日的熟人?

  「你怎麼會……」荷女臉色變了,慌亂又心虛。

  「事到如今,荷女姊姊難道還沒有想明白嗎?」小丘子握緊拳頭,強迫自己平靜地道:「對常大娘子來說,不管咱們這些奴僕為她賣命到什麼樣的地步,對她而言,沒有誰是不能被犧牲的。」

  「不,不,不會的,不可能……」荷女心直直沉了下去,臉色蒼白泛青,卻還是嘴硬地喃喃,「我打小就服侍大娘子到現在,她、她不會這麼對我的。」

  「真的嗎?你心裡真的這麼想?」小丘子冷笑。

  荷女呆呆地跪倒在地,倉皇狼狽得好像三魂七魄都被奪走了,可是她內心深處無比清楚明白,大娘子連戀慕多年的未婚夫郎都能狠得下心,她這個奴又算得了什麼?

  「求恩公救救我們一家老小的性命,小人願意作證,大娘子她、她不但私放印子錢,還仗著威武將軍府的勢力,做下了許多惡事……還有還有,城東那片染坊也是她勾結嚴氏強佔了的……小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求恩公留我們全家狗命……」荷女的阿父早被嚇破了膽,經過此番殺劫,對素來心狠手辣的常大娘子更是恨毒到極點,跌跌撞撞擠過來哭喊道。

  「阿父……」荷女緊緊抓住自己父親的胳臂,驚惶恐懼地道:「咱們的賣身契都還在大娘子手上啊!」

  「如果我是你們,現在就不會擔心賣身契這回事兒了。」巍似笑非笑的開口。

  小丘子情知常崢玥在常家奴僕心中威壓甚重,幾乎無人敢質疑和反抗,但荷女自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雖然身為奴僕不得不聽從主子命令,可荷女和蓮女二人仗著是常崢玥的心腹,也沒少欺負辱罵過二娘子姊姊和其他下等奴。

  「巍大人,您也不用給他們一線生機了。」小丘子瞥了荷女一眼,厭惡地道:「您善心救人,可惜他們沒一個手上乾淨的,不如就讓他們死在自己主子手裡,這才叫『忠僕』呢!」

  「小道長說得有道理。」巍笑吟吟的點頭,牽起他的小手。「那咱們便回吧。」

  他倆轉身就走,下一瞬身後爆開了一大波驚惶哭號哀求聲——「不!大人饒命,大人救救我們,我們作證,我們一定作證!」

  巍對小丘子眨了眨眼——呦,小道長也挺有天分的嘛,考不考慮改個行呀?正所謂,加入暗衛,報效國家。暗衛,是您最好的選擇!

*             *             *

  常崢玥全然不知,自己已然落入漸漸收攏束緊的天羅地網……

  她在養傷之際,尤慶幸自己出手快,把所有事兒全推到了嚴家頭上,可萬萬沒想到半個月後,卻收到原拘押進大牢的嚴家家主和嚴大郎君被放了出來的消息。

  官府對外說法是查明之後,確認違法亂紀私放印子錢之大罪主謀乃嚴氏,嚴家家主和嚴大郎君卻自始被蒙在鼓裡,與此滔天大罪無涉,但畢竟落了個管束教女不力,致使其重利苛民逼死人命。

  因此嚴家所抄家業商鋪盡數充公,只發還了嚴家主宅一處。

  嚴家經此大禍衝擊,嚴老爺和嚴夫人當即就倒下了,纏綿病榻不起,嚴家裡裡外外奴僕早被遣散一空,如今只剩兩名忠心老僕守著,凄涼落魄哪裡還有昔日巨富的一絲一毫風光?

  嚴大郎君短短十數日,原本溫潤如玉的白衣公子如今瘦得厲害,樸素簡陋的大袍子套在身上空空蕩蕩,眼神黯淡如灰燼。

  他想方設法到處去求告親友商借銀子為父母治病,可是現在的嚴家早成了眾人眼中的屎盆子,誰人敢碰上一碰?

  嚴大郎君佇立在灼灼艷陽下,卻覺猶如置身於數九寒冬之中,人情冷暖,今日始知……

  就在此時,常老爺卻找上了他。

  「世伯。」嚴大郎君神情灰敗平靜,這些時日來常大娘子的虛言敷衍,到最後的避不見面,早已說明了一切。「您是來退親的嗎?」

  常老爺看著面前這憔悴不堪、早沒了往日翩翩光華風采的世侄,心裡滋味複雜萬千,有可憐有愧疚有難堪,也有一絲心驚膽戰的不甘。他吞了口口水,想到陸大娘子對自己說的那番話,還是硬了硬心,擠出慈藹的笑容道:「好賢婿,你這可冤枉世伯了。」

  嚴大郎君一呆,不敢置信地望著他,有些傻了。

  「嚴家不幸遭此橫禍,世伯雖然是區區商賈,使不上力相幫,可我常家素來重信諾,咱們嚴常兩家婚事照舊。」常老爺深吸了一口氣,笑容越發慈和。

  「你阿父阿娘,說不定被這喜事兒衝上一衝也就好了,不知賢婿意下如何?」

  「世伯……不,岳父,謝謝您,謝謝您……」嚴大郎君淚水再也止不住,起身重新跪下,伏地叩首向常老爺行了個跪拜敬禮。「岳父此番雪中送炭相救大恩,小婿銘記終生,這輩子永不負阿玥……待他日重整家業,定當重重厚報岳父天大恩德。」

  「好說好說。」常老爺有種說不出的心虛,總算良心未泯,在攙扶起嚴大郎君的當兒,遲疑地安慰了句:「以後都會好的,只要你們夫妻倆能好好過日子,我也就安心了。」

  「多謝岳父……」嚴大郎君哽咽。

  常老爺回到常家後,卻遲遲不敢踏進長女的院子裡,他幾番思前想後,最終還是決定向陸大娘子求救。 

  陸大娘子眸底難掩一絲鄙夷地看著這容貌清俊儒雅如昔,卻懦弱沒肩膀的初戀情郎,若不是現下自己也沒了別條更好的出路,而且也不敢有別的出路,她早後悔為何下半輩子要跟這樣一個男人綁在一塊兒了?

  「老爺,這事兒不難辦。」她面上溫柔甜笑道,「反正咱們已過了三書六禮,便把婚期提前,我看三日後就是黃曆上的吉日,我早些嫁入常家,也好早些成為您的臂膀,打理起後院『家事』來。」

  常老爺驚喜不已,滿滿欣慰地輕拍她的手。「好,好,老夫就知道娘子向來是心疼我的,那便這麼辦吧,有了你這個嫡母後,阿玥出嫁也風光好看些。」

  「可不是嗎?」

  自豻宗師插手之後,常崢玥對於常家早已失了掌控,這等大事竟被瞞得密不透風,等到常家的花轎和迎親隊伍吹吹打打熱鬧非凡地迎進了新主母,她還在臨縣巡視田莊……

  待她前腳一踏入府中,後腳立刻被不知哪兒湧上來的一群陌生僕婦壓制住,不由分說強灌了一碗湯下肚,身子已然軟癱無力得不似自己的,下一刻,又被強迫描繪喜氣妝容換上大紅嫁衣——

  「賤人爾敢?」她軟軟歪倒著身子,被架推進了大紅花轎,驚駭莫名氣急敗壞,臉色都氣得青白了,偏偏尖叫怒斥質問聲都低微如囈語。「阿父……你們……他們這是在做什麼——你們到底想對我做什麼?」

  常老爺不敢迎視女兒暴怒敵恨的眼神,背脊一寒,倒退了一步,心虛道:「乖兒,阿父這、這也是為你好,你自小就喜歡嚴大郎君,和他訂親多年,也該有個好結果。嚴家現下雖然看著落難了,但夫妻倆只要彼此疼惜,自然能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而且……而且……」

  「而且你阿父和我怎麼捨得叫你吃苦?你的嫁奩不說十里紅妝,可也有足足五十六抬,比一個五品官員嫁女還豐厚隆重多多了。」簪金佩玉,一身主母繡花紅袍的陸大娘子笑咪咪地補充道,對常崢玥怒睜瞪圓的血紅目光恍若不覺,「你放心,嚴大郎君是個好性兒的,又疼人,以後你倆必定會琴瑟和鳴夫唱婦隨。」

  「賤婦!」常崢玥恨不能暴起撲過去掐死這個該殺的下賤寡婦,氣恨得美麗的臉龐扭曲如鬼怪。「你竟敢這樣對我?我要殺了你——」

  「老爺,妾身好怕呀!」陸大娘子裝作膽戰哆嗦,偎躲到了常老爺身後,淚汪汪地道:「咱們女兒這是怨我這個嫡母呢,可憐我為我兒這片心,還私下給她添妝、加重了三分……」

  常老爺雖然自知對長女理虧,但是想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況且自己給她準備了厚厚的嫁奩好傍身,嚴家大郎君又是她自己從小就戀慕喜歡的,她如果再不知足,還要怪罪到父母頭上來,也就太不懂事了。

  思及此,常老爺的心虛也消散了大半,越發有底氣起來。「好了好了,阿父知道你是惱阿父和你母親沒有事先告訴你婚期,讓你措手不及,但畢竟嚴家兩老病重,你此番嫁進去沖喜,可得了極好的名聲呢,現在外頭誰人不稱讚咱們常家有情有義,誇你是個溫善敦厚賢慧的好媳婦兒?說不定日後還能得朝廷封賞為賢婦……」

  「阿父,你瘋了!你竟然、竟然要把我嫁進嚴家那個再也翻不了身的泥潭子?你還是我親爹嗎?」

  常老爺一噎。

  「你阿父若不是為了保全你的名譽,又何必白白添了嫁奩讓你帶到嚴家去,好讓你跟女婿藉此養兒育女重振家聲呢?」陸大娘子嘆息連連。「你呀,也太傷你阿父的心了。」

  「你這賤人毒婦,我們父女倆說話沒有你插嘴的份!」常崢玥氣恨得目皆欲裂。

  常老爺見她面容猙獰如野獸,字字辱罵,不禁也有些冷了心腸。「罷了罷了,為父已仁至義盡,你不能領會阿父的一片苦心,只盼你將來自個兒好自為之罷了。來人,吉時已到,送大娘子出門了。」

  「諾!」精幹僕婦轟然應聲,暗自一笑。

  她們都是大宗師的手下人,今天就是來監督押送常大娘子順利上花轎嫁進嚴家,確保她乖乖完婚拜堂,甚至圓房。

  暗衛部裡什麼好東西沒有?剛剛灌進她嘴裡的這味「軟筋散」,過了幾個時辰後,可是會演變成強烈迷魂的春藥……便宜嚴大郎君了。

  「不……不要……」常崢玥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竟會是用這樣狼狽凄慘恥辱的方式嫁進嚴家,嫁給那個他……她死命想掙扎,驚恐得猙獰的小臉全成了恐懼的慘白灰敗,從喉嚨裡發出彷彿垂死野獸般的哀號。「我恨你們……我恨你們……放開我,求求你們放開我……我不嫁……我不要嫁給那個廢物……阿父,阿父……」

  她淚流滿面驚悸絕望地在花轎中慘叫嗚咽,這紅通通又隱蔽不透氣的花轎,此時此刻對她而言猶如即將合上、釘死的棺木……

  不,她常崢玥不該落得如此凄涼不堪的下場,她常崢玥就該是凌駕眾姝之上,受盡吹捧艷羨,享盡富貴榮華的人上人,她可是常崢玥,她——

  在這一瞬間,她突然想起了那個被自己逼迫打壓出賣、甚至落魄到凈身出戶的妹妹……

  早知嚴家會淪落到比乞丐好不了幾分的地步,她當初就該把這個婚約讓出去,嚴大郎君不是喜歡常峨嵋嗎?她早該成全他們,她天殺的為什麼要這麼蠢,最後把自己生生埋進自己挖的火坑裡?

  常崢玥驚怒後悔憤恨絕望,胸口劇烈一痛,下一瞬張口噴出了一股血箭來!

  她眼前發黑,可想就此昏厥過去不省人事,卻半點也無法。

  只能這樣痛著,活著受罪……而這才剛剛開始。

  就這樣,常崢玥就在這樣亂鬨哄,不冷不熱中透著一股掩不住的寒磣味兒的迎親隊伍中,一路被抬到嚴家去了。

  當晚,嚴家的喜宴更是七零八落,三五張矮案還坐不攏幾個上門來賀喜的賓客,倒是嚴大郎君昔日同窗好友,還來了兩三個,多少也給了他一絲暖意與安慰。

*             *             *

  夜色下,於嚴家不遠處的一棟酒樓雅廂中,推開的大盞雕花窗前,常峨嵋被包裹得暖暖地坐在豻的懷裡,遠遠地眺望嚴家那懸著紅燈籠卻半點也不見喜氣的內院。

  可惜了嚴大郎君了,不過常峨嵋一點兒也不同情他。

  嚴家會淪落至此,雖與他的見異思遷貪新戀舊沒多大關係,但他的不作為和無能,卻縱容得嚴大娘子和常崢玥勾結,野心貪婪胃口越養越大,終至今日不可收拾的局面。

  「你放心,今夜之後,我便會命人把常崢玥做下的那些『好事兒』一一漏給她這好夫君知道……一刀給個痛快,又哪裡及得上鈍刀割肉,寸寸凌遲直至絕路的『好滋味兒』?」豻嘴角微勾,鷹眸裡的銳色與愉悅令人不寒而慄。

  可這樣的豻,卻讓常峨嵋滿滿心暖依戀與感動……

  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她。

  「豻郎,謝謝你。」她嬌憨地仰望著他,淚光晶瑩如閃閃明珠,渾圓杏眼裡儘是熾熱的感激與濃濃的深情。

  ……謝謝你,上輩子安我身軀寧我魂魄。

  謝謝你,這一生羽翼如山,愛我護我,遮風擋雨,不叫我著上半點傷。

  「傻阿嵋。」他淺笑一聲,無比寵溺憐惜地輕輕吻住了她。「我可是你的豻郎啊!」

  ……謝謝你,撞到本宗師跟前來。

  ……謝謝你,讓我恍然發覺,原來我除卻一顆沸騰滾燙的忠君之心外,竟也有滿腔鐵骨柔情,纏綿激蕩……且只為你一人。

  就在此時,長空撲騰著翅膀飛進窗來,渾然不知自己壞主人好事,還興奮地發出一記鷹嘯……

  然後下一刻就被不爽的主子大袖一揮,揮得七葷八素歪飛飛到九天雲霄外。

  壞主人!壞主人!不是「兩個交戰,不斬來鳥」的嗎?

  哼,既然這樣,那它就不把爪子上綁著的,稍早前長平郡主被龍顏大怒的君上下旨削去郡主爵位,與嚴氏並同羈押大牢,一擇日處斬,一流放千里,且太史令全府抄家……的好消息上報了喲!

  ……這便是,來自暗衛的鳥的復仇啦!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9 08: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9 12:08 PM 編輯

【番外篇一:緣錯生死兩茫茫 前世篇】

  大宗師豻在千軍萬馬中頂著漫天箭雨,擊殺反王宇文敖的那一刻,腦中清明透徹至極——

  他知道,自己已無法全身而退。

  但,那又何妨?

  他縱然能夠回返京師,卻再也面對不了漪娘憤恨指責絕望的眼神……生或死,已經無所謂了。

  豻此生註定對不起心愛的女人,但永遠不會令他的君王失望!

  第一支箭狠狠射中他左肩的時候,絲毫阻止不了他挾帶雷霆之勢,毀天滅地破開反王萬千兵馬的槍林箭雨,凌厲如刀鋒般直直逼近那身穿銀色鎧甲,被眾護衛拱圍的宇文敖!

  馬上的宇文敖明知自己在重重人牆護守之下絕不可能出事,但那個高大的玄色身影彷彿是暗夜裡最可怖的惡夢,眨眼間已欺到自己跟前來——

  「殺了他!快,快殺了他!放箭!放箭!」宇文敖大吼聲裡已有了一絲掩飾不住的顫抖。

  然後是第二支箭……第三支箭……

  宇文敖眼睜睜看著那個玄衣男子身中數箭,明明該是氣絕身亡的一具屍體了,但他嘴角鮮血溢出,卻笑得恁般歡暢豪邁痛快……又似解脫,而後大袖一揮,修長指尖光華一閃而逝。

  再然後,宇文敖只覺脖子一涼,不知何時已被割去了首級,整個世界,整個天下在自己眼前盡數黑暗了下來……

  反王宇文敖在彈指間屍首分離,身子自馬上無力地墜落而下。

  他全然不知那個本該死了千遍萬遍的大宗師豻,最後是拎著他的首級回到了宇文帝的陣營中,這才轟然倒地。

  當豻在呼吸斷絕的那一瞬間,他笑著,腦中最後浮掠過的,不知為何卻不是鍾漪的身影,而是下意識地握緊了檮杌赤紅玉佩……

  玉佩還是那麼溫暖,靈氣氤氳,總能帶給他莫名的沉靜心安。

  依稀恍惚間,他好似瞥見了一個嬌憨卻消瘦的小女孩兒,驚惶失措淚流滿面地朝他撲來——

  ……不,不會的,恩公你不會死的!

  啊,他應該是記錯了吧?

  那小女孩兒,早已經不在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9 08: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9 01:16 PM 編輯

【番外篇二:緣定白首喜洋洋――今生篇】

  豻從一場惡夢中驚醒過來,大口大口喘著氣。

  他扶著冷汗涔涔的額角,下意識往身邊一摸——那熟悉嬌軟幽香的小身子就依戀地蹭在他身邊,正睡得滿臉愜意酣甜。

  他狂跳的心臟剎那間被大大地撫慰且療愈了,胸口暖意騰騰,滿眼溫柔寵溺地低下頭來,輕輕地吻住了她豐潤可愛如花瓣兒的小嘴。

  終是再忍不住越吻越深,越來越熾熱纏綿,大手貪戀渴盼地溜進了她嬌紅的肚兜裡,憐愛至極地握住了一隻渾圓酥白雪乳,開始揉捏摳逗撩惹起來。

  「唔……」常峨嵋被挑逗得睡意已失了大半,嬌喘著睜開雙眼,差點哭了出來。「豻郎……你、你怎麼還來啊?今晚都、都三回了……我真真受不住了……」

  自從他倆成親之後,她每晚都拼小命似地在喂狼啊!天天一入夜就被他哄上了榻,折騰了大半夜,讓她從高潮顫慄中幾番來回死了又生、生了又死,最後哭得慘兮兮地哀求著,許下了一個又一個喪權辱國的「床榻條約」,他才甘心低吼著重重一搗,灼熱燙人的陽精灌滿了她的花房,而後酣暢饜足的大野狼這才終於良心覺醒,溫柔小意地抱起渾身酥軟無力的她,到湯室中憐惜地替她洗浴。

  嗚,她每天都因此睡到日上三竿,他都去皇宮巡視繞一圈兒回來了,她才扶著幾乎散架的腰肢胳臂小腿兒,恨恨地邊捶著他的胸膛,邊哀怨下床吃那不知遲了幾個時辰的朝食。

  雖然在大宗師府中她是主母,無須侍奉雙親,不必向誰請安問好,可是天天這麼……這麼荒淫頹廢,她自己都覺得很丟人的啊啊啊啊啊!

  「可我前晚在宮中值夜,這就漏了三回的。」他提起慵懶迷人的壞笑,笑得她背脊一陣酥麻,那羞人處竟不自覺荒唐地濕了。

  真真是個勾人亂魄奪心的絕代妖孽,還屬狼的啊!

  常峨嵋雖然身子骨已經不爭氣地軟了,卻還是努力做出垂死的掙扎——她真的真的不想再面對府中宗衛、暗衛和侍女奴僕們「欣慰又同情」的眼光了。

  「可、可我都腫了……」她可憐巴巴兒地哼哼。

  「可憐的小嬌嬌,夫郎疼你……別怕,我有好法子的。」豻滿眼心疼,但狼性大發性致勃勃的熾熱眼神更盛。

  「什、什麼好法子?」她怎麼就覺得有點不妙,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

  他笑得好不溫柔,大手迅速抄來一隻玉石小匣子,從裡頭挖了一大坨雪白清涼、珍貴皇貢的芳潤靈香膏,抹上了自己早已碩硬粗長勃發如鐵的赤騰騰兇器,然後翻過她的小身子,褪下她的春褲,抬高她光裸的嬌臀,自她凝脂玉背後用力地擠開小花瓣兒,深深地插了進去!

  「啊……太、太深了……嗚嗚嗚,好撐啊,不行不行,太脹了啦……」常峨嵋都快瘋了,隨著那緊窒嬌膩小軟穴兒的重重吸吮,那巨大兇器越發殺氣騰騰,抽插越猛,撐得她覺得自己快要壞了……壞了……

  可是鋪天蓋地的致命快感也隨之而來,她被他緊緊掌控著小屁股,啪嗒啪嗒撞得曖昧水聲潺潺,春液不斷流溢出來,兩人交合之處嬌黏濕熱得一塌胡塗。太過猛烈的進出拍打撞擊都打出白沫兒來了,偏偏又脹人得厲害,她小小的宮房口被他雄壯威武的碩物破了開來,深到她整個人腦子發麻發木,哀哀嬌啼嗚咽輾轉,又開始求著他快些給個痛快……

  「好、好嬌嬌兒……」他低啞嘶吼著,下身狂抽猛送著,陽剛迷魅的眉眼似痛苦似暢快又帶著滿滿的銷魂癲狂,輕咬著她耳垂的唇卻說著最惑人也最氣人的情話,「明兒我休沐,便是陪著你睡一整天也無妨,你歡喜不歡喜?嗯?還脹得緊嗎?要不要再深一點?重一點?都給你好不好?」

  「你你你……嗚……不要再說了啦!」她都快羞死了啊哦……啊……

  又是一夜酣暢淋漓的顛鸞倒鳳、撻伐榻戰……

  隔日,常峨嵋還是「非常正常」的起不來床,等終於下得了床之後,氣得小臉鼓膨膨的,好半天不同他說話。

  後來自知理虧的豻宗師,千哄萬哄,也許下了無數「夫君版三從四德」的承諾後,才哄得自家小嬌嬌娘子同自己出去逛熱鬧的京城夜坊市。

  他結實的鐵臂緊緊護著自家娘子在糖人兒攤前,滿眼寵愛喜悅地看著她對攤販子比畫著要什麼花樣的糖人兒,驀然間,他眼角餘光瞥見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豻目光平靜冷淡地看了那個荊釵布裙神情黯淡的鐘家嬌嬌一眼。

  幸而有小阿嵋提醒,朝廷及時斬了宇文敖的臂膀與人馬,滅了宇文敖那顆造反稱帝的野心,將其永遠圈禁在皇莊,這輩子都別想踏出皇莊大門一步,除非他想死得快一些。

  而拜鍾漣所賜,鍾家滿府有官職者罷官免職,無官職者三代不得入仕,鍾家,至此迅速落敗得連普通商家都不如。

  聽說鍾漪被長輩許給了城西一家米糧鋪子當掌櫃娘子,官家女從此為商家婦……

  「好得很。」豻劍眉微挑,嘴角高高勾起。

  他很滿意。

  無論前世如何,今生,他心愛女子唯小阿嵋一人矣。

  依稀感覺到,他這才是真正回歸到了命中注定的正途與幸福啊!

  【全書完】

  *宇文帝和心愛女子的故事,請看奸妃劣傳之三:《萬歲吃到飽》。
  註:相關書籍推薦:
  1、北朝暗衛之春密卷之一《艷福擒飛白》;
  2、北朝暗衛之春密卷之二《洞房出豻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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