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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綠光 - 三嫁不是簡單活【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0 PM     標題: 綠光 - 三嫁不是簡單活【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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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她來這個世界快一年了,一個四品官的庶女,對未來也沒什麼盼頭,
只能趁機溜出府尋找掙錢機會,女人啊,有錢傍身是很重要的,
可此時卻被告知要嫁給在戰場上受重傷,只剩一口氣的七王爺,
而且,是頂著她嫡姊的名頭嫁進去,簡單的說,她是個代嫁的沖喜新娘!
只是這沖喜威力也太強大,成親當日他就醒了,快得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為了不讓人瞧見真面目,她只好畫了張藝妓臉見人,
苦命的扮演賢慧的王妃為嫡姊鋪路,除了搞定兩位小動作不斷的側室夫人,
還得貼身照料養傷的「夫君」,餵藥擦澡煮藥膳……
卻在無意中發現,他深愛著一個跟她一樣掌心有紅痣的小妾,
甚至自刺一刀讓自己掌心也落下紅痕,以此為印記與所愛生生世世長相廝守,
儘管伊人已逝,但他對她的情始終不變,為她守身如玉,再也不碰其他女人,
她很驚訝,驚訝外表冷情的他竟是如此癡情,也驚訝掌心有紅痣的人真多,
她在現代的老公也是掌心有紅痣的……難道……
不,她敢肯定他是如假包換的七王爺,這一切應該只是巧合吧?!

【出版日期】    2016/8/10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27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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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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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12 04:00 PM 編輯

【楔子】 心碎的黃粱一夢

        是什麼樣的緣,能夠教人魂牽兩世;又是什麼樣的情,能教他捨生忘死,千愁萬痛卻又甘之如飴?

        思忖著,目光落在掌心的紅痣。

        「你在想什麼?」

        病床上傳來虛弱又沙啞的聲嗓,全然不復以往的清脆嘹亮,他心裡一沉,面上卻揚著溫煦的笑。

        「沒什麼。」醇厚的嗓音摻著無能為力的疲憊。

         聽出他的言不由衷,她纖濃的長睫微動,勉強地勾動唇角。「欸,老公,你說我們掌心的紅痣會不會再將我們牽引在一塊?」

        她說得很隱晦,但他知道,這話是訣別前要個承諾。

        「當然會,妳想,掌心有紅痣的人能有幾個?而兩個同樣擁有掌心紅痣的人能夠相遇的機率又有多少?」他輕喃著,緊握著她冰冷又枯瘦的手。「這是老天要讓咱們相遇,特地留下的印記。」

        他是如此深信,必須如此深信。

        「你總說這一輩子是你先找到我的。」對於他拿掌心紅痣大作文章的事,她一直覺得好笑,但她向來有尊敬老公的好婦德,所以表面上始終認同,而現在—— 「如果有下輩子,就換我去找你吧。」

        用掌心紅痣作為牽引,讓兩人再相遇。

        他靜靜地注視著她,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吭聲時,他才啞聲道:「妳總是走得太急,頭也不回的,怎麼回頭找我?」原來,她不是想跟他要個承諾,而是給他一個承諾。

        「如果回頭就可以看到你,我會記得回頭的。」她俏皮地笑了笑,哪怕久病多時,早已面黃肌瘦,但在他眼裡,她依舊美麗如昔,是他最愛的女人。「你要給我一點信號,讓我知道你就在我身後。」

        「妳要記得回頭,記得我一定走在妳的身後。」他輕聲交代,看著她逐漸虛弱地閤上眼,卻又努力地睜開。「安羽,走慢一點,再慢一點。」

        「嗯……」她近乎無聲地應了聲,瘦弱無力的手像是想抓住什麼,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下,用盡氣力,只能發出呢喃般的嗓音囑咐著他,「懷安和唯安就交給你了……把她們照顧好……」

        他必須將耳朵貼在她的唇邊,才能聽清楚她說了什麼,然後換他附在她耳邊承諾著,直到床頭的儀器發出刺耳尖銳的聲響,眼淚才從他緊閉的眼睫緩緩滑落。

        為什麼要讓他這麼痛?讓他兩世都面對她離世的痛苦……

        怎麼可以這麼痛?心像是要碎了般,彷彿就連魂魄都不完整,他還要怎麼活下去?

        可是,再痛還是得往下走,他還有兩個女兒必須照顧……她因為知道他的用情有多深,才會拿女兒綁住他。上一世,他無牽無掛,跟著她離去,才能與她在這個世界相遇,而這一世,他有所牽掛,只能跟時間慢慢地耗。

        他到底得耗多久,還要等多久,才能再次遇見她?

        痛楚如影隨形,無一刻消停,像石磨般,日日夜夜地凌遲著,他外表像沒事般地活著,內心卻彷彿死了一遍又一遍,壓在心間的痛,永無卸下的一刻,教他恨不得把心掏出,就此忘了多情。

        可偏他又捨不得,寧可痛著煎熬,也不願捨了枯槁。

        直到車禍發生的一瞬間,他忍不住笑了。

        終於,他可以再次尋找她了。

        撞擊的痛楚只有剎那,闃靜的黑暗裡一切都趨於平靜,直到心窩爆開的痛意教他忍不住悶哼出聲,黑暗和靜謐在瞬間褪去,耳邊傳來由遠而近的聲響,他睜開了眼—— 

        眼前,有個穿戴鳳冠霞帔的姑娘,一臉的錯愕。

        濃眉攢起,他死死地盯著那張濃妝豔抹的臉,還未開口,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他的手隨即被緊握住。

        「王爺,你終於醒了!」

        他瞇緊了黑眸,直瞪著那張熟悉的臉,啞聲喊著,「……徐賁?」

        喚作徐賁的男子一臉欣喜若狂,迭聲道:「正是奴才呀,王爺!王爺,御醫就在西廂歇著,已經差人去傳了,你再忍著點,一會兒就沒事了。」

        他震愕不已,努力回想著,記憶卻像是泛黃的紙頁,逐漸模糊。

        難道再次遇上芸娘……只是黃粱一夢?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12 08:29 PM 編輯

【第一章】 代嫁妻沖喜成功

        七王府亂成一片,只因昏迷多時的七王爺在迎妃之夜竟然轉醒了,教人莫不深信沖喜一說並非空穴來風。

        七王爺秦文略的甦醒,好似給沖喜做了最佳印證。

        七王府裡熱鬧歡騰,府裡的下人和御醫莫不為之歡欣鼓舞,然,卻有一人例外。

        談瑞秋身上的宗室紅底繡金絲鳳凰喜服已經褪去,髮上的釵飾亦被取下,她素著一張小臉坐在屏香苑的錦榻上,若有所思地垂下纖濃長睫,面無表情的她猶如清雅瓷偶,教人猜不出思緒。

        直到房門被推開,那張了無生氣的小臉瞬間堆起了笑意,柔順地喊著,「文嬤嬤、王嬤嬤,情況怎麼樣了?」

        開口的嗓音猶如黃鶯出谷,嬌軟中帶著幾分討好,面容轉換如此之快,守在她身旁的大丫鬟玉露卻像早已見怪不怪。

        魚貫進門的兩個婆子年歲相近,皆近半百,然而文嬤嬤保養得當,富態笑臉添了幾分親切,反觀王嬤嬤面色漠然,難以親近之外,也比文嬤嬤瞧起來老上幾歲。

        「小姐,王爺真是醒了,聽御醫說,傷勢雖是兇險,但脈象已經穩了。」文嬤嬤呵呵笑著,輕拉著她的手。「就說小姐是個有福的,瞧,這一進門,王爺馬上就轉醒了,這下子皇上肯定龍心大悅,給老爺的封賞必然不少。」

        談瑞秋露出與有榮焉的笑臉,完美得像是打從心底的愉悅。「這下子老爺肯定會很開心。」

        「這都是小姐的功勞。」文嬤嬤別有深意地緊按住她的手腕。

        談瑞秋微微吃痛,面上笑意卻是不變。「嬤嬤說的是什麼話呢,這是三姊姊的功勞,我不過是沾光罷了。」

        「小姐能這麼想是最好的,屆時絕對不會讓小姐吃虧的。」文嬤嬤滿意地鬆開她的手,對著玉露道:「好生服侍小姐,這王府裡人生地不熟,咱們什麼都還未上手,可別讓小姐胡亂走動,失了禮數,教王爺兩位側妃給看低了。」

        「是,嬤嬤。」玉露垂著眼低聲應著。

        文嬤嬤交代完了,便和王嬤嬤一道離開。

        「小姐,該睡了。」

       「嗯。」談瑞秋下意識地揉著手腕上的痛點,讓玉露服侍更衣,躺在精繡著皇室圖騰的床被中,閉上眼卻是一點睡意也無。

        這真是最糟糕的狀況了。她無聲歎口氣。

        她作夢也沒想到,七王爺居然會在她進府的當晚就清醒,姑且不論他得花上多少時間才能好轉,她只知道,她的時間不多了。

        身為右僉都御史行七的庶女,她哪來的好命能以正妃身分嫁進七王府,說穿了,這是樁殺頭的買賣,而她卻不得不硬著頭皮交易。

        七王爺秦文略近半年前在邊境征戰,立下戰功卻重傷而歸,始終昏迷不醒,皇上除了命令御醫好好醫,也差欽天監想個對策,豈料欽天監卻道老祖宗的方法「沖喜」可以一用,算了方位、姑娘閨齡後,便差人先朝皇城東方找,頭一家就找到了談家,相仿年歲的女孩談家就有四個,這對談家來說,簡直是老天送來的大禮,可這禮一打開,誰知道是福還是禍。

        要是正妃過門,七王爺真能清醒,這漫天的福澤會讓談家數代享盡榮華富貴,但七王爺要是不醒……雖說罪不延談家,但談家想在官途上飛黃騰達是萬萬不可能了。

        於是,談家夫妻便細細密謀,想出了對應之道。

        談家四個適齡的姑娘,正好是行三的嫡女和行五、六、七的庶女。談家太太中意的是自家嫡女,可就怕七王爺不醒,嫡女嫁進王府等同守活寡,於是談家太太便決定來招偷天換日—— 

        讓與嫡女身形面貌最為相似的她頂替入府,要是七王爺不醒,守活寡的便是她,但要是七王爺醒了,再想個法子把嫡女給送進王府交換。

        聽起來真是完美到極致的計劃,完美呈現人性最醜陋卑劣的一面,而她在談家後院待了近一年,早已見怪不怪,也很清楚屆時一旦交換,談家早已沒了她的立足之地,而這事最標準的處理程序,就是讓她人間蒸發。

        因為,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而且談家的庶女量多得不值錢,莫名被運出府丟進亂葬崗的,就她所知就有四個,而她壓根不想成為第五個。

        為此,她試圖找出一條生路,可偏偏就是逃不了。暗忖著,她撫著手腕上的傷,那是她企圖逃出府卻被逮回綁在房裡時留下的。

        眼前該怎麼做才好?

        「小姐,別想了,睡吧。」

        陰影襲來,談瑞秋水眸一瞟。「現在是什麼狀況,妳要我怎麼睡得著?」玉露是她的丫鬟,也是她唯一信得過的人,她在府裡的處境再沒有人比玉露更清楚了。

       「不管是什麼狀況,小姐都能睡的。」玉露非常有把握地道。

        談瑞秋眼角抽了下,想反駁偏是反駁不了,只能悻悻然地瞪她一眼,惱她說得太直白,只好轉了話鋒。「聽雨和數雨呢?」

        「天曉得呢,橫豎兩位姊姊是太太派來盯著小姐的,她倆在哪對小姐來說並不重要吧。」聽雨和數雨本是三小姐身邊的大丫鬟,會跟著陪嫁,除了盯著小姐之外,是要先替三小姐摸清楚王府的底細。小姐進了王府後,兩個嬤嬤四隻眼直盯著小姐,而聽雨和數雨自然是在王府裡走動收集消息。

        要不是已經躺下懶得再爬起,談瑞秋真想往玉露腦袋上巴下去。「誰跟妳說不重要?她倆要是在場,我要怎麼跟妳好好說話?」

        「所以小姐這幾天一直不跟我說話是忌憚兩位姊姊?」玉露佯訝道。

       「妳的表情可以再誠懇一點嗎?」她是這樣教她的嗎?教了多久了,還假得這麼虛偽。明知道她不說話是在發呆兼想法子逃出生天,幹麼酸她,真是愈來愈沒大沒小了。

       「小姐,我盡力了。」玉露一臉很認真的表情。

        談瑞秋忍不住歎氣了,感到萬分挫敗。不能說朽木不可雕也,但玉露就是這種想彎也彎不了的直性子,也就是因為玉露夠硬直,她才能放心地將她收為心腹,兩人之間沒有半點祕密。

        思忖了下,她才低聲道:「玉露,這幾天我肯定會被盯得死緊,妳要是得空,看能不能先出王府,替我到李家牙行跟李二爺說一聲。」

        她是個非常有遠見的人,尤其是身處在談家後院那種水深火熱的煉獄之地,不早點替自己打算都不成。於是乎,她一直努力地存下月例,再把月例拿去收買守後門的婆子,讓她溜出府尋找出路。

        就在年初時,她看中了京裡的李家牙行,認為這是門可以買賣的生意,於是毛遂自薦,希望牙郎可以引見老闆與她見面。牙郎不肯,可她偏就是得老天眷顧,眼看著就快要被牙郎給趕出牙行外時,恰巧牙行的老闆李二爺來了。

        李二爺一見到她,雙眼一亮,一副想將她生吞活剝的表情,教她心底暗暗顫了下,懷疑自己扮了男裝都還遮掩不了天生麗質的美顏,偏又遇上了好女色的奶油桃花老闆,正考慮要不要落跑時,卻發覺那人身後跟著幾個同樣扮男裝的小姑娘,再見他談吐自然,且對她的想法有興趣時,她想,偶爾被用眼神意淫一下是勉強可以忍受的。

        不管怎樣,她從此搭上了李二爺這條線,用她的行銷手法教他如何炒高各類商品的價格,她再從中抽取佣金。

        本想賺夠了錢,往後要是被安排嫁人什麼的,手邊有份家底心裡就不慌,誰知道錢都還沒存夠,她就被趕鴨子上架,代嫁而來。

        「小姐,那是不可能的。」玉露很中肯地道出她的看法。

        談瑞秋恨恨地瞪她一眼。「妳為什麼連敷衍我一下都不肯?」給她一點希望不成嗎?難道不知道她現在最缺的就是希望?
她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逃出王府,投靠李二爺!就算李二爺有著古怪癖好,但至少他是個懂得賞識她的君子。她這個現代人穿來這兒,已經被打壓地認清了女子卑微的身分,但她骨子裡可不認分。

        能逃,她絕不留。

        「小姐,妳還未出閣前我就踏不出府了,更遑論現在。」玉露邊說邊注意著門外的動靜,確定門外沒人伸長耳朵,她才又道:「因為七王爺的關係,王府裡佈了重兵也有御醫待命,出入都要令牌,我要怎麼離開王府?」

        「……不是說七王爺是在戰前受傷的嗎?」她疑惑地問。

        擺出這陣仗,會讓人很懷疑七王爺的處境耶。

        「是啊,我聽老爺說過,七王爺被送回京前就昏迷了,王府裡的重兵……也許是原本就有的。」

        談瑞秋卻不信這說法。一般而言,王府會佈兵,通常都是一隊侍衛,哪裡需要用到重兵,除非,有人要七王爺的命。

        這雖然是個令人討厭的消息,但也許會是個契機。好比,七王爺遭襲而死,她就逃過死劫,又或者是王府遭襲,她就能趁亂逃出王府……想到此,她偷偷地雙手合十,祈求王府遭襲,讓她快快逃出王府就好。

        「小姐,妳的眼皮快睜不開了,該睡了。」玉露好心地提醒她。

        談瑞秋強撐著如灌鉛般沉重的眼皮,想了一會,決定放棄。

        管他的,船到橋頭自然直,她快累死了,腦袋都快糊了,哪裡能想到什麼好法子,橫豎先睡了再說!

*             *             *

        到底是哪個混蛋說船到橋頭自然直的?難道就不知道船到了橋頭也有可能撞碼頭的嗎?

       「輕點、輕點,我的頭髮快被妳扯掉了。」談瑞秋低聲哀叫著。

       「小姐,妳不能怪我,我從一刻前就開始叫妳了,誰知道妳怎麼都叫不醒,人家王府的嬤嬤和管事娘子都在外頭候著了,妳以為妳能讓人家久候嗎?」玉露沒好氣地說著,加快手上的動作,一氣呵成地盤了個牡丹髻,綴上一對捻金絲鳳頭金步搖和幾對簪花。

        「好了,夠了,不要把我的頭髮當針山成不成?」談瑞秋快手地阻止玉露企圖在她頭上插花。已經夠金光閃閃了,再插下去,她怕她的眼睛會瞎掉。

        「小姐,妳現在的身分是王妃。」

        「假的。」所以不需要穿金戴銀搏門面。

        玉露本想再說什麼,但外頭已經響起文嬤嬤的催促聲,她應了聲後,趕緊扶著談瑞秋起身,替她整了整身上桃紅色繡流金月季長衫和同色百片裙,最後拿了條軟煙羅將她的臉蒙得只剩一雙眼。

        「怎會是拿煙羅,沒別的紗羅了嗎?」談瑞秋小聲抗議著。

        這是糊窗當帳子的,拿來遮臉……她有這麼見不得人嗎?

        「文嬤嬤說,這樣比較瞧不清臉。」

        「乾脆拿張面具,妳覺得如何?」她訕訕地道。

        玉露想了下,「對耶!」

        談瑞秋一雙黑白分明的水眸像是要噴火似的,要不是雙手掛了金玉鐲子太重,她真的想往她頭上巴下去。

        適巧,文嬤嬤又在外頭問了聲,她便拉著玉露踏過花罩,來到臥房邊的小花廳,坐妥後便讓玉露去開門。

        門一開,談瑞秋才發覺外頭的陣仗遠超乎她的想像,她原以為只是府裡的嬤嬤和管事娘子前來,豈料就連兩個側妃都來了,莫怪文嬤嬤急了,三番兩次在門外催促著。

       「老婆子給王妃娘娘請安。」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年約四十上下,面容猶見清麗的婦人,髮上只有一支白玉簪,身穿藕色交領襦衫,衫襬精繡如意雲團,外頭罩了件鴉綠色對襟繡邊褙子,福身時裙襬衣身不動,姿態優雅,起身後秀麗卻藏著銳光的眸子,不卑不亢地望著談瑞秋。

        談瑞秋直睇著她,不知為何竟對她生出一股熟悉,像是在哪見過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想得出神,還是玉露伸腳踢了下椅子,才讓她回過神,刻意壓低了聲音,揚笑道:「蘇嬤嬤不需多禮。」

        蘇嬤嬤直睇著她,心想她雖是剛進府,對於府裡的下人似乎已經有些底了。她朝後頭招了招手,走來一位身穿天青色繡銀絲團花交領襦衫的姑娘,斂容端凝地朝她福了福身。「見過王妃娘娘,奴婢是王府的管事娘子胡氏。」

        談瑞秋朝她微頷首。聽說府裡的下人大多是幾年前從宮中跟著七王爺離宮立府的,尤其是蘇嬤嬤,原本還是宮中女官,而這位管事娘子也是蘇嬤嬤親自挑的,出宮後嫁給了七王爺府上的莊子管事。

        這些消息都是她出閣前文嬤嬤在她耳旁叨唸的。

        聽著蘇嬤嬤一一介紹著王府裡幾個管事的嬤嬤和娘子,談瑞秋不禁偷覷一眼站在門邊的文嬤嬤和王嬤嬤,兩人面容都極為和氣,低聲與人打著招呼,接著不著痕跡地掃向被冷落在門外的兩位側妃。

        嗯……她也覺得有點奇怪,照道理說,蘇嬤嬤該是讓兩位身分尊貴的側妃先進門才是。

        正忖著,外頭突地響起一個洪亮的嗓門,喊道:「我說蘇嬤嬤,就算要讓王妃娘娘熟悉府裡上下,也犯不著急於一時,側妃娘娘身子金貴,外頭的日頭毒辣,怎麼好讓側妃娘娘一直站在外頭候著?」

        談瑞秋抬眼望去,就見是某位側妃身邊的婆子揚著和氣生財的笑,用字卻是犀利得很。

        就見蘇嬤嬤微抬眼,神色不變地道:「孟夫人身子金貴,還請孟夫人先回院落,要是身子有個萬一,老婆子擔待不起。」

        「我說蘇嬤嬤是宮裡來的,怎會一點規矩都不懂,稱呼咱們側妃娘娘為夫人呢?」那婆子眉頭一擰,老臉當場刷了下來。「咱們側妃娘娘可是皇上指給七王爺的。」

        「陳嬤嬤,祖宗有訓,除了正妃,其餘皆為妾,要稱側妃,得先有封號,王爺未封,何來的側妃之說?」見陳嬤嬤臉色黑得像被雷劈中,蘇嬤嬤沒事人般地道:「要是陳嬤嬤不信,老婆子可以親自走一趟宗人府,取來玉牒讓陳嬤嬤瞧瞧。」

        蘇嬤嬤一點顏面都不給,陳嬤嬤的臉色瞬間變了好幾款,最終只能抿著嘴不語,就怕說得更多,招來更多訕笑。

        談瑞秋算是開了眼界,打從心底佩服這位前任宮中女官。

        蘇嬤嬤說的也沒錯,就如皇上也是這般比照辦理的,想成為妃,得要賜封號才成,未有封號,當然是稱喚夫人,不過一般而言,由於她們的身分尊貴,加上是皇上指婚,自然是側妃無誤。

        尤其這位孟夫人來歷不小,老爹是當朝的次輔,孟家族人在朝中為官的也不少,這些想必蘇嬤嬤比她更清楚,但蘇嬤嬤態度依舊強硬,絲毫不讓,嘴上一點便宜都不給,還當場打臉,就不知道是不是這位孟夫人曾經得罪過蘇嬤嬤了。

        等蘇嬤嬤確實地將府裡管事的嬤嬤娘子介紹完畢後,瞧外頭兩位夫人都還候著,便差人把兩位夫人給請進花廳。

        「妹妹給姊姊請安。」孟寄蘭搶在另一位夫人之前開口,上下不住地打量著談瑞秋,嘴角微掀了下,滿是輕蔑。「怎麼姊姊臉上罩著軟煙羅,是臉壞了見不得人,還是習慣拿帳子當帷帽?」

        談瑞秋嘴角抖了兩下,對眼前的叫陣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一來,她和嬤嬤們的彩排沒提到側妃會出場,二來,被一個年歲比自己大的人喚作姊姊,再加上直截了當的無禮質疑,實在是讓人對這王府的前景未來感到悲觀。

        「孟夫人,依禮,王妃娘娘為正室,妳不過是個妾,豈能過問主子之事,更別說用詞如此輕佻?」蘇嬤嬤不慍不火地說著,教談瑞秋忍不住地朝她投射欽佩的目光。

        「我要是個妾,至少也是半個主子,妳也不過是個奴婢,主子們說話何時輪到妳這老東西插嘴!」孟寄蘭這是新仇舊恨一併算,老早就瞧蘇嬤嬤不對眼,三番兩次遭蘇嬤嬤羞辱,要她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蘇嬤嬤正要啟口,談瑞秋已經搶白。「孟夫人既清楚自己不過是半個主子,就該有半個主子的分寸,蘇嬤嬤是宮中女官,是不是奴婢,不是妳一句話說了算的,身為官家嫡女千金,妳太失儀了。」

        蘇嬤嬤聞言眼中詫異一閃而逝,而談瑞秋一出口便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瞧瞧她這是在做什麼!她不過是個過場客串的,還真端起架子教訓人了……她為人最講求和平共處,可今天卻主動嗆了人,她想,都怪她沒睡飽,腦袋不清楚。

        「妳!」

        「寄蘭,夠了,妳今天已經夠失態了。」另一位沉默許久的夫人鞏雲栽輕聲阻止著。

        「我的事妳管得著嘛妳!」話落,孟寄蘭氣呼呼地轉頭就走,後頭跟著十幾個婆子丫鬟,陣仗頗壯觀。

        談瑞秋眼角餘光注意到蘇嬤嬤的臉色一沉,似乎對孟寄蘭的態度極不滿意,甚至暗藏著某種惱怒,她把這事偷偷地記下,往後要是遭到孟寄蘭的惡意欺負,她想找蘇嬤嬤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突然椅腳又被踢了下,談瑞秋真想跟玉露說下次別踢這麼大力,動作這麼大,誰會不知道她在做什麼?暗吸口氣,她把目光移到鞏雲栽臉上,不禁讚歎她真真是個美人胚子,如果說孟寄蘭烈豔如朝陽,鞏雲栽就是嫻雅似霽月,兩人的臉蛋都是無可挑剔的秀妍若畫,只是前者的劣質氣韻多少還是折損了美貌。

        「妾身閨名雲栽,給姊姊見禮。」鞏雲栽態度落落大方,完全是千金閨秀的作派,與孟寄蘭相較,可以說是雲泥之差了。

        「鞏妹妹客氣了。」說著,便從腕上摘下兩只翡翠玉鐲給她。「這是我給妹妹的見面禮,還請妹妹別嫌棄。」

        她兩隻手總共戴了六只玉鐲,照文嬤嬤的意思,該分別給她們兩個一對,可惜孟寄蘭提早走人,她還多了兩只玉鐲,不知道能不能先藏著,改天充作離府後的盤纏?這玉鐲也值個幾十兩的,當盤纏很好用。

        「多謝姊姊。」鞏雲栽也沒客氣,讓丫鬟收了下去。

        認親大會至此,談瑞秋想彼此都不熟,也不急於一時的開始聯絡感情,根據文嬤嬤的指示,這時候也差不多該告一段落,就地解散了。

        然而,不等她開口,鞏雲栽便自動提了話,語氣溫婉,但直切重點的問:「姊姊怎會蒙著臉?」

        談瑞秋無聲歎了口氣。她想,這個問題只要是這府裡的人應該都很想問,只是鞏雲栽還沒等到散場問起罷了。

        「出閣前不小心撞傷了,還未痊癒,所以便先蒙著臉。」這是文嬤嬤交代的,但她不得不說這招真的很不高明,顯然文嬤嬤沒料想到七王爺會醒得這麼早,也沒想到府裡的人會要她出面主持大局,硬把她請出閨房外見這麼多人。

       「這麼巧就傷到了臉?」鞏雲栽神色淡淡的,眉眼透著關切。

        談瑞秋笑了笑,微微撩起了袖角,讓身旁幾人都瞧見她手腕上的瘀傷。「不止呢,手腳也受了傷,不過都是小傷,褪了瘀就沒事了。」反正後頭該怎麼應對交給文嬤嬤去傷腦筋,她只負責暫時鎮住場子。

        不過,這鞏雲栽也不像表面看起來的溫順……看似關切,卻處處試探,這年代似乎不管走到哪,女人都習慣為難女人。

        「原來如此。」鞏雲栽狀似溫婉地應答著。「一會差人給姊姊送瓶宮中的玉瓷膏,那可是專治瘀傷的。」

        「先謝過妹妹了。」談瑞秋笑了笑,用一雙如彎月的水眸目送她離開,自個兒也準備要退場時,卻見胡娘子和蘇嬤嬤一直盯著自己。「……怎麼了?」

        不會真要拉掉她臉上的軟煙羅,查看她說詞的真偽吧?她不過隨便說說,不需要這麼認真啊。

        站在門外的文嬤嬤見狀況有異,趕緊走到談瑞秋身邊。「蘇嬤嬤,我家小姐剛進府什麼都不懂,要是哪兒不妥,還請蘇嬤嬤提點一聲。」

        「沒事。」蘇嬤嬤淡聲說著,看著談瑞秋的眼神卻是五味雜陳,談瑞秋是怎麼也參不透她的想法。「王妃剛進府,許多規矩都不熟悉,明兒個再與王妃細談,至於王爺的傷勢有御醫伺候著,該是不成問題,其餘小事老婆子會處理,再慢慢地教導王妃娘娘主持中饋。」

        「有勞蘇嬤嬤了。」文嬤嬤大喜道。

        談瑞秋聽完,暗鬆口氣,她總算是過了關,可以回房歇息了,幸運點還能睡場回籠覺呢。

        蘇嬤嬤微頷首,瞧著談瑞秋在丫鬟的攙扶下回內室,望著那背影她不禁有些怔忡,直到胡娘子親熱地挽著她的手。

        「真巧呢。」胡娘子歎了口氣道。

        「是啊,真巧。」替她出口氣的相近性情,同樣擁有掌心紅痣……這剛新進門的王妃對王爺來說,也許是個轉機。不過,眼前—— 「月盈,讓人盯著孟夫人,別讓她做出任何出格的事。」

        「不用嬤嬤交代,這事我曉得該怎麼做的。」胡娘子更用力地歎了口氣,就盼在王爺醒來之際,孟夫人不會再鬧出什麼事來。

*             *             *

        就在孟寄蘭砸完了一屋子的瓷盤杯和擺飾古玩後,鞏雲栽踏進了滿目瘡痍的屋子,幾個丫鬟婆子有的忙著收拾善後,有的急著安撫孟寄蘭,直到丫鬟通報鞏雲栽來了,幾個婆子趕忙伺候看坐,差人烹茶。

        「妳這是在做什麼?」鞏雲栽說話時透著一股安撫人的細柔,彷彿天生就是這般輕柔沒脾性。

        「怎麼,就連妳也來瞧我的笑話了?!」孟寄蘭氣得滿臉通紅,握起的粉拳就要往鞏雲栽身上招呼過去。

        「瞧妳笑話也犯不著等到這當頭。」鞏雲栽一把拉下她的手,使了個眼色,她帶來的丫鬟隨即會意,笑吟吟地拉著屋裡的幾個丫鬟到外頭。

        陳嬤嬤眼色好,一瞧就知道鞏雲栽是為防隔牆有耳,要來開導主子,可不知怎地,打她頭一次見到鞏雲栽,她就下意識地認為鞏雲栽不是什麼秉性淳良之輩,可偏偏她跟主子提了幾次,主子就是不聽。

        「鞏側妃,您來得正好,咱們主子正發著脾氣,還要您跟她說說話解解氣。」另一個婆子眼色沒陳嬤嬤的好,一見鞏雲栽有意撤下房裡的人,說了幾句討好的話,便自動自發地掀簾出去。

        陳嬤嬤眼皮抽了兩下,張了張口,但想主子聽不進自己的話,便悻悻然地跟著退到門外候著。

        「瞧妳氣的,這是何苦呢?蘇嬤嬤是照料七王爺的女官,二十多年的感情,妳怎麼鬥得過。」待人都離開了房裡,鞏雲栽才徐聲說著。

        「可我就瞧她不順眼,不過就是個宮女,有什麼大不了的?今兒個還故意在王妃面前給我難看,將我貶得這般低,妳要我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鞏雲栽搖了搖頭,伸手替她扶正髮上的釵。「吞不下也得吞,妳進了王府,就是王爺的人,何必跟個老奴置氣?她還能有幾年好光景,妳忍忍也不過就這幾年,眼前重要的……反倒是王妃。」

        孟寄蘭輕蔑地撇了撇唇。「不過是個四品官的女兒,我壓根沒放在眼裡。」

        「妳沒放在眼裡,人家可是擱在心底,要不是她們互通一氣了,今兒個怎會給妳難堪?」

        「她倆?」

        「人家有的是手段,身段軟嘴巴甜,容易討好人,哪像妳是個爆炭。」鞏雲栽替她取來茶水,兩人坐在一塊細細品茗。「依我看,這個王妃不是個簡單人物,我勸妳提早防備著,可別著了人家的道。」

        「她能有什麼了得?」孟寄蘭打從心底不信,卻被她說得動搖。

        「妳走得快,沒聽見王妃說她臉上有傷才蒙了臉,還掀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傷,妳不覺得古怪嗎?」

        「她身上的傷關我什麼事?」

        「是不關咱們的事,但一個即將出閣的姑娘家怎會把臉和手腳都給磕出瘀來,況且還是嫁進王府,哪可能讓她遭了半點傷?」她沒好氣地睨她一眼。

        孟寄蘭想了想。「難道她領了家法不成?」

        鞏雲栽笑了笑,順著話意道:「去查查談家不就知曉了。」

        「對耶,我差人去談家探探口風,不管查到什麼,都能對付她,誰要她夥同老婆子欺負我。」

        「那就是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妳呀沒點心眼,要怎麼在這王府裡生存下去。」鞏雲栽輕點著她的鼻頭,還親自拿著手絹替她拭著額上的薄汗。「不過我得提點妳,要對付王妃,倒不如對付談家還比較容易些,而且不留把柄,談家要是沒了,王妃哪還有底氣,對不?」

        「我知道了,查遍她祖宗八代,總會給我查出一些蛛絲馬跡的。」

        「這就對了。」她讚許似地拍拍她的手。「給妳開窗子,省得天熱得妳直冒汗。」

        鞏雲栽起身推開了窗,讓房裡透點氣,卻沒瞧見一個小丫鬟低著頭,躲在窗台底下,確定鞏雲栽離開了窗邊,她才趕忙朝主屋的方向跑去。

        快步來到主屋寢房外,靜靜地站在廊階下候著,一會胡娘子從長廊轉折走來,讓跟在後方的丫鬟先將湯藥送進寢房裡,才下了階。

        小丫鬟連忙上前附在她耳邊低語了一番,就見她神色不變地點了點頭,噙著溫和的笑道:「春荷,今兒個天氣熱了,廚房弄了些冰鎮酸梅湯,妳去喝點,可別熱著了。」

        「多謝胡娘子。」名喚春荷的丫鬟樂得直往廚房走去。

        胡娘子垂睫忖了下,便走回長廊,正要進寢房,聽見裡頭傳來七王爺秦文略沙啞的聲嗓問著「芸娘不是已經去了多年了?」胡娘子驀地頓住了欲推房門的手,秀眉微微皺起。

        「是快一年,王爺,你……別將老婆子給嚇壞了,王爺。」蘇嬤嬤嗓音難掩悲傷,細碎哽咽著。

        「一年……可為何我老覺得我已經過了一輩子?孩子呢,她不是留了兩個孩子給我?」他還記得那兩個孩子名喚懷安和唯安的。

        「王爺……」面對秦文略恍惚的神情,蘇嬤嬤強咬住顫抖的唇,忍住眸底打轉的淚,啞聲哄著,「王爺先把藥喝了,咱們再繼續聊,王爺的身子要緊,否則如何再談其他。」

       胡娘子站在門外,緩緩地放下了手,黑眸噙著痛楚。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12 09:42 PM 編輯

【第二章】 與側室戰爭開打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刻意壓抑的氣息。

        雖說兩位嬤嬤的表現如往常般無懈可擊,但她就是能感覺到文嬤嬤的心不在焉和王嬤嬤的若有所思。

        是因為蘇嬤嬤撥了四個婆子六個丫鬟給她,再加上這幾天開始將王府後宅的錢權放給她,所以讓兩位嬤嬤不滿?

        但,似乎又不怎麼合理。

        談瑞秋垂睫思索著,臉卻被一再地抬高,教她不禁瞪著玉露。「妳到底是把我的臉當成什麼了?泥瓦匠要塗牆也沒用這麼厚的粉。」

        不是她要說,反正都要蒙臉才能見人,何必還給她上妝?上妝也就算了,為什麼要把她畫得跟藝妓沒兩樣,到底是想嚇誰?

        「文嬤嬤交代的。」玉露無奈地道。

        「嗄?」談瑞秋頓了下,脫口問:「不讓我蒙臉了?」

        「小姐,妳怎麼知道?」玉露忍不住露出崇拜的眼神。

        談瑞秋雙手一攤,一臉驕傲地道:「不是我聰明,是妳不夠聰明。」這麼點小事用腳趾頭就想得通。

        當初是她說臉受傷,人家蘇嬤嬤和鞏雲栽都送來了去瘀的良藥,幾天過去,要是臉傷再不好,實在是說不過去。但要露臉,風險實在太大,就怕到時候李代桃僵時,會教人看出破綻,畢竟她和談三再怎麼相像,也終究是幾分罷了。

        要是這事被揭穿,欺君大罪往談家頭頂一扣,那就準備滿門抄斬吧。

        於是乎,把她抹得不像個人,屆時談三進門,也就不會被看出端倪。

        這種好主意也只有文嬤嬤這種好聰明的人才想得到,真不知道該怎麼誇她了。

        「不說了,小姐該到主屋那頭了。」玉露悻悻然地說著,收拾著梳妝台上的首飾匣和月牙梳。

        談瑞秋看著鏡中的自己,無奈地垂下臉,如果可以,她真不想頂著這張臉踏出門……藝妓臉上的粉也沒塗得她厚呀。

        很丟臉,真的很丟臉……

        玉露收拾完畢,見她還坐在椅上,正要催促時,文嬤嬤已經推了門走進來。

        「文嬤嬤。」玉露乖巧地欠了欠身。

        文嬤嬤走到談瑞秋身後,看著她鏡中的臉,頗滿意地點了點頭,思緒像是頓了下,才展笑道:「小姐待會是要到主屋那頭去吧?」

        談瑞秋抿了抿唇,回頭握著文嬤嬤的手,一臉委屈地道:「是啊,嬤嬤呀,該怎麼辦,蘇嬤嬤一直將府裡的事丟給我,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呀。」最好想個法子讓她禁足在屋裡,她真的不想頂著藝妓臉外出!

        文嬤嬤神色變了變,終究還是帶著溫和的笑容道:「這是蘇嬤嬤瞧得起小姐,小姐也得趁這當頭替三小姐掌穩了權,不能將中饋交給了其他兩位夫人。」

        所以,她真的要頂這張臉去見人?!談瑞秋內心悲泣著,臉上也跟著愁雲慘霧起來。「嬤嬤,能幫上三姊姊的忙,我自然是願意的,可我跟三姊姊再怎麼相似還是有限的,在府裡見的人多了,難保往後不會出紕漏。」

        「不會的,玉露今兒個替小姐上妝上得極好,往後三小姐進了府,只上薄妝,不會教人看出端倪的。」

        所以,她真的非得出門自取其辱?!喔……太狠了,這招真的是太狠了,她都想哭了!談瑞秋悲憤歸悲憤,但還是不忘觀察文嬤嬤的神情變化,果真又瞧見她有些心不在焉。

        這可奇了,到底有什麼事能教文嬤嬤不斷走神,光是今早到現在,她就瞧見三次了,肯定大有文章。

        「文嬤嬤,發生什麼事了?」她柔聲試探著。

        文嬤嬤瞅著她,思量半晌,歎了口氣終究說了。「昨兒個晚上,聽雨被打殘了。」

        玉露嚇得不輕,細長眸子都快要瞠成銅鈴狀。

        「……嗄?誰打的?」談瑞秋慢了半拍才忙追問著。

        雖說她對聽雨和數雨這兩個丫頭沒啥好感,且她倆對她也不怎麼尊敬,但兩人好歹是掛在她名下的,就算要動她倆,也要知會她一聲吧。

        「胡娘子差府裡的粗使婆子打的。」

        一聽說是胡娘子,談瑞秋眉頭都快打結了。「可是胡娘子不會無端端如此行事的,聽雨到底做了什麼?」胡娘子行事應對進退都得體,就算聽雨犯了錯要處置,也會差人知會她再動刑的。

        文嬤嬤的老臉上又是羞憤又是無奈。「聽說是王爺的意思。」

        談瑞秋眨了眨眼,腦筋快速轉著,想將聽雨被打和王爺的意思串聯在一起,但這話題實在跳得有點快,她有些跟不上。

       「聽說聽雨昨晚收買了個丫鬟,端藥進寢屋伺候王爺,想要趁機爬上王爺的床,結果王爺動怒,於是就……」話到最後,文嬤嬤已經羞惱得說不出話了。「後來那丫頭被丟在後院,我讓人去抬回來,但也就不管了,現正擱在僕屋裡,能活就活,活不得就送出府埋了,省得敗壞咱們談家的名聲。」

        談瑞秋壓根沒聽清楚文嬤嬤怎麼處置聽雨,她還處在聽雨爬上王爺的床這重大事件的震驚裡。

        天啊,她在談家只聽過談家兄長爬上丫鬟的床,還沒聽過有丫鬟會自動跳上男人的床……就算聽雨想豁出去替自己搏個名份,好歹也等人家王爺傷勢再好些吧!有這麼等不及嗎?

        她昨兒個才聽蘇嬤嬤說,王爺才只能勉強坐起身……她靈光一閃,推算出最卑劣的情況—— 聽雨根本就是想對王爺用強!趁著王爺身子不便,無法反抗之際,把他推倒在床,生米硬是煮成熟飯……天,聽雨會不會賭太大了點?

        「那個死丫頭也不想想三小姐要她陪嫁的用意,竟然膽大包天地爬上王爺的床……就算被打死在王府裡,我也不會吭一聲,可眼前就怕這樁事會教蘇嬤嬤和王爺對小姐生出埋怨。」文嬤嬤邊說邊小心翼翼地打探著她。

        談瑞秋傻愣愣地回頭,輕點了點頭,算是明白文嬤嬤為何老是心不在焉了。「嬤嬤別擔心,這事我再想想,屆時絕不會害了三姊姊的。」

        說白一點,文嬤嬤是擔心聽雨的事敗壞了談三的名聲,要是在府裡沒有王爺和蘇嬤嬤當靠山,談三這個王妃恐怕會成了空殼,往後只能任人掐扁揉圓,所以現在需要她先替談三鋪路,把這事給圓了過去。

        這有什麼好圓的,攤開來說便是,至於王爺心底怎麼想,那可不關她的事,倒是她不希望蘇嬤嬤誤會是她要聽雨爬上王爺的床,企圖挑戰王府的規矩。

        等文嬤嬤又囑咐了幾句,談瑞秋便帶著玉露和蘇嬤嬤撥給她的其中兩位丫鬟朝主屋而去。

        路上,玉露向前一步,低著聲說:「小姐,聽雨姊姊不是那種人。」

        談瑞秋愣了下,低聲問:「妳確定?」

        「嗯,雖然聽雨姊姊的眼睛是長在頭頂上,可是她是真心把三小姐當主子的,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談瑞秋微瞇起眼。雖說玉露行事不怎麼牢靠,但玉露在談府裡向來吃得開,一個傻樣子,誰都不會防她,自然能將一些她少接觸的人看得更透澈,換言之,聽雨這事恐怕不是出於自願,而是有人摻和其中。

        ……怎麼她人緣這麼差,才剛進府就有人急著對付她?

        忍不住的,談瑞秋又歎氣了,又趕忙將歎出去的氣給吸回來。不能歎不能歎,再歎下去,她的福氣可是要跑光光了。

        可是,當她一來到主屋時,別說歎氣,她都想哭了。

        「蘇嬤嬤。」她用往常刻意壓低的聲音喊著,徹底漠視一票或受到驚嚇或低頭抿笑的目光,她可以發誓,剛剛她走來時,蘇嬤嬤被她結實地嚇了一跳。

        好衝擊……太衝擊了,到底要她怎麼活?!

        「王妃娘娘。」蘇嬤嬤收斂神色,恭敬地喊著,一票下人也跟著喊,當然兩個夫人身邊的丫鬟婆子只是作了作樣子,但她並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往後的日子她必須頂著藝妓臉見人,她就覺得日子難過。

       「怎麼這麼多人聚在這兒?」談瑞秋努力地用以往的姿態詢問,當作不知自己臉上的妝有多娛樂其他人。

       「這……」

        「唉呀,這誰呀,誰家的戲子粉都不用錢,塗成這德性,嚇人嗎?」

        蘇嬤嬤猶豫未言,談瑞秋的左手邊響起了孟寄蘭鄙夷的冷諷。

        「孟妹妹,我是王府的王妃,粉自然要錢,但臉上的疤未癒,只好多塗點粉遮掩,嚇著妳了真是對不住。」談瑞秋嬝嬝婷婷的回頭,皮笑肉不笑地道。

        「原來是姊姊,妹妹說錯話了,真是該打。」

        見她那欠揍的嘴臉,徹底地激起她揍人的慾望,如果真能動手,不知該有多好。不過她是個追求世界和平的文明人,不會跟個刁蠻又不懂人間疾苦的孩子一般見識的,免得和她同一個水準。

        轉過身,不再理她,談瑞秋問著蘇嬤嬤,「王爺怎麼了嗎?」蘇嬤嬤早說過,王爺養傷,所以不讓兩位夫人進主屋,甚至連下人人數都有所管制的,可偏偏今兒個一早就熱鬧非凡。

       「只要姊姊的丫鬟別老想爬上王爺的床,王爺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談瑞秋不理人,孟寄蘭就偏要招惹她,而且話語如刃的就往她的心窩插。

        談瑞秋勾起了唇角。「這事有點蹊蹺。」

        「蹊蹺在哪呢?」

        望著孟寄蘭那張欠修理的美顏,談瑞秋笑得萬分愉悅,道:「一早我去見過聽雨了,那丫頭狀似神智不清,連我是誰都認不得,適巧我身邊有位經驗老道的嬤嬤,一見便說聽雨那丫頭是被下了藥。」她仔細地觀察著孟寄蘭,就在她說到最後一句時,瞧見孟寄蘭那黑潤潤的眸閃動了下。

        還真是她呢,一肚子壞水欠教訓的丫頭!

        她不過是聽了玉露的話,稍稍加了自己的意思試探,沒想到還真是這麼一回事,回頭找個時間去探探聽雨,哪怕找不到任何證據,但至少心裡有個底總是好,省得哪日怎麼被整死的都不知道。

        「唉呀,姊姊那兒的嬤嬤這般了得,一看便知道丫鬟被下了藥,談府該不會正時興用藥吧?」孟寄蘭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譏。

       「孟夫人!」蘇嬤嬤看不過去,出言喝止。

        談瑞秋微抬手,笑吟吟地道:「妹妹,我談府裡的姊妹眾多,且個個貌美如花,為保護姊妹們,嬤嬤總是要教導府內姑娘如何自保,如何避禍,省得他日遭殃,倒是妹妹怎會如此猜想,莫不是孟府裡正時興,才教妹妹有此聯想吧?」

        「妳!」孟寄蘭幾次嘴上討不到便宜,怒聲斥道:「依我瞧,妳不過是推諉罷了,分明就是妳要妳的丫鬟爬上王爺的床,如今倒還敢把錯都怪到旁人頭上了,妳到底知不知恥?!」

        「自然是知恥才要徹查此事。」談瑞秋目光微移。「嬤嬤,能夠差人查清楚昨兒個我那丫鬟好端端的怎會進了主屋,又是代替哪個丫鬟端藥,在那之前她是否與誰碰頭又喝了吃了什麼?」

        「好姊姊說的真是好聽,昨兒個的事拖到了今日還想查出什麼?妳何不就大方承認根本就是妳—— 」

        話未盡,談瑞秋目光狠厲瞪去,教她不由得打了個顫,忘了底下要說什麼。

        談瑞秋頂著一張大白臉,卻遮掩不了那雙能適時展露威儀的眸子,遮掩不了她與生俱來的千金氣勢。

        在未穿來這兒前,她也是個富家千金,見識過太多貪婪惡劣的人性,為了守住安氏集團,她周旋在股東與客戶之間,多少的爾虞我詐都沒被打倒,眼前這個不過是個未滿二十的黃毛丫頭,也敢在她面前放肆!

        「妹妹怎會認為昨兒個的事拖到今日就查不出什麼,是被毀屍了被滅跡了?難道妳不知道,這事就算妳不知,我不知,可天知,地知!」她一步步逼近孟寄蘭,斂笑的冷凝眸子噙著肅殺氣息。「只要肯查絕對查得出蛛絲馬跡,所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道理,妹妹懂的吧?」

        孟寄蘭臉色蒼白地瞪著她,小嘴張了張,卻不知道要說什麼,直覺得眼前的她像是換了個人,凌厲銳利,教人莫名的驚懼起來。

        談瑞秋又突地揚笑,一身利刺褪去,溫和得猶如春寒乍現的煦光,親熱地挽著孟寄蘭的手,眉眼彎彎地道:「所以這事妹妹得幫我才成,咱們得把這事查個清楚,屆時的功勞算妳一份。」

        孟寄蘭傻眼地看著她,還回不過神,倒是月亮門那頭有丫鬟跑來稟報,「蘇嬤嬤,寬王太妃的馬車停在王府外,差人通報說要探視王爺。」

        蘇嬤嬤眉頭微微一揚,還未應答,便見孟寄蘭神色一改,威風神氣了,拉開了談瑞秋的手,回頭便斥道:「還杵在那兒做什麼,還不快將太妃給迎進府來。」彷彿她才是當家主母。

*             *             *

        寬王算來是七王爺的堂兄,邑地在京城南邊的寬州,離京城並不算遠,行車的話約莫是三四天的路程。

        照道理說,七王爺領旨養傷是滿城皆知,就算寬王太妃是外地來的,想探視也該事先差人遞帖,哪有直接殺到王府的作法?偷偷覷了蘇嬤嬤的臉色,印證了她的猜想,蘇嬤嬤非但不歡迎,甚至擺明了跟這人不熟。

        這可有趣了,蘇嬤嬤要是不熟,王爺肯定也不熟,人家卻特地跑來探視,真不知道承的是哪份情。

       不過人都來了,太妃的輩份又高,總不好拒人於外吧,就見這個孟妹妹可是很親熱地挽著人進了主屋大廳,嗯……她雖是養在深閨,不知世事,但光看這行徑就知道內有蹊蹺。

        但她又能怎麼著,行了該行之禮,等著見招拆招唄。

        談瑞秋端坐在主位上,冷眼看著孟寄蘭挽著寬王太妃親熱地噓寒問暖,正忖著自己何時可以離席時,便聽見蘇嬤嬤用只有她聽得見的氣音道:「寬王太妃是孟夫人的姨母。」

        談瑞秋神色不變,立馬意會了過來。

        嗯,用最白話的方式來說,今兒個是孟妹妹帶了家人來給她下馬威就是了。既是如此,她還待在這裡做什麼,該走人了。

        「今年皇上龍心大悅,中秋大開宮宴,皇都附近的皇親全都被召進宮,我趁這機會拐過來瞧瞧妳,想說中秋帶著妳一併進宮見駕,不管怎樣,總是兒媳,總得正式地見見公婆。」

        寬王太妃這話一說,談瑞秋的腳動了動,只能無奈地等炮火燒到自個兒身上。

        「姨母,人家又沒有命婦禮衣,怎好隨隨便便進宮?」孟寄蘭愛嬌地挽著寬王太妃的手臂,一雙眼直往她身上招呼過來。

        談瑞秋低頭喝著茶,當沒瞧見。

        皇室講究規矩,向來是正主才有腰牌和命婦禮衣,舉凡宮中有宴,自然是由她隨王爺進宮,當然要是中宮召見,冠服另賜,抑或者是由王爺賜號,站穩了側王妃的身分,那就另當別論。

        「這是怎麼著,妳都進了王府三年了,怎麼連套禮衣都無?難不成要妳穿著這寒傖常服進宮?」

        談瑞秋繼續喝茶,繼續充耳不聞。反正她剛才問安時,人家也不怎麼睬她,現在人家問話又沒指名道姓,她何必對號入座?而且那是王爺的事,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別奢望她去騷擾身子未癒的七王爺。

        沒人接話,寬王太妃臉色難看,低聲道:「我說蘇嬤嬤,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事總得給點說法。」

        「回太妃的話,王爺迎了夫人沒多久,王爺就掌了五軍營,軍務繁忙,南奔北跑的,直到去年動身充援邊境,今年才回來,而太妃也該知道,王爺昏迷了大半年,若非皇上賜婚沖喜,說不準到今日都還醒不得,如今王爺還在養傷,想要王爺賜號,也得等王爺傷癒才好。」蘇嬤嬤不卑不亢地說著,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說那什麼話,寄蘭嫁進王府已經三年了,連個賜號都沒有,這傳出去還要不要做人?」

        談瑞秋繼續當縮頭烏龜,左耳進右耳出。不過說真的,既然都知道孟寄蘭嫁來三年了,真要求賜號的話早該來了,既然這三年都沒來,那就代表她很清楚說了也沒用,而眼前挑這時間來,嗯……應該是替孟寄蘭撐腰,順便刮刮自己和蘇嬤嬤的臉皮,讓孟寄蘭在王府立下一點威信。

        但她只能說,真的不是時候呀。

        「寬王太妃,王爺還在養傷,老婆子作不得主。」

        「怎麼,一句王爺還在養傷,就要把這事算了?難道妳就不能提點一聲?我可不管那些,今兒個妳就非得要給我個交代,讓我瞧瞧妳到底是怎樣的隻手遮天,把王府內院的事都攬在手裡,讓王爺如此冷落我的外甥女!」

        談瑞秋垂著長睫,長指輕敲著茶盞,聽蘇嬤嬤平板無波地道。

        「太妃,王爺這三年來在王府的時間少得可憐,王爺要賜號,勢必要入宮請恩典,但王爺先前為戰事奔波,如今又因戰事重傷,賜號這一事實在不必急在一時。」

        「蘇老婆子,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妳在想什麼,妳分明是因為妳那薄命的姪女沒能成為王爺侍妾,把這仇記到寄蘭身上了!也不想想自個兒是什麼身分,竟然攛掇姪女爬上王爺的床,麻雀也想跳枝當鳳凰,就跟那誰家的丫鬟一樣不知恥,真不知道那位主子到底是什麼居心,竟讓自個兒的丫鬟和其他側室爭寵。」寬王太妃話到最後還鄙夷地冷笑了聲。

        蘇嬤嬤臉色變了變,還未開口,就見談瑞秋已經徐徐起身,揚起完美無瑕的笑臉。

        「太妃這麼說可就不妥了,方才我才和孟妹妹提過這事,就說我家那丫鬟是遭人下了藥,府裡正打算要嚴查呢,查出個結果,定會給太妃一個交代。」

        「那等下作之事就不必交代了,我倒是想瞧瞧一個宮中的老女官是怎生的有本事,讓姪女蠱惑王爺,放著兩位側室不聞不問……放眼東秦,可從沒聽過王爺側妃入府三年連個賜號都沒有!」

        談瑞秋驀地抽出手絹低笑出聲,哪怕寬王太妃那對銅鈴眼瞠大得嚇人,她還是止不住笑意,最終才再三道歉地道:「太妃恕罪,實在是太妃將這罪名強要扣在蘇嬤嬤身上,怎麼也說不過去呀。」

        「妳說這話什麼意思?」

        「要是照太妃這說法,好似蠱惑王爺的人是蘇嬤嬤而不是其他人等了,可蘇嬤嬤與王爺的年歲怎麼也對不上呀,教我想呀想的,忍不住就笑了。」說不準蘇嬤嬤的年紀還比七王爺的母妃大上不少呢。

        蘇嬤嬤聞言,有些莞爾。

        寬王太妃臉色忽青忽白,還未開口,孟寄蘭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替姨母爭口氣。

        「不懂規矩的東西,竟敢衝撞太妃,還不趕緊跪下!」

        談瑞秋揩了揩眼角的淚花,笑意凝在唇角,甚至是眸底眉梢。「妹妹說什麼呢?這哪是衝撞來著,不過是和太妃說笑罷了,還有啊,蘇嬤嬤不知道跟妳說過多少回了,王爺在養傷,喜靜,切勿在主屋附近大聲嚷嚷,怎麼又忘了?」

        七王爺的寢房就在大廳旁的次二間,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照她們動不動就威嚇命令的說話方式,想把人吵醒也是有可能的。

        孟寄蘭咬了咬唇,隨即又向寬王太妃求救。

        寬王太妃拍了拍她的手,先是冷哼了聲,皮笑肉不笑地道:「這是怎麼了?這王府何時輪到這老奴作主了?莫不是教養過王爺,真以為自個兒能取代死去的淑妃了?」話到最後,那嗓門大得教談瑞秋覺得刺耳。

        「太妃,這不是誰作主,而是王爺領旨養傷,是不允許任何人探視的,今日是破例讓太妃進王府,還請太妃將聲量放小一些,莫驚動了王爺。」真是白目,跟她說靜,她卻非要吵個天翻地覆。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蹚這渾水,可這太妃實在是欺人太甚,半點長者風範皆無,要不是礙於她的身分,早就送客了。

        「一個黃毛丫頭,拿著雞毛當令箭,未免太過可笑。」

        談瑞秋吸了口氣,正想要開口,大廳側邊上卻傳來沙啞的聲響—— 

        「照太妃的說法,是明指皇上的聖旨是雞毛了不成?」

        話落擲地有聲,嚇得寬王太妃瞬間白了臉色,她身旁的孟寄蘭急忙回頭,那表情真是千變萬化,豐富得教談瑞秋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

        像是景仰歡喜,卻又膽怯懼怕,談瑞秋不禁好奇地順著她的目光打量起來者,就見王府大管事徐賁扶著一名男子,他長髮束起,露出飽滿的額,濃揚的眉下是深陷的眼窩,凝滿殺伐氣息的黑眸俊魅懾人,教她忍不住想,真是天之驕子啊。

        身世好、俊顏惑人,又是征戰有功,這人分明是集富貴權勢於一身了,帝王氣勢加上武將特有的威儀,也莫怪孟寄蘭就算懼怕也不肯挪開目光。

        是說,他不是傷重得連坐起身都難,怎麼跑出寢房了?敢情真是被寬王太妃的嘶吼聲給震來的。

        瞧蘇嬤嬤已經快步上前攙扶,她不禁猶豫自己該不該跟風。

        唉,麻煩事,這能不碰頭是最好的,偏偏今天就是撞上了。

        「七王爺別誤會,我也不過是說說罷了。」寬王太妃馬上軟了姿態。「不是說七王爺還養著傷病,怎麼跑到外頭吹風了?」

        「就算養著傷病,本王認為還是把話說開才妥。」秦文略在蘇嬤嬤和徐賁的攙扶下,暫時就近坐在下座。他的臉色雖是慘白無血色,但黑眸黝亮有神,直直地望著寬王太妃和孟寄蘭。「關於賜號一事,本王不是不想。」

        聽至此,寬王太妃大大的鬆了口氣,就連孟寄蘭也難得露出小女兒姿態,羞怯地垂首等著下文。

        豈料,秦文略的下文竟是—— 「本王是不肯。」

        「王爺,你……」寬王太妃這下被狠打了臉,面子掛不住卻又發作不得,簡直是快要將她給憋屈死了。

        「賜不賜號是由本王決定,本王不肯給,是因為她不值得,明白了嗎?」秦文略嗓音沙啞,卻是鏗鏘有力,目光透露著絕不更改的堅定。

        孟寄蘭當下惱羞成怒,不平地道:「為什麼?難道我就配不上王爺嗎?再怎樣,在場身分最低的是她!她不過是個四品言官之女,她都能成正妃,為何我連個賜號都要不得?!」

        談瑞秋偷偷翻了個白眼,正所謂躺著也中槍,大概就是這樣了。

        「妳去問皇上,本王的婚事向來是皇上作主的,有本事妳去問。」秦文略神色冷鷙,望向她的目光儼然像是狩獵中的猛獸,正伺機而動,欲將她拆吃入腹。「而她,是本王的正妃,王府唯一的女主子,她掌著內院,可以發派任何人,妳再放肆,下回再不經本王允許讓不相干之人進王府,她不治妳,本王治妳!」

        孟寄蘭被罵得羞惱欲死,緊抓著寬王太妃。

        而寬王太妃也是一臉無奈,根本使不上力。

        談瑞秋將這場戲看在眼裡,不禁認為這七王爺還是個不錯的男人,不看美顏,該治就治,一點顏面都不給,想想也許是跟蘇嬤嬤的姪女有關,畢竟心底有人了嘛,其他的可能就沒太大的興趣,只是……沒事幹麼說她是唯一的女主子,他這不是在興風作浪,存心讓後院不寧來著?

       「妳過來。」

        秦文略低啞喃著,談瑞秋愣了下,發現他正看著自己,換言之……找她?硬著頭皮走到他面前,還想不透他找自己做啥,就見他把手搭在她肩上,這是……

        「扶本王回房。」他微使力,她的肩頭一沉,身形頓了下,再抬眼才發覺這傢伙還真高呀,就算傷重瘦了不少,但他還是個男人,把重量都壓向她,也不看看她撐不撐得起。「蘇嬤嬤,送客,下回再有人敢擅闖王府,直接押進宮去。」

        「是。」蘇嬤嬤恭敬地道。

        這話聽得寬王太妃忿忿不平極了,想想多少人都捧著自己,可偏偏這七王爺恁地目中無人,出言不遜,只能恨恨地在心裡記上他一筆,惱得轉身就走。

        蘇嬤嬤要廳外的婆子將孟寄蘭給押回院落,再將寬王太妃給一路送出王府。

        一回到主屋寢屋,只見徐賁照料著王爺,卻不見王妃,她不禁低聲詢問徐賁。

        徐賁覷了王爺一眼,輕聲道:「橫豎本就不勞王妃費心,所以王爺讓王妃回屏香苑休憩了。」

        蘇嬤嬤聽完,隨即明白來龍去脈,稍覺不妥地道:「王爺拿王妃作幌子,豈不是讓王妃成了靶子了?」王爺這是在孟夫人面前作戲,存心讓後院起紛爭。

        「那又如何?」秦文略倚在床柱上,疲憊地半閉著眼。

        「王爺,老婆子覺得王妃挺好。」

        「是不差。」光聽她願意維護蘇嬤嬤,他對她就有幾分好感,但,也只是幾分。

       「既是如此,王爺又為何—— 」

       「皇上主的婚必有其用意,我無須善待她,說不準我這作法正合了皇上心意呢。」秦文略說到最後,自嘲地掀唇笑著。

        蘇嬤嬤不禁語塞,反駁不了,沉默了一會,她還是啟口,「老婆子倒覺得王爺可以與王妃多多相處,也許王爺會察覺她的特別之處。」

        「也成。」秦文略閉著眼,笑得萬分愉悅。「她多親近我,後宅就會亂得徹底,我也想看看屆時朝堂上將起什麼風波。」

        蘇嬤嬤聽至此,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口,替他掖好被子,望著他蒼涼淡漠的眉眼,心重重地鈍痛著。

        究竟要到何時,王爺才能恢復往日風采?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13 08:02 PM 編輯

【第三章】 掌心紅痣惹是非

        談瑞秋萬分無奈地閉了閉眼。

        就說算盤打得再精也沒用,談家夫婦想盡辦法李代桃僵,卻怎麼也算不到秦文略不僅醒得早,甚至還要她近身伺候……

        張眼偷覷著文嬤嬤和王嬤嬤的臉色,她不禁無奈地搖頭歎氣。

        瞧吧,她們也是一個頭兩個大呀!她要是和秦文略的接觸愈多,屆時談三進府,被識破的機率就更高。更麻煩的是,她要是和秦文略愈親近,就準備被兩位夫人給鬥到死吧。

        中秋剛過,王府因為秦文略養傷,連外賓都不准入,更別提擺宴了,孟寄蘭不知道賞她多少個白眼,讓她暗自傷心,傷心她在談家訓練得一等一的狗腿功,在這座王府裡壓根派不上用場,只能頂著身分,硬著頭皮裝富貴擺架子了。

        再這樣下去,她已經不敢想像接下來的日子會變成怎樣,別說談家夫婦沒算到,就連她也沒算到不喜人近身的秦文略竟突然大改變召她當看護。

        想想那日,他很明顯的是要在旁人面前裝作與她親近,事實上人走戲散場,他立刻就趕她回屏香苑。而他這種表現她很滿意,期待他繼續保持下去,可人算不如天算,事過幾天,他突然耍陰招,要她近身伺候,而且是一早就讓蘇嬤嬤傳訊,讓她連裝病拒絕的機會都不給,教她頭疼極了。

        眼看蘇嬤嬤就在外頭候著,她又沒病沒痛,只能認命了。

        看著文嬤嬤,她好心地給了些意見。「文嬤嬤,想法子和老爺聯繫,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我知道,倒是小姐也得要多加注意才成。」向來笑臉的文嬤嬤一臉愁雲慘霧,攢起的眉頭都能夾死蚊子了。

        「唉,我盡量想個法子讓王爺把我趕回屏香苑吧。」唯今之計,也只有如此。

        帶著玉露跟著蘇嬤嬤朝主屋走去,她不斷地想,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秦文略將她列為老死不相往來戶呢?

        不,這也不成,要是搞砸了,等到談三來時,想重修舊好那就難了。想至此,她不禁抿嘴輕笑,她何苦想這麼多,談三與他好不好,關她何事?要緊的是她必須逃出王府,至於往後的事,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所以,順其自然吧,見招拆招就是。

        來到了秦文略的寢房門前,蘇嬤嬤刻意壓低聲道:「娘娘,王爺貪靜,要是王爺沒有吩咐,還請娘娘盡量別開口,還有,讓玉露在房門外候著吧。」

        「我知道了。」她朝蘇嬤嬤揚笑,留下玉露,隨即跟著進房。

        房裡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藥味,不見半個丫鬟伺候,只有徐賁隨侍在旁,而秦文略正倚在床柱邊,一雙俊魅眸子直瞅著她。

        她唇角微勾,大大方方地與他對視。

        她臉上的粉厚得很,要是換成麵粉的話,加水和勻,說不準還能揉出一顆包子呢,任他再怎麼瞧,也絕對瞧不清她的五官。

        「王爺,王妃來了。」蘇嬤嬤滿臉是寵溺的笑,彷彿視他如親兒。

        「叫她把臉洗淨。」秦文略沉聲道。

        談瑞秋抽了口氣。不要吧,她的臉要是洗了,那事情可就大條了!她可以不管談三往後入府會是怎樣的光景,可問題是他日若被發現談家貍貓換太子,那面臨的可是欺君大罪,滿門抄斬是逃不過的,哪怕她隻身躲在外頭,恐怕也會落得被通緝的命運,屆時天曉得李二爺還願不願意收留她!

        「王爺,妾身習慣抹粉,你就依了妾身嘛。」她軟綿綿地央求著,巴不得他覺得噁心,立刻將她斥到天涯海角去。

        果然如她所猜測,秦文略毫不掩飾嫌惡地別開臉,對著蘇嬤嬤道:「御醫呢?」

        「差不多快到了。」蘇嬤嬤應著,隨即走向門外,果真瞧見留守在王府的陸御醫正隨著胡娘子前來。「王爺,陸御醫到了。」

        談瑞秋望向門外,就見一位年約四十上下,身穿紫色暗繡環圈長袍的男人徐步走來,她隨即繞過花罩,避在竹雕簾後頭,然而眼尖的陸御醫還是瞧見了她的背影,從衣著判斷出她的身分,隨即恭敬地向她施禮。

        談瑞秋見狀,只能隔著竹雕簾朝陸御醫微頷首。

        陸御醫來到床邊給秦文略請脈,一會便噙笑道:「王爺今兒個的脈象沉且勻,正是回穩之態,只要再靜養幾個月,傷勢必能痊癒。」

        秦文略漫不經心地笑道:「多虧王妃細心照料,才能讓本王恢復得如此好。」

        談瑞秋聽至此,眉頭不由皺了下。

        這人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來著,她哪裡照料過他了?今天也不過是頭一次踏進他的寢房,幹麼說得好像她衣不解帶地照料他?

        為何這麼對陸御醫說?陸御醫自然是要回宮向皇上稟報他恢復的狀況,無端端地把她給提了進去,到底是在盤算什麼?

        照眼前的狀況看來,陸御醫說不準會以為他倆感情極佳,將這事也稟了上去,可讓皇上知曉這事到底有何用意?和當初皇上賜婚有關聯嗎?

        官場上,眾人皆認為皇上極看重秦文略,尤其他又立了戰功,然皇上卻將右僉都御史的千金指給了他。雖說是欽天監觀測天象就其方位,找出適合沖喜的姑娘,但七王爺的正妃豈是四品言官千金匹配得上?

        在同個方位上,還有威定侯和鎮國將軍府等皇親國戚,家中亦有年紀差不多的嫡女千金,可偏偏皇上就是挑中了談家。

        談家夫婦初知這事時,樂不可支,壓根沒細想其中古怪,反倒是她這個被趕鴨子上架的人,一直覺得這事不單純,如今秦文略又刻意作為……她受不受寵其中的利弊到底與誰相關?

        「娘娘。」

        耳邊傳來蘇嬤嬤的喚聲,談瑞秋才發現陸御醫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她趕忙走出花罩外,瞧見徐賁正伺候著秦文略穿上中衣,而他的胸腹之間纏著一層層的布巾,她不禁想,他確實是福大命大,受了這麼重的傷又昏迷大半年,竟然沒有半點癱瘓萎縮現象,是瘦了些,但還挺賞心悅目的。

        「蘇嬤嬤,那我該做什麼?」她問著。該欣賞的都欣賞了,也該進入正題了。

        「這個嘛……」蘇嬤嬤沉吟著,見胡娘子正領著端藥而來的丫鬟,便接過湯藥遞給了她。「給王爺餵藥吧。」

        談瑞秋聞著那腥臭難聞的藥,不禁用力嚥下反胃的嘔感,緩緩地走到床邊,適巧徐賁也替他打理好了,必恭必敬地退到一旁。

        「王爺,喝藥。」她把藥端到他面前。

        她想,雖說他走幾步就氣喘吁吁,但能走能動代表他沒殘,自個兒喝藥是天經地義的,總不會要她扶著他一口一口餵吧。
他願意,她也不肯啊。

        秦文略面無表情地瞅著她,目光繞過她,一旁的徐賁立刻上前接過了藥碗,笑得和氣生財道:「王妃娘娘貴體金安,這點差活就交給奴才吧。」

        徐賁原本是照料秦文略起居的太監,跟著秦文略離宮立府,為人相當和氣,據蘇嬤嬤的說法,他治下相當有手段,不能教他那張笑臉給騙去。

        「那就有勞徐大管事了。」既然人家不需要她餵,她也沒興趣硬湊熱鬧。

        「哪兒的話,這是奴才份內的事。」

        談瑞秋站到一旁,心想這照料一事應該是差不多到此為止了,待他把藥喝完,她也應該可以回屏香苑了吧。

        哪知,秦文略豪氣地把藥給喝下後,使了個眼色,徐賁立即從紫檀櫃裡取出一只木匣,恭恭敬敬地遞到她面前。

        她疑惑地看了眼,蘇嬤嬤喜形於色地道:「娘娘,這是王爺給娘娘的見面禮,快快收下吧。」

        給她的?談瑞秋萬分不解,但還是止不住好奇心,打開了木匣,驚見竟是一套頭面,捻金絲綴各色寶石的流蘇金步搖和簪花數把,同款鏤空掐絲金鐲兩只,精雕龍鳳呈祥半鏤空的羊脂玉鐲兩只……

        忍不住的,她不著痕跡地嚥了嚥口水,以往在談家時,嫡姊擺顯時,總會搬出箱底的頭面炫耀一番,但別說在談家沒見過,就連在現代她也不曾見過這種作工,雕琢得如此精巧的金飾和玉鐲。

        發了!這下子發了,哪裡還愁逃命沒盤纏!

        「娘娘,這套頭面可是王爺親自挑選的,雖不是宮中所出,卻也是城裡最富盛名的金良閣的飾品,那精巧的雕鐲是出自皇上賜封金雕鬼手的金匠大師塗信德之手,可是千金難買的極品。」蘇嬤嬤笑柔了向來冷情的眸,但不知怎地看在談瑞秋眼裡,總覺得她像有幾分惆悵。

        談瑞秋收回心思,將注意力擱在木匣裡,關於這金雕鬼手塗信德她是知道的,在談家時就曾聽太太說過,別說大師之作,就連想要上金良閣訂件首飾,沒等個幾年,是絕對等不到的。

        在李二爺的黑市裡,曾有一件巧雕金玉擺件,叫價到黃金三千兩百兩,李二爺摀著嘴偷笑了許久,因為他當初收購時也不過花了百兩銀子而已。

        她只能說,李二爺是個心肝很黑很敢賺的黑心奸商,她必須好好跟他看齊,學其精髓不可。

        不過,這木匣這麼大,她要怎麼偷偷運回房而不讓兩位嬤嬤發現?

        嗯……她必須好好想想這個問題才好。

        正忖著,總覺得有多道目光關注著她,不著痕跡地用餘光偷覷,這才驚覺屋子裡除了秦文略和蘇嬤嬤之外,每個人的目光都盯在她身上。

        她不小心露出什麼表情了嗎?她冷靜下來,又悄悄打量了下,才發覺眾人的驚詫是意外秦文略的出手大方,而徐賁只是用非常和善的笑臉對著她,教她壓根猜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但有什麼好想的,反正既來之,則安之,想再多也沒用,眼前最重要的是—— 「蘇嬤嬤,接下來咱們是不是該先到廳裡處理一些府裡的雜事?」

        反正她該伺候也伺候了,該退場了,是不?況且,王府裡的雜事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雖然她只負責統籌下令,但對於這種多如牛毛的雜事,還是覺得厭煩,不過今天被這木匣沉沉地壓得很開心,再煩都不厭。

        「王妃今日只需要留在寢屋照料王爺便可。」

        談瑞秋眨眨眼。照料啥?他有什麼好照料的?瞧他喝了藥後彷彿有幾分睡眼惺忪,分明是被藥效催得快睡著了,她還留在這裡做啥?她必須抓緊時間回房藏木匣,這是非常重要的私事,必須盡快處理才成。

        「府裡有許多事必須倚仗徐大管事,況且聽雨那件事也循線查到一點線索,交給徐大管事處理是最妥當的。」蘇嬤嬤隱晦地暗示著。

        談瑞秋點點頭表示她明白了。聽雨那件事查出一點眉目了,但就算逮著了人,對方要是不供,那就啥事都辦不成,如今派出徐賁,嗯……意思是說,他在宮中待了一、二十年,自有刑求的一套就是了。

        再者王府裡的往來人情等等雜事也得交託徐賁才成,那日會讓寬王太妃給闖進王府,就是因為徐賁近身照顧秦文略,才沒能將寬王太妃在踏進門前就打發走,由此可見徐賁在王府的重要性。

        人家都說成這樣了,她當然是從善如流了!「就讓我留下來照料王爺吧。」橫豎她是拿人手短,既然拿了一套價值不菲的首飾,伺候伺候人家也是應該的。

        可是,照顧病人真的是一件異常無聊的事!

        談瑞秋覷了眼睡得深沉的秦文略,無聊地托著下巴。早知如此,就別讓玉露回屏香苑,好歹可以讓玉露到書房去幫她挑兩本書來,省得她閒到直發呆。

        屋裡只有她和沉睡的秦文略,屋外更是靜謐得一點聲響都沒有,教她連微微動一下,衣裳摩擦出窸窣聲都感到不自在,所以她只能一直保持同一個坐姿,坐到她腰痠背痛還是不敢亂動。

        她沒好氣地睨向逕自睡得很爽的秦文略,這男人就連入睡了濃眉依舊緊蹙著,也不知道是身子不適還是怎地。

        想起他午膳用得少,就連湯藥都喝得比飯菜多,她不禁搖頭。要是正常進食都做不到,喝再多湯藥恐怕都是事倍功半,可偏偏他是王爺,要是真吃不下,旁人能勸的還是有限。

        忖著,她不禁想起她的老公蘇秦。在前世裡,她有著美滿的家庭,疼她寵她的老公和兩個女兒,事事樣樣都有老公替她張羅,可就算是十八般武藝皆通的老公也有生病的時候。

        他一旦生病也是懶得進食,從來身子強健的人一病就得耗上一段時間才能康復。不過,她有樣法寶,只要一端出來,他再沒食慾也會捧場。

        她不擅廚藝,會的也就只有那麼一樣—— 桂圓粥。不需要珍貴的食材,弄點紫米配上桂圓,丟上一把紅豆,再加點黃耆紅棗,雖說黑糖較妥,但她老公就偏愛冰糖的清甜,入冬時喝上一碗,渾身暖呼呼的,讓他發點熱流點汗,比吃藥還好用。

        想起他喝桂圓粥時的滿意表情,她不禁勾彎了唇,但笑意沒停留太久,隨即隱沒在悵然的眸底。

        當她走時,他還好吧,有好好的吧……他那般死心眼的人,簡直是愛她入骨了,她壓根不敢想像她走後他變成了什麼模樣。有時她會想,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央求他再找個所愛,別讓自己孤單到老,可偏偏這種話她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是多麼自私的人,哪怕自己已不在世,哪怕明知他會孤單到老,也不允其他女人靠近他。

        可是他如果真是孤單一人……

        「別走!」

        思緒驀地被身旁的沙啞喊聲給打斷,她猛地收回心神,雙眼直盯著秦文略,卻見他雙眼緊閉,伸長了手像是要抓住什麼。

        「王爺?」她低喚了聲,他卻像是被困在惡夢裡,痛苦的呻吟,手在半空中摸索著。她皺緊了眉,心想自己好歹拿了人家的賞,怎能棄人家不顧呢,還是先把人喚醒吧。「王爺,醒醒……醒醒啊,王爺!」

        她喚了幾聲,不見他清醒,見他的手像是努力想要挽回什麼,她想也沒想地握住他的手,卻被他握得死緊,痛得她低吟出聲。

        「王爺,快醒醒啊!」她痛得大呼著。

        天啊,不用握這麼緊吧,老天啊,她的手好痛啊!

        許是她喊得夠大聲,秦文略一把將她拽到面前,張開猩紅的眼直睇著握在手中的小手,氣息紊亂地注視半晌。

        「王爺,先放手吧……」她軟聲央求著。

        她可不希望自己一時好心卻換來骨折的下場……老天啊,他看起來明明就纖瘦得緊,為何會有這把嚇人蠻勁啊?

        「芸娘……」他啞聲喃著,鬆開了手,看著她掌心的紅痣,徐徐地揚開笑,轉而輕撫她的頰。

        談瑞秋慶幸手終於被鬆開,可下一刻又被他的親近嚇得說不出話。「王爺,你睡迷糊了,我不是芸娘……」

        芸娘?哪位呀,給她一點時間,讓她去找找吧。

        「芸娘……妳終於肯回來了……」他啞聲喃著,眸底一片濕潤,面容痛苦噙著近乎瘋魔的癲狂,唇角卻弔詭地帶著笑意。

        談瑞秋直睇著他扭曲的俊臉,感覺他正用力地抹去她臉上的粉,擔心臉上的粉真會被他揉掉,她不假思索地掙扎著,用力過猛反教自個兒摔跌在地。

        來不及喊痛,躺在床上的秦文略已經掙扎地下了床,一把將她扶抱在懷。「沒事吧,沒事吧……」

        見他擔憂受怕的神情,談瑞秋心裡真的有點毛了,他傷到的應該是身體不是腦袋吧,怎麼會睡了一覺,整個人像是半瘋似的?該不會這府裡有人要害他,在他的藥裡下了什麼吧。

        難不成這看似風平浪靜的王府,其實比談家內宅還要不堪?

        正胡思亂想著,卻感覺自己抵在他胸膛上的手有股濕意,她垂眼一看,心口一窒,忙道:「王爺,你……我先扶你回床上躺著,你得歇會才成,你的傷口滲血了!」

        老天啊,別鬧了!今兒個御醫才說過他情況轉好,要是明天御醫請脈,發覺他惡化了,這帳是不是要算在她頭上?

        「我沒事,不疼的,妳……臉上為何要裹著粉?」他笑問著。「髒了嗎?我替妳拭淨可好?」

        「我……」談瑞秋想哭了,見他真的想抹掉粉,抗拒道:「王爺,不用了,我喜歡抹粉,抹粉很好,你別擦了!」

        喂,外頭有沒有人啊?裡頭這般大的聲響,怎麼就不見有人來,天色都快暗了,也差不多要送晚膳了吧!

        「妳……不想用原貌見我,不想讓我瞧妳的面容,妳……恨我嗎?恨我來不及護妳,護妳腹裡的孩兒嗎?」

        看著他殷紅的眸底蘊著月華,聽著那卑微央求的沉嗓,談瑞秋心底莫名地痛著。雖不能理解他的話意,但這當頭最重要的還是—— 「王爺,身子要緊,先回床上,咱們待會再說可好?」

        不管怎樣,她得要先看看他的傷勢,天曉得那傷口是不是裂開了。

        「妳擔心我?」

        「當然啊。」瞧他神情放鬆些許,她動作輕柔地緩緩退開,正欲攙扶他起身時,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她忙道:「外頭的快來人!」

        幾乎是同時,蘇嬤嬤已經推門走了進來,見她扶著王爺狼狽起身,王爺單薄的中衣上染上了血,嚇得趕緊上前攙扶,忙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嬤嬤,王爺睡迷糊了。」談瑞秋小聲道。

        蘇嬤嬤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幫扶著秦文略坐回床上,卻見他伸手欲拉談瑞秋,談瑞秋隨即退上一步,急聲道:「王爺,我不是芸娘。」

        雖然殘酷,但她還是必須告訴他真相。

       「……妳不是芸娘?」

        瞧他瞬間黯淡的眸,談瑞秋只能向蘇嬤嬤求救。

        「王爺……芸娘死了,你又忘了嗎?」蘇嬤嬤啞著聲道。

        「死了?」他僵硬地望著她,長睫緩緩垂下。「對,芸娘死了……快一年了……我卻像是等待了兩輩子……」

        那嘶啞帶著鼻音的粗嗓觸動談瑞秋的心,把他和她最愛的男人連結在一塊。

        當她離世時,蘇秦是不是也像他這樣?

*             *             *

        費了一番功夫才將秦文略給安撫好,重新包紮並餵了藥,待他睡下後,王府才又恢復了平靜。

        談瑞秋在寢屋旁的小廳裡坐著,晚膳只用了兩口便再無心思用膳。

        一會蘇嬤嬤掀簾走來,面上帶著歉意,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瘀痕。「都怪老婆子不好,竟只讓娘娘伺候著王爺。」

        談瑞秋順著她的目光淡淡揚笑。「不打緊,只是瘀傷罷了,幾日就好。」她的手上被秦文略緊握過的範圍,全都冒出了可怕的黑紫色。

        蘇嬤嬤取了藥膏,替她揉著瘀血,直睇著她掌心明顯的紅痣。「王爺是睡迷糊了,可也是因為這紅痣才會教他更錯亂。」

        「怎麼說?」

       「芸娘是我的姪女,也是王爺的侍妾,她的雙手掌心皆有一顆紅痣。」

        談瑞秋不禁愣了下,忍不住想,原來掌心有痣的人還真不少,她的前世今生,掌心皆有紅痣,蘇秦總說掌心的痣是他們前世情緣未了,今生相聚的依據,憑著掌心的痣,他們就能找到彼此,她不信那些,但願意為了蘇秦而相信。

        「芸娘十三歲進宮當宮女,遇見了正欲離宮立府的王爺,王爺對芸娘一見傾心,所以立府時便將芸娘給帶來王府,等著芸娘及笄,欲將芸娘收為側室,然而芸娘身分太低,別說是側室,就連要當侍妾都不成,而芸娘也不肯。」

        「……芸娘不喜歡王爺?」她問得小心翼翼。

        「不,正因為太愛而不肯。」

        「為什麼?」在這世道,能夠兩情相悅是多麼不易,她在談家已經看了太多只以利益出發的男歡女愛了。

        「芸娘認為自己配不上王爺。」蘇嬤嬤像是陷入回憶,唇角浮現若有似無的笑。「可是芸娘愈是抗拒,王爺愈是強求……娘娘是否瞧過王爺的掌心?」

        談瑞秋眨了眨眼,直覺得蘇嬤嬤這話轉得還真是毫無徵兆,但她照實道:「沒有,王爺的掌心怎麼了?」

        「王爺說,掌心的痣是老天要讓前緣未了的情人相遇的憑藉,而芸娘掌心有痣,王爺沒有,所以王爺拿錐子在自己的掌心烙下兩個疤,就說在此後無數個來世他們能夠再續情緣。」

       談瑞秋傻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原來會相信這種浪漫傳說的不只是她的老公,就連王爺也信了在掌心烙下疤……她頓了下,內心湧現荒唐的推論,懷疑他也許是她老公穿來的,但隨即便打消了想法。

        如果真是她老公,他不可能這一世的事都記得一清二楚,她真是想太多了。

        「王爺都做到這種地步了,芸娘一定很感動吧。」只要是女人,不管是哪個時代的女人,都應該撲上去來個愛的抱抱,順便給他秀秀。

       「沒有,芸娘逃得更遠了。」

       「……為什麼?」難道是被秦文略自殘的行為嚇到?但……那不算自殘吧。

       「王爺不願娶正妃。」

        談瑞秋恍然大悟,對秦文略這個男人又添了幾分欣賞。

        秦文略貴為王爺,豈有不迎正妃的道理,可他為了所愛而拒迎正妃……這男人也真是不容易了。

       「王爺不願娶妃茲事體大,芸娘不願王爺為她衝撞皇上,而後王爺便受皇上指派前往北卑城,平定了邊防的部落征戰,凱旋回朝時,王爺向皇上求了恩典,願意由皇上指婚迎側妃,但同時納芸娘為侍妾。」

        談瑞秋聽著,忍不住為秦文略和芸娘心疼著。

        「於是,王爺納了兩名側妃,卻不願賜號給兩名側妃,落得現在還是夫人的名號,不多久芸娘也成了侍妾,那段時間裡王爺忙於政務,而芸娘在府裡也極為安份守己,直到去年才懷了身孕,那時王爺掌了五衛營,常忙得連王府都歸不得,而我也一時疏忽,忘了防備,芸娘和腹中孩兒就那麼沒了。」

        談瑞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無聲地安撫好一會,才問:「可有找到兇手?」

        「沒有證據,但是誰所為大家心知肚明。」

        談瑞秋回想初見蘇嬤嬤時,蘇嬤嬤對府裡兩位夫人的輕慢,甚至對孟寄蘭的苛刻淡漠,再加上秦文略當著寬王太妃的面毫不給顏面地駁斥,倒是不難猜想兇手就是孟寄蘭。

       「而後,去年底西北邊防軍牒回報,請求援軍,王爺便自動請纓,歸來時,已是傷重昏迷。」說到此,蘇嬤嬤揩去眼角滑落的淚。「王爺一生坎坷,母妃淑妃在他十歲那年歿了,又沒有外戚撐腰,獨自一人在宮中求生存,好不容易得其所愛,卻是這種結果……」

        瞧蘇嬤嬤哭花了臉,淚水沿著縱橫的皺紋滑落,談瑞秋心裡難過,出言安撫。「嬤嬤別難過,總會否極泰來的。」

        「是啊,要不是這回迎了娘娘,王爺怎會醒呢!」

        談瑞秋不禁莞爾,只能硬著頭皮應著,「是啊。」沖喜要是真能救人命,可能到處都在沖喜了吧。

        「可王爺總是會……」

        「初醒時總是這樣,再過一段時間,應該就會更好些。」

        「蒙娘娘金言,希望真能如此。」蘇嬤嬤感激地望著她,不禁道:「這回能迎娘娘為正妃,真是再好不過的選擇了。」

        談瑞秋笑了笑,不置可否。她不過是運氣好,進門時王爺適巧醒了,但說到底,她也不是個正牌王妃,待在這兒的時間不會太長。

        想想,她也欠了秦文略一個道歉,不該偷偷地在背地裡腹誹他,畢竟他已經言明不娶正妃,可是重傷清醒後,竟發現自己娶了個沖喜王妃,也莫怪他對自己沒什麼好臉色。

        一個看似位高權重,實則被人掐在手中任人操控的王爺,他的苦,能體會的大概沒幾個。

        「往後還請娘娘能隨侍在側地照料王爺,老婆子認為有娘娘伺候著,王爺的病與傷肯定會好轉得更快。」

        談瑞秋點了點頭,算是答允了。其實她待不待在秦文略身邊,她認為與他的病情好壞無關,但幫人一把也不是不成,尤其是看在那筆豐厚的「盤纏」份上,她多幫一點也是天經地義。

        蘇嬤嬤見桌上的菜色幾乎沒動,不禁替她佈菜。「娘娘再用點吧,要是不合胃口的話,再差廚房的人去準備。」

        談瑞秋忙按下她手中的筷子。「不了,沒什麼胃口。」她想了下,問:「王爺用膳了嗎?」

        提到秦文略,蘇嬤嬤的臉色瞬間慘澹了下來。「王爺不想吃,已經撤下。」

        「這不成,不能讓王爺只喝湯藥不吃東西墊胃,是藥三分毒,總得吃些東西養點體力才成。」談瑞秋抓著蘇嬤嬤道:「要不備些王爺愛吃的,當然先問問御醫王爺吃得吃不得,這樣成吧?」

        蘇嬤嬤聽完,臉色更苦了。「老婆子根本不知道王爺愛吃什麼。」

        「嗄?可是嬤嬤不是……」

        「王爺二十歲離宮立府之前,為防被下毒,什麼都不挑,擺上桌的都吃,每樣都是淺嘗,壓根看不出喜好,而立了府後,他的膳食是芸娘張羅的,唯有芸娘才知曉王爺偏愛的幾道菜。」

        談瑞秋一臉傻愣,心裡暗暗為秦文略歎息。古時皇帝用膳,鍋碟盤碗都要擺上百個,每樣都淺嘗,就是為防中毒,而他不過是個皇子就已經防成這樣……依她猜,他大概沒什麼偏愛的,只要能吃得飽不被毒死,他大概都不討厭吧。

        想了想,她不禁暗罵,這到底是什麼破年代呀!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13 09:48 PM 編輯

【第四章 】  王爺來碗桂圓粥

  翌日,談瑞秋同樣進了主屋寢房,而秦文略看起來臉色是蒼白了些,但精神多了,一種出於皇族的傲然氣質難以掩飾,看她的目光一樣高傲,一樣視她為空氣。理論上,她應該要生氣,可事實上,她還挺開心的。

  當然,絕不是她天生有被虐傾向,而是他的淡漠意味著他的精神狀態是穩定的,似他似乎忘了昨兒個的激動,忘了曾經將她誤認為所愛,看著她時,眸色一點變化都沒有。

  她心裡有種古怪又陌生的感覺,但隨即被她拋到一邊。

  聽說秦文略撤了早膳,只喝了一碗湯藥,任憑蘇嬤嬤和徐賁好說歹說就是連口飯都不肯吃。她也想勸勸,可想想,她是什麼身分,與他有多熟識,照料他長大的蘇嬤嬤和徐賁都勸不動他了,她算老幾?

  注視著他,總覺得他魂魄像是已經出竅,不知道飛到哪邊去了,又或者是他放縱著魂魄離去。

  他醒著,卻跟死了沒兩樣,彷彿是一種慢性自殺,她想漠視,於是拖延著進主屋的腳步,可偏偏又漠視不了,儘管假裝沒瞧見,但他那萬念倶灰的神情卻總是在她眼前出現。

  到了第三天時,她終於忍受不住了!

  「玉露,動作快點。」她沒好氣地從鏡中瞪著偷偷打哈欠的玉露。

  玉露眨了眨淚花,很可憐地皺起眉頭,專心地替她編著發。「小姐,才寅時而已,天色都還沒亮,小姐到底是要上哪去?」

  「我要去廚房。」

  「小姐餓啦?」

  談瑞秋嘴角抖了兩下。「我看起來像是個饞鬼嗎?」她在主屋那裡被伺候得多好呀,一頓膳食裡必定有六菜一湯一羹外加兩碟糕餅,通常她只吃七分飽,可近來秦文略絕食,害得她被蘇嬤嬤眸底的淚逼得硬把桌面掃空,天曉得她吃得胃都疼了!

  她不願再過這種日子,而最好的方法就是讓那傢伙把東西給吞下去!昨兒個御醫請脈時,她請教過御醫了,記下了幾味適合他的藥材,然後和胡娘子商量要怎麼弄些清淡有味的藥膳,準備今天大顯身手。

  「不然咧?」玉露嘴上問著,手上可沒閒著。

  「反正你動作快點就是。」談瑞秋沒好氣地道。

  玉露問不出個所以然,只能加快手上的動作,再依她的吩咐將臉上的粉塗得更厚一點,待一切準備妥當時,文嬤嬤適巧進了房。

  「小姐今日起得這麼早,是有什麼事?」文嬤嬤詫問著。

  「沒什麼事,只是要去主屋那頭而已。」談瑞秋噙笑說著,只是沒說得那般仔細,省得文嬤嬤胡思亂想。

  見談瑞秋不似昨日的為難拖延,反倒是一早就準備妥當,像是恨不得能早一點進主屋寢房伺候似的,文嬤嬤不禁沉著臉警告,「小姐可別忘了己身任務。」

  談瑞秋聞言,不禁笑了笑。「嬤嬤,我謹記本份,今日要早些去,是因為徐大管事昨兒個說了,雖然聽雨那件事終究沒能查個水落石出,但確實是府裡的下人暗中使絆子,所以要我端出正主身分出來整治府內罷了。」

  這事兩天前徐賁就跟她說了,之所以沒教徐賁給逼出話,是因為遭逼供的下人竟在徐賁動手之前就莫名被毒死了,明顯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有人心裡急了,怕真被查出個底,所以提前動手了。

  想來,不管是哪個高門大院都會有相同的問題呢,只是手段乾不乾淨、俐不俐落之分罷了。

  「不過就是個丫鬟,犯得著小姐這般大費周章?」文嬤嬤壓根不信她的說法,甚至懷疑她打算鳩佔鵲巢。

  「嬤嬤,這話不是這麼說的。」談瑞秋十足的耐性,親熱地拉著文嬤嬤到一旁錦榻坐下。「嬤嬤要知道,受罰的是三姊姊身邊的聽雨,這事要是不能在府裡立下威信,屆時三姊姊進府不就要教人以為是顆軟柿子,任人捏圓揉扁。」

  文嬤嬤注視她良久,像是要看穿她似的,可偏偏她笑吟吟的,那雙水眸澄凈明亮,像是不染半點心機。

  「聽雨該怎麼發落就不勞小姐煩心了,倒是老爺那邊有消息了。」

  「喔,老爺怎麼說?」她有些意外卻沒彰顯在臉上。

  七王爺府守衛森嚴,出入的人都必須登記在冊,就連她的陪房想要自由出入都不是件簡單的事,也正因為如此,這事才會拖這麼久。

  「老爺的意思是要小姐想個法子回府。」

  談瑞秋想了下,問:「嬤嬤覺得我該想什麼理由去跟王爺說較妥?」

  「就說老太太身子有恙,今日要是回不去,最晚明兒個得回府。」

  談瑞秋順從地點了點頭。「這法子好,說是祖母病了總不好不讓我回府才是。」她臉上噙笑,心底卻是寒透了一片。

  她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得離開王府,非在今日想出個對策不可,要不她一回談府,恐怕會落得其他庶姊妹的下場。

  答允了進主屋便跟王爺提這事,文嬤嬤才放下了心。

  前往廚房的路上,玉露見四下無人,低聲道:「小姐,這下該怎麼辦?」這事已經迫在眉睫,不是小姐能再用船到橋頭自然直就混過去的。

  談瑞秋沉著眉眼,好半晌才道:「看著辦。」

  說真的,她心裡一點底都沒有。當初想,也許能想個法子從王府逃出去,可王府的守衛森嚴,再加上文嬤嬤和王嬤嬤輪流值夜,守得滴水不漏,她只要一踏出房門就會被攔下,還能逃哪去?

  如今就要回談府了……她內心恐懼不安,卻是無計可施。

  進了廚房,廚房裡的大廚和幾位廚娘早就已經熱了灶等候著,胡娘子就站在一旁,指再桌面擱的數種食材藥材。

  談瑞秋儘管心煩意亂,但還是打起精神,想著御醫曾提過的藥材,搭配她自個兒嚐過旳一些藥膳料理,開始指揮大廚動手。

  「娘娘,這幾道菜不會太素了嗎?而且都是一些湯湯水水。」胡娘子不好意思說這些湯湯水水的壓根不管飽呀。

  「胡娘子,御醫說了,與其用大魚大肉給王爺養身子,倒不如備些素菜,況且煲成湯,這精華都在湯裡,又好入口,省得王爺一見滿桌菜肴便教人撤下。」談瑞秋朝她噙笑。「不過還是你想得周到,咱們弄點餃子和肉食,只是在裡頭摻點藥膳,省得一桌素菜湯讓王爺瞧都不肯瞧一眼。」

  喏,想建立良好的人際關係,除了適時配合之外,還得要記得偶爾誇獎。

  「哪兒的話,還是娘娘較有見解,不過這時節的蔬果並不多,最多就是萊菔,總不能要王爺餐餐吃這味吧。」胡娘子心知她是給自己幾分體面,並不會因此就託大忘了分寸。

  「差人去問問有無什麼山菜野菜類的。」談瑞秋說著,見廚娘已經快刀砍了萊菔,趕忙阻止。「等等等等,我要留的是葉子不是根,別把葉子給丟了。」

  廚娘趕忙停下動作:「讓王爺吃葉子,這……」

  「御醫這回開的藥裡有蔘類,萊菔會化氣,這初生的葉子倒還不礙事,根部留下,腌成辣乾,改日王爺要是換了藥帖時,再給王爺下飯。」萊菔指的就是白蘿蔔,一想起腌辣的蘿蔔乾,她口水都快要流下來了。

  她徑自想著,壓根沒發現廚房裡一雙雙眼都盯著她,還是玉露偷偷踢她一腳,她才回神,見胡娘子一臉為難,她不禁問:「怎麼了,不成嗎?」

  「怎會不成呢,只是王爺金貴,讓他吃這些民間粗食……」

  「王爺再金貴也是個人,如今是想法子讓王爺想吃才重要,要是不合王爺的胃口,總不可能強要王爺進食,對不?」

  「娘娘說的是。」胡娘子噙笑點點頭,使個眼色,廚娘和大廚隨即開始熬煮秦文略的早膳,回頭又趕緊拿出已經泡了一晚的紅豆。「娘娘,昨兒個我照娘娘的吩咐泡了紅豆,不知娘娘這是要——」

  「咱們弄點桂圓粥吧。」談瑞秋笑道。

  管他明天會怎樣,至少今天要讓自己過得快樂一點!不管秦文略吃不吃,她自己倒是想吃得要命,非要好好品嚐許久未沾的好味道不可。

  近卯正時,湯湯水水也熬得差不多了,談瑞秋便要丫鬟們先端兩樣進主屋寢房。

  寢房裡,徐賁隨侍在側,正在給秦文略梳洗。

  一股藥膳味飄來,秦文略如往常淡漠,似是沒什麼反應,談瑞秋並不在意,讓丫鬟把湯盅擱下,親自替他舀了一小碗的開脾湯。

  「王爺,近來天氣轉涼了,一早醒來喝點熱湯對身子不錯。」

  「拿走。」一聞味道,他隨即嫌棄地轉開臉。 

  談瑞秋不意外,只好把碗往桌面一擱。這湯是御醫開的方子,取名為開脾湯,顧名思義,御醫也認為王爺現在的問題並非是傷或病,而是心情抑鬱,導致脾胃不開,所以才會開了這湯藥方子。

  打一開始,她就認定這湯肯定不得秦文略青睞,因為連她都覺得聞起來頭暈,一點想喝的衝動都沒有。

  正因為如此,她今兒個才會特地準備了四五種煲湯,就不信他一樣都不肯嚐。

  「王爺,這道六神湯嚐嚐吧。」裡頭除了四神還添了黨蔘和排骨、豬腸,味道溫和又開脾,這時節喝最好。

  秦文略睨了眼她手上的湯碗,示意徐賁接過手,餵了三口,他便示意停住。

  談瑞秋微揚起眉,三口……嗯,這是很好的開頭,至少他肯喝。

  一會,丫鬟逐一端上了山藥茯苓包子、白朮紅棗餅、枸杞蟹肉羹、白果芡實元寶、當歸川芎魚湯等等,滿滿地擺了一桌,但每份的份量都不多。

  談瑞秋負責添,徐賁負責喂,談瑞秋還偷偷打量,暗自記下有哪一份他多吃了一口,直到一輪全都嚐過,發現後頭四五道他是連嚐都不嚐的。

  嗯……根本就是個偏食的男人啊!

  等到胡娘子幫她把一盅桂圓粥給端進門時,蘇嬤嬤也跟在後頭進門,對她滿是讚賞的微笑。

  然而,秦文略像是已忍受到極限,沉聲道:「全都撤下。」

  胡娘子聞言,不禁看了談瑞秋一眼。

  談瑞秋不甚在意地道:「胡娘子,將桂圓粥留下,其他的撤下,至於廚房裡剩的就賞給廚娘和丫鬟們,當是慰勞她們一大早的忙碌吧。」

  「多謝娘娘。」胡娘子代替其他丫鬟們道謝,丫鬟們樂得動作飛快地收拾桌面,跟著胡娘子一併退下。

  「嬤嬤,要不要嚐嚐桂圓粥?」儼然當秦文略不存在,談瑞秋招呼著蘇嬤嬤。「這道甜粥可是我的私房菜,不過早上我是指點大廚做的。」

  說真的,像那種大灶,別說要熬煮什麼了,光是要升火就夠她累的了。

  「桂圓粥?」

  「嗯,本來是要讓王爺嚐嚐的,但他吃不下了,那就咱們一道嚐吧。」聞這味道,和她記憶中的差不多,照理說吃起來也不會差到哪去。

  蘇嬤嬤瞧她舀了碗遞來,誠惶誠恐地接下,餘光瞥見秦文略竟朝這頭望來,便端著碗走到床邊。「王爺,要不要嚐嚐?」

  秦文略直盯著那碗琥珀色的桂圓粥,一會便伸出了手,蘇嬤嬤見狀趕忙遞上調羹。

  談瑞秋有些意外他竟然肯嚐,而且還是一口接一口,她暗暗數著,到最後索性不數了,因為他已經吃完了一小碗。

  啐,根本還餓著嘛!

  蘇嬤嬤見狀,喜出望外地問:「王爺要不要再來一碗?」要她如何不心喜,這可是王爺清醒以來,吃得最多的一次了。

  「不了。」他把碗遞過。

  談瑞秋動手舀了一碗吃著,桂圓特有的甜潤在舌尖泛開,接著是大棗和黃耆的香氣在口腔裡打轉,搭配著圓糯米Q軟的口感,教她直笑瞇了眼。

  蘇嬤嬤站在一旁,就見秦文略直盯著談瑞秋,那目光有幾分打量和疑惑,沒有任何不耐和嫌棄,蘇嬤嬤立刻朝徐賁使了個眼色,兩個人悄悄地退出房門外。

  談瑞秋不疑有他,反正通常這時分他們都會退出房門外,待會再有人送湯藥,秦文略喝完就準備入睡。同樣的程序每日不斷重複,她不覺得有何不妥,不過想起文嬤嬤的交代,她不禁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跟他開口。

  「不夠甜。」

  「咦?」她疑惑地側眼望去,意會後,便道:「好,明日我要他們再加點甜。」

  秦文略張口欲言,但最終還是閉上了嘴。「隨便你。」

  那就隨便我囉!談瑞秋咬著調羹,無聲地哼哼兩聲。根本就還想嚐的嘛!口味跟她老公還真相似,挺嗜甜的。

  看在他和她老公部分相似的份上,她就對他好一點,反正能對他好的時間也不多了。

  「王爺。」猶豫半晌,她還是硬著頭皮開口。

  秦文略睨她一眼,等著下文。

  談瑞秋將調羹擺好,正想著怎麼開口,外頭突地響起蘇嬤嬤的聲音,「娘娘,宮中內侍來了!」

  話到嘴邊,談瑞秋只好暫時咽下,起身對著秦文略道:「我去瞧瞧。」

  秦文略不語,待她離開後,目光定定地注視那盅桂圓粥,思緒飄得極遠,遠到他神智都快要恍惚起來。

  應該是夢。嬤嬤說,他只是作了一場夢,他也認為那一切不過是場黃粱夢,可是此刻他卻嚐到了夢中的味道……夢境怎會有味道?但如果連味道都不會有,他又怎會為了一場夢而心痛得無以復加?

  在那遙遠的夢中,有他的妻子和孩子,是芸娘的轉世,以掌心的紅痣為憑藉,他與她再次相遇相守,只可惜夢太短,幸福轉眼消逝,清醒之後,只有延續的痛苦,失去芸娘的現實。

  如果那不是夢,又會是什麼?

  他怎麼也想不通,愈是深思愈是混亂,混亂到他快要分不清到底哪邊才是真實,哪邊才是夢……

  「王爺,皇上差禮部尚書和宗人府送來了娘娘的金冊和龜鈕。」徐賁進房難掩興奮的嚷嚷,打斷了他的思緒。

  秦文略眉頭皺起,惱他擾了清靜,卻又疑惑皇上為何要大費周章地送來金冊和龜鈕。

  從他清醒以來,他便知道他多了位沖喜正妃,但他懶得細想皇上安排的用意,如今這場戲到底是要作給誰看?就算是冊封,也該是等他傷愈,壓根沒必要急於一時。

  抬眼,瞧見徐賁將銅質髹金的金冊擺在櫃上,而她端著碗藥進房,垂斂的長睫掩去她的眸光,他讀不出她的思緒,也懶得睬她的想法。

  徐賁見他神色淡漠,撓了撓鼻子,想起蘇嬤嬤的吩咐,多讓兩人單獨相處,於是祝賀過談瑞秋後便退出房門外。

  談瑞秋走到秦文略跟前坐下,將藥碗遞了上去。「王爺,該喝藥了。」她想不通皇上在這當頭正式冊封王妃的用意,但這消息一出,文嬤嬤必然會想盡辦法在今晚之前就將她送回談府,她卻是半點應對之策皆無。

  「不喝。」

  談瑞秋楞了下,眉頭皺起。「不喝藥身子怎會好?」剛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麼時陰時晴,又不是小孩子了,還要人哄不成,她也有自個兒的事要煩好不好。

  「我好與不好,又與你何干?」

  尖銳的回答猶如一把火,瞬間燒上談瑞秋的腦門。「是不關我的事,但就算是你,也沒有資格糟蹋自己。」

  這世上那麼多人掙著想活,豈容他這般奢侈地揮霍生命!他不想活,可她很想活,哪怕這裡沒有她的老公和孩子,但她還是必須努力地戰到最後一刻,因為她不想莫名其妙地任由人操控生死。

  「你在說什麼?」秦文略微瞇起眼,眸色危險而冷厲。

  「你不想活,可這府裡多少人得仰賴著你而活?失去所愛,你的痛我能體會,但不是失去所愛就非得要死要活地鬧!」她豁出去了,一反平日的溫馴順從,硬生生地與他槓上。

  「給本王住口!」秦文略臉色鐵青地吼道。

  「偏不!你上過戰場,無常隨行,一個不經心便是陰陽兩隔,有多少將士再回不了京,而你撐著一口氣回來,如今還奇跡般的睡醒,這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老天賞賜,你憑什麼還一心求死?!有多少人想活卻活不了,你不過失去所愛有什麼好消沉的,再愛一個不就好了!」就算無法再愛,也要拼著一口氣活下去。

  「大膽!本王要你住口了你還說!」

  「你至少也要想想,你這般消沉頹喪,愛你的人心有多痛,你要讓芸娘連走也不安心嗎?」

  「住口!」想也沒想的,秦文略抓起花架上的玉瓷杯就朝她砸去。

  啪的一聲,那就砸在她的額上,她一個震驚,隨即感覺一股熱液從額間淌下,猩紅的血半遮過她的視線。

  秦文略楞了下,沒想到真會砸中她,想起身看她的傷勢,但一思及她的放肆,他的手緊扣在床緣不動。

  「你如果不想活,就讓我活吧,我很想活。」談瑞秋哼了聲,腳步踉蹌,緩緩地朝外走去。

  「小姐……小姐!」門一開,玉露被嚇得尖叫。

  「小聲點,帶我回房上藥,別驚動其他人。」談瑞秋淡聲道。

  對秦文略,她很失望,但是她不得不說他砸得好,這麼一來,回談府的事就必須暫緩,而且她有段時日可以不用再見秦文略那個混蛋,真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儘管談瑞秋無心讓蘇嬤嬤擔心,但她臨時回了屏香苑,差人通知胡娘子過去照料,蘇嬤嬤自然感覺有異,上門一趟,瞧見她的傷後,滿臉愧疚,還是她勸了許久,才把蘇嬤嬤給哄了回去。

  而文嬤嬤一瞧見她額上的傷臉色都變了,當然,不是因為擔心她,而是因為計劃生變,還得想法子差人回談府稟報一聲。

  一切都在談瑞秋的預料之中,雖說是無心插柳,但能硬生出一段喘息的時間,又有何不可?她樂得在屏香苑養傷,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也沒人催她,真是進王府後最為愜意的一段時光。

  可惜,幸福總是短暫的。

  不到十天,王府的當家主子親自造訪了。

  「小姐,動作快!」文嬤嬤一聽到消息便親自進房幫她打理。

  「嬤嬤,沒人額上受傷還上粉的,就照例戴面紗好了。」一見文嬤嬤拿了一盒脂粉過來,談瑞秋嚇得趕忙阻止。

  先前蘇嬤嬤來時她都是戴面紗,沒必要因為秦文略來就特地要她扮藝妓吧。

  「可是……」

  「小姐好了沒,王爺已經走上廊了。」王嬤嬤衝進房裡,打斷了文嬤嬤未竟的話。

  事已至此,文嬤嬤只能吩咐玉露趕緊替談瑞秋稍作打理再戴上面紗,回頭又問了丫鬟茶點等等是否備妥。

  就在玉露替談瑞秋編了雙辮戴上面紗同時,秦文略適巧在徐賁的攙扶下進房,後頭還跟著胡娘子、蘇嬤嬤和幾個小丫鬟,看起來陣仗倒也挺盛大的。

  談瑞秋本想要起身迎接,但蘇嬤嬤已經早一步將她按下,讓她坐在床上,看著徐賁拐了張椅子,讓秦文略坐在床頭的位置。

  她暗暗打量著他,見他臉色蒼白了點,氣息有點亂,甚至還有點喘。真是為難他了,雖說從主屋到屏香苑,說遠也不遠,不過是繞過一座園子,過了兩道門,但對現在的他來說,應該算是體力負荷的極限了。

  不過,她並不同情他,因為她並沒有邀請或請求他過來。

  「其他人都退下。」才剛坐下,秦文略便粗啞地道。

  文嬤嬤聞言,堆著笑臉上前。「這怎麼好呢?王爺與娘娘身上皆有傷,沒個人在旁伺候著,要是有了閃失……」文嬤嬤話到最後,在秦文略冷鷙的目光瞪視下,自動化為無聲,一股寒意從背脊爬起,教她臉皮子抖了兩下,不敢再往下說。

  「王爺想跟娘娘說些體己話,這麼多人都湊在裡頭成何體統?」蘇嬤嬤揚著笑意,卻十分強硬地將房裡所有下人都給請出房外。

  談瑞秋玩著髮辮垂著眼,他這會前來該不會是打算向她正式道歉的吧。在談家,談老爺也曾在暴怒下打過太太和姨娘,但哪裡需要老爺開口道歉,他是談府的天啊,有聽過老天會跟人道歉的嗎?

  談瑞秋不自覺地掀唇冷哼,壓根不在乎他抱傷前來所為哪樁,只是……他坐在那兒不吭一聲,就這樣盯著她瞧,很有趣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她快要沉不住氣時,才聽他啞聲道:「你沒有為我準備桂圓粥。」

  談瑞秋頓了下,超有衝動想把枕頭甩到他臉上。太多國罵說不出口,她努力地憋在心裡,暗暗問候他。

  真去他的,難不成她成了他的老媽子,還負責替他煮吃食不成?

  「王爺想吃什麼,吩咐廚房便是。」廚房裡佈置的人手,照日夜輪值算起來,約莫有三十來個,絕對夠堵他那張嘴。

  「太甜。」

  談瑞秋眼角抽了下。「那就教他們糖放少一點。」

  「味道不對。」

  她用力地閉了閉眼,吸了口氣,勻了怒氣之後,才開口,「王爺今日前來想說的就是這些?」去他的味道不對!煮法都一樣,添加的食材不變,不都一樣!

  她知道了,他今日特地上門是來找碴的,既是如此,她還幹麼跟他客氣,何必在他面前扮柔順。

  「是。」秦文略淡淡地看她一眼。

  這一句是恁地簡短有力,猶如一把利刃,瞬間削斷了談瑞秋的理智線,於是她在被子底下狠狠地朝他比出中指。

  她知道身為淑女不應該這麼做,但人在被逼迫到某種程度,在生死恐懼與茫然未來的夾縫中求生存太久,真的會教人性情大變。

  秦文略當然沒瞧見她被子底下的動作,眸色不變地注視著她,總覺得她看似溫柔的水眸似乎正漾著火花,而她的額頭還纏著布巾,看不出口子收得如何。

  有點扛不住他的目光打量,談瑞秋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既然王爺想問的是這些,也已經問完了,我也回答完了,王爺也該早點回去歇息,往後沒什麼事,差蘇嬤嬤通報一聲便成,不需要親自前來,要是折騰了金貴身子,我可賠不起。」

  秦文略見她水眸裡像是燃著火焰,不禁勾斜了唇角。「倒是挺精神的,不像嬤嬤說的病懨懨。」

  談瑞秋頓了下,這才明白原來是蘇嬤嬤從中牽線。一開始她就覺得蘇嬤嬤老是有意無意地湊合她和秦文略,還故意說出秦文略的過往賺她同情,沒想到她都被秦文略打傷了,蘇嬤嬤還是沒放棄……是真的很期待她哪日死在秦文略手中不成。

  「我已經好多了,王爺不需要掛心,早點回去歇息。」去去去,少煩人了,少見他,她就覺得清靜多了。

  她是多難得擁有如此奢侈的平靜生活,就不能多給她幾日,當是給她的賠償?

  「我很抱歉。」

  談瑞秋呆了下,傻愣的抬眼,嗯……她是不是聽錯了?

  「我無意傷你,那日實在是被你的話給激得失去理智。」他頓了下,像是在斟酌用字。

  「但不管怎樣,我傷了你就是不對,今兒個來,任你怎麼動手都成,算是一報還一報,我絕不還手。」

  「……我可以拿武器嗎?」她絕不會用手打,搞得他疼她也疼。

  秦文略像是被她不按牌理出牌的話給怔住,一會低低笑開。「成,你想要拿什麼武器?」

  這下子換談瑞秋怔住,因為這是她頭一次見到他笑,而他的笑彷彿是春日煦陽,融化了那千年冰雪,臉上線條柔和,不再長滿了刺,褪去了殺伐氣息,宛如破雲而出的靜月,徑自輝煌。

  像是察覺她的注視,秦文略斂去了笑。

  談瑞秋不禁暗罵他太小氣,竟連笑容都不分享,撇了撇嘴道:「說笑的,王爺有傷在身,我可不希望王爺傷上加傷,皇上要是怪罪下來,十個談家都不夠賠。」

  「你不肯動手,這筆帳該怎麼算?」

  當與她是親兄弟得明算帳不成?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她一副奸商嘴臉地道:「不如這樣吧,王爺把自己押給我。」

  「什麼意思?」

  「王爺不想活,可我偏要王爺活,所以王爺先把命押給我,除非我死,否則你就不準死。」她這個人向來是大人大量,不會真的與他一般見識,況且他是真的知錯認錯,她要是不接受他的道歉和賠償,可就顯得她小鼻子小眼睛了。

  秦文略微瞇起眼,一會掀唇笑得自嘲。「又是誰跟你說我不想活?」

  「好吧,也許不是不想活,但總是萬念倶灰吧。」也許他不是真的厭世,但他是真的懶得活。「可是我必須奉勸王爺一句話,想活的人很多,卻不見得活得下來,能活的人,怎能不努力活下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14 11:48 AM 編輯

【第五章】   皇上突來七王府

  秦文略僵硬地挪開視線。「你不是我。」

  「當然,我不是王爺,但我懂得生離死別,我能體會與最愛的人陰陽兩隔的滋味,那絕不是一句心碎就能帶過。」

  秦文略微詫,詫異她竟坦白有過最愛的人……儘管他不視她為妻,但她必須視他為夫,豈能在他面前說起這些?可她微帶沙啞的嗓音,輕柔中帶著悵然若失,硬是挑動他的心弦。

  「很痛很痛……我知道被留下的人很痛,可是走的人就沒有絲毫不捨嗎?她必須捨,不捨只會更痛。」所以她一直在蘇秦面前假裝無欲無求,其實她是多麼的想活,多麼的想陪他到老,直到有天他們都老得走不動,還可以牽著彼此的手話從前。

  可是,不管她怎麼求,老天還是不給。

  「可是我連芸娘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話就這般不經意地脫口而出,他作夢也沒想到,他竟會在一個談不上熟識的女子面前提及這份傷痛,可是,他想說,這一刻他想對她傾洩壓抑的痛楚。「我這一生,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失望的比盼望的多,我一心一意的求,卻始終什麼都不留。」  

  談瑞秋直睇著他,淚水莫名在眼眶打轉著,只因眼前的他與蘇秦重迭了,好像蘇秦在失去她後,對著他人訴說這份苦。

  「芸娘的死,是對我最大的重創,我萬念倶灰地前往西北支援,從沒抱持回京的想法,傷重時,我像是作了一場夢,夢裡有芸娘,我和她成了親,有了孩子……可夢突然醒了,我還在這裡……我明明像是已經過了兩輩子了,狠狠地痛上了兩次,孩子安撫了我的痛,怎麼一清醒,我的痛還持續著?我迷糊了,分不清楚哪邊是夢,哪邊是真實,那裡的世界開始模糊,可它應該是真的,我卻混亂了……」秦文略喃喃的說著。

  話未竟,只因他被人擁抱入懷。

  多少年了……有誰會如此擁抱安撫他?溫柔的懷抱,寧馨的香氣,彷彿芸娘般安撫著在痛苦深淵裡掙扎的他。

  「管它是夢是真實,就當是老天給你的補償……老天剝奪你那麼多,補你一些是天經地義!」談瑞秋不服氣地喊道,彷彿是替自己出一口氣,可話鋒一轉,她喃喃低語道:「王爺,失去多少總要拿回多少,就算咱們無法成為一對相愛的夫妻,但至少咱們會是一對相敬的知己,都曾失去過所愛,你不孤單的。」

  秦文略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終究還是將她環抱,把臉埋在她的頸間,感覺她溫柔地撫著他的髮,像是芸娘般……他夢裡夢外同樣嫻雅柔情的妻子,教他魂牽夢縈常相隨的至愛。

  他猛地抬眼,直睇著被面紗遮掩的面容,輕輕地執起她的手,看著她掌心裡的紅痣。

  紅痣……情緣未了的情人會以掌心紅痣依憑,讓兩人相遇相守,她也擁有紅痣,但她不會是芸娘,哪怕世間真有輪迴,芸娘離世未滿一年……她不會是芸娘。

  「王爺,我不是芸娘,我會是你的知己。」她啞聲喃著,望著他掌心燙紅的疤,她眸底也模糊一片。

  多可憐的兩個人,在彼此身上看見所愛的身影,卻也清楚彼此並不是心裡所等待期盼的那個人。

  「知己嗎?」

  「嗯,只要王爺肯,我可以勉強屈就。」她淘氣地笑道,淚水輕輕滑落。

  秦文略不禁低笑出聲,笑落了一滴淚。「只好煩請王妃屈就了。」

  「我就勉強囉。」

  兩個人流著淚,對視一笑,秦文略微微將她拉開,一如以往謹守男女之防,但不忘提起,「什麼時候為我準備桂圓粥?」

  「你不會要一個傷患替你煮粥吧。」太沒人性了。沒看見她淚水還掛在腮邊嗎?在這麼動容的時候非要提這殺風景的事?真的太不浪漫了!

  「本王才是傷患。」

  「我也是。」她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哼哼兩聲對著兇手尋釁。

  「本王道歉了。」

  「本王妃不接受。」王爺了不起?她是王妃!

  秦文略被她佯裝傲慢的姿態給逗笑,伸手想擰她的頰,卻又驀地頓住,急急收回了手。

  她不是芸娘,她只是有幾分酷似芸娘氣息的女子,他願視為知己的姑娘。

  既是知己,自有男女之防,不過——「不管王妃接不接受,本王該道歉的已道歉,心意十足,王妃不似小氣之輩,該怎麼還禮,心底該是清楚。」說說話,逗逗嘴總是可以的。

  她是個奇怪的女子,愈是接近她,愈能瞧見她生動鮮明的性子,愈是與她交談,愈是覺得彷彿相識了一輩子。

  「還禮?難不成我頭上的傷是賞?我是不是可以比照辦理地賞給王爺一頓?」她氣呼呼地說著,目光落在桌面成套的玉雕杯,再緩緩地橫拉到他臉上,表情神韻極為到位,帶著幾分誇張的撒潑,狀似刁蠻,實則逗趣。

  秦文略被她佯裝兇狠的眼神給逗笑,好一會才道:「本王至今都還沒用膳,陪本王一道用吧。」

  「你……王爺現在是想吃哪一頓?」差不多再一個時辰就要用晚膳了,他卻說至今都還沒用膳?

  「你吃哪一頓,就當是那一頓。」他模稜兩可地回答著。

  談瑞秋氣得跳下床,沒好氣地數落著。「身上有傷,不進食怎麼好得快?老是要靠那些湯湯藥藥,你養到明年還是這個樣!」哼了聲,繞過他身邊,開門要蘇嬤嬤差人去傳膳。

  秦文略回頭,瞧她連鞋都沒穿上,一雙熠亮噴焰的眸子燦耀如星,微弱的光亮卻足以將他身邊的黑暗吞噬。

  能得此知己,不知是幸,抑或不幸。

*             *             *

  深秋的天候,處處蕭瑟,早晚透著刺骨的寒意,預告著寒冬即將到來。王府裡的火籠已經開始運作,各院該要的炭火冬衣都得備足,紗簾窗花換新,園子裡的花草修剪,廚房裡的各式差活,莊子裡的管事送帳本和莊戶的年末賞罰等等事宜……談瑞秋只能說,一個王府裡的雜事簡直比牛毛還要多。

  不過府裡有蘇嬤嬤和胡娘子、徐賁這三人就已經足夠攬下所有差事,照理她應該是個閒閒不管事的王妃,可偏偏蘇嬤嬤就不肯放過她。

  真不懂蘇嬤嬤幹麼老是要把那些帳冊雜事都交給她,明明她還未過府前,這些事都是他們三人看照的,繼續保持就好,何必多此一舉要她發號施令?累得她額傷才好,就得跟著對帳發落大小事,教其他兩位夫人對她氣得牙癢癢的,話到嘴邊就發酸,讓她冤作壞人。

  「瑞眉。」

  唉,又不是她自願接這些差事的,幹麼一個個老是用白眼看她?就算演鬼戲也不用老是翻白眼,小心哪天翻不回來。

  「談瑞眉!」

  要知道,她做的可不只是那些差事,還有個最難搞的大魔王!她得要進廚房寫菜單,準備大魔王每日的膳食,還要隨侍在他身邊,拿他的寢房小廳當小書房用,天曉得她多可憐,不得誇讚就罷,就連文嬤嬤也拿一副她準備奪位的小人目光打量她。

  有誰能像她這般悲慘來著?

  咚的一聲,談瑞秋手上的動作頓了下,垂下的目光適巧瞧見一枚錦囊就掉在她的椅邊,緩緩地側眼望去,就見大魔王正冷沉著臉瞪著自己。

  談瑞秋吸了口氣,將縫製到一半的袍子擱在桌面,裊裊婷婷地蹲身拾起錦囊,回頭毫不客氣地就朝秦文略臉上砸去——

  秦文略眼明手快地接下錦囊,似是對她這般軟弱無力的投擲感到遺憾,教談瑞秋很不理智地冒出火,罵道:「你很閒,但我很忙,你要叫我就不能用正常一點的方式嗎?」是砸上癮了是不是?

  「本王叫你三聲了。」

  「我沒聽到。」

  「你當然沒聽到,因為你睜著眼在睡覺。」

  「我又不是張飛還睜眼睡覺咧。」她是有滿腦袋的憂愁好嗎!

  秦文略被她逗笑。「瑞眉,去把徐賁找來。」

  談瑞秋頓了下才反應過來,原來他一直喚「瑞眉」,難怪她一點感覺都沒有。瑞眉是談三的名字,當他這麼喚她時,她便會想起自己是個替代品,也越發感覺文嬤嬤看她的眼神極度扎人。

  想想這幾天文嬤嬤老是想法子把人送出府,為的是要談老爺想想對策吧。之前是因為她額上有傷,如今是因為王爺非要她跟伺,文嬤嬤近來髮色白了不少,許是為了這事想破頭了吧。

  「你在發什麼呆?」見她徑自想得出神,秦文略沒好氣地問。

  談瑞秋猛地回神,粉飾太平般地笑著。「王爺找徐大管事做什麼?我讓他送莊子管事出城了。」

  「什麼時候會回來?」

  「約莫正午左右吧。」

  秦文略沉吟了下才道:「待他回來了,叫他進來。」

  談瑞秋應了聲,見他閉眼休憩,便放輕了腳步走回桌邊,繼續她的縫製大業。縫製對她來說並不算太難,畢竟她也在談家「修業」了快一年,談不上出色,但至少還端得上檯面,而這袍子當然是為了他而做,沒什麼特別的原因,純粹是因為蘇嬤嬤老在她耳邊提點,讓她覺得自己如果不幫秦文略做件袍子就是罪該萬死。

  也好,要是做好了,就當是送他臨別禮吧,因為那時她也差不多該離開王府了,談老爺是絕不可能放任她太久的。

  時間拖得愈長,便對談三愈不利,只是計劃向來趕不上變化,就不知道談老爺到底要怎麼將這事給圓過去,畢竟她也不可能一輩子假扮談三。

  近正午時,徐賁尚未回府,反倒是宮中內侍先來了一趟。

  和前幾次沒什麼不同,通常都是捎來不少宮中的極品藥材和皇上的殷殷期盼,這時蘇嬤嬤就負責塞點銀兩打賞,大夥便皆大歡喜了。然而這一回,內侍卻是喜笑顏開地道:「皇上掌燈前會前來七王爺府,還請王妃娘娘告知王爺一聲。」

  這話一出口,聚在前院的下人們一個個拉長了耳朵,面露喜色,彷彿得到極人的恩帥,唯有談瑞秋瞬間黑了臉。

  死定了!這時候她應該怎麼辦?對了,她應該不用見駕吧?

  才忖著,那內侍又添了一句「屆時還請娘娘代王爺接駕」。

  像是腳下唯一的立足地被抽走,談瑞秋覺得自己開始墜落。死死死定了!皇上來了,她不能再用這張大白臉接駕,但也不可能用真面目接駕呀!

  「娘娘別擔心,這接駕不過是小事一樁,現在趕緊給娘娘惡補一點宮中禮儀也還來得及。」蘇嬤嬤塞了些銀子給內侍後,對著眉頭深鎖的談瑞秋說道。

  談瑞秋虛弱地笑著,她現在最擔心的並不是宮中禮儀,而是得想辦法讓自己別跟皇上碰頭……她不想死啊!

  進了寢房,秦文略適巧醒來,蘇嬤嬤眉飛色舞地稟報這事,卻不見秦文略臉上有半點喜色,反倒是攢眉深思了起來。

  「皇上日理萬機,今日卻撥了空要前來,可以想見王爺在皇上心中的份量。」蘇嬤嬤像是猜出他擔憂什麼,不禁溫聲勸著。「王爺別凡事都給想複雜了,皇上對王爺的疼愛是父子天性。」

  一旁徑自愁苦的談瑞秋聞言,不由微挑起眉。雖說蘇嬤嬤這話意思隱晦,但任誰都聽以出來秦文略似乎對皇上有諸多猜疑。也是啦,聽說秦文略被送回王府至今,都不知道過了幾個月了,皇上才頭一回來探視他,要說有多少父愛,她也是不信的。

  況且,自古皇帝眷權戀勢,視每個兒子為敵人,哪能生出父愛。

  秦文略淡淡地笑了笑,轉了話題問:「徐賁呢?」

  「還沒回來呢,他和莊子的馬管事素有交情,說不準上酒樓去了。」蘇嬤嬤看著外頭的天色猜測著。「王爺要真有急事,不如老婆子差人到城裡酒樓找找。」

  「倒也不是重要的事,只是我想沐浴。」

  「這還不容易,還有王妃在呢。」蘇嬤嬤說得理所當然,談瑞秋卻覺得像是一顆炸彈往她頭上一炸。

  嬤嬤……你可不可以別再鬧了?!談瑞秋瞪著飛快差人備熱水的蘇嬤嬤,真覺得她撮合人的手段太直白了,也不想想他們受不受得了!

  「瑞眉。」

  「……嗯?」要她幫他脫衣嗎?她可不可以先矇眼?雖說她不是沒見過男人的裸體,但她必須為她老公守身如玉,就連眼睛都不能沾染其他髒東西,讓她覺得對不起老公。

  「屆時皇上駕到時,由我接駕,你就在罩子後頭便成。」

  談瑞秋呆了下,喜出望外地抬眼。「可以這樣嗎?」

  「由我接駕不是更妥當?」

  「當然是,可問題是你的身體……」他少起身走動,她實在不確定他現在到底恢復到什麼程度,況且他連沐浴都還要徐賁幫忙,要說有多健朗她也不信,如果人還沒走到前院就厥過去,她是不是會馬上被押赴午門?

  「沒事,休養得也差不多了,再不成也得在皇上面前裝裝樣子。」

  咦?這說法怎麼像是他還沒很健康,卻必須在皇上面前裝健康?這對父子不但沒有父子情,還很防備呀。

  她很想問,但他似乎沒意願說,垂著長睫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她也只好拉張椅子坐下,跟著一起思索對策,直到熱水備妥,抬進了夾間裡。

  蘇嬤嬤熱絡地幫忙著談瑞秋扶著秦文略進夾間,夾間裡,談瑞秋真是只有「尷尬」兩字可以形容,可偏偏他大方的很,徑自脫著衣袍,教她不知該把眼睛擱在哪個方位上。

  直到瞥見沾了藥沫的中衣,她才突然想起,「王爺的傷可以碰水嗎?」

  秦文略懶懶睨她一眼。「還不能。」

  「那還沐浴?」

  「不過是擦澡罷了。」他淡淡的道。

  談瑞秋不禁暗罵蘇嬤嬤太邪惡,根本就是要她當丫鬟幫他擦身!以為擦個身就會擦槍走火嗎?也不想想他的身子禁不禁得起!這些老人家的想法都太過一廂情願了,壓根不考慮後果的。

  「你出去吧。」褪去中衣後,他瞧也沒瞧她一眼道。

  談瑞秋鬆口氣,正打算要溜出去,餘光卻瞥見他正笨拙地解著束髮冠,不禁脫口問:「王爺要洗髮?」

  「嗯。」

  見他像是怕牽扯到傷口,雙手根本就舉不高,在這種狀態下,她真的很懷疑他要怎麼洗頭,想了想,反正他褲子還穿著,她就好人做到底幫他吧。

  「王爺,我來吧。」她踩著椅子,替他解開了髮冠,隨即又將腳下的椅子搬到木桶邊,拍著椅子道:「王爺,你坐在這兒,我幫你洗。」

  秦文略眉頭微皺。「不妥。」

  「哪裡不妥?不就是洗髮罷了。」她知道,男女間互幫洗頭算是極其親密的舉措,而他跟她太相似了,覺得那有幾分背叛所愛,可問題她這是救急呀,況且她完全沒被吃到豆腐,相信老公可以原諒她的。

  秦文略本還猶豫,但見她拿起皂角搓起泡沫,他便默默地坐了下去。他實在是太久沒洗髮受不了了。

  讓他往後靠在桶緣,她舀了瓢水打濕他的髮,將皂角搓起的泡沬抹上,沿著鬢角發緣再慢慢地往裡頭搓揉,指尖在頭皮上輕按著,意外他的髮竟如此細柔,壓根不像男人的發那般粗硬。

  不過,這頭髮到底是多久沒洗,為什麼泡沫一下子就不見了?談瑞秋搓了幾次皂角,發現他的頭髮依舊以可怕的速度吞掉了泡沫,於是乾脆拿皂角搓他的髮,幾次下來,終於有了泡沫,教她痛快地洗著。

  夾間裡安靜得沒有半點聲響,逼得秦文略不得不開口找話題,化解心中莫名的尷尬。

  「……你倒是挺熟練的。」

  「嗯,又不是沒洗過。」她不假思索地道。

  她也幫她老公洗過頭,不過頭髮沒這麼長沒這麼細就是。

  秦文略微張眼,沉聲道:「這事別在外頭與人說。」

  談瑞秋沒心眼地問:「什麼事?」

  「你現在的身分是七王妃,別在外頭提過往的事,會惹出沒必要的麻煩。」

  「我知道。」她沒傻得到處跟人宣揚。「只是說給王爺聽聽罷了。」

  「我不想聽。」幾乎沒細想的,話已脫口而出。別說他的直白教談瑞秋呆了下,就連他自己都為之一愣。

  談瑞秋有種說不出的悶,感覺像是兜頭被潑了盆冷水,不禁腹誹他是個小心眼的男人,可以在她面前提芸娘,她卻不能在他面前提其他男人……嘖,他明明沒把她當成妻子,卻還管束這麼多,真是個教人受不了的破年代!

  就在秦文略擦澡到一半時,徐賁回府了,接手了談瑞秋的位置,將他給打理得渾身清爽。可一進寢房,卻不見談瑞秋的身影,秦文略原是不以為意,但眼看著掌燈時分將到,正要差人去喚,她才姍姍來遲。

  「去哪了?」

  「回房沐浴。」她淡聲道,不提沐浴時還被迫聽文嬤嬤耳提面命一大堆,聽得她頭昏腦脹,前來主屋時,見到蘇嬤嬤吩咐丫鬟守在各個通往主屋的腰門上,不允其他兩位夫人衝撞了聖駕。

  一屋子麻煩事,想到就煩。

  瞧她一臉淡然,秦文略本想說什麼,聽見外頭小廝來報,儀鑾司已經到了,徐賁趕緊攙著他起身。

  「進花罩後頭,皇上到時再問安即可。」臨走前,他不忘再囑咐一次。

  「嗯。」

  談瑞秋悶悶地應了聲,直接走到花罩後頭。原本她這時候應該要緊張到渾身發抖的,托他的福,現在就算天塌下來,她也不會有太大反應。

  啐,只准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雖說他比時下男子要顯得大氣得多,但骨子裡終究是這年代粹礪出的男人,十足的沙文,哪怕不是他的所愛,也不許他人碰觸,真不愧是尊貴的皇家血統。

  心裡腹誹了好一陣,聽見外頭陣陣腳步聲,她趕緊收斂心神,在花罩後頭站直了身子,待人一進屋,她隨即朝前福了福身。

  「臣妾叩見皇上。」她刻意一再壓低聲音。

  東秦皇帝秦世淵正和秦文略走進屋內,朝花罩那頭睨了眼,卻不急著要她起身。  

        秦文略疑惑地望向皇上,便聽秦世淵似笑非笑地道:「起身吧。」

  「謝皇上。」談瑞秋鬆了口氣,隨即又退上一步。

  秦世淵審視著秦文略的神色,隨即道:「文略,先坐下,朕瞧你的臉色不太妥。」

  「是兒臣逞強了,不過這幾日在王妃的照料下,確實是好了許多。」秦文略從善如流,在一旁的錦榻上坐下。

  蘇嬤嬤領著丫鬟在榻上擺上八角雨花石小几,佈上了茶水和三碟點心,隨即退下。

  秦世淵端起了茶水,突地嘆了口氣。

  「皇上有心煩事?」秦文略淺呷了口水,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你在王府養傷,壓根不知道朝中一堆渾事。」

  「可有兒臣能為皇上解勞的?」

  談瑞秋在花罩後聽著,總覺得這兩人的對話……好假。皇上很做作地嘆氣,秦文略很配合地詢問,於是皇上就很順理成章地訴苦,秦文略更是配合度極高地接問,她想,接下來皇上已經準備將一堆事交給他了。

  如談瑞秋所料,下一刻秦世淵便道:「你趕緊把身子養好才是正事,你麾下的幾名副將一回京,朕便封賞了一番,各自安排進京衛和兵馬衛,而你,朕等著你康復,掌管五軍都督府。」

  秦文略佯訝道:「掌五軍都督府的不是長都侯嗎?」長都侯是四王爺秦文韜的母舅,掌都督府已經好幾年了,不知是犯了什麼事,竟教皇上摘了軍權。

  他在府裡養傷,雖不知外頭世事,但不管朝中有何變化,他都不會意外。他的婚事是一招暗棋,掣肘鎮國公與次輔;至於長都侯被拔權,肯定是皇上準備大肆肅清,替他心底的皇儲鋪路。

  秦世淵疲憊地嘆了口氣。「這事你不知曉,去年秋狩時,你二哥出了事,受了重傷,養了大半年才下得了床,而這事朕差了暗衛細查,查到今年才有些眉目,可這實情真是教人心寒。」

  秦文略替他斟了杯茶,隨即起身,掀袍單膝跪下。「兒臣不孝,未能替皇上分憂解勞,反倒亂上添亂,還請皇上恕罪。」

  「說那什麼話,快起來!」秦世淵一把將他扯起。「你是在外征戰,立下戰功而歸,哪裡添亂了?教朕心痛的是暗衛查到最後,發現竟與你四哥有關,秋狩時使暗箭的竟是昆州衛所的兵馬,有本事差遣其他衛所兵馬的,除了五軍都督還有誰?朝長都侯一查,才發現他竟暗暗調動地方衛所兵馬,圖謀不軌。」

  秦文略心裡暗暗笑著,臉上卻看不出一絲痕跡。「皇上認為除了長都侯,四哥也脫不了關係?」

  後宮裡,身分最尊貴的莫過於皇后與嬣貴妃,而二王爺是皇后所出,四王爺是嬣貴妃所出,兩方人馬互相較量,私下暗鬥早已積怨甚久。秦文略笑了笑,心想去年秋狩的事拖到今年才發作,算來皇上也極具耐性,教皇上等到機會了,又或者該說皇上是一直製造機會逼他們造反。

  「你四哥與二哥向來不對盤,可朕怎麼也想不到你四哥竟會痛下毒手,暗殺親兄,如此手足相殘教朕心痛難遏。」

  「皇上,四哥雖是囂狂不羈,但也不至於造反,就怕是旁人唆使或受人栽贓,這事可要送往大理寺嚴審才好。」

  「大理寺裡滿是皇親國戚,事關皇族還能怎麼審,朕已經把這事交給都察院,寧枉勿縱。」

  秦文略把玩著青瓷茶杯,抬眼噙笑道:「皇上所言甚是,治軍之要,尤在賞罰分明,若賞不知感,罰不知畏,軍必大亂,若要力挽頹風,與其失之寬,不如失之嚴,法立則知恩,威立而知感,如此雷厲風行,自能匡正時弊。」

  「正是!」秦世淵擊掌笑著。「朕幾個皇子裡就數你最像朕,朕心裡有幾分心思,總是逃不過你的眼,你可知道朕是殷殷期盼你快快入宮,接掌要職,替朕分憂解勞。」

  這話一出口,外頭的人莫不為秦文略欣喜,彷彿皇上對他諸多倚仗,甚至有意將他立為儲君,可不知道為什麼,談瑞秋怎麼聽就覺得怪,總覺得這一出「父子情深」,比談府裡的「兄友弟恭」還要虛偽。

  「有王妃在,兒臣必會養好身子,替皇上分憂解勞。」

  「你老將王妃掛在嘴邊,可見這媳婦你挺中意的,這下子你可不埋怨朕替你指了門好親事了吧?」秦世淵笑出幾分深意。

  秦文略笑了笑,裝出了幾分靦腆,不打算回應,便聽秦世淵又道: 「不過這談府能出這閨女,倒也算是出瘀泥而不染了。」

  此話一出,秦文略微抬眼,而站在花罩後頭的談瑞秋不自覺地皺起了眉。

  「皇上的意思是——」秦文略試探性地問。

  「談庸治家不寧,被他的上司給彈劾了且舉證歷歷,朕看在七王妃的份上,要他在家裡閉門思過。」

  治家不寧?談瑞秋眉頭都快打結了。一句治家不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偏偏談老爺是個言官,首重清譽,而治家不寧裡頭可以含括的事實在是太多太多,就不知道這回被逮著的是哪一樁。

  「王妃也不必擔憂,待他日風頭過了,自是無事。」秦世淵這話是對著談瑞秋說的。

  談瑞秋隨即福了福身。「謝皇上恩典。」

  「好了,文略,你好生養傷,朕希望可以儘早見到你進宮,愈早愈好。」

  「兒臣遵旨。」

     秦世淵滿意地起身正要出門檻,外頭突地傳來碎裂聲,像是瓷盤落地似的。秦世淵走到外頭,就見一名女子正蹲在地上拾掇碎瓷,蘇嬤嬤正極力掩飾著。

  「怎麼了?」秦世淵沉聲問。

  「皇上恕罪,驚擾了皇上。」蘇嬤嬤隨即跪下道。

  秦世淵目光繞過她,就見那名女子也抬起了眼,隨即垂眼道:「臣妾叩見皇上。」

  「你是——」

  「臣妾是王爺側室,次輔之女。」

  「怎說是側室?是側王妃。」秦世淵噙笑道。

  「臣妾不敢自稱側妃,蘇嬤嬤說了,臣妾的名雖是入了玉牒,但未得王爺賜號,不敢以側妃自居。」孟寄蘭娓娓道來,水靈大眼泛著委屈的霧氣。

  秦世淵聞言,面帶不快地道:「文略,都已經成親多久了,你竟連個號都未賜,要朕怎麼跟孟次輔交代?」

  「……兒臣遵旨。」秦文略沉聲應著。

  送走了秦世淵後,隨即將徐賁喚來,「明兒個把應多聞和謝問找來。」

  「是,奴才謹記。」

  秦文略垂著眼思忖著。事到如今,不管他插不插手,他都已經不能置身事外,既是如此,倒不如先將對方底細摸清,省得成了被用過即棄的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14 10:08 PM 編輯

【第六章 】  側室使計壞名聲

  談瑞秋一回屏香苑,就見兩位嬤嬤候在她的房外,她隨即將兩人給喚進房,劈頭就問:「嬤嬤可知道老爺是支持哪位王爺?」

  兩位嬤嬤聞言,不禁面面相覷。

  「小姐,你怎會一回來就問起這些?」府裡女眷向來不問政事,老爺也不會讓她們知曉朝中之事。

  「嬤嬤,方才皇上說了,老爺的上司彈劾了老爺,說老爺治家不寧,而且還舉證歷歷,因此皇上罰了老爺閉門思過,這代表在老爺重新復職之前,誰都不得隨意進出談府,你說這事嚴不嚴重?」談瑞秋急聲道。

  這對她而言,乍聽之下像是一大利多,可要是往細處想,就覺得朝中即將大變,要是不妥善應對,談家怕會捲入爭儲之戰,成為炮灰,到時候誰都不能保證她的身分會不會被看穿,這欺君之罪治不治。

  文嬤嬤聽完,臉色大變。「難怪,我之前差了文二回府,老爺只託人說這陣子先按兵不動,原來是……」

  「嬤嬤怎麼沒跟我說這事?」

  「我……」文嬤嬤不禁語塞,總不能說自己懷疑她居心叵測,一旦這事讓她知曉,天曉得她會不會趁機假戲真作。

  「小姐,皇上只是要老爺閉門思過,這事應該不嚴重才是。」向來寡言的王嬤嬤難得開了金口。

  「聖意難測。」談瑞秋語重心長地道。

  今晚皇上探視了秦文略,她真的覺得秦文略非常可憐,母妃早逝,皇上壓根沒視他為子,只想利用他的好處,今晚這場令人想吐的父子情深戲,說穿了不過是對他提個頭,等著他歸職查辦。

  皇子惡鬥,她完全看不出皇上的心痛,從秦文略的反應看來,她甚至懷疑是皇上主導了這場惡鬥,如今也要將秦文略給扯進惡鬥裡。

  明面上,像是要讓七王爺府裡的人以為,皇上有心立他為儲,可事實上,這極可能是個幌子,而目的是……做給其他兩位夫人看的,就好比皇上臨行前孟寄蘭演的那齣戲,皇上要秦文略給孟寄蘭賜號,像是忘了還有另一位夫人,由此可見,皇上當初替秦文略指了兩名側妃,就是要讓她們的家族互鬥,如今更是明顯。

  而談家呢?談老爺不過是個四品言官,在朝堂上,談老爺的官職實在無舉足輕重之處,把談家卷進裡頭,到底有何用意?

  「娘娘,王爺來了。」外頭響起丫鬟的通報聲。

  談瑞秋回神,不解他怎麼來了,還想不出個所以然,秦文略已經進了房,將房裡的人全都遣了出去。

  「瑞眉,明兒個我找了幾個幕僚進府,屆時你可以在旁聽著。」秦文略毫不囉唆,開門見山地道。

  「……聽什麼?」她很訝異他這麼說。

  「聽聽朝中鬧了什麼渾事,為何會將談家給卷了進去。」

  談瑞秋呆了下,一時說不出話。為什麼他猜得出她在想什麼?她有這般好猜嗎?

  「不用擔心,事情該是不太嚴重。」

  談瑞秋瞅著他,一會才垂眼低笑。

  他搞錯了。她不是談瑞眉,談家夫妻不是她的爹娘,她自然不會擔憂談家到底會落到什麼下場,她擔心的是若有言官再往裡頭查,是否會查到這次的頂替出閣。

  「還有,給孟寄蘭賜號一點意義都沒有,這是皇上刻意要挑起孟家與鞏家的心結罷了。」

  談瑞秋微揚眉。「王爺不需要特別跟我解釋。」她大概也猜得到,就算不是如此,他要給誰賜號又如何?對她而言,一點都不重要。

  秦文略微瞇起眼。

  她與他對視著,讀不出他眸底複雜的思緒,一會她沒力地道:「要是沒什麼事,王爺早點回去歇著吧。」

  「本王想待在這兒也不成?」

  談瑞秋頭痛地閉了閉眼,每當他自稱本王時,就是對她有所不滿,但她又做錯什麼了?

  請他回房,體恤他今天迎駕疲憊又錯了?

  「王府是王爺的居所,王爺想待在哪兒便待在哪兒,誰能置喙,只是我累了,我想歇息了。」她想洗掉臉上的白粉,好好地睡一覺,養精蓄銳準備面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

  「也好,我也累了,把丫鬟喚進來伺候吧。」話落,他非常大方地往她的床一坐。

  這一坐,談瑞秋嚇得倒退兩步。「王爺……咱們是知己。」她有些僵硬地提醒著。

  「既是知己,自能秉燭夜談,再者咱們是夫妻,同床共寢有何不可?」

  談瑞秋攢緊了眉,思索他這話要是翻成白話,是不是等於……蓋棉被純聊天?可不行呀,就算是蓋棉被純聊天也不行!

  「我累了,不想說話,王爺要是想找人聊,府裡應該有其他人可以作陪,我就先退下了。」山不轉,路轉,他不轉,她轉!反正屏香苑裡房間多得很,她隨便找一間睡都成。

  「談瑞眉,本王只是說說,沒想與你談心,本王也倦了,想好好休息,你也不作陪?」

  秦文略臉色發冷著。

  談瑞秋無力地閉了閉眼。問題是她一點也不想陪睡呀!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擦澡時,他不也想避嫌,現在反倒送上門來禍害她!

  「今兒個在皇上面前演了一場戲,本王很累。」

  談瑞秋偷覷他一眼,確定他臉色真是不太好,心想他跟自己的親爹作戲,也算得上人間悲劇之一,演了一個晚上,心力交瘁也是合理的。

  可就算這樣,他也不能在她這裡睡呀!

  但不管她允不允,他已經把人給喚進房裡服侍他就寢。

  她低垂著眼站在一旁,假裝沒瞧見文嬤嬤的心急如焚和蘇嬤嬤的喜笑顏開。

  玉露偷偷地走到她旁邊,輕踢了她一下,她也回踢了一下,玉露隨即點點頭,伺候著她卸下髮上的珠釵和身上的首飾。

  「欸,娘娘也把臉給洗了吧。」蘇嬤嬤熱切張羅著,恨不得再擺一桌喜酒蜜果,權充是洞房花燭夜。

  「不了,嬤嬤,我習慣抹粉睡,否則我睡不著的。」談瑞秋瞪著床上擺放的布巾,立馬把目光轉向文嬤嬤。

  文嬤嬤立即心神領會地道:「是呀,娘娘就是這怪癖。」她明白小姐打算盡其可能地逃過這一晚,就算逃不過,只要臉妝不卸,日後也不會鬧出麻煩。

  蘇嬤嬤有些為難,偷覷了秦文略一眼,見他似是不在意,便揚笑道:「既是如此,倒是不好為難娘娘,咱們……都出去吧。」

  瞥見蘇嬤嬤那一臉喜氣洋洋,談瑞秋眼角不禁抽搐了下。搞到最後,原來最大的麻煩竟然是蘇嬤嬤,老是使盡辦法地撮合她和秦文略,壓根不知道他倆心中的苦。

  待人都出去了,她正猶豫著要不要在錦榻上湊合一夜時,他開口了——

  「過來吧。」

  才三個字,卻幾乎將她嚇得就地跳起。

  幹麼,說得好像要對她做什麼似的!

  「你睡裡頭,明兒個我起身時才不會驚擾你。」秦文略疲憊地倚在床柱上,眸底一點慾念皆無。

  談瑞秋微微安心了下,爬上床躺在內側,感覺他隨即躺在身邊,很莫名的,她心跳有點快,感覺渾身很不自在,偷偷地又往內牆的方向靠了些,但男人的氣息是這般的近,就算隔了楚河漢界還是偷偷地暈染過來。

  正當她準備側身面牆跟老公告解時,他突然開口了——

  「其實今晚我不該待在這裡。」

  那就回去啊!她咬牙切齒,把話含在嘴裡說著,問出口的是另一套委婉用詞。「為什麼?」

  「會讓你成為箭靶。可我今晚倦了,想在這裡歇著。」

  談瑞秋是多聰明的人,他這麼一點她馬上就明白了。早她三年過府的兩位夫人都還沒能得他青睞,現在他進了她的房,依照王府如風般的訊息傳遞,也許鞏雲栽已經在葬花,而孟寄蘭已經在扎草人了。

  所以,今晚過後,西邊那兩位會磨刀霍霍向她,而這一切都是拜這傢伙所賜……王府那麼大,他就不能哪邊涼快哪邊去嗎?一點也不需要因為他給了孟寄蘭賜號,就給她撐場面,睡在她這裡……可惡的破時代,這有什麼好羨慕嫉妒的,要是喜歡,自己過來打包帶走!

  談瑞秋恨恨地想,懶得回應他,卻也等不到他再開口,懷疑他是不是睡著了,豈料頭一轉,竟見他不知何時側身面對她,更糟的是她還對上了他閃動光痕的俊魅黑眸,教她的心狠狠顫了下。

  他想做什麼?不會真準備讓蘇嬤嬤的布巾派上用場吧……要真是如此,已不是一個糟字能形容了!

  她只剩一條路——死!逃也死,不逃也死!

  豈料他只是淡聲道:「睡吧。」

  這種狀況她睡得著才有鬼!她心裡暗罵著,卻見他閉上了眼。她的心卜通卜通地跳,見他似乎真的打算睡覺而已,她的心才終於安穩了下來。

  還好,他心裡有掛記的人,還好,她跟他一樣守身如玉。

  輕輕地背對他側身面牆,她實在是疲憊不已,總覺得今天發生太多事,多到她根本來不及消化,有些事她必須好好想想,最重要的是,她必須開始策劃她的逃生大計了。

  無法再當他的知己,雖有幾分遺憾,但她終究不是正牌王妃,王府不是她的棲身之處,她是非走不可。

  談瑞秋真的很想嘆氣,尤其是一想到蘇嬤嬤一早入房的興高采烈在瞬間化為失望無奈時,她就徹底無言。那塊布巾上沒留下任何痕跡,蘇嬤嬤有必要這麼失望嗎?也不想想秦文略的身體禁得起激烈運動嗎,真是的。

  而一早,秦文略也沒要她到主屋,所以她乾脆留在屏香苑和文嬤嬤想對策,想著該用什麼法子,把她和談三給調換過來。

  可惜,談府的狀況未明,再怎麼集思廣益還是有限。

  晌午過後,秦文略差了徐賁過來,要她到內書房一趟,她便知道是秦文略安排了幕僚進王府,要她在花罩後頭旁聽。

  現下她坐在花罩後頭,就見秦文略坐在錦榻上,隔著黑檀長几,對面和右手邊各自坐了個人。

  右手邊那位長得眉清目秀,渾身書卷味的男子清朗啟口,「王爺的氣色不錯,看來是恢復得不錯。」

  「若非恢復得不錯,今兒個怎會把你們給找進府。」秦文略淡噙笑意,毫不囉唆地開門見山道:「昨兒個皇上前來探視,提起了二王爺遭襲,聽說四王爺已經下獄,你倆對這事有什麼看法?」 

  方才說話的謝問看了寡言的應多聞一眼,便徑自說了。「要是依在下看,倒是有幾分聲東擊西的味道。」

  「說來聽聽。」

  「二王爺遭襲其實是去年的事了,查到今年才有眉目,這實在是教人不敢相信,而四王爺一開始是押進大理寺的,然皇上卻是要都察院徹查這事,說是大理寺裡太多皇親國戚,就怕官官相護,依在下看,皇上明著是要查二王爺遇襲一事,暗地卻是要肅清朝中盤根錯節的黨派,交給都察院,確實是個好作法。」

  「多聞,你認為呢?」秦文略輕敲著桌面問著他過去的麾下副將。

  「屬下認為謝大人所言甚是,這回回京,朝中武官變動極大,屬下被命為京衛指揮同知,謝大人被提拔為兵部給事中,許遠則是兵馬衛指揮,革喬溪為神龍衛指揮,韋靖是千機營頭官等等,屬下想過了,雖說我們的官品不高,但卻都是要職,且頂的全是嬣貴妃的外戚。」應多聞嗓音渾厚低沉,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句句切中要點。

  秦文略微瞇起眼,長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皇上竟把謝問安進兵部,給事中一職雖品位低但掌實權,兵部的眾官員也得顧慮幾分。半晌,突然問:「宋綦呢?」宋綦出身勛貴,世襲武平侯,幾年前前往西北鎮守之前,就與他極有交情,是個正直剛硬之人。

  謝問與應多聞對看了一眼,末了是應多聞啟口,道:「王爺可記得最後一役?」

  「……不記得了。」他只記得他是故意挨那一箭,壓根沒打算回京。

  「王爺前往西北時看似無礙,實則魂不守舍,若依屬下看,王爺是故意不閃開那一箭的。」應多聞嗓音無波地說,神情卻極度不滿。

  談瑞秋聞言,不禁撫著胸口,暗罵這個傢伙太痴情,竟打算在戰場上殉情,真的是個混蛋!

  「應多聞,本王現在問的是宋綦的狀況。」秦文略神色陰鷙地道。

  「為救王爺武平侯奮不顧身,身受多處重傷也未能護得王爺周全,王爺腰口上那一劍就是如此來的,也正因為如此,王爺昏迷回京,武平侯也重傷回朝,至今還在養傷,皇上也絕口不提武平侯,沒有賞罰。」

  「……這是好事。」秦文略淡聲道。「本王麾下的副將全都授了軍權,要是皇上也重賞了武平侯,恐怕會累及他捲入麻煩裡。」

  宋綦府上三代都是鎮守邊防的將軍,如今皇上欲授自己五軍都督一職,要是宋綦這頭再承皇恩,軍權震主,成了旁人眼中釘事小,就怕往後會是皇上剷除的頭號武官。換言之,皇上未給恩典,許是尚有看重宋綦之處。

  「王爺也認為皇上這回是將王爺給推到風尖浪頭上了?」謝問苦笑道。

  「皇上心知肚明二王爺遇襲與四王爺無關,處置四王爺不過是想卸了四王爺的羽翼,再從中剝絲抽繭查出真正的兇手,而本王……成了槍使了。」

  「正是如此啊,皇上擺明了厚寵王爺,要教人以為有意立王爺為儲君,可是……」後頭的話,謝問不敢再說,就怕大不敬,轉了話題道:「在下認為皇上這回拿四王爺開刀,明著是打四王爺,可暗地卻是顧忌六王爺。」

  「怎麼說?」

  「王爺認為皇上為何給王爺指了個四品言官嫡女當正妃?」

  「不是欽天監算的?」秦文略哼笑了聲。

  謝問笑了笑,不置可否。「這個安排進可攻退可守,實是不簡單的一步棋。要是王爺迎正妃未醒,談庸勢必失勢,要斬二王爺的第一刀就從談庸殺起;要是王爺醒了,談家的恩怙不能忘,自然要大力提攜談家,至於正妃也得要多加禮遇,如此一來,後宅另兩位側妃難道會一點動靜皆無?那兩位,一位是孟次輔嫡女,一位是鎮國公千金,而與孟家有姻親關係的寬王爺與六王爺親如兄弟,而鎮國公還有一名千金是二王爺側妃,上個月生了個皇孫,這其中關係,就不需要在下多說了。」

  談瑞秋在花罩後頭聽得冷汗不止,不敢相信當今皇上竟是心思如此歹毒,把朝中官員皆視為棋子運用,就連自個兒的兒子都不放過。

  「可本王昨兒個聽皇上提起,談庸遭上司彈劾了。」

  「是呀,彈劾他的是左都御史,如果在下沒記錯,左都御史和六王爺也走得挺近的,當然,和寬王爺也是素有交情。」

  這話意真是點得再明不過了。談瑞秋不禁暗暗腹誹孟寄蘭,對她動不了,就找長輩整談家……不過就算那頭不使暗招,依皇上的佈局,談家恐怕也是在劫難逃了,虧談老爺還自以為攀上了皇親國戚,夢想哪日能成為國丈,殊不知自己不過是皇上可棄可用的一枚棋,真是可悲。

  秦文略垂斂長睫,半晌才道:「皇上龍體可好?」

  謝問不禁愣了下,瞧應多聞聳了聳肩,他便道:「皇上日日早朝,該是龍體安康。」

  「是嗎?」這可教他想不透了。

  皇上看似極有耐性,步步用計,但如今看來已是收網之際,朝中亂象沉痾已久,肅清是必要,但手段如此強硬,而且企圖一網打盡,除了皇上龍體有恙,還能有什麼原因?

  大哥幼年淹死在宮中御池,三哥和五哥都死於毒殺,如今皇上欲除去二哥和四哥,甚至連六哥都不放過,皇子中只剩下八弟和從小痴愚的九弟,意味著皇上應該是打算立容妃之子八弟為儲君,畢竟容妃娘家在朝中並無勢力,為此而肅清朝中亂象,倒也是合理。

  而他,只有兩條路可走,要嘛就是在這場肅清裡被犠牲,要不就是立下功勞,八弟登基後,他以親王身分輔佐。

  依皇上把他推到風尖浪頭上來推論,皇上是要他選擇後頭的路了。

  而他,該選擇哪條路?

  讓徐賁將謝問和應多聞送走後,他還思索著這個問題,就連談瑞秋走到身旁,他都未察覺。

  「王爺在想什麼?」

  秦文略回神,見她正在斟茶,隨口問:「需要我幫談家說話嗎?」

  談瑞秋疑惑地睨他一眼,徑自喝著茶。「王爺都快要自身難保了,還想保談家?」

  「你把我想得這麼不堪?」

  「不是,是不希望你自找麻煩,況且你要是幫談家說話,說不定會將談家害得更慘。」

  時局正亂,有時不動比動還好。

  秦文略掀唇笑得自嘲。「我倒是成了瘟神了,屆時是不是人人見我都得閃避?」

  「錯了吧,王爺一上朝,記得多帶幾件褲子,我怕一堆人巴著你的腿,不小心巴破你的褲子,多帶幾條備換吧。」這世界上最強韌的植物首推牆頭草,不管何時何地皆有,野火再熾也燒不盡。

  秦文略後知後覺地低笑出聲,接著道:「記得袍子做好了,替我多做幾件褲子。」

  談瑞秋啐了聲,暗罵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竟還得免費替他縫製褲子,真是自找麻煩。

*             *             *

  月底,秦文略上了早朝,正式接下五軍都督一職,然而,皇上隻字未提以身護七王爺的宋綦,造成朝中風向難測,流言四起,一面倒的認為是七王爺清醒後,真相乃是宋綦貪生怕死,未護七王爺,才導致七王爺昏迷不醒。

  這些朝中的風風雨雨,只要秦文略那日下朝早,又無政務在身時,大抵都會跟談瑞秋聊上兩句。

  但他初掌軍務,政事倒也繁雜得緊,三天兩頭不回王府也是常有,談瑞秋樂得輕鬆,一方面也和談家連繫上,敲定了與談三互換身分的好時機。

  日期就訂在大年初四。為何挑選這天?因為那天是孟寄蘭生辰,她跟蘇嬤嬤央求設宴。

  孟寄蘭的要求談瑞秋一點都不意外,畢竟秦文略身子已經好了大半,還領了差事在外走動,而孟寄蘭也領了封號,成了孟側妃,當然要順便慶賀。

  蘇嬤嬤提起時,她毫不猶豫地答允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談府進不去,但皇上沒說談家女眷不能出門,再者,打她出閣至今也沒回門,如今七王爺府設宴,談家女眷上門是天經地義,絕對挑不出毛病。

  這事就這麼定下,談瑞秋更是大方地任由孟寄蘭大肆採辦,自個兒落得輕鬆,只是不知道怎地,蘇嬤嬤臉色不太好。

  「嬤嬤怎麼了?」談瑞秋剛用過晚膳,卻見蘇嬤嬤沉著臉進房。

  「娘娘稍稍管束一下丫鬟吧。」

  「怎麼了?」

  蘇嬤嬤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開了口。「近來府裡流言四起,就說娘娘的貼身丫鬟趁著出府時與其他府邸的下人接了線,王府規定下人不得和其他府邸下人接觸,就怕會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談瑞秋聞言,下巴都快掉了。「搞錯了吧,怎會有這事,玉露一直跟在我身邊的。」

  「娘娘的貼身丫鬟只有玉露?」

  「呃……」聽雨還在養傷,那就是指數雨囉。「這事我回頭會問個清楚,讓嬤嬤操心難為,我真是過意不去。」

  「不礙事,就是怕……惹出事端。」

  談瑞秋見蘇嬤嬤一臉欲言又止,可後頭不見下文,待了一會便走了。

  談瑞秋真是一頭霧水,原以為蘇嬤嬤是因為她把事都交由孟寄蘭處理而不快,如今看來似乎事有蹊蹺。

  她要玉露把文嬤嬤和王嬤嬤找來,想不到竟是一問三不知。

  談瑞秋垂眼沉思半晌,擺著笑臉問:「嬤嬤,聽雨的傷勢養得如何了?」

  文嬤嬤的眼神微動了下,不以為意地道:「不過是個賤蹄子,不值一提,小姐何必將她掛在心上?」

  談瑞秋輕點著頭。「之前玉露說,聽雨的傷好得慢,我給嬤嬤十兩銀子給聽雨買些滋補的藥材,可有照實給她熬去?」

  「那點小事我都交給數雨去打理了。」

  「還有,我讓廚房特地給聽雨熬的——」

  「小姐,來順方才已經回府了,老爺肯定帶了什麼話,倒是先讓我去問個清楚。」文嬤嬤臉是笑的,眼神卻是冷的,不耐到了極點。

  談瑞秋只好讓她和王嬤嬤先退下,待兩人都走遠了,才道:「玉露,再去跟廚房叮囑一聲,就說給聽雨的膳食必須差人親自送進聽雨的房裡,絕不假他人之手,那膳食所需的銀錢,全都掛在我的帳上。」

  玉露應了聲,像是想到什麼,又問:「要不要我去跟數雨姊姊探探口風?」

  「去吧。」

  待玉露一走,外頭的丫鬟教談瑞秋全都給撤下,要她們各自上廚房領些點心,一會她便就著房裡的涼水卸去臉上的粉,取出以往在談府所穿的舊衣裳換上,沿著屏香苑後頭的小徑而去。

  這些日子,她都假藉飯後消食在屏香苑附近走動,知曉這裡有條小徑,聽說是可以通往後角門的。

  今兒個是個絕佳的好日子,反正文嬤嬤教她給問煩了,加上王爺至今未回王府,王府裡根本不會有人盯著她,只要她快去快回,絕對不成問題。

  可這附近沒有懸風燈,她又不敢提燈,只能憑月光引路,夜裡寒風迎面襲來,凍得她直打哆嗦,暗惱自己穿得太薄。不行,路都走一半了,她非把通往角門的小徑給走熟不可,已經不能再拖,她決定在大年初四那晚,就在賓客離開之際,便利用角門先逃。

  走著走著,突地聽見陣陣琴聲,腳步一頓,朝聲音來源望去,就見樹叢間竟有光影。

  不會吧……屏香苑和主屋隔了座園子,而孟寄蘭和鞏雲栽的院落都在西邊,她聽文嬤嬤提起過,這後頭該是沒有宅子的,畢竟府裡的女眷也就這麼多,秦文略也沒必要在後頭另闢一室吧。

  她朝光源而去,經過一座小巧園林,便見一道月亮門,裡頭確實是座小宅院,堂屋大敞,琴音就是從裡頭透出的。

  到底是誰在裡頭?難道秦文略另外養了侍妾在這裡?可真有侍妾的話,蘇嬤嬤該足知情,也會知會她一聲的……想不透的談瑞秋不多細想,繞過了小宅院,直往北邊的方向走去。

  然而才走了一小段路,她就瞧見了角門,她躲在樹後,瞧角門邊上有位婆子在打盹,心想得趁這幾天跟婆子打好關係。她心裡暗暗盤算,正要離去,卻聽見敲門聲,回頭望去,就見打盹的婆子趕緊開了門,一名丫鬟從懷裡掏了什麼給婆子,隨即便從另一頭小徑而去。

  談瑞秋撓了撓臉,要是她沒記錯,這丫鬟應該是鞏雲栽身邊的……打從秦文略復職以來,王府的禁衛卸除了近一半,門禁似乎也沒那般森嚴,但下人要出府,得要領著主子的命令,而且走的也是側門,怎會選走角門,而且又是這種時分?

  她邊走邊想,回想蘇嬤嬤難以啟齒的神情,還有近來兩位側妃的安份,不知怎地,她總覺得不太對勁。

  想得太過入神,壓根沒察覺先前走過的小院落前站了個男人,目光冷鷙地盯著她。直到來到他的跟前,她還是垂著眼邊走邊思索——

  「誰允你在這兒出入的?!」

  談瑞秋當場嚇掉了魂,只因這嗓音……她抬頭望去,不禁暗咒了聲,難以置信怎會是秦文略?!

  「我……」談瑞秋腦袋快速運轉著,還沒想出如何搪塞,便聽他又開口。

  「你是誰身邊的丫鬟?」

  談瑞秋愣了下,立即明白她的臉上沒上粉,所以他根本沒認出她是誰。「奴婢是娘娘身邊的丫鬟,王嬤嬤要我給一位姊姊送膳,出來時卻迷了路。」她靈機一動,打算就這樣混過去。

  聽她提及王妃,秦文略神色微霽,便問:「娘娘就寢了?」

  「是。」她始終低垂著眉眼。

  「回去吧,就往那兒走。」

  「多謝王爺。」行了禮,她快步走著,拐過彎後,乾脆拉起裙擺用跑的。

  嚇死她了!還好她把粉給洗掉了,才沒教他認出,可他站在那裡,不就代表他剛剛在那小院落裡?那傢伙該不會是真收了侍妾擺在那座小院落吧!虧她還覺得他是個情深意濃的男人,結果……完全無法跟她老公相比!

  一回屏香苑,剛進門,玉露便迎了上來。「小姐,你跑去哪了?」

  「我去探路。」她氣息微亂地說著,玉露趕忙給她斟了杯茶。順了口氣後,便問:「數雨那兒怎麼說?」

  「數雨姊姊說嬤嬤根本就沒送藥材過去,就連敷口子的膏藥都不肯給,還是鞏夫人身邊的雀兒姊姊看不過去,給了她幾瓶玉清膏。」

  談瑞秋頓了下。「雀兒?是不是鞏夫人的大丫鬟?」見玉露點了點頭,談瑞秋覺得頭更痛了,只因她方才瞧見的就是雀兒,這時分出入王府已是不合宜,這頭又爆出她好心腸地給數雨膏藥?

  丫鬟都是看主子行事的,她可不認為她和鞏雲栽交情好到她的丫鬟肯幫她的丫鬟一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14 10:28 PM 編輯

【第七章】   退場之日終來到

  「小姐,有什麼不妥嗎?」玉露不解地問著。

  「玉清膏可不是尋常人家能用,這可是御賜的,唯有二品官以上,年年才會賞下一些,瓶底都有列印給所屬官家,宮中都有記錄。」談太太老是埋怨自個兒無福抹用玉清膏,她常想要是談老爺多打太太幾頓,或是打重了些,也許就會替太太把玉清膏給求來了,哪怕瓶底印的不是右僉都御史的名號,也夠太太滿足了。

  「鞏夫人是鎮國公嫡女,有玉清膏並不為過吧。」

  「是這樣沒錯,但我覺得不對勁……」話到一半,突地聽見不知何時來到門外的王嬤嬤低喊著王爺,嚇得談瑞秋趕忙抓著玉露。「快,給我上粉!」

  玉露二話不說地抓起脂粉就往她臉上抹,厚厚塗上一層,幫她褪去了一身舊衣,只餘中衣,她再趕緊躺上了床。

  就在她雙眼一閉時,聽見了門開的聲響,玉露迎了上去,細聲應了幾句,她便又聽見關門聲,該死的是,接下來是靠近床邊的腳步聲。

  談瑞秋緊閉著雙眼,暗罵自己怎麼不側著身背對床邊,至少不用擔心被他發覺她假睡,或者她也可以假裝被擾醒,幹麼裝睡啊!

  正猶豫著要不要睜眼時,感覺床邊一沉,教她呼吸一窒。

  不會吧……他不會是坐在床邊吧!他這是怎樣?去侍妾那裡得不到滿足,就跑到她這兒騷擾她?

  渣男!她開始唾棄他了,往後別奢望再與她交心。

  心裡痛快地暗罵一通,突覺往下沉的不只有床頭的位置,應該說整個床都稍稍往下沉,而屬於男人的氣息幾乎是近在眼前了。

  談瑞秋屏著氣息,然後,感覺他朝自己伸出了魔掌,儘管手只擱在她的腰邊,似這絕對是性騷擾的一種無誤,她應該要馬上跳起來痛罵他一頓,可問題是……她是他名義上的老婆,而且是大老婆,要是他真想怎樣,她可以說不要嗎?

  所以,她現在必須考慮的是……該踹他哪個地方!

  正想著,大手微使勁,竟將她給摟進懷,她的臉就貼在他的胸膛上,如此親密的舉措,教她握緊了拳,心想著她腳一抬,是不是能正好踢到他的兄弟。

  然而,她的腳始終沒有抬,因為他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因為他身上真是該死的冷!不是去聽侍妾彈琴嗎,怎麼把自己弄得渾身冷冰冰的?  

  而且,兩人貼得這麼近,近到她完全感受不到他有一絲慾望,所以……她應該還安全,不用急著讓他斷子絕孫。

  大不了等他睡著了,她再掙脫他吧,看在他實在對她不錯的份上,在宮中拿了賞賜就交給她,豐厚了她逃家的盤纏,她就當一次人體抱枕回報他,這應該不算出軌,老公不會怪她的。

  於是,她靜靜地等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待她確定他的呼吸勻了,應該是入睡了,她才假裝要翻身逃離他的魔掌,豈料……動、不、了!

  她微張眼偷看他,確定他是真的睡著了,可怎麼他的手就沒鬆掉?

  喂!當人體抱枕是有時間限制的,他要是死活不肯放,他日黃泉底下,要她怎麼有臉去見她老公?

  談瑞秋死命的掙扎,掙扎出一身汗來,秦文略卻是不動如山,徑自睡得快活,逼得她快要爆出火來。

  太過分了!他做什麼騷擾她,她到底是哪裡得罪他,要他這樣報答?!

  太可惡了,明天開始,她要在寢房門口貼告示……王爺與狗,不得進入!

*             *             *

  隔日,談瑞秋是頂著一雙熊貓眼起床的,還被玉露叨念了好久,說粉都不夠用了,光是花在脂粉的花費都夠尋常人家過一整年了。

  「你以為我願意?」她悻悻然地瞪去。

  那混蛋四更天才起身,她只好跟著耗到四更天才睡,知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可憐。

  玉露撇了撇唇,只好把她的臉塗得比往日還要白上三分。

  瞪著鏡中的自己,談瑞秋在心裡痛罵了秦文略一千遍後,才稍得發洩,喚來數雨一起前往聽雨養傷的僕房。

  僕房的環境不算太差,可問題是聽雨的傷勢實在比她想像中還要糟上許多,不禁暗罵文嬤嬤實在太歹毒,竟然棄聽雨於不顧,分明是要她死在王府裡。

  「小姐。」聽雨一見她,抖著身子想起身,卻被她給按下。

  「聽雨,你別擔心,往後你的日常膳食和湯藥,我會讓廚房的人備妥,再讓數雨親自去領,絕對會將你的傷養到好。」

  「多謝小姐。」聽雨嘴裡道謝卻不怎麼信她,畢竟已經隔了這麼久才突然來探她,要說背後沒有陰謀,她實在不相信。

  「數雨,你說鞏夫人身邊的雀兒給了你玉清膏,能否取來讓我瞧瞧?」這事才是她今日特地前來的主因。

  一旁的數雨趕緊從櫃子裡取出玉清膏交上。「我本是不肯收的,畢竟與鞏夫人那頭素無交情,可偏偏聽雨的傷口一直收不了,再這樣下去,我怕……」

  談瑞秋皺起眉,往瓶底一看,就見那印的是賀字,低聲問:「這不是鎮國公府的玉清膏,你倆可知道有哪位二品官是姓賀的?」

  話一出,聽雨和數雨神色同時一變,互看了一眼。

  這一幕沒逃過談瑞秋的眼,她垂眼忖了下,將玉清膏遞迴,肅容道:「這事極為要緊,昨兒個蘇嬤嬤跟我說,我身邊的丫鬟與他府的下人有所聯繫,這事乍聽之下,頂多是管束不周,罰幾個板子便是,但是照我看來,我倒認為有心人在操弄這件事,你們說,這賀家的玉清膏究竟能惹出什麼事?」

  「……奴婢不知道。」哪怕數雨用手輕扯著,聽雨還是悶著聲道。

  談瑞秋嘆了口氣。「聽雨,你必須明白一件事,我現在這個位置是替三姊姊看守的,我要是在這府裡遭殃,大年初四三姊姊與我交換後,三姊姊又要如何管治王府。」

  「三小姐初四便會進府?」聽雨喜出望外地道。

  「正是,大年初四是孟側妃生辰,她想設宴我便由著她,屆時談家女眷會過府祝賀,那日便是我和三姊姊交換的最佳時機,可我也怕,孟側妃在這當頭說要設宴,不知道是在策謀什麼,要是你們知道一些內幕卻不告訴我,屆時我和三姊姊萬一交換不得又鬧事,這該怎麼辦。談家現在已是不比以往,得靠三姊姊光耀門楣,你們都是從小跟在三姊姊身邊的家生子,該是明白我的意思。」

  聽雨聽到最後,咬了咬牙便道:「賀家應該是指戶部尚書,畢竟二品官以上的官員唯有戶部尚書姓賀了。」

  談瑞秋挑起了一邊眉頭,問著玉露。「老爺和戶部尚書有交情嗎?」

  「應該有吧,有回老爺醉酒回府,聽說就是上戶部尚書府邸喝的。」玉露把她所知的道出。

  「既是這樣,鞏夫人差丫鬟拿賀家的玉清膏來,這似乎並無不妥。」談瑞秋狀似喃喃自語,但目光卻是定在聽雨臉上。方才聽雨一聽賀家臉色就變了,所以這事絕非玉露說的那般簡單。「聽雨,你說呢?」

  聽雨猶豫了下,垂著臉道:「老爺曾經有意將三小姐許給賀家的二少,雖說沒有言明,但是兩家已有準備下聘的傳言,而且……三小姐曾經私下見過賀家二少。」

  談瑞秋聞言,一雙眼都快要瞪凸了。

  原來還有這樁隱情!換言之,要不是皇上突然指婚,談三是準備嫁進戶部尚書府的,而且談三還私下見過賀二少……天啊,這事要是被有心人知曉,談三還能活嗎?不,她現在就是扮演著談三,到時候出事是她得擔!

  所以,鞏夫人也許是知曉這樁事,所以讓丫鬟出府,恐怕就是上賀家跟賀二少拿玉清膏,而且是用她的名義,所以蘇嬤嬤的臉色才會那麼糟。

  蘇嬤嬤是何等人物,只要差人去查,哪怕查不到內幕,也絕對查得到談賀兩家差點就成了親家,而如今彼此的下人有所聯繫,這事要說得多難聽就能有多難聽。

  說不準孟寄蘭設宴,正是打算給她難堪,這事……

  「聽雨,你聽著,儘管養傷就是,我說過要照顧你就一定會做到,其他事你就別擔心,還有,數雨,往後雀兒不管再給你什麼,一律收下。」

  「……嗄?」

  「那可是呈堂證供呢。」談瑞秋噙笑道。「你非但要收,而且還要主動去要。」

  數雨看了聽雨一眼,見聽雨輕點著頭,她才道:「奴婢知道了。」

  起身離開了僕房,玉露隨即快步跟上,低聲問:「小姐,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要不要將這事跟蘇嬤嬤說?」

  談瑞秋搖了搖頭。「不了,蘇嬤嬤現在恐怕對我有所不滿,與其告訴她,倒不如咱們私下解決。」

  「怎麼解決?」

  「這個嘛……守株待兔吧。」這事空口白話是沒用的,總得要人贓倶獲才成,才能讓對方啞口無言。

  雖說她無心耍心機,但這世上太多事向來是不由人。

*             *             *

  年節將近,城門大開,秦文略更是忙得少在王府露臉,談瑞秋覺得如此也好,要不面對騷擾她一夜的男人,她真不知道要端出什麼表情較妥。

  元旦時,秦文略得留守宮中,直到大年初四都不見他的身影,她想,孟寄蘭肯定很鬱卒,因為堵不到人,央求不了秦文略陪她過生辰。

  不過,秦文略雖不在府裡,年節上門送禮的人幾乎快要踩垮了王府的門檻,還好這些禮該不該收,能不能收,又該回什麼,都有徐賁替她拿主意,她只負責在徐賁將禮單寫好,看過一眼即可。

  而大年初四這天,雖是寒意刺骨,但天公作美,並沒有下雪的跡象。

  近晌午時,孟寄蘭宴請的賓客逐一上門,人數不算多,幾乎都是她的姊妹淘,一個個爭妍鬥豔,不管是出閣還是待字閨中的,全都上門了,畢竟所謂宴會有時也等於是相親會,雖說席中不會有男子,但是與會的女眷家中總有未娶的男子吧。

  當然,這些雜七雜八的談瑞秋是不管的,而且她也不準備到萱庭苑露臉,省得這張大白臉成了眾人笑柄。

  「小姐。」

  正喝茶吃點心的談瑞秋一抬眼。「如何?」

  「太太和小姐尚未到。」

  「她們不會這麼早來,總得趁著天色暗些較妥。」簡單來說,天色暗一點比較不會教人看出破綻,省得節外生枝。

  「賀家有人來了。」

  「果真?」談瑞秋把手中的糕餅往嘴裡一塞,等著最新出爐的消息。 別瞧玉露像是傻傻的,她可是包打聽的第一把交椅,要她去打探的事,從沒失手過。

  「嗯,不過來的人是賀家的嫡六小姐和庶出的八小姐。」

  「沒有賀二少?」

  「有一個男子負責駕馬車,但我不知道是不是賀二少。」

  談瑞秋微瞇起眼。「如果不是,自然是最好,但如果是……那就不要怪我。」 

  前幾日,她守株待兔的辛苦終於有了代價,當場將雀兒給逮著,而雀兒手中賀家的玉清膏成了關鍵證據,她直接押著人進鞏雲栽的撥雲閣談判。

  鞏雲栽當時鐵青的臉,她現在想起來還想笑。

  「小姐,接下來咱們怎麼做?」

  談瑞秋替她斟了一杯茶。「不急,咱們慢慢等,你先陪我喝杯茶。」反正兩位嬤嬤現在大概在大門那裡伸長脖子等候談三和談太太到來,這樣反倒是方便她行事。「你要記住,屆時你留在王府裡,可要幫我好生照顧聽雨,要是到時候廚房不給膳,三小姐又不管,我給你的銀子也夠你好生照料聽雨了。」

  「小姐,你真的不帶我走?」玉露扁著嘴再央求一次。

  「傻瓜,跟著我走那才是前途茫茫,你在這兒,跟蘇嬤嬤也已經混熟,要是三小姐待你不好,蘇嬤嬤也不會虧待你。」

  玉露垂著小臉,知道小姐心意已決,再怎麼求都是沒用的。

  談瑞秋拍拍她的小臉,還親手餵了她吃塊糕餅。唉,好歹也相處了一年多,她又是這般硬直的性子,自己還真捨不得她,可捨不得也得捨,畢竟自己離開王府後,也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能過得好,怎能帶著她一道吃苦。

  等到天色微暗,她讓玉露去辦件正經事,然後將秦文略送給她的一對金鐲和玉鐲都戴上,再搭了件繡如意錦裘來到萱庭苑的腰門邊上。

  那日跟鞏雲栽問清楚之後,才知道事件是鞏雲栽和孟寄蘭兩人合謀,先是在府中傳出流言,而後準備在大年初四當天,將賀二少給帶進王府,引他與她相見,再引賓客撞見這一幕,將這事給宣揚開來,好讓她成為開朝以來首位被休離的王妃。

  於是,她以雀兒和數雨送來的多樣證物逼著鞏雲栽與她合作,計劃不變,只是炮口轉移而已,而鞏雲栽如她所想不是什麼善類,一口便允了。

  當然,鞏雲栽也可能是虛應她罷了,所以當狀況變糟之前,她打算提早離府,橫豎角門的婆子她已經打點好了,要走也不是什麼問題。

  至於這爛攤子,自然是交給談三處理啦,橫豎這本來就不關她的事。

  她靜心等候著,直到王府裡到處都點了燈時——

  「小姐!」

  玉露的喚聲,教她猛地回頭,驚見跟在她身後的秦文略。

  他……怎麼回府了,又偏是挑在這時分?

  玉露不住地朝她使眼色,手指在身前比著屏香苑的方向,直教她暗叫不妙。

  照玉露的手勢看來,談三和太太已經被兩位嬤嬤給帶進屏香苑了,那她是不是得想個法子將秦文略給引開,要不待會她要怎麼走?

  真是糟透了,要玉露去盯著鞏雲栽看是否真差了丫鬟將賀二少給引進府,誰知道她竟把這禍神給引來了。

  「王爺怎麼回來了?」收斂心神,她噙笑走近他。

  「聽說岳母帶著你的妹妹前來探視你,怎麼你不在屏香苑?」秦文略微瞇起眼,眼前的她噙著笑,但眼底彷彿有著不快。

  談瑞秋無聲的倒抽口氣。「王爺怎會知道母親和妹妹來了?」千萬別跟她說,他們已經見過面了。

  「我今日提早回府,已跟岳母見過面了,差人先將她們帶往屏香苑,而後遇見你的丫鬟,才知道你在這兒。」他頓了下,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談瑞秋臉上的笑意僵了,有些心不在焉地道:「今日是孟妹妹生辰,我想到萱庭苑跟她祝賀一聲,所以……」

  話未盡,萱庭苑裡傳來陣陣喧囂聲,但卻極為低調,像是被刻意地安撫住。

  她猜想,許是那些賓客撞見孟寄蘭和賀二少私下相見了,她卻沒有半點整人的喜悅,滿心想著在這狀況下,她到底要怎麼脫逃。在原本的計劃裡,她應該趁亂離開,如此可以避開嬤嬤們的耳目,不會有人發現她早已離開王府,可偏偏他回來了。

  秦文略往萱庭苑的方向望去,本不想理睬,卻突地聽見孟寄蘭尖銳地喊著——

  「不是我!跟賀二少有私情的是王妃,是談瑞眉!」

  秦文略驀地頓住,像是疑惑自己聽見了什麼,垂眼直瞪著談瑞秋。

  談瑞秋真是百口莫辯,無從解釋起。

  可惡,他們到底是相約在哪裡見面,怎會離腰門這頭如此的近,近到彷彿只要走過腰門就能撞見似的。

  「寄蘭,別說了。」那是鞏雲栽的聲音。

  「我要是不說,大夥就要誤會我了,大夥都知道,談右僉本來是屬意要將談瑞眉婚配給賀二少的,兩人還藉著丫鬟私下魚信往來,這王府裡誰都知情,今天本是談瑞眉要與賀二少密會,我不過是早一步到,要是我再晚一點,大夥瞧見的就會是他倆在這頭訴衷情,說不準還會——」

  「給本王住口!」秦文略怒聲咆哮著。

  瞬地,腰門那頭安靜下來,談瑞秋簡直可以想像眾人的神情有多麼錯愕又驚懼,因為就連她……也快瘋了!

  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她真的是錯了!

  「散了!」秦文略怒喝了聲,回頭拉著談瑞秋直往主屋的方向走,走了幾步卻又突地甩開她的手。

  談瑞秋被迫走得又快又急,然後又遭他突地甩手,險些撲倒在地,幸好玉露趕忙穩住她,才沒讓她太狼狽。

  背對著她,秦文略調勻了氣息,才沉聲道:「待會我有事要進宮,岳母就讓你自個兒招待了。」話落,他徑自地大步離去。

  談瑞秋瞪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竟覺得雙眼有點酸澀,甚至一路酸進了心坎裡,泛開了莫名的痛。

  「小姐,現在……」

  「玉露,你晚一點再回屏香苑,幫我拖一點時間。」

  「小姐,你要小心,身上的銀兩帶得夠不夠?」玉露急聲問著。

  談瑞秋勉強地揚笑。「夠,你放心吧,假如有天你在府裡待不下去,找個藉口出府,就到李家牙行來找我。」

  「嗯嗯,到時候小姐一定要收留我。」

  談瑞秋拍拍她的手,頭也不回地朝屏香苑旁邊的小徑走,打算繞過屏香苑,朝那探過數次的小路而去。

  她走得很快,快到發喘,就連胸口都跟著痛起來。她讓腦袋空白,什麼都不去想,她沒想過他倆的最後一面竟會鬧得如此不愉快……沒有一個男人能夠容忍這種事,哪怕她並非他有名有實的妻。

  而她,不想解釋也無從解釋,誰要她的身分如此尷尬,無法再顧及他的心情,她只知道今晚不走,她就再也不用走了。

  吸了口氣,加快腳步,卻在繞過屏香苑時,見王嬤嬤從側邊小徑走來,就擋在她的面前,教她的心頭一涼。

  「嬤嬤……」

  不會吧,老天真的不讓她活……

  然而王嬤嬤卻只深深瞧她一眼,指向小徑。「這條小徑通往角門,七小姐快走吧。」

  談瑞秋瞪大眼,淚水掉得猝不及防,因為她沒想過向來淡漠的王嬤嬤竟會在最後放了她一馬,給了她一條活路走。

  她說不出話,淚一直流,只能朝王嬤嬤點點頭,快步地朝小徑走去。接近角門時,她傘出手絹用力地抹著臉,抹了淚也抹去了掩飾的粉。

  從今天開始,她可以當自己了。

  安羽,她的名字叫安羽。

*             *             *

  年十五,京城街道上懸上各色彩燈,街上熙熙攘攘,人潮擠得水洩不通。相較於外頭的熱鬧歡騰,七王爺府顯得異常冷清,甚至安靜,近日大夥都提心吊膽度日,就連大氣都不敢吭上一聲。

  原因就出在年初四,秦文略那聲怒吼,孟寄蘭嚇得連萱庭苑都不敢踏出,鞏雲栽更是安份守己地窩在撥雲閣。

  哪怕秦文略就在王府裡,也沒人敢靠近主屋一步。

  秦文略在外書房裡看著各地衛所回報的軍報,耳邊卻是不住地迴響著孟寄蘭掀開的醜惡事實,教他大手一揮,將軍報全都推甩在地。

  那晚,他進了許久不曾進入的掬楓院,撥弄著芸娘留下的琴,可不知怎地浮現在他面前竟是那張抹白的臉。

  他無法理解。在夢裡,他深愛著妻子,是因為他藉由掌心痣和她的性情,認為她是他的妻,與她廝守,可那畢竟是夢,並非真實。可是談瑞眉的性情無一絲一毫相似,他偏是掛記著她。

  掛記到明知道她已就寢,他還是進房見她,甚至忍遏不住的趁著她入睡了擁她入懷。明明視她為知己,沒有什麼事不能與她說,可是怎會莫名地就變了質?他深愛的明明是芸娘,心底怎能再有其他?  

        可恨的是,他還釐不清,便讓他知曉她竟與戶部尚書府上的賀二少有私情!

  所以她說,她懂得生離死別……她指的就是她與賀二少!既是如此,為何當初不跟他說清楚,他可以放她自由,甚至力保她的清白,她也犯不著透過下人與賀家聯繫,甚至讓這事在王府裡宣揚開來。

  思及此,他惱火地一腳踹開黑檀四方大案,發出刺耳的刮地聲,教適巧進門的徐賁苦笑了下,忙道:「王爺,永定侯過府拜訪。」

  秦文略冷鷙目光望去,徐賁將臉垂得更低了。「永定侯說手上有一幅墨寶,王爺肯定喜歡,所以特地帶來與王爺共賞。」

  「讓他進來。」

  「是。」徐賁鬆了口氣。

  不一會,永定侯楚為善大步走進,一見歪了方向的黑檀大案,不禁打趣道:「難不成是徐總管說了我帶墨寶來,王爺心喜地踢歪了大案?」

  「得了,本王是認為你帶來的肯定端不上檯面,才先踢這一腳。」秦文略沒好氣地道。

  有太多人他可以不見,可偏偏就有幾個是不得不見的,而這些不得不見的全都是可以肝膽相照,推心置腹的兄弟。

  「先說好,這畫可以與你同賞,但絕不給你。」

  「得了,這般寶貝,莫非是宋綦出了畫作?」前往西北邊防之前,他最喜歡與楚為善論宋綦的墨寶,只因這宋綦是這兩年異軍突起的大師,可誰也不知道他的底細,而他嘛,沒興趣細查他人底細,純粹欣賞墨寶。

  「啐,你又不是不知道宋綦不作畫,但這畫真真了得,這可是我的夫人昨兒個到武平侯家作客時,硬跟人家要來的。」楚為善拉了張椅子在他對面坐下,賣著關子還沒打算攤開。

  「武平侯?宋綦身子好轉到能開宴了?」他詫問。

  說起宋綦,他才想起至今都未探視他,但眼前實在不是好時機,他不願將宋綦捲入麻煩裡。

  「不是,是宋家二爺夫人。」

  「是嗎?」他喃著,動手攤開畫。

  「你動作輕點,昨兒個我夫人拿回府,我馬上就派人送去裱褙,這膠都還沒乾,撕破了怎麼賠我。」楚為善可寶貝了,馬上拍開他的手,輕柔地攤開。

  秦文略眼角抽動。「到底是哪位大師特地進了武平侯府裡作畫?」

  「不是大師,我要是說出作畫之人是誰,你肯定嚇掉下巴。」

  「說吧,我還沒掉過下巴。」他垂著眼,明明沒有興味,卻擺出期待的神情,見他從邊上緩緩推開,露出暈染如潑墨的筆法。

  「這是武平侯府的管事娘子畫的,聽說是武平侯夫人的陪嫁丫鬟,後來嫁給了府裡的管事,而這畫法可厲害了,我夫人說了,要是沒親眼見到還真不相信,原來作畫時還真的可以——」

  秦文略聽著,意興闌珊的眸瞬地圓瞠,目光直盯著那株傲梅,傲梅後頭以潑墨手法帶出陰陽的山形……他驀地站起身,低喊著,「一筆畫!」

  楚為善呆住。「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因為這是——」他驀地頓住。

  那不是夢嗎……可是這畫,這筆觸,能夠以一筆運用到底,畫出精髓的就只有他的小女兒唯安了!

  可是……那不是夢嗎?!

  如果不是夢,他到底是去到了哪裡?如果不是夢,他確實是成了兩個女兒的爹,而這畫分明是唯安畫的,她……難道說,當他回歸己身時,把她也給帶來了?!

  「王爺,你還好吧?」楚為善見他臉色忽青忽白卻又突地咧嘴笑著,不禁擔憂他是不是沖煞了什麼。

  秦文略喜笑顏開,抓著楚為善將這畫的來歷問得一清二楚,打算找個機會上武平侯府一探究竟,可想著他不禁又皺眉,畢竟眼前時局不宜與宋綦太過親近……可是除了宋綦,他還能找誰?

  送走了楚為善,他還琢磨著這個問題,回想著夢中的情境,隨即離開外書房,直朝屏香苑而去。

  守在屋外的文嬤嬤一見秦文略到來,趕忙通報,將秦文略給迎了進去。

  秦文略忘了前嫌,一心只想拿這事與人交談,想確定自己到底是快瘋了還是怎地,然當他一見到她時,他突地頓住。

  她是誰?

  眼前的女子卸去了粉,露出一張清麗嬌艷的臉,此刻那盈盈含媚的水眸正含羞帶怯地望著他。

  「王爺。」談瑞眉怯怯地喊著。

  秦文略微瞇起眼,不知怎地,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原來,她長得是這個模樣,很美,比他想像中還美,但那雙靈動的眸卻變了。她從不在他面前賣傻裝羞,那雙眼就像是她的魂,哪怕被他砸傷時,那雙噴射怒火的眸還是沒有一絲屈就求饒,她居高臨下地睨著他,比誰都高傲。

  然而這雙眼,變了。

  興沖沖的心情像是被澆了桶冷水,他頭也不回地離去,壓根不管她心裡感受,只因他覺得她不是他所識得的那個她,他寧可她再塗上滿臉的粉,而不是在卸下偽裝之後變得如此虛偽。

  回到主屋他才發覺,原來無人能談心,這座王府竟是這般荒涼安靜。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14 10:49 PM 編輯

【第八章】   擔任牙郎賺銀兩

  李家牙行位於城南熱鬧的玉廊大街上,這條大街西側買賣的幾乎都是稀奇古玩字畫,而東側便是京城出了名的銷金窩。

  而李家牙行門面約有三家鋪子的寬度,十二扇雕花大門全開,裡頭桌椅至少有十幾張,此刻已是全滿,每張桌邊皆有一位牙郎負責替買賣雙方叫價出價,喊價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

  而過了前廳,隔了座小園子便通往後院,從西側走是通往外地馬隊商旅休憩夜宿用的別館和倉庫,向東而去,則是屬於牙行兩位老闆的寢屋,非李家兩位爺的應允,外客是絕不能踏進此地。

  但,秦文略例外。

  因為他是熟客帶進門的。帶他來的便是右都御史宋綽,宋綽與宋綦乃是同族人,依輩份算來,宋綦年紀雖長,但還是該喚宋綽一聲堂叔。

  今日下朝時,他適巧遇見宋綽,想起他與宋綦的交情,便探問起那位管事娘子,豈料宋綽立刻拍了胸脯,直說他識得那位管事娘子,還說那位管事娘子正是李家牙行三爺李若凡之妻,目前人應該是在牙行裡。

  不用他開口,宋綽答應幫他引見,隨即帶他前往牙行。

  他抱著三分近鄉情怯,七分不安盼望,跟著宋綽直入了牙行後院,踏上主廳的廊階,便見——

  「咳咳咳!」宋綽像是快要咳死了一樣,不住地咳著,直到屋裡的人趕緊分開,而秦文略早已將臉別開,當沒瞧見。

  李叔昂哭喪著臉回頭,一見是宋綽,嘴扁得更慘了。「宋大人今日前來又有何事?」

  宋綽怒瞪著他,再瞪向那位很明顯是女扮男裝的麗人。「你以為我愛來?你這傢伙就不能檢點一點嗎?」

  這個李家牙行的主事者喜看女子扮男裝,還特偏愛小姑娘扮小公子,古怪癖好他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沒看見,可誰知道他今天竟抱著那位小姑娘的腰,小姑娘還不斷地撫著他的頭,拍著他的背……這是在幹麼?!

  「大人應該先差人通報一聲。」李叔昂沒好氣地道。

  「我堂堂二品官進你的牙行還要差人通報?你以為你是誰?以為我是來找你的?」你哪位呀,兄台!

  李叔昂揉了揉被那大嗓門震得有點痛的耳朵。「不好意思,若凡不在,你如果是要找他,估計……七八天後再來。」既然不是來找他的,可以走了,不送。

  宋綽楞了下,看了秦文略一眼,隨即踏進廳裡,問:「若凡上哪了?」

  「說是去同陽鎮,還不是他親口說的,是差人捎口信的,也不知道是在急什麼,明知道這時候牙行的買賣正火熱,他就這樣一走了之,我能不哭,不找個人安慰嗎?」他多苦啊,都還沒哭訴完就被打斷,滿腹的委屈還在腸子裡打結,他好苦!

  宋綽聽完,總算明白他剛才抱姑娘是討個安慰,但實在是於禮不合!「頂天立地的大男人找個扮男裝的小姑娘訴苦,你像樣嘛你!」

  「我這麼做又是哪兒犯著你了?」他在自個兒的地盤上想幹什麼事,難不成還要他點頭,哪位呀!

  「你……」

  「宋綽,重點。」站在廳外的秦文略微微不耐地道。

  這時,正有趣的看著兩人逗嘴的男裝麗人才注意到廳外還有一人,而那人……當她抬眼的瞬間,驚愕地立刻低下頭,偷偷地挪動腳步,想要避到一旁。  

  「安羽,去哪,你還沒安慰完我。」李叔昂一把揪住她的手。「不要忘了你已經收錢了,收了錢就得辦好差。」

  「二爺……」安羽把臉垂低到不能再低了。

  安慰事小,不需要嚷嚷,千萬別把那尊大佛給引進廳裡,她很怕出意外。

  雖說她臉上已經卸了粉,還穿著男子的綢緞夾棉錦袍,頭上束了髮,但誰知道那傢伙的眼睛利不利,會不會一眼就認出她。

  正想著,感覺一道刺辣的目光扎來,她不禁暗叫不妙。

  糟了糟了,他該不會真認出她來了吧!

  「你叫安羽?」秦文略踏進廳裡沉聲問著。「抬起頭來。」

  他的命令將安羽的心給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抬頭,可是應該抬頭,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時,李叔昂懶懶地啟口了。

  「宋大人,這位是——」

  「還不趕緊起來,這位是七王爺。」

  李叔昂挑起了濃眉,桃花般的大眼眨啊眨的,隨即起身施禮。「不知是王爺前來,有失遠迎,還請王爺恕罪。」

  秦文略擺了擺手,目光依舊盯在安羽頭上。「抬頭。」

  「安羽,別怕,天塌下來,還有我罩著。」李叔昂拍拍她的肩示意著。

  安羽無聲嘆了口氣,緩緩地抬起臉,與他對上眼,卻突然發覺……他瘦了呢。不是已經養好傷病了,這入冬正是進補的好時機,他怎麼不長肉,眼窩更深陷了?

  「七王爺,安羽是在下牙行裡的牙郎,那叫賣真是一絕,只要她接手,就沒有談不攏的生意,在下為了讓她方便走動,所以才讓她著男裝。」他說著,很親熱地往她肩頭一勾。

  「少來,你身邊的丫鬟一個個都做這種扮相。」

  「安羽不一樣,你瞧,這可是城裡最富盛名的錦繡坊師傅親手縫製的繡樣,挑的更是上等的綢緞,跟我那些丫頭穿的是不同層級,而且你仔細瞧,這暗紫色是不是襯得她肌膚賽雪了?你要知道這膚色不美,是穿不得紫衣的,還有……」

  「閉嘴。」宋綽額上青筋跳顫著。

  什麼時候,什麼場合,說什麼渾話?要是私底下就算了,可七王爺在場,他竟然還耍嘴皮子。

  秦文略注視安羽良久,半晌才道:「宋綽,李若凡不在,他的妻子呢?」

  宋綽這才想起今曰的來意,隨即朝李叔昂眨眨眼,要他趕緊回答。

  李叔昂抽了抽嘴角,真恨自己還真看得懂他這眨眼的意思。「似錦已經回侯府了,畢竟若凡不在這兒,她不方便一直待著,況且她是侯府的管事娘子,總不能將差事給丟在一邊。」

  宋綽聞言,也覺得極有道理,便道:「王爺,李娘子雖已成親,但總不好老是在外頭拋頭露面,要是王爺真有什麼事要找李娘子的話,王爺其實可以隨時上侯府的。」畢竟秦文略和宋綦可說是肝膽相照的交情。

  見秦文略沉默不語,他不禁又道:「王爺找李娘子究竟有何事?王爺要是方便說出,也許下官可以幫著想法子。」他沒興趣扒別人的私密,可是這事真是絕頂的古怪,王爺又不是不識得宋綦,可偏偏要繞過宋綦找武平侯府的管事娘子,也不說找李娘子所為何事,這實在是……教他好想知道內幕!

  「罷了,本王再想法子,先告辭了。」

  「下官送王爺。」宋綽趕忙追上。

  李叔昂俯首作揖,待兩人走遠後,才笑嘻嘻地勾搭上安羽纖細的肩頭。「我說安羽,你怎會識得七王爺?」

  剛鬆口氣的安羽被這一問,心又吊了起來,難以置信地瞪著李叔昂。這個看似吊兒郎當的奶油桃花男,偏偏是心細如髮,不知道他到底是從哪裡看出端倪的。

  「七王爺迎娶的正妃是你的嫡姊,所以迎親時被你瞧見了?可不對呀,你那嫡姊是沖喜去的,那時王爺還未清醒呢,所以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安羽?」

  瞪著他賊兮兮等著扒糞的欠揍表情,要不是他是她的衣食父母,她還真想一腳踹下去。

  「依我看,你和宋大人還真是半斤八兩,像個十成十了。」都是那種自以為正人君子,實為滿腹扒糞衝動的變態。

  「喂,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你拿那傢伙跟我比,把我當成什麼了?!你怎麼好的不學偏少若凡,一開口就要把人逼死是不是?你剛才收了我五兩銀子,別忘了你的差事還沒完!」

  安羽一轉身,摸摸他的頭,拍拍他的肩。「辛苦你了,二爺,你真的好可憐,三爺怎麼可以這樣對你,我真是捨不得。」

  「對呀,那個混蛋怎麼可以這樣對我!當初這牙行也是他要開設的,是他去跟祖母說的,可到最後他把事情都丟給我,現在還搬去武平侯府,搶了我夢想中的小姑娘……我恨他、我恨他!」

  安羽嗯嗯嗯地附和他,當個安份的傾聽者,中途還因為他陷入了抱怨迴圈,內容無趣到讓她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但沒關係,這五兩很好賺,她希望三爺可以多欺負二爺一點。

  其實,李叔昂看似精明,但某方面來說,嗯……他其實很小孩子心性,很好安撫,也很容易轉移注意力。

  先把他安撫好了,就不會再找她問秦文略的事,況且往後她應該不會再遇見秦文略,哪怕再遇見,她也不用怕,因為他根本沒認出她是誰。

  如安羽所料,接下來的日子她沒再遇過秦文略,反倒是在牙行裡,從上門交易的商賈口中得知了他的消息。

  聽說,之前皇上為了追查二王爺遇襲一事,要都察院嚴查此案,眼看著事證就要將四王爺給往死裡打了,豈料轉眼風雲變色,啷噹入獄的變成了素有賢名在外的六王爺,而且頭上扣著還有另外兩條大罪。

  據說,當初七王爺支援西北,那幾場仗打得那麼硬,是因為兵部和戶部合謀,援糧根本不足,逼得邊防總兵宋綦不得不與外族私通,要知道與外族私通可是死罪呀。這事,聽說是皇上與秦文略進了武平侯府時,宋綦親口證實,繼而查辦起戶部和兵部。

  這一查,牽連十分廣大,而幕後黑手正是六王爺,這人證物證皆有,逼得六王爺不叩首認罪都不成,於是四王爺恢復了自由身,六王爺被斬了,至於其他被牽扯在內的戶部和兵部首長,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全被抄家滅門,女的進教司坊,男的流放,而寬王則是被削藩,反正只要被牽扯其中的官員下場都極慘。

  聽完這一票消息,她只能說,皇上真的太陰險了,竟讓兒子們自打擂台,還順便肅清朝中黨派,真不知道天底下怎會有這種父親。

  不過,這其中還有更教人意外的,原來牙行的李三爺的真實身分是名滿天下的宋綦,更是宋綦的胞弟,更可怕的是,秦文略竟跟皇上求了恩典,讓宋綦之妻似錦成了他的義女。

  這消息一出,滿京城的人莫不嘩然。

  別說大夥驚訝得掉下巴,就連她都覺得這簡直是一樁另有隱情的陰謀。要知道,秦文略尚未而立之年,可似錦已是年滿十七……這到底是要如何以父女相稱?

  於是,坊間出現了無數種版本的流言,好比說,宋綦賣妻求榮,又或者是宋綦為救其兄,忍辱送妻等等太多太多直指秦文略惡染民女的說法,說到底收為義女不過是個幌子,而事實上……哼哼哼,耐人尋味啊!

  而她,絕不會被三人成虎的謠言給動搖。

  因為,她認為秦文略真的是惡染民女了!當年他也求過恩典,可那時是為了蘇芸娘,如今再求恩典,要說沒有半點兒女私情,她才不信!說不準似錦的掌心裡也有紅痣,被他瞧見之後,哪怕已是人妻,他也非要強求不可。

  別以為她是道聽塗說定了他死罪,事實上她曾經聽牙行裡的牙郎提起,秦文略與似錦同搭馬車進牙行,而且還是由秦文略抱著她下馬車的。

  那天剛好她休假,窩在後院沒瞧見,要不她還真想瞧瞧他到底用什麼樣的表情將人妻給抱下馬車的。

  說到底……他真是個渣呀!

  虧她當初被他的痴情給逼出了不少淚,結果咧,事實證明他真的不是東西,真不是東西!

  「安羽,我出的不是這個價,你這指比錯了。」

  安羽頓了下,呆呆地看著自己比出的中指,隨即乾笑地換了手勢,分點心神投入眼前牲口的買賣裡。

  可惡,她都忘了自己正在工作,都怪面前的孔老爺子不專心談生意,無端端又提起秦文略。

  「聽說呀,皇上一見那位似錦縣主脫口說了,其實不當義女,要當侍妾也是可以的,接著,你知道怎麼著?」 

  一聽孔老爺子又在說八卦,她實在不想聽,可她耳朵是不能控制的,偷偷地拉長一點。

  「怎地?」

  「王府都快要鬧翻天了!聽說七王爺壓根沒將王府裡的正妃和兩個側妃放在眼裡,甚至誰都不要,一得閒就往武平侯府去了。」

  「這也太明目張膽了。」

  「也是,要怪也只能怪李娘子太過傾國傾城了。」

  安羽默默地沉下臉。似錦她是瞧過幾次的,非常蘿莉的小姑娘,用現代的眼光去形容,會覺得似錦有時像是小惡魔般的迷惑人心,有時又像落入凡間的天使那般無垢澄凈。

  是女人,在她面前都會自慚形穢,是男人,在她面前都會化身惡狼,所以說,秦文略說穿了也不過是個沾滿七情六慾的渣男罷了!

  想著,她悻悻然地比出個手勢,但不再是比中指,而是牙行的指頭術語,一個成交的價格,決定要快速地結束這場讓她很不愉快的買賣。

  「好,就這個價!」孔老爺子滿意地喊著,對面的顧老爺也同意了。

  安羽微頷首,終於可以不用再聽他們說秦文略的八卦,正欲離桌,孔老爺子忙道:「安羽,茶涼了。」

  安羽眼角抽了下,實在是很懶得睬他,既然茶都涼了,就早點回家吧。

  「對了,這是給你的賞銀。」孔老爺子很大方地掏出一錠五兩的銀子。

  二話不說,安羽綻放出春光明媚的笑,收起銀子的同時,回頭喊道:「嘿,我說狗子哥啊,這幾日春寒料峭的,你不趕緊換壺熱茶,是要讓爺兒們給凍著嗎?」

  在牙行廳裡負責倒茶的狗子,立刻上前陪著笑臉換熱茶,而安羽更是動作飛快地來到孔老爺子身後,輕柔地按摩著他肩部的穴道。

  「這春寒料峭的,除了身子得稍微動一動,筋絡也得舒活舒活才成,要不這血路要是不通,身子就容易生毛病,孔老爺子可要保重身體呀。」她的財神爺當然要長命百歲,否則她離京的盤纏要上哪賺。

  孔老爺子被她逗得笑呵呵的。

  適巧李叔昂進了廳裡,撞見這一幕,不禁搖頭輕嘆,走到她的身邊道:「安羽,你真是教我望塵莫及。」

  「二爺別這麼說,這都是跟二爺學的呢。」她笑呵呵地道。

  說她狗腿又如何,她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有什麼辦法。況且她狗腿也是挑對象的好嗎,孔老爺子雖然喜歡聊些小道消息,但絕對是個君子,從來不會對她毛手毛腳,也不會因為她是個姑娘就看輕她,這是非常難得的。

  李叔昂笑了笑,朝她勾勾手指。「晚一點的黑市有一樣新寶貝,你想個法子把價格再炒高一點。」他之所以看重她,實在是因為她有滿腦袋不可思議的點子,所以哪怕知曉她的身分,他也願意留下她。

  「二爺,你得先讓我看貨,可不能再像之前那回,弄了塊假玉,害我說得好心虛。」她噙著笑,卻是小聲抱怨。

  「誰跟你說假玉來著,那是新的玉種。」

  「天底下沒有一種玉是可以用指甲摳出痕跡的。」那是寶石硬度四以下的某種礦石,絕對不是軟玉,更別說是硬玉。

  李叔昂瞪了她一眼,將她拉到馬車邊,拉開了門讓她瞧。「這絕對是個上等貨。」

  「繡屏?」她撫著楠木的屏身,目光落在軟煙羅上的精巧雙面繡,不禁嘆為觀止。「這是跟上回那座繡屏同出一人之手吧。」

  「是啊,上回那座繡屏你抬到了千兩,你想這回可以抬到多少?」

  「楠木不便宜,這屏身本身雕祥獸,雕工是不算鬼斧神工,但也是不差了,再加上這雙面繡加暗繡,流光隨著光線粼粼流動,絕對是上品,至少要抬高到一千兩百兩不可。」她的算盤打得極快,算成本扣工錢,黑市可以賺多少,她又能抽多少,想想至少也要一千兩百兩她才會開心一點。

  「就不能再多一點?」

  安羽睨他一眼。「想要宰肥羊,也要有肥羊,二爺不如想法子,把那些皇親貴胄或富賈商人給帶進黑市裡,我再想想要怎麼讓他們掏出銀子。」

  「交給我吧。」李叔昂笑得一臉邪惡,她不禁暗嘆,他才是真正的奸商。

  可安羽作夢也沒想到,他竟把秦文略也給找來了!更教人匪夷所思的是,似錦竟然就坐在他身邊,如此地不避嫌,她不禁開始同情三爺了!

  看著秦文略露出她未曾見過的笑,不知怎地,她的心竟又微微地疼了起來,但她隨即將這不必要的感受甩到一邊,因為她正準備要主持黑市的叫賣大會了。

  黑市的地點其實就在牙行後院西邊的別館大廳裡,能夠與會的通常都是城裡叫得出名號的人物,而買賣的流程很簡單,就跟拍賣會是一樣的,不過這是她給了二爺這個發想,從去年才開始以叫賣方式進行。

  要不,照以往的方式陳列商品,等著看中者叫價,那也實在太無趣,要是整場沒有一件熱門商品,就可以想見現場有多尷尬。

  安羽站在大廳的中央,讓牙郎把即將叫賣的商品覆上白緞,一樣樣地擱置在她的後方,而今天的首賣商品正是李叔昂帶回來的那座繡屏。

  「各位爺兒好,今兒個安羽在這兒招呼各位,要是有所不周還請爺兒們海涵,別跟安羽一般見識。」照慣例開場白就是要先把醜話說在先。「今兒個咱們黑市裡要喊的第一個商品就是這座繡屏。」

  牙郎立刻將罩在繡屏上的白緞拉下,讓在場所有人都得以瞧見這件珍品。

  「欸,有人出聲了,是不是覺得有些眼熟,似曾相識了?」在場有人出聲,安羽隨即機敏地抓住這個機會開始行銷。「沒錯,這位爺兒真的是好記性,這繡屏就跟上回況爺買的那座繡屏同出大師之手。」

  「安羽,你說是大師,可到底是哪位大師,也沒個名號,大夥怎會知道是哪來的大師。」與會者有人狀似鬧場般地問著。

  安羽笑容可掏地站到繡屏旁邊。「各位爺兒仔細地瞧,放眼咱們王朝,這暗繡與雙面繡究竟還有幾位大師繡得出?爺兒們都知道,刺繡活兒傷眼,許多大師上了年紀就再也繡不了了,這些好東西都得要口耳相傳地傳承下去,沒幾年,大師就被後浪給推成了前浪,最終前浪全都死在沙灘上,這後浪有沒有名號……等著哪天被推成前浪時,大夥要收這逸品,價格可就不能同日而語了,所以要記得,要是今兒個沒能買到這珍品的,在這大師死在沙灘上前要趕緊收呀,那價格可是會翻倍的漲,若沒能買成,那真是連作夢都會哭。」

  那唱作倶佳的表情和鮮活靈動的肢體,教在場的人莫不哈哈大笑。

  秦文略聞言,直覺得這小姑娘出口極為輕佻,但還算有分寸,只是那句前浪死在沙灘上,怎麼像是在哪聽過?

  「而且,更重要的是,大夥瞧這屏身是用楠木打造的,十壑裡的楠木是眾所皆知的上等極品,價格多少,就不需要我多說了,再見這上頭的雕紋,全都是祥獸圍繞,這幅草蟲瓜實,上有螽斯下有瓜藤綿延,這涵義大夥都是知曉的。」

  「上次那幅不也是草蟲瓜實。」

  安羽微瞇眼望去,好記性地道:「祝爺,上回你在場,所以你還真是記得一清二楚,這般了得的好記性,莫怪祝爺的生意蒸蒸日上,放眼京城的酒館茶肆,有誰能跟祝爺比呀!」

  祝爺被誇得有幾分得意,便不再打斷她。

  安羽繼續道:「雖說同樣都是草蟲瓜實,但繡法不同,再者圖樣也是截然不同的,最最重要的是,你們自個兒去打聽,上回買了繡屏的那位況爺,府裡的夫人姨娘是不是雙雙都有了喜。」

  「說得像是這繡屏幫了大忙。」有人打趣道。

  「這事我可不曉得,誰要是有空就去問問況爺囉。當然,那懷中的胎兒是男是女不知道,但要是沒能有喜,就更別提是男是女了,咱們做人總是先求有,再求好嘛!」

  「這生男育女跟好有什麼關係?」

  「這位是朱爺吧,上回你大手闊氣地買了一尊翡翠觀音雕,就知道你是個心善仁慈之人,家裡肯定是兒女成群,這繡屏你可能是用不上,不過呢這好字是這麼說的,一子一女,合成好字,求的是個好兆頭,更是好事成雙,好事連連呀!」

  安羽的說詞極具節奏與渲染力,這話一出口,眾人莫不叫好,有人已經開始喊價了。

     過程中穿插著安羽的插科打譯,逗得眾人笑不攏嘴,喊價更是往上攀升,教一旁的似錦看傻了眼。

  到了中場,還有小廝開始分發茶點,似錦拿了一碗,遞給了秦文略,自個兒正要品嚐時,卻見秦文略皺眉直瞪著手中那碗桂圓粥。

  「老爸,怎麼了?」似錦問。

  因為當初永定侯夫人拿回的那幅畫,成了他們父女倆相認的關鍵,如今兩人就連名義上都是父女,只是看在旁人的眼裡,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沒事。」他低聲喃著,再嚐了一口桂圓粥,直覺得這像極了談瑞眉為他做的桂圓粥。

  王府的廚子也曾為他做過的,但總覺得味道不對,那甜度總是差了那麼一丁點,香氣也有落差,可怎麼這碗桂圓粥可以這般相似?

  「老爸,我沒想到那座繡屏竟然可以賣到一千六百兩銀子呢,又比之前那座多了近千兩。」似錦喜孜孜地道。任誰也不知道這座繡屏根本不是出自什麼大師之作,而是武平侯府裡的丫鬟所繡,真虧那位小姑娘舌粲蓮花,對於疑問從不正面回答,卻也能說服這些人。

  秦文略輕應了聲,咽下喉間的甜,腦海裡翻飛出她那鮮活靈動的神情。

  待黑市結束,宋綦已經趕到牙行將似錦接走,而秦文略思忖了下,便問了牙郎李叔昂在何處,牙郎隨即恭敬地領著他前往東院。

  在同一個地點,雖說是不同的動作,但秦文略瞧見的是同樣曖昧的兩個人。

  「二爺,這樣子成嗎?會不會太輕?」安羽就站在李叔昂的身後按壓著他的肩頭,教他逸出一聲聲滿足的痛吟。

  「這力道剛好,剛好。」

  「二爺,七王爺來了。」牙郎狀似已見怪不怪,直接進了大門敞開的廳裡。

  「七王爺?」李叔昂問著。

  安羽已經自動立正站好,一張臉低垂著。唉,現在垂臉有什麼意義,剛才叫賣會上,她這臉不是已經讓眾人都給瞧得一清二楚了?

  「不知七王爺找小的所為何事?」李叔昂已經快步走到廳外。

  秦文略睨了他一眼,撇了撇唇道:「本王是想問席間的桂圓粥,是哪位廚子煮的?」要是可以,他也不想擾了他們倆的好事。

  安羽聞言,眉心跳了下,暗罵這人恐怕是屬狗的,嚐出了味道與她煮的相似,要不怎會問起這事。

  「不是廚子,是安羽煮的。」

  李叔昂狀似沒心眼的回答,教安羽當場綠了臉。她敢發誓,二爺絕對是故意的!這好記性的賊精,肯定還記得上回與秦文略交手的疑雲未解,所以才故意把她給供了出去。

  「她?」秦文略詫道。

  「安羽,過來。」李叔昂回頭,笑得是一整個小人得志,準備看好戲的嘴臉,教她真的很有衝動教訓這個死小孩。

  安羽慢吞吞地拖著牛步,僵硬地朝秦文略施禮。

  秦文略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閉上了,一會便先行離去,教安羽大大鬆了口氣,趕在李叔昂欲發問之前,她先聲奪人地道:「二爺,別說我沒警告你,我要是有什麼差池,往後你的黑市就找別人主持吧!」話落,轉頭就走。

  「喂喂,你這樣跟我說話,你你你學壞了你!」

  桂圓粥,並不是什麼稀奇的吃食,秦文略之所以情有獨鍾,那是因為他夢中的妻子安羽唯一也是最拿手的一道料理便是桂圓粥,煮的甜度總能拿捏得恰到好處。

  吊詭的是,牙行也有個安羽,也能煮出同樣的味道,但她不是他要的安羽,那性情,不是他所熟知的安羽和芸娘,可他卻惦記著了,一擱就是幾日,一如他惦記著抹著白粉的談瑞眉。

  他不是多情之人,他要真能多情,就不會被情所困,但那熟悉的味道,總是教他難以平靜。

  他擱下了公文,差了徐賁去跟談瑞眉說要嚐桂圓粥。

  「桂圓粥?」談瑞眉一頭霧水地問文嬤嬤。「為何王爺要我煮桂圓粥?」

  文嬤嬤同樣不解,只能瞪著在角落裡做女紅的玉露。

  玉露垂著臉低聲道:「先前七小姐曾為王爺煮過,王爺大概是想藉桂圓粥和娘娘交好吧。」

  談瑞眉聞言,不禁有些羞澀地笑著,趕忙要廚房熬煮桂圓粥,自個兒再親自端著桂圓粥到主屋的內書房。

  秦文略睨了她一眼,接過了桂圓粥,嚐了一口,眉頭不禁皺起。「為何跟你之前煮的不同?」

  「我……」談瑞眉被他眸底的殺伐氣息給震住,舉起手想要解釋,卻被他眼尖地瞧見,她潤白的掌心根本沒有紅痣。

  他微瞇起眼審視著她,那眸色如刃,嚇得她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半晌,他怒聲低咆著。「不管你是誰……給本王下去,本王不想再見到你!」

  談瑞眉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只能漲紅臉回屏香苑,摔了屋裡大半的瓷盤玉器出氣,最終恨聲道:「一天到頭都見不到人,難得在府裡,開口要吃粥,我都親自給他端去了,他還說那種話……真是可惡!」

  「娘娘別氣,這當頭不能意氣用事,娘娘得想法子多親近王爺才成。」文嬤嬤溫言相勸著。

  「我怎麼親近?他根本就不在府裡!定是外頭有什麼狐媚子勾引住他,你給我找幾個有能耐的跟著王爺,我要知道王爺在外頭都去了哪裡!」

  她談瑞眉雖是高攀了他,但不管怎樣都是正妃娘娘,豈能容他連碰都不碰她,沒有子嗣,她又要如何站穩自己的地位!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14 11:07 PM 編輯

【第九章】   談家行兇來滅口

  有鬼。

  安羽默默地側著臉,偷偷地覷了眼,快速地再收回目光,假裝忙碌的收拾著桌面,可問題是那目光依舊如芒刺在背,扎得她莫名緊張惶恐,感覺她做了什麼壞事,而且即將東窗事發。

  「……安羽,你擦桌子非要將身子歪一邊不可嗎?」李叔昂從後院走來,不住地觀察安羽極為奇特的身姿。

  安羽冷冷地睨他一眼。「你不懂,這是一種消食的方法,可以延年益壽。」

  李叔昂瞇起眼,壓根不信,但卻開始學她偷偷地歪起身子,突道:「欸,似乎對筋骨還不錯,我這幾日筋骨都酸痛得緊,你好久沒替我鬆弛鬆弛了。」

  「漲價了。」她說著,適時地藉李叔昂擋去自己的身影,避開秦文略那燙人的眼光。

  真不是她要說,這位王爺是不是太閒了點?閒到這幾天可以天天到牙行報到,他是對這份工作有興趣嗎,想轉職了嗎?掌著五軍都督還這般閒散,改天皇上那把刀刃劃到他頭上時,瞧他怎麼閃。

  也不想想他那個爹不是普通人,是個會唆使兒子鬩牆,兄弟相殘的混蛋父親,他要是不清醒點,改天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你當你在黑市裡,坐地起價啊?」李叔昂見她目光帶恨,嘴角哼了兩聲,不禁發噱地喊著,不過就是要她替他疏通疏通筋骨,有必要這麼心不甘情不願嗎,他又不是不給錢!

  「話不是這麼說的二爺,我才想問你為何近日筋骨都那般緊,到底是上哪做了什麼?」

  真不是她要說,他幾乎天天都在牙行裡混吃等死,也沒見他提過比茶壺還重的東西,還能把自己搞到筋骨酸疼,真夠教人佩服的了。

  「你當我是個吃白食的不成?你以為天天待在牙行裡,銀兩就會自動從天而降,等我去撿?我要交際應酬,要陪吃陪喝,你瞧,我這張漂亮的臉開始浮腫了。」

  他不說,她還沒發現,仔細一瞧,發覺他還真是有點浮腫了。「喂,二爺,你靠臉吃飯的,這般糟蹋自己?酒少喝點,炸的油的忌口,晚點有空,我讓廚房幫你弄點消水腫的藥膳,你要吃完才成。」

  她雖不擅廚藝,但她腦袋有食譜,掏個幾樣菜是絕對不成問題。

  「就知道你待我好,算我沒白疼你。」李叔昂嘿嘿笑著,打從心底喜歡安羽,那不是男女之情,硬要說的話,也只能說是兄妹之情。「吶,我又讓錦繡坊那裡備了兩套夏衣,那可是上等的絲綢,這麼一來入夏之後,你就不會老是喊熱,待會你去試穿,可先說好,得先讓我過目。」

  「這有什麼問題,就說了,二爺絕對是王朝裡最體恤夥計的老闆。」一想到自己又精省了治裝費,而且那衣料還是貴得她買不下手的絲綢,不禁開心地挽著他的手。「喏,二爺要是多買兩套,就可以多瞧兩回呢。」

  嘿嘿,待會回後院沐浴完後,她就可以順便試穿一下,至於他這個小小癖好,她一直是很願意配合的,反正只是穿給他瞧罷了。  

  「這主意好!」李叔昂笑得難掩興奮。

  兩人交頭接耳像正說些不堪入耳的話,其他牙郎早已經是見怪不怪,但——

  「什麼主意?」

  一把冷沉的嗓音硬是切入兩人之中,安羽頭也不抬,死定地低垂著。

  「王爺,這只是小的一個小小喜好。」李叔昂眉開眼笑地說著,那雙桃花眼都快笑彎成月了。

  秦文略臉色寒厲懾人,冷聲問:「你們倆到底是什麼關係?」雖說方才隔得有些遠,但他也聽到了一些片段,兩人之間曖昧得令人疑猜。

  李叔昂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道:「老闆跟夥計呀,雖說王朝女子甚少拋頭露面在外謀差事,但這麼做並不犯律法,況且我還特地讓她著了男子裝束。」

  「誰都看得出她是姑娘家。」秦文略嗓音簡直像是泡在湖裡了,凍得嚇人。

  一個姑娘家在外頭拋頭露面,就別想有什麼好親事,再加上與他這般不倫不類又曖昧不清地混在一塊,他敢說,在京城裡,她是嫁不了人的。

  「嗯,大夥心知肚明但不會點明的嘛,畢竟安羽這般討喜,會做買賣又會逗人開心,要是把她給嚇跑了,我會生氣的,呵呵。」李叔昂說著,一副他罩她好哥兒們的表情,順便再往她的肩頭一罩。

  視線如炬的燒向安羽,她垂著臉,默念著:我沒看到,我不知道,跟你不熟呀,而且已經是掌燈時分,牙行要打烊了,大爺可以走人了。

  「王爺。」宋綦踏進廳裡,就見眼前古怪的陣仗,不禁先朝李叔昂丟了個眼神,就見李叔昂笑了笑,讓人讀不出涵義。

  秦文略頭也沒回,瞪著李叔昂好一會,徑自進了牙行後院,宋綦無奈地嘆了口氣,拍了拍李叔昂的肩後,快步跟上。

  「原來他是跟三爺有約。」安羽低聲喃著。

  前幾日他來時,偶爾身邊會帶著似錦,要不就是三爺作陪,今天像尊大佛地定在門口邊上,直嚇出她一身冷汗。

  「聽說七王爺近來正忙著備軍需。」

  「軍需?難不成邊境又要打仗了?」她心尖一抖,就怕他又要去邊境,更怕這一回他又藉戰事了結自己。

  「你少烏鴉嘴了,好不容易邊防平定了,哪來那麼多禍事。」

  安羽鬆了口氣。「那軍需是……」

  「那些邊防軍常年駐在邊境,雖有屯兵,口糧菜收不成問題,但穿的用的,還有軍械牲口,總得要給吧。」

  「喔。」

  「皇上有鑒於去年邊防禍事,起因就在於戶部與兵部狼狽為奸,所以今年把這事交給了七王爺處理,務必在入秋之前將所有軍需都備足,可皇商因為和六王爺議謀,所以也被革了皇商之名,如今沒了皇商幫忙,七王爺自然要往咱們牙行來。」

  「現在離入秋還很久耶。」才五月初,至少還有三個月的時間,怎麼好像火燒眉毛似的。

  李叔昂看著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安羽,一次軍需要多少,恐怕不是你能想像的,好比去年的軍需,光是口糧就很驚人,白米和麥都各要一萬兩千石,而這些東西還不包括必須送進宮裡的御貢米,要是等到白米收割,才向米商一次收購,那不是要逼百姓去啃石頭嗎?所以必須提早收購,而且要一處一處米倉平均地收,總不能擾民嘛。」

  安羽恍然大悟,光是在邊境的邊防軍就有八萬人,這些軍需當然吃重,況且裡頭還包含吃穿用度,包括藥材軍醫等等林林總總,一次的軍需……可怕呀。

  「要是七王爺沒能辦成,會挨罰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當然挨罰,不過眼前並非征戰之時,所以這罰就不會太重,大多是革了七王爺的差事吧。」

  安羽垂斂長睫,開始懷疑這是邪惡皇帝要處置他的另一種手段。「七王爺現在還缺很多樣補給嗎?」

  「你以為牙行是幹假的嗎?這些日子三爺替王爺四處奔波,能收的都已經收得差不多,現在大概只差一兩樣。」

  「哪兩樣?」

  「藤跟麻。」

  「……為什麼軍需會要藤跟麻?」安羽虛心請教著。

  李叔昂看著她的眼神,已經不再是看個不懂事的孩子,而是一個不懂舉一反三的笨蛋,讓她有那麼一點點傷心,但沒關係的,給她答案,她可以既往不咎。

  「麻,可以用來作麻布和麻繩,籽可煉油,上回三爺還給似錦備了一些麻油作畫用,而麻在通州一帶有產,去年因為軍需被收購一空,今年得再往其他地方找,因為麻長得再快,但軍需要的是要可以製成成品的麻,從收割到製作是需要時間的,就怕來不及。」

  安羽聽得一楞一楞,不知道原來麻有這麼多用處,竟然連麻油都可以拿來作畫,這個似錦……也太天才了一點。

  「藤的話,可拿來作一些傢具,最重要的是藤也可以製成簡單的鐵甲衣,算是軍械的一種,至於藤的話就更麻煩了些,因為南方才有,運送需要費上不少時間,所以現在必須趕緊找到足夠的藤。」

  安羽垂著眼,忖著牙行裡的買賣似乎從沒有經手過這兩種貨品的交易,要特地去找,到底要花費多少時間,要真是趕不及……

  「擔心王爺?」

  安羽驀地抬眼,就見李叔昂一臉八卦樣的靠她很近,不禁沒好氣地將他推開。「男女授受不親,壞我清白,二爺是想娶我嗎?」

  「你要是肯嫁,我也願意娶。」

  「你也太隨便了。」

  「別把自己說得這麼不堪,我可是把你當成搖錢樹的,迎娶你,絕對沒問題。」

  安羽悻悻然地瞪他一眼,懶得睬他,回頭進後院,李叔昂快步跟在她身後,壓根沒發覺對街的暗處裡,有幾雙眼正冷冷蟄伏著,一會隨即回頭進巷弄,搭上了馬車直往七王府而去。

*             *             *

  「……真的是談瑞秋?」屏香苑裡,談瑞眉冷聲問。

  「小姐,是我親眼所見,絕對不會有錯。」文嬤嬤氣憤不已地道。「她不但和那牙行的李二爺走得近,甚至與王爺也有幾分交情,我擔心……她是不是跟王爺說了什麼。」

  談瑞眉聞言,心提得老高。一開始她差人跟蹤秦文略,得知他老是前往牙行並不覺有異,倒是文嬤嬤心細,決意親自前往一趟,想不到談瑞秋竟是扮男裝待在牙行裡。

  原本,她要是逃了,自己便放過她,可如今狀況不同,她與王爺走得太近,要是為了己身榮華富貴反咬自己一口……談家是得跟著陪葬的!

  「嬤嬤,馬上差人回去跟老爺提這事,讓他想個法子,將那丫頭徹底除去。」談瑞眉冷沉著臉,沒有一絲手足之情。

*             *             *

  東院書房裡,秦文略正聽著宋綦清點著從各處可購至的各種軍需數量與價格,以及送抵牙行的時間,巨細靡遺的,然而說到一半時,宋綦就發現他的王爺岳丈走神得很厲害。

  他索性將帳本往桌面一擱。「王爺要是倦了的話,可以先回王府,待我全數清點完畢了,他日再將帳本送往王府,如何?」

  「宋綦,牙行裡的安羽是什麼底細?」秦文略低聲問。

  宋綦頗感意外,但意外之色收斂得完全看不出來。「這點我不是挺清楚,不過安羽約莫是去年初來牙行的,那些炒高價的法子就是她想的,正因為點子新穎,所以叔昂才會破例聘了個女牙郎。」

  「去年初?」

  「正確來說她約莫一個月會進牙行一次,但去年六月後就不見她的蹤影,直到今年……初四吧,初四的晚上她就直接住進後院了,這其中到底是怎樣我也不是挺清楚,王爺若想知道的詳細點,可能得問叔昂了。」

  初四?他驀地想起初四那日的不愉快,而她……似乎就是那日過後就變了個人。

  瞧秦文略一臉若有所思,宋綦想了下,便道:「要是王爺想多了解,我可以——」

  「不用,不過隨口問問罷了。」

  話未完就被拒絕,直教宋綦扼腕極了。心想他難得對其他人有興趣,要是能用安羽轉移他對似錦的關愛、注意,那真是再好不過,只可惜他的興趣似乎不夠濃厚,也許該想個法子加深他的興趣才是。

  才想著,便聽見一聲凄厲的尖叫聲,教他心口一震,而秦文略的反應比他還快,已經衝出書房外,直朝聲音來源而去。

  安羽狼狽地連滾帶爬,偏偏身後的人不放過她,不住地追逐,手上的長劍還明晃晃地閃耀著青光,教她雙腿軟了又軟,卻是怎麼也不肯放棄地往前跑,跳上了通往東院的長廊,乾脆與他繞起了圈圈,豈料要殺她的人不只一個!

  她繞過廊柱,才剛閃避過迎面而來的劍影,卻避不開後頭的追兵,瞥見那把高舉長劍的影子……完了,躲不過了!她渾身緊繃地抱著柱子,直到她聽見一聲悶哼,再來是重物落地的聲響,她睜眼想看清楚,卻被一隻有力的臂膀拽進溫熱的懷裡。

  她怔忡了下,抬眼就見秦文略面無表情地踢踹開旁邊的男子,再一個旋踢將後頭偷襲的傢伙給踹飛,一手勾著她,還能輕鬆應敵,動作行雲流水,儼然像是舞了一場舞,教她看傻了眼。

  宋綦隨後趕到,見狀掏出掛在胸前的玉笛,一聲吹奏,守在東院附近的護院隨即從四面八方趕來。

  「保護王爺!」宋綦喝道,護院很快地護在秦文略四周,而一行刺客見狀況不對,已經開始撤退。

  「不用追了。」秦文略見宋綦差人要追,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

  「王爺,這樣好嗎?」宋綦想將刺客生擒,逼問是由誰唆使。

  「一堆花拳繡腿,拿來對付本王,是羞辱本王不成?」秦文略啐了聲,垂斂長睫,注視著驚魂未定,渾身還微微顫抖的安羽。「你是不是在外頭招惹了誰,仇家找上門了?」

  安羽呆楞地看著他,餘悸猶存地搖搖頭。

  「王爺,不可能的,安羽姿態向來柔軟,不可能會招人怨。」宋綦代她答了。

  「可這分明是針對她來的。」秦文略說著,鬆開了她,她卻如浮木般地抓住他,教他濃眉攢起,微使勁的抽開了手,她卻又像是八爪章魚似地很快扒住他不放。

  他動作飛快地擒住她的手,似是不滿她的放肆,然這一抽一拉,卻教他瞥見了她掌心的紅痣,他頓了下,隨即拉住她另一隻手查看,果真是兩手都有紅痣。

  她……難不成她是他所識得的談瑞眉?可如果她是談瑞眉,王府裡的那個談瑞眉又是誰?

  雙手被擒住,安羽慢慢地回神,對上他銳刃般的眸光,她心頭顫了兩下,嘴角緩緩垂下,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還哭倒在他的腳邊。

  秦文略眉頭不禁緊攢起。如果,她是他所識得的談瑞眉,她斷不會掉淚……那時他用杯子將她砸傷時,她連眉頭都沒皺起,更別說掉淚,可眼前這位小姑娘竟哭得梨花帶淚,甚至有幾分撒潑之態……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李叔昂聽見了笛聲趕來,驚見安羽都已經哭倒在地了,秦文略竟還擒住她的雙手,當下不快地上前。「王爺,安羽到底是犯了什麼事,非要王爺這般整治她?」

  宋綦趕忙將他拉到一邊,簡單的三言兩語將方才的事給交代完畢,而這頭秦文略也已經鬆開安羽的手,可目光還是緊盯著她不放。

  「王爺,這事許是牙行做了什麼招怨,連累了安羽也險些拖累王爺,我和叔昂會儘快查個清楚,還請王爺恕罪。」宋綦說著,還不住地朝李叔昂比手勢。

  李叔昂意會,趕忙將安羽給拉起,想趁隙將她送回小院落。

  「依本王看,刺客是針對她來的,最好差人護著她,改日她不一定會像今晚這般幸運了。」秦文略話落,撣了撣袍子便下了廊。

  淚水還掛在安羽的臉上,而秦文略的一席話更是勾起她的恐懼。

  她會得罪誰?她想不起自己曾得罪誰,可偏偏又如他所說,那些人是針對她的,甚至一開始就守在她的小院落裡,等著她一回去便行兇。

  「安羽,別怕,還有我罩著你,誰都不能動你。」李叔昂溫聲安撫著。

  「二爺……」她眨了眨纖濃如扇的睫,一副楚楚可憐的弱柳姿態。

  「今晚你就別回小院了,這幾日也別上工,暫時先到照雲樓,就先住在瀲灧的財窩,財窩裡裡外外的護院有十個,全都是一時之選,幾個花拳繡腿的根本打不進去。」李叔昂抓了方巾給她拭淚,正了臉色問:「你到底是得罪誰了?」

  安羽一臉茫然,她是真的不知道。

  照雲樓本是京城一富商的宅院,兩年前富商移居他處讓李叔昂買下,前院為兩幢樓穿廊相銜,樓高五層,樓的兩側廂房小院皆以造景假山或園林相隔,每至掌燈時分,燦亮如星河淌落人間,絲竹聲繞樑不絕。

  「安羽,你待在這裡,千萬別到前頭去。」

  照雲樓以一座梅林隔開了前後院,後院最大的院落便是照雲樓花魁瀲灧的財窩。

  「我知道。」安羽用力地點頭。

  瀲灧瞇起勾魂眼,笑容可掬地道:「你昨天也是這麼說的,可是你卻溜到外頭,還差點被人當花娘拉進房裡。」

  安羽的臉不禁垂得更低了,她實在是悶了太多天,才想出去走動的嘛,誰知道就是那麼倒霉。在瀲灧堅持的目光之下,安羽再三鄭重地保證道:「我絕對不會再到外頭走動,我會乖乖待在這裡。」

  瀲灧這下才滿意了,輕點著頭離去。

  安羽無奈嘆了口氣,目送一身華美的瀲灧被幾個小丫鬟簇擁離去。

  唉,這種日子到底還要過多久?二爺好心讓她休假,教她暫居在財窩裡,聽起來像是沒什麼不妥,可問題是待在這裡簡直跟坐牢沒兩樣,只不過是這兒的環境要養尊處優得多。

  她想多攢點錢呀,不管怎樣,總是得要多攢一點,屆時她要離開京城,到其他城鎮去,買個幾畝地當地主婆。

  可是她正在休假中,是不支薪的……嗚,她損失好慘重。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而且她想破頭也想不出到底是誰想殺她,說不定對方根本就是找錯人了,實在沒必要這般大費周章地保護她。

  說起保護,她便想起秦文略單手勾起自己的蠻勁,還有那溫熱的懷……她惱怒地扁起嘴,無聲喃著:我沒有出軌,這不是出軌!她純粹是因為他的性子有幾分相似蘇秦,他們同樣都懂拳腳功夫,就只是這樣而已!

  那是一種投射作用,跟感情一點關係都沒有,所以她的心動是透過他投射在蘇秦身上,當然不是出軌!

  「姑娘。」

  安羽嚇得當場站起,直瞪著站在門口的小丫鬟。「你是……」不是她自誇,她可是過目不忘的人,這丫頭她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是廚房的小丫鬟,今兒個客倌太多,廚房忙不過來,瀲灧姊姊要我來問你能不能到廚房幫忙?」小丫鬟一臉緊張,像是辦不了差就活不下去似的。

  安羽撓了撓臉,疑惑瀲灧出門前還囑咐她不能亂跑,這會倒差人問她要不要去廚房幫忙……不過廚房嘛,基本上也不會出什麼亂子,許是如此瀲灧才會差人來問,橫豎只要不要到前院去就好。

  「既是這樣,那就麻煩你領路了。」就當是幫個忙,誰教瀲灧待她也是極好。

  「往這裡走。」

*             *             *

  秦文略面無表情地走在廂房外的長廊,除了腳步有些不穩,任誰也看不出他有任何異狀。

  他走得極緩,每一步都踏實了再邁開下一步,俊魅的眸開始有些朦朧,蝕骨般的蟲嚼感從體內開始爆發,蔓延到四肢和下腹,教他只能痛苦地抿緊嘴,持續地往前走,只盼在被察覺之前離開照雲樓。

  他太大意了,哪怕有戶部侍郎作陪,他都應該保持警戒,可偏偏心裡一直掛著牙行裡那個嚎啕大哭的安羽,才會教他失去防備地喝下那杯酒。

  打從六王爺被處斬後,他很清楚一再接受提拔,得到皇上恩寵的自己將會是眾兄弟的眼中釘,所以他比誰都小心,可如今竟著了這種旁門左道!

  他氣惱自己竟如此不中用,被輕易地左右了思緒,要是酒裡下的是毒,他還有命能逃嗎?

  最該怪的就是安羽,誰要她有著同樣的名字,同樣的紅痣,可偏偏截然不同的性情讓他混亂了,他疑惑自己為何被吸引,莫非是他對自己下了暗示,舉凡掌心有痣者皆能得他青睞?

  可他心裡清楚,事實並非如此,而是內心有某一部分被吸引,他卻無法忍受自己如此多情。

  吸了口氣,忍過了陣陣蟲咬的酥麻痛楚,他告訴自己,只要他今天走得出照雲樓,明人他就去把安羽的底細查得一清二楚!

  「抓住她,她就是談瑞秋!」

  繚繞在廂房各處的絲竹聲中夾雜著喝斥聲,哪怕聽在他的耳裡顯得有些遙遠,但他還是精準地抓到方向,往後側方望去,就見一個女子正從廊道跳進了園子裡,跑得有些狼狽,裙擺被矮叢枝椏勾破也不管,直朝他奔來。

  「……安羽?」他啞聲喃著。

  「王爺,救我!」安羽一見他如浮木,不管他搭不搭救,橫豎巴著他就是。

  身體的碰觸教他發出痛苦的低吟,安羽呆了下,驚覺他渾身燙得像是著火一般,而他的臉色有點古怪,竟是青中帶黑。

  還沒能細問他身子狀況,後頭的追兵已到,咆聲吼著,「你是誰?留下她,可以保你一條小命!」

  秦文略垂眼望去,只見那人神色一變,像是認出他來,喊了聲「撤」,一行人瞬間作鳥獸散。

  安羽緊張兮兮地看著那些人落荒而逃,不禁感嘆秦文略簡直比世上任何武器都還要好用,光是一個眼神就能把那幾個凶神惡煞給嚇跑。

  「……你安全了,放開本王。」秦文略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

  安羽見他臉上開始浮現不自然的緋紅,不禁問:「王爺生病了嗎?」

  「不是……」他低聲喘息著,一把將她推開。

  見他扶著廊桿要走,她趕忙攙住他。「等等,你不太對勁,你要不要緊,還是我先扶你到後院去?」雖說後院是不準男人踏進的,但這當頭救人要緊,相信瀲灧應該不會生氣才是。

  秦文略本要拒絕,但餘光瞥見與會的那行人正從園子那頭走來,他隨即反身摟住她,啞聲道:「麻煩你了,動作快。」

  「嗯,沒問題!」看在他三番兩次出手救了自己,這點小忙應該幫的!

  只是……怎麼會這麼重?他就不能自己稍微撐著點用雙腳走路嗎?安羽氣喘吁吁地抬眼,卻見他整個額頭都汗濕了,而且身上正發著高熱。

  糟糟糟,一定是風寒,待會得先差人找瀲灧,請個大夫過來才行。

  用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他給扶進瀲灧撥給她的廂房,將他安置在床上,她正要往外走,便聽他虛弱喃道:「水……」

  「好!」安羽一手提水壺,一手抓著杯子,才剛走到床邊,整壺茶就被他給搶去,像是渴了一輩子似的,他就著壺口狂飲。

  安羽呆住,見他真喝完一壺茶,忙問:「還要不要?」

  他搖了搖頭,攢起眉痛苦地蜷縮起來。

  「王爺,你在這兒等一會,我去差人請大夫。」

  「不用。」

  「要的,王爺,你生病了!」他的臉已經紅到快要爆出血來了。

  「本王是被下藥!」他怒聲吼著,就連俊眸都是一片殷紅,長臂揮中枕邊的小包袱,「你……退遠一點,過幾個時辰本王就沒事了。」

  「是毒嗎?」她壓根沒察覺小包袱開了一角,露出了裡頭的金玉雕鐲,不退反進地問著。

  秦文略直瞪著她,咬牙道:「不是……你走開!」她身上的馨香幾乎快將他給逼瘋了!

  他不想中了旁人的計謀,不想沾染任何人,但這藥效會持續到什麼時候,他一點底都沒有。

  安羽扁了扁嘴,哀怨地退到桌邊。

  凶什麼……她是好心要幫他,幹麼那麼凶?

  氣歸氣,委屈歸委屈,但見他斷斷續續地發出古怪的低吟,她再不濟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是那種藥啊。她恍然大悟了起來,想起瀲灧說過她房裡放了春藥的解藥,都是應多聞大人送給她的,因為應大人怕她著了道,所以每隔一段時間總會送上一小瓶,她想,先跟瀲灧借用,她應該不會拒絕才是。

  忖著,她快步跑進了瀲艷的房裡,找出櫃子裡的解藥,順便再拎了一壺茶,一回房就把藥丸往他嘴裡塞。

  秦文略張眼瞪她,怕他把藥給吐了,她忙道:「瀲灧說這種藥丸可以解那種藥,你試試吧,至少不要讓自己那麼難受……對了,瀲灧是照雲樓花魁,她人很好,絕對不會騙人的。」

  秦文略直瞪著她,把藥給咬進嘴裡,配著她端來的茶水咽下。

  他閉著眼,忍受體內翻騰的熱浪,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蝕骨的酥麻似乎逐漸消散,他才疲憊地微張眼,就見她坐在桌邊,手裡還抱著茶壺,一雙眼直盯著自己,彷彿只要他有個動靜,她便會立刻衝上前。

  「王爺……有好一點了嗎?」她小心翼翼地問,就怕聲響再大一點會教他不舒服。

  秦文略輕點著頭。

  只見她鬆了口氣,露出笑意道:「太好了,應大人送的藥真的很有用呢。」

  「哪個應大人?」

  「就是曾被王爺叫進……」她猛地打住,硬生生地轉了彎道:「不就是王爺麾下副將嗎?聽瀲灧說,他現在是京衛指揮同知呢。」

  她冒出一身冷汗,就怕他聽出端倪。天啊,她這張嘴還真是說得順口,差一點就把自己的底細給揭露。

  她現在不過是牙郎安羽,哪會知道他曾將應多聞給叫進王府呢!

  秦文略微瞇起眼,直睇著她那雙眼,驀地舉手隔空遮住她雙眼以下的部位,她像是察覺什麼,立刻低下頭,而後,乾脆起身把茶壺一擱,頭也不回地道:「王爺出了一身汗,我去幫王爺打水梳洗吧。」

  說完,一溜煙地跑了。

  秦文略疑惑地看著她的背影,想起方才追她的人明明是喊她談瑞秋……談瑞秋,談瑞眉?

  這是巧合嗎?正思忖著,餘光瞥見枕邊的小碎花布上有抹金光,他側眼望去,竟見是只鏤空掐絲金鐲……那是他親自上金良閣訂製的首飾,是原本要給芸娘的,後來給了他的正妃,可這裡竟出現了絕無僅有的金鐲……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15 07:53 PM 編輯

【第十章 】  真實身分終揭露

  待她端水進房,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你這回又怎麼了,為何又有人追著你?」

  安羽一頓,將水盆擱在花架上,這才憂愁了起來。他不說,她都忘了方才發生的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之前因為牙行的事,二爺把我暫時送來照雲樓,平常我都是在這兒的,今兒個有個小丫鬟說瀲灧要我上廚房幫忙,我心想只要別到前院就好,哪知廚房忙得炸鍋,叫我幫忙送菜,我一送進廂房,那些人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像是將我錯認為其他人,硬是要抓我走,我就趕緊跑了。」

  這話裡前半段是完全真實,後半段則是真假參半。

  她想,這一連串的事應該都是談家所為。她沒想到他們竟然會在她失蹤之後還尋找她的下落,甚至派出殺手殺她。

  為什麼就是不肯讓她活呢?她到底是礙著了誰?

  思忖著,發覺他直盯著自己,她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認錯人了,只是誤會一場,多虧有王爺替我解圍,但是王爺怎會在照雲樓,又教人給下藥?」

  「兵部侍郎找到了南方的藤商,便找本王進照雲樓談這筆收購,豈料酒裡被下了藥。」說著,他不禁面有慍色。

  安羽微偏著頭,細聲問:「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照理說,要是受人設計,中了圈套,應該是下毒藥,比較一了百了吧。

  秦文略睨她一眼。「因為許多人都以為本王是將來的儲君,趁這當頭替本王立個淫亂罪名,好讓本王與皇位絕了緣。」

  安羽不自覺地搖頭苦笑,直覺得這皇家真的不是尋常人能待的,老爸沒人性就算了,就連兄弟都是一個樣。

  「倒是你,你確定他們真的是認錯人了?」

  安羽回神,很虛地道:「應該是這樣,我又不識得他們。」末了,還補上一記很心虛的笑。

  「不管怎樣,今日還是多謝你了。」

  「哪兒的話,王爺幫過我那麼多回,我也該回報一次嘛。」

  「改日也得答謝應多聞才是。」他直睇著她,不著痕跡地道。

  「應該應該,應大人雖是寡言了些,但他真的是個好人。」瞧他待瀲灧的好,壓根沒嫌棄瀲灧的出身低,就知道這個人是可以交往的。

  「本王許久沒見到他了,不知道他這陣子是否瘦了些?」

  「嗯……應該沒有。」

  瞧她沒心眼地回應,秦文略緩緩地笑瞇眼。「也是,近來京中無大事,他除了偶爾操兵,倒也挺閒的。」

  「對呀,聽瀲灧說,應大人他……」安羽突地頓住。

  「怎麼了?瀲灧說了什麼?」

  安羽垂斂長睫,一會才笑道:「應大人他似乎對瀲灧有意思,不過瀲灧因為身分不敢委身於他。」

  這傢伙,竟然偷偷套她話!應多聞非但是京衛指揮同知,更是七王爺府的侍衛長,他會很久沒見到他才有鬼咧!問她應多聞是不是瘦了……不就是擺明了他懷疑她的身分,藉此作對比,畢竟她之前就見過應多聞了。

  「也是,照雲樓的花魁屬妓籍,想進應家的門,頂多只能用妓的身分,連個侍妾都構不上,反倒是有人出身不差,卻逃出了王府的門,寧可拋頭露面,你說,那人是在想什麼?」秦文略似笑非笑地問。

  安羽眼神飄忽著,隨口道:「當然是人各有志,出了一道門,必能走進另一道門,至於什麼門,只要是門,有地方窩就成了。」就算他認出來又怎樣,她就不承認,難不成他能硬逼她承認,啐。

  「好個人各有志,可她卻忘了誓言,你說,這筆帳該怎麼跟她算?」雖說他並不清楚為何府裡還有個談瑞眉,但他唯一能擇定的,她確實是他所識得的那個談瑞眉,又也許該說,她名喚談瑞秋。

  「這我就不知道了。」安羽笑得一臉無辜,正想找個脫身之計,突地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她起身到門口一看,竟是瀲灧。「瀲灧,你怎麼回來了?」還不到三更天,照雲樓還沒打烊吧。

  「聽說前院那裡鬧了點事,我擔心與你有關便回來探探你,但應該是我想多了。」瀲灧鬆了口氣地道。

  安羽笑了笑,沒打算把小丫鬟的事道出,畢竟那應該都是談家買通的,代表這裡也不適合她再待下去了,而眼前——「瀲灧,出事的不是我,而是我房裡的貴客,不知道他能不能在這裡暫住一宿?」

  「誰?」

  「七王爺。」

*             *             *

  翌日一早,應多聞將秦文略接回了王府,而安羽則是託瀲灧幫她帶話給李叔昂,表明她非常想回去工作的決心。

  當天,李叔昂就特地來接她,還外帶了一套絲綢繡月季的袍子讓她換上。

  她想過了,大白天的,談家派來的殺手再怎麼誇張也不可能動手,所以白天時,她大可以在牙行裡走動,只要避開落單的機會,入了夜,她的小院外頭,二爺還特地派了兩名護院站崗,讓她倍感窩心,真的只能說她運氣好,遇到一個雖有怪癖好,但十分保護她的好老闆。

  只是——

  「本王要吃桂圓粥。」

  安羽冷冷地瞪著發話的人,隨即擺出營業用的笑容,指著街尾。「我要是沒記錯的話,在街尾那兒有家食樓,應該也有賣桂圓粥。」

  「本王要吃你煮的桂圓粥。」

  「……抱歉,安羽是個牙郎,不是賣粥的。」別鬧了,再打擾她做生意,小心她翻臉!

  「是嗎?昨兒個本王突然一時興起,找了本王的王妃問她是不是有個名喚談瑞秋的妹子,你道,她是什麼反應?」秦文略懶懶托腮,皮笑肉不笑地道。

  安羽臉色愀變,卻咬著牙不問。「王爺沒必要把家務事告訴我,我只是一個小小牙郎,得幹活才能養活自己。」既然都已經心知肚明了,又何必苦苦追問?反正到底是誰當他的正妃,之於他應該都無所謂才是。

  「談庸的膽子不小,竟敢李代桃僵,一旦本王揭露,你知道會有什麼下場?」

  安羽緊抓著襟口,佯裝一副很害怕的模樣,湊近他低語。「王爺如果打算揭露,就沒必要等到現在,不需要等我首肯,對不。」不敢說很了解他,但這麼點程度的認識,她還是有的。

  秦文略微揚起眉,直睇著她鮮活靈動的表情。原來,她就是長這個樣,在王府時,在那層脂粉底下,真實的表情竟如此惹人青睞,語氣竟如此尋釁大膽。

  「安羽,本王直到今日才知道你這般有本事,能演能唱。」

  「王爺,我也只能說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說學逗唱,十八般武藝都得精通,才能自保平安。」

  「所以眼前的你才是真實的你?」

  「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假?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之中又有什麼差別。」她在談府被磨了一年,磨得她都快忘了自個兒的本性。

  「你說,本王該拿你如何是好?」

  「王爺也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放過我也放過談家吧。」

  秦文略不快地瞇起眼。「你這話本王可就聽不懂了,什麼叫做放過你?當初進王府的人明明是你,你才是本王的妃,至於談家……談家原本就是皇上手中的一枚棋,不管本王動不動手,談家的結果本王早已預見。」

  他不需要見談瑞眉,只消派人查查談家,便猜得出談庸玩了什麼把戲,甚至於後頭的追殺,恐怕是談庸認為唯有死人才不會道出秘密,於是痛下殺手。

  安羽微抿了下唇。「談家的事我不管也管不了,至於我的事……橫豎王爺也不想迎正妃,待談家出事後,就把談三送回談家,豈不是皆大歡喜?」她不是聖人,沒有多餘的惻隱之心替那些歹毒的人求恩典,只盼那些人別再苦苦相逼。

  「哪來的皆大歡喜?在談家尚未落敗之前,你認為談家會放過你?談家可以派人上牙行,甚至連照雲樓都堵得到你,你一個人能如何?要不是本王,你認為你還有命站在這裡與本王說話?」

  「我跟二爺說好了,二爺已經差人幫我找落腳地,找莊子,走得遠一點,他們就找不著了。」

  「要讓本王也找不著?」

  安羽愣了下。呃……怎麼她覺得他這種說法好像他有多在意她,甚至不能容忍找不到她似的……更可惡的是,她好像有點開心。

  可惡!她沒有出軌,不會出軌!誰來,她一樣八風不動!

  「王爺幹麼說得像是把我擱在心上似的,我要是不知情,可會以為王爺對我上心了呢。」她俏皮地逗他,就是要他把話吞回去。

  他不打算守身如玉,但她非常潔身自愛,不是她老公,她一律不接受。

  「……如果本王說是呢?」

  安羽呆住。對上他的眼神,沒有一絲尋釁,更不是試探,而是打自內心的期盼,彷彿在等她應允……這傢伙就不能專情一點嗎?!

  一個蘇芸娘,一個似錦,他還想招惹她,真去他的!

  她目光飄忽,適巧見有人入內,趕忙過去招呼。「狗子兄,上茶了,這位爺兒這邊請,不知道爺兒上牙行是想做什麼買賣?」

  豈料,男人卻越過了她,徑自往秦文略那桌坐下。

  她回頭望去,就見秦文略神色不變,不鹹不淡地喊了聲四哥。

  四王爺?!就是那個大難不死的四王爺?也就是傳說中那個行事很小人,擅長背地裡放暗箭的傢伙?她以往從沒聽秦文略提過他的手足,很直覺地判斷,他與手足之間根本沒有半點情份。

  原本想要偷聽一會兩人談論什麼,可偏偏真的有商旅上門了,她也只能迎了過去。「這位爺兒是打哪來的,上牙行是想做什麼買賣?」

  「我這兒有批黃藤想賣,不知道能不能幫我賣個好價錢?」

  「黃藤?是已經處理過的黃藤,還是……」

  「全都是已經切條曬乾的黃藤條,看是要做藤椅藤床都成,而且這批黃藤是打南方魯陽城來的,品質絕對上等。」

  安羽聞言,不由大喜。「這位爺兒能否先出示路引和商隊人數,還有欲賣的黃藤數量,再報個底價,小的再幫爺兒尋個好買主。」

  「當然、當然。」

  安羽動作飛快地抄寫他的路引和各種資料,確定他是打魯陽城來的,再跟他講解一些行規。

  秦文韜順著秦文略的目光睨了安羽一眼。「近來聽說七弟出入李家牙行頻繁,該不會是為了她吧?」

  秦文略笑意不達眸底,動手替他斟了杯茶。「四哥該是知道近來我為了軍需的事忙得人仰馬翻,不找牙行替我尋貨,等到八月時我要怎麼跟皇上交差。」

  「七弟,別說我沒提點你,與其在民間尋貨,倒不如想法子把當初戶部和兵部收購的那些軍需找出來,如此省事多了。」他邊呷茶邊注意著另一頭的安羽。

  秦文略不動聲色地道:「四哥,那些貨我要找得著,需要這般麻煩行事。」

  「怎會找不著?要不要四哥教你幾招刑求的手段?」秦文韜笑得一臉邪氣地道。

  「四哥當我是個聖人不成?那些手段我能不上手嗎?可就是逼問不出下落,我唯一能猜想的就是當初有人把戶部撥下的錢都給吞了,自然是沒有那些軍需的下落。」秦文略苦笑著,像是一點法子都沒有。

  「七弟這麼說那可有趣了,當初戶部撥了一大筆錢出去,沒有收購軍需,至少還查得出銀兩,可七弟逼供之下竟問不出軍需也查不出銀子……七弟啊,皇上接下來是要處置你呢,不知情的會以為七弟失了聖寵吶。」秦文韜往他的胸口拍了兩下,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只為了確定他身上的傷好了幾成。 

  他想試探不是沒有原因,實在是當初秦文略被送回京時,御醫吞吞吐吐地說只能延著一口氣,眾人皆知秦文略身中數刀,且刀刀見骨,就算能清醒,八成也是殘廢,可天曉得,最後他不但清醒,還沒幾個月就進宮領職,幫著都察院將案子查得如此漂亮,徹底地將六弟那一黨派給清掃一空,如此雷厲風行,真教人不敢相信幾個月前他還傷重在床。

  秦文略神色未變,笑意依舊。「四哥說哪去了,不過就是領差辦事罷了,哪有什麼聖寵不聖寵,什麼處置不處置?」

  「得了。」秦文韜哼了聲,挪了視線盯著安羽。「不管怎樣,我是欠了七弟一份情,要有什麼事差人通報一聲,我能做的絕不會推拒。」

  「兄弟間哪有什麼欠不欠,我也不知道怎會查到六哥那兒去,總之近來朝中風聲鶴唳,四哥還是安份點較妥,我可不希望辦個軍需,辦到最後又辦出禍事,那可不是我所樂見的。」秦文略說得極隱晦,但他知道秦文韜必定懂。

  只要有點心眼的都會知道,涉入去年那起軍需援糧的皇族,絕非只有六哥,至於下一個被揪出來的會是誰……他相信,四哥比他還清楚,因為另一位皇子才是真正陷害四哥的人。

  果然如他所料,就見秦文韜笑得像隻偷腥的貓,彷彿轉眼間就已有了盤算。

  「你這小子在打什麼壞主意?」秦文韜貼向他低問著。

  「四哥可別多想。」秦文略笑得一臉無辜。

  「你這小子這般上道,四哥便多提點你一句,就算皇上不處置你,另一個傢伙也會陰你,有空,別忘了多待在王府裡。」

  秦文略眉頭微揚,直覺得這話說得可深了,真真假假之中,他一時還想不透話裡玄機,盯著秦文韜離去的背影,卻見那竟是朝安羽走去,他不禁微皺起眉。

  這時,安羽正好與藤商立了草約,正要請人帶他進西院時,他倒婉拒了,直說已經在城裡訂了客棧,既是如此,她也就不強留。

  派牙郎跟著這位邢大爺去渡口將貨給卸下,她回頭正打算偷偷地躲到秦文略和四王爺的身邊偷聽時,又有人上門,直教她無聲的哂著嘴。

  她迎了過去,就見來者是個中年書生,身上雖有兩處補丁,但還算乾淨。一問上牙行買賣什麼,便見他從背上取下大包袱,攤開一瞧,竟是一把琴。

  「聽說李家牙行有黑市,我想說能否寄在黑市賣個好價錢?」中年書生一臉赧然地道。

  「這可是名師之琴?」她撫過琴身,是標準的面桐底梓,翻過背面,並無瞧見大師雕徽。

  「不是,這是我自個兒做的琴,是把舊琴。」

  「喔。」她點了點頭,問:「能否讓我試試?」

  「請。」

  她左手按在徽位,一觸即起,右手再同時撥弦,彈出隨意的泛音,右手再撥弦,左手揉弦拉長吟音,琴聲清脆滑膩,共鳴度十分優美,才兩個音,她幾乎是一彈就愛上了這把琴。

  「這是把好琴呢,先生。」她不禁笑道。「絲弦為中清,琴聲清脆悠揚,而這龍池鳳沼位置也無可挑剔,尤其是裡頭的天柱地柱安置得相當好,讓這琴弦微撥就響徹雲霄,真是把曠古至今難得一見的好琴。」

  她本身就是個國樂家,對於傳統樂器非常上手,對於琴音優劣非常敏銳,尤其是這把琴不管是材料還是嵌組都是上上之選,她有把握替他賣個好價錢,誰知……

  「這是哪門子的好琴?琴面的漆都剝落了,不過就是把破琴。」

  見賣琴的男子面有羞澀地垂下臉,安羽頓了下,垂著眼側身行禮。「恕安羽冒昧,實在是四王爺這席話有所不妥。」

  「本王是哪裡說得不妥了?」秦文韜一臉找碴壞笑的模樣。

  「安羽不敢說,怕教人笑話四王爺。」

  「誰敢笑話本王?」他欺近她,很惡意地貼近。「你這般好眼色,知道本王是四王爺,誰敢向老天借膽笑話本王?」

  「笑話四王爺不需要跟老天借膽,實在是四王爺所言,一聽便知是個外行人,內行人表面上不說也會笑話在心底。」安羽很好心地提醒著,見秦文略已經走到身旁,她心裡也穩妥了些,指著琴道:「琴面的漆是斷裂非剝落,會造成斷裂乃是因為這把琴常常彈奏,一般而言,咱們喜琴之人,將這些斷裂的花紋稱為冰裂紋或流水紋等等具風雅的稱號,甚至有些人得了琴卻不精琴技,還會故意磨損漆面,除了要磨出花紋,更要讓人知道他常彈奏,是有本事的,唯有一些好風雅卻不懂琴韻的人,才會在琴面上嵌入過多裝飾,保持琴面漆滑弦潤,孰不知淬鍊過的琴,才會是一把好琴,否則再奇珍,也不過是牆面上的一把裝飾罷了。」

  秦文略聞言內心狠顫了下,只因他的安羽曾經說過相似的話!她總說,他是把淬鍊過的琴,才能彈奏出各種樂曲……

  然秦文韜可不似他內心激動,一雙帶邪的黑眸眨也不眨的瞅著她許久。「你好大的膽子,信不信本王可以整死你?」他聽得出她的弦外之音,借著喜琴之人將他評為最下等,可他偏不能藉此點與她相論,否則就正好上了她的當。

  「當然信,安羽不過是一介平民,哪能與皇親貴胄抗衡?但安羽相信,四王爺絕非是個胸懷狹窄之人,絕不會與安羽一般見識。」安羽巧笑倩兮地道。倒不是真認為四王爺不會對她動手,而是後頭有個秦文略,她不怕。

  秦文韜哼笑了聲,睨向秦文略。「看在你的面子,本王就不跟她一般見識,不過奉勸她,那張嘴還是安靜點較妥。」

  見秦文韜轉過身去,安羽毫不客氣地朝他比了中指。

  秦文略瞪著那動作呆楞了下,正要開口,卻不知李叔昂從哪冒出,竟熱情地往她肩頭一搭,問:「咱們牙行裡沒這手勢,這是什麼意思?」

  安羽乾笑著,硬著頭皮解釋。「這裡頭有段故事,話說從前有兩國交戰,其中一國的國君便道,咱們要將敵軍全都滅了,而且要砍斷他們的中指!二爺知道,中指是拉弦射箭用,結果咧,敵軍非但沒被滅,反而將那國君給砍了,攻城掠地之後,很驕傲地朝那國人比出中指,意思是說,中指還在,有本事來砍呀!就這樣。」

  秦文略攢緊了濃眉,只因這故事……這是那個世界的故事,她怎會知道?

  「這聽起來有點尋釁的意味,不過這是打哪聽來的故事,怎麼我沒聽過?」李叔昂搖頭晃腦地問。

  「唉,這種民間故事多得很,二爺日理萬機哪有閒暇聽這些。」

  「丫頭……」他笑啐了聲,正要說什麼,突覺得手被人抓住,他不解地順眼望去,輕呀了聲。「王爺,這是……」

  「光天化日摟摟抱抱,成何體統。」秦文略沉聲道。

  「呃……」也是啦。李叔昂從善如流地鬆開了手,在秦文略看不見的角度裡,不斷地對安羽擠眉弄眼。

  安羽不禁翻了翻白眼,隨即指著琴轉移話題道:「二爺,今晚有黑市,不如就拿這把琴當壓軸吧。」

  「成不成啊,這是把舊琴耶。」李叔昂拿起一瞧,覺得料子是不錯,但上頭毫無裝飾,實在是貧瘠得有點可憐,他都不知道該開什麼價了。

  「絕對成,而且我要用一千兩賣出去!」她就不信這把琴遇不到知音。

  李叔昂眨了眨桃花眼。「你沒事吧,一千兩?」別說一千兩,像這種樸素到簡陋的琴,別說一百兩,就連十兩恐怕都不怎麼好賣呀。

  「如果我能用一千兩賣出去,給我多少傭金?」

  「一成。」李叔昂夠大氣,說一不二。

  「底價呢?」這底價指的是要給那位書生的賣價。

  李叔昂朝她連比了三個手勢,屬於牙行的手勢術語,安羽一看就懂,立即答允,當下便和那位站在一旁看傻眼,手足無措的書生立契給銀兩。

  「但是如果賣不出那個價,差價你要賠我。」李叔昂醜話說在先,省得她事後抱怨。

  「不可能,我還想趁現在跟這位先生多訂幾把琴,要知道打造一把琴得要費上許多功夫的。」安羽眉開眼笑地說著,餘光瞥見一臉高深莫測不知在想什麼的秦文略,趕緊假裝忙碌地與那位書生打合同。

  「真有把握。」李叔昂搖頭晃腦地啐了聲,卻感覺有道目光一直跟著他,教他背脊無端端地冷了起來。

  快六月了呀,怎麼還有這種感覺? 

        當晚,黑市熱鬧開場,在座者皆是城裡的富商貴胄,當然也有投宿在西院別館的商隊來湊熱鬧。

  從一開場,李叔昂那雙桃花眼就笑成了彎月,銀子是一箱箱地收,收到他心滿意足,對安羽的愛意又更深了,怎麼也捨不得放她走,打算替她多請兩個武藝超群的護院,硬是將她留在牙行裡。

  然,當那把傳說中可以賣到一千兩的古琴上場時,瞬間冷場了,李叔昂的臉也冷成羅剎臉。

  安羽摸摸鼻子,對於瞬間冷場似乎不太意外。要知道,在場這些傢伙,除了家財萬貫之外,稀奇古玩更是搜集不少,以往在談家時,她也曾見過一把雕琢得鬼斧神工,鑲銀嵌玉的琴,但說真的那琴弦真的差勁,彈出的琴音令人失望極了。

  她對於那些華而不實的玩意兒沒興趣,她要的是真材實料,而她也認為一定有人與她一樣。

  「諸位爺兒突然瞧見這把琴,心裡肯定打了個突,說不準心裡還在嗤笑,說這安羽是腦袋壞了不成,居然拿了把破琴當壓軸,簡直是要趕客人了。」安羽搖頭嘆氣地說著,惹來席間一陣低笑聲。

  「可是安羽要證明,安羽的腦袋還是跟往常一樣好,會放在壓軸必有其特殊之處。」她說著,單手輕撥著弦,發出脆亮琴音,隨即抬頭道:「諸位爺兒可有聽見這琴音,這可是一把世間絕無僅有的魔琴。」

  這話一出,坐在席間的秦文略眉頭不禁一皺,不知怎地,每每在黑市見她拍賣,總覺得這手法和操作模式極為熟悉,而她今日道出的比中指故事,實在教他不得不懷疑她的來歷,可惜苦無機會追問。

  「到底是什麼魔琴,倒是說來聽聽。」有人喊著。

  就見安羽不慌不忙地坐到台前,雙手就擱在琴弦上。「只要擁有這把琴,任誰都能擁有好琴藝。」

  瞬地,席間一片嘩然。

  「諸位爺兒都該明白,安羽若是出身好,斷不會拋頭露面來攢錢,而一個出身不好的姑娘又怎會懂琴藝,可是今兒個這位大師將這把琴交給安羽時,這可神奇了,安羽突然會彈琴了,而且彈得還不錯,您說是不,二爺?」安羽將李叔昂當成人證的拖下水。

  李叔昂的羅剎臉瞬間喜笑盈盈,拍著胸脯道:「真的,我聽見時都嚇了一跳,這丫頭怎麼會彈出一首好曲,諸位待會非得好好聽聽不可,證明我所言不假。」他笑著,心裡卻罵著:死丫頭,訛騙人也拉他當從犯,要是東窗事發,他就跟她沒完。

  秦文略撫著額,直覺得這椿買賣根本就是詐欺!

  「接下來,就讓安羽獻醜了。」

  安羽輕輕地刷著七弦,思忖著要彈哪首曲子,最終決定彈奏她老公最愛聽的那首西洋樂。反正這裡的古樂曲她也不會彈,既然要彈,就彈她最熟悉,哪怕閉著眼都彈得出來的那首歌。

  她輕扣琴弦,用微微的顫音彈出前奏,就見台下的秦文略瞠圓了眼,定定地瞪著台上的她。

  安羽渾然不覺,沉浸在自己的樂音中,用她的感情和生命融入琴音裡,借著琴音娓娓訴說她的愛情,直到琴音陡變,高亢激昂仿似要穿透人心,纖指快速地拂弦,雙手同時挑勾兩弦,再快速地連抹帶擘,猶如滂沱大雨乍臨,幾個音後隨即又徐徐滾弦,化作凄迷細雨,教聞人莫不哀感頑艷。

  一曲奏畢,安羽痛快地呼出一口氣,隨即起身道:「諸位爺兒,眼見為憑,這證明了這把琴確實是把魔琴,就連我都能彈出如此樂曲,要是諸位爺兒帶回府,就可以準備大顯身手了!絕無僅有的一把古琴,唯一一把,底價五百兩!」

  她話一出口,有人開始喊價,可是李叔昂已經從剛才琴音中的感動開始感到惶惶不安。

  這丫頭居然賭這麼大,真以為這些人回府彈不出整首曲子,會怕丟人而不敢上門找碴嗎,未免也太自信了些!

  但當價格一口氣跳上千兩時,李叔昂開始想,找碴也沒關係,他擋!

  「一萬兩!」

  當他聽見一萬兩時,他發誓,他覺得他看見天仙了,大手摀著胸口,雙眼發直地睇著那如謫仙般的……秦文略?

  安羽抬眼瞪去,暗罵這傢伙太敗家!拜託,他的王爺俸祿和皇莊收入,一年也不過才六千五百兩,就算再加上他頂了個五軍都督的職銜,年收也不會超過八千兩,他居然喊了一萬兩……想死啊他!犯得著這般替她撐場面嗎?

  這一萬兩喊出口,眾人目光皆鎖定在秦文略身上,就見秦文略大步上了台,啞聲道:「一萬兩,還不成交?」

  「我……」安羽咬了咬牙,惱聲喊道:「一萬兩成交!」

  廢話,有哪個神經病還會再往上堆錢,她要是不成交,就輪到她給二爺剝皮了!

  話才喊出,手立即被秦文略握住,她愣了下,他已經拖著她往外走。

  「喂,你要做什麼?!」

  「一萬兩,本王買下你。」

  「喂,我是非賣品!」安羽瞪大眼。

  整她是不是,明知道她在賣琴,卻給她玩這一出,打算逼她去死是不是!

  「你不賣,本王是買定了!」二話不說,眾目睽睽之下將她打橫抱走。

  安羽死命地掙扎,豈料這傢伙卻像銅牆鐵壁,怎麼也掙不開,只能在經過李叔昂身邊時向他求救,豈料他視而不見,只是對秦文略施禮,而且還是標準的宮中作揖,氣得她直磨牙。

  他明明聽見秦文略說一萬兩買下她,這一萬兩也不會給他,他樂什麼呀?!



【第十一章 】  再續前生未了情

  出手推開小院的房門,安羽立刻趁隙從秦文略的懷抱裡跳下地,回頭怒瞪著他,「秦文略,你到底是哪裡有毛病?!」要不是他說了不回她的小院他就不放人,她才不會傻得引狼入室!

  然而,回答她的是他溫熱的擁抱。

  那般親昵無一絲縫隙的擁抱教安羽楞了下,咬了咬牙甩掉心裡的暖意,歇斯底里般地吼道:「放開我,秦文略,就算你是王爺,你也不能逼我就範!」繼續守身如玉好不好?既然兩人的目標一致,都是個願意為所愛守身的人,這愛無限的大理想應該繼續保持,他怎麼可以半途而廢?

  「安羽,我是蘇秦!」秦文略突地吼道。

  安羽頓了下,傻眼地直睇著他……他的五官立體,俊魅如仙,尤其是那雙眼,面對她時,總是只有真實,真實的不耐,真實的嫌惡,真實的喜愛……如此陌生又熟悉的人,他卻說,他是蘇秦……

  「你……你怎麼會知道蘇秦?你是不是在哪裡遇見他了?」他不可能是蘇秦,但也許他曾見過蘇秦。

  秦文略輕撫著她的頰。「我就是蘇秦,與安羽商業聯姻的蘇秦。」

  那鏗鏘話語猶如一記響雷,打在安羽的腦門上,教她恍惚了起來。當初,她選擇和蘇秦結婚,是因為蘇秦是集團大股東的兒子,為了鞏固經營權,所以兩人才會商業聯姻,而在結婚當晚,蘇秦醉醒後,性情截然不同……

  「怎麼可能,你又不是穿來的,你原本就屬於這裡,你怎麼會是蘇秦?!」她不是沒懷疑過,可問題他一直是生活在這裡,他記得所有的點滴,他怎麼會是她的老公!

  「我原本就屬於這裡,安羽,我是追逐你而去的,你記不記得我說過,掌心的痣可以牽引咱們,我會找到你,一定會找到你!」他攤開她的手,大小的掌心裡皆有一顆紅痣,但他手中的紅痣是後天加工,顯得粗糙而令人不捨。

  她直瞪著他的掌心,想起蘇嬤嬤說他為了蘇芸娘而在掌心烙下的痕跡……他對掌心痣的熱衷簡直像是入魔了一樣,當年她與蘇秦結婚時,蘇秦始終淡漠疏離,直到有一天瞧見她手心的紅痣,他才開始慢慢地接近她。

  所以,他愛上的只是掌心有痣的女人,他只是對自己下了暗示,不斷地尋找掌心有痣的女人。

  「你現在要找的到底是誰?是蘇芸娘還是安羽?」她冷聲問。

  「都一樣。」

  「不一樣!我不是蘇芸娘!」不要讓她的思念和愛情變成笑話!

  因為愛到無法自拔,她才會恁地不捨他,她念他想他,可如今她才知道他是透過她在思念其他女人。

  「對,你不是芸娘,完全不同的面貌,不盡相同的脾性,卻始終吸引著我,哪怕我早知你手心有紅痣,但教我想親近你的是你鮮活的神情,深藏在骨子裡的傲氣……當我以為你心底的人是賀二少時,我妒嫉不已!」

  安羽怔怔地望著他狂亂的神情,小手直揪住襟口。

  「就算是在牙行再與你重逢,儘管我認不出你,可是卻總是忍不住在意你,安羽,唯一只有你才能教我心動,哪怕沒有掌心痣為憑也一樣,我認為的掌心痣……是會將我倆牽繫在一塊的紅線。」

  安羽沉默不語。

  他說的她都懂,因為愈是與他親近,愈能發覺他和蘇秦的相似,但也不是那般相似,畢竟在不同的年代不同的環境裡,多少還是改變了人的脾性。就算如此,她還是無法克制的關心他,於是一邊擔心著自己會出軌,一邊又放不下他。

  她給自己找了千百個理由,告訴自己,欣賞他只是因為他的痴情,因此願意成為他的知己,但其實她早已被他吸引。

  只是,她怎麼也想不到,他竟會是她的蘇秦。

  「你當初為什麼都不說?如果你曾跟我說你的來歷,咱們早就可以相認了。」她啞聲喃問,不是抱怨也沒有憤懣,只是有點遺憾他們多繞了一點路。

  「我怎麼敢說,我怕要是一說出口,老天聽見了,又將你帶走,或是將我送回原地,我能去哪找你。」他有些近鄉情怯地握住她的手,嗓音沙啞。「你可知道,在你走後,我在那裡獨自活了二十年……二十年沒有你的日子,我獨自一人白了髮,只有影子相伴,你不能想像二十年沒有你的生活有多可怕,當我帶著孩子到你墳前掃墓後遇到死劫,清醒後,竟又回到了原本的肉體,原本的生活……我混亂了,我常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你走了,我獨活了二十年,而後我又回到了芸娘死後的日子……我彷彿面臨了你兩回的死去,覺得自己像是快瘋了……」

  安羽踮起腳尖環抱住他。「蘇秦,對不起……」他剛清醒時的混亂癲狂,她是親眼目睹的,如此情深豈能不教人動容,尤其如今知曉他的混亂都是因為自己,更教她心痛。

  她就怕蘇秦會跟他一樣,豈料,他就是蘇秦。

  「人,生死於情者也;情,不生死於人者也。人生,而情能死之;人死,而情又能生之。」他喃念著,俊魅的眸早已殷紅一片。「安羽,你不是我,你不懂得我一再尋找你的空寂凄涼……你總說你會回頭,可你總是不回頭,你總是不回頭看看我,你總是丟下我!」

  安羽倔強的眼浮上一層水霧,抿緊的嘴湊近他,親吻他滑落的淚。「對不起,我……這又不是我能決定的,我……」

  話未盡,她已遭他封口。

  那是記憶中的吻,他總是先親吻她的唇,輕柔地吻著唇角,才撬開她唇齒的鑽入她的唇腔之中。

  蘇秦……真的是她的蘇秦。

  她環抱住他的頸項,他越發放肆地吮纏著她的舌尖,像是要將她吞噬一般,不斷地追逐,像陣狂風暴雨般吻得她快要喘不過氣。而她卻享受他的放肆,開始拉扯著他的衣襟,迫不及待想要與他合而為一。

  秦文略一把將她給抱上了床,撕開了她的襟口,她啞聲罵道:「這袍子很貴的!」

  「往後不準再穿其他男人給你的衣服!」他惱聲警告,懲罰性地朝她的唇一咬,大手已經褪去了她的抹胸。

  安羽嬌聲喘吟著,解著他身上的繫繩,褪去他的外袍,卻驀地發現——

  「你身上怎麼還纏著布巾?」都過了多久了,這傷竟然還沒好?

  「不礙事。」他啞聲喃著,動手扯掉了她的褲子。

  「真的不……」話未盡,她倒抽了口氣,赤裸的肌膚貼觸,她意亂情迷,渴望得到更多。

  她的回應對他是最大的鼓舞,久別重逢的喜悅教他沒多細想,驀地進入了她,兩人卻同時發出悶痛聲。

  「蘇秦,痛……」她推拒著他,不讓他再進一步。

  處子……他們都忘了這具身體可能還是個處子!他們同衾共枕十年,夫妻間的默契只消對方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便能明白,卻忽略了這個最可怕的狀況。

  急著尋歡,卻是落得進退兩難的下場。

  秦文略粗喘著氣息,灼熱被緊窒濕熱的花徑給包覆著,教他只想一逞慾望,但他卻無法漠視她的痛楚,只能隱忍著靜伏著。

  安羽緊攢著眉,感覺身體像是快要被撕裂一般,體內被一股飽滿又熾熱的力量給充塞著,教她不自覺地縮緊內壁,便聽見他又悶哼了聲,她微張眼看著薄汗密布在他臉上,不禁愛憐地輕拭去他的汗。

  「還疼嗎?」他啞聲問,不住地啄吻著她的唇。

  「好一點了。」她回應著他的吻。一直以來,她很喜歡他這樣吻她,像個淘氣鬼般地騷擾她,當她想反擊時,他又張口鑽進她的唇腔內勾纏著。

  而這一次,她反客為主,主動地親吻他,邀約他,舔過他的喉結,輕嚙著他的鎖骨,雙腿勾上他的腰,催促著他。

  充滿生命力的脈動在她體內興風作浪,從尖銳的痛楚化成了鈍感的酥麻,她毫無招架之力地任他攻城掠地,一再索求,汗水淋漓地燙著她,教她恍惚瘋狂,啃咬他的肩頭,直到他熱液迸射,她才失去意識昏厥了過去。

  當安羽張開眼時,一時間搞不清楚今夕是何夕。

  紗窗外的天色有些暗,而床邊壓根沒有半個人,唯有身上像被人打過般的痛楚最為真實。
 
    「蘇秦?」她疑惑喊著,艱難的坐起身,發覺身上竟穿著衣物,雖然只是抹胸和褻褲,但床上似乎已經整理過了,她身上也不感覺半點粘膩。

  正疑惑著,腳步聲接近,她趕忙拉起被子將自己包好,門一開,竟見是秦文略端了個木盤進門,右手還夾了個包袱。

  「……你去哪了?」

  「去吩咐牙行的廚房幫你弄吃的。」他說著,將木盤往桌上一擱,從包袱裡取出一套衣物。「我先幫你把衣物穿上。」

  「你上哪去找衣物?」她坐起身,毫不扭捏。

  「我讓李叔昂先去找一套湊合著。」他眸色一黯,隨即替她穿上月牙白繡纏枝月季的交領襦衫。「我知道你最愛月季,所以要他找一套繡有月季的夏衫。」

  「你還記得?」她愛嬌地往他胸口一貼。

  他吻了吻她的髮頂。「怎麼忘,不管是你還是芸娘都偏愛月季,王府裡也有月季,品種不多,但正盛開著,改日帶你回王府賞花。」

  安羽不禁一頓。

  「怎麼了?」他敏銳地察覺她的猶豫。

  「我……不好回王府。」

  「你才是我的王妃,總有一日得跟著我回王府。」秦文略語氣霸道地道。「至於談家,我自有打算。」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霸道,毫不過問我的想法?」她故意用手輕戳他的胸口,卻聽他悶哼了聲,驀然想起他的胸口上還纏著布巾,趕忙解著他衣襟的繫繩。

  「你這是在做什麼?莫不是又在邀約我……」他嘶了一聲,只因她很不客氣地往他胸口又拍了下。

  「什麼時候了還玩?」拉開他的袍子,就見布巾已經換過,但布巾上方一直到肩頭附近全都密布著齒痕,教她不禁羞赧地垂下臉。「咳,那個也得上藥才成,不過你得要先告訴我,怎麼你的傷過了這麼久還沒好。」

  「要不要先穿上裙子再說?」他的雙眼失控地直瞅著她玉白的雙腿。

  安羽滿臉羞紅地搶過裙子穿上繫好,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快說,別老是想轉移話題,把能說不能說的全都說了。」

  「先吃點東西再聽我慢慢說。」他輕而易舉地將她抱到桌邊,木盤裡擱著簡單的四碟清爽小菜和兩碗白粥。

  「說。」她替他挾菜,等著下文。

  「聽徐賁說,我剛回府時,有人趁亂對我下了毒。」

  「嗄?沒有逮住人嗎?」

  「逮住的通常都是死人,大概是我那一口氣含得太久,有人等不及了,才會收買下人行兇,至於是誰下的令,之於我一點意義都沒有,反正從那之後,蘇嬤嬤就不允許任何人隨總踏進主屋,可因為中毒,收傷收得極慢,但已經不成問題。」

  安羽皺緊了眉頭,沒了食慾。「這種日子到底要人怎麼過?」這是內憂外患一起來,把人往死裡整就是了。

  「你別怕,這事也差不多快告一段落了,不會有事。」見她不動筷,他索性親自喂她進食。

  安羽嚼著菜,睨他一眼。「還說呢,皇上不是要你辦軍需,這又不是什麼好差事。」

  「不是什麼好差事,也不見得是壞差事。」秦文略喂上癮似的,一口接一口地喂著她。

  「哪怕沒辦成,也不見得是壞事。」

  「怎麼說?」

  「說來話長……」他沉吟了聲,揀了重點道:「其實,你以為這所有事都是皇上策劃,其實不然。」見她壓根不信的懷疑目光,他不禁苦笑,「你也知道前年二王爺秋狩時遭襲一事吧,其實那樁事,要是我沒猜錯,應該是他自導自演。」

  安羽驚得連手中的筷子都掉了,還是秦文略幫她撿起,擦拭過後再交到她手中。

  「很意外嗎?其實這種把戲在宮中算是常見的了,而且效果向來不差,通常可以一箭數雕。」再給她餵了一口菜,他才慢條斯理地道:「他自傷,箭頭必定瞄準其他皇子,聰明的,就得趁這當頭趕緊運籌帷幄,好比六王爺,認為箭頭屆時必定會瞄向最有恃無恐的四王爺,所以他的敵人就只剩下我,當然得想盡辦法夥同戶部,攔劫兵部運糧,只要西北斷糧,我就只有等死一條路了。」

  安羽緊握著筷子,簡直有股衝動要殺人了。「這是怎麼著,就算是同父異母,好歹也是同血緣同血脈的兄弟啊!」

  「你錯了,安羽,打從我們出生的那一刻開始,我們就只能是敵人。」

  聽他說得那般雲淡風輕,安羽不禁悲從中來。母早逝,父不親,手足皆敵,這是什麼樣的破人生!

  「而皇上他不過是冷眼旁觀,再從中策劃,先拔了四王爺舅家勢力,再徹底剷除了六王爺一派,如今……」

  「開始對付你了嗎?」安羽緊張地握住他的手。

  秦文略笑柔了魅眸。「還早,皇上的兒子又不是只有我,也許我該要慶幸我的舅家早已勢微,而我在朝中向來獨來獨往,相近的人都不是掌重權的官員。」

  「可是你要採辦的軍需……」

  「其實,這可以說是一個幌子。」怕她擔憂,他索性全盤托出。

  「嗄?」

  「去年戶部和兵部聯手斷援糧,但怪的是撥出去的銀兩沒了,該購得的軍需也不見蹤影,你認為這是怎麼回事?」秦文略笑問,期待她的回答。

  安羽攢眉細想了一會,猜測道:「一般來說,公司總務或高階管理人會挪用資金或收収廠商回扣,都是慣用的手法,而像這種大膽虧空軍資斷不可能沒有採買任何物品,必定足採買了一些,又吞了部分的銀兩,可是……如果是我,我採買的必定是最無關緊要的,如此可以吞下更多的銀兩。」

  「果真是個錢精。」秦文略嘆道。

  「這是誇獎嗎?」安羽板著臉問。

  「當然是,我的老婆、我的王妃是最聰明的,說的更是一針見血,所以這一次我要採辦的軍需,全都是最無關緊要的,這是個釣餌,希望藉此查出兵部編列的那筆軍械和大半的銀兩。」秦文略寵溺地將她抱坐在腿上,親吻著她的髮。

  「釣餌?」

  「藤和麻,這兩樣是軍需裡頭價格最低廉,但買辦上最費時間,假設當初買辦根本就沒有購買,我不可能現在尋不到貨,這意味著當初貨是買著了,但並沒有送到西北,至於貨會在哪裡……只要找到貨,就能找到幕後主使者。」

  「所以你一直故意放出風聲說欠缺這兩樣?」見他點了點頭,她不禁道:「可是如果我是主使者,我才不會拿出來賣呢,這豈不是傻得讓人給抓到辮子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軍需的藤和麻數量非常驚人,尤其以藤來說,需要囤放之處相當大,只要我地毯式的搜查還怕找不著?如果我是主使者,我就會假造路引和商隊,佯裝是南方商旅北上賣藤。」

  安羽愣了下,驀地想到昨日的事——

  「昨天四王爺來時,我適巧接下一筆藤商的買賣,那路引上寫的是南方魯陽城!」

  「真的?」他詫道。

  「真的!我原本要差牙郎帶著那位邢大爺住在西院別館,可那位大爺說他已經訂了客棧,牙郎知道是哪家客棧!」安羽喜出望外,沒想到自己竟然意外幫上忙,不禁笑咧了嘴。

  「待會我就跟二爺說,讓二爺去處理。」

  「你少跟他接觸。」秦文略說風是風,隨即變了臉。

  「蘇秦,雖說二爺有點不太尋常,但他確實是個好人,要不是他收留我,我哪還有法子出現在你面前。」

  「就算如此,往後也不許你和他勾肩搭背的,成何體統。」

  安羽像是想起什麼,從他懷裡站起,撇了撇唇道:「說到勾肩搭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麼事?」拉著她落坐,她卻不肯,秦文略不禁微揚眉等著下文。

  「聽說七王爺惡染人妻,不知道這事真不真?」所謂三人成虎,她是見識過的,尤其是滿京城的人都這麼說,而且說得煞有其事,彷彿親眼目睹。

  「什麼人妻?」

  「三爺,原是李三爺,如今認祖歸宗回武平侯府的宋三爺,他的妻子,似錦。」

  見她冷沉著臉質問,秦文略不禁有些啼笑皆非。「原來惹出這些流言,莫怪宋綦那小子對我如此不滿。」

  「你還沒回答我,轉移什麼話題。」安羽沒好氣地掐著他的臉。

  秦文略任她掐著,趁隙一把將她抱入懷中。「似錦是宋綦之妻,我的義女,外頭沒人這麼說嗎?」

  「有啊,可問題是誰會認一個年紀那麼大的義女來著?」要知道,有些所謂的乾爹乾女兒向來是關係匪淺的。

  「可她真的是我的女兒唯安啊,哪怕如今父女年紀相近了些,我還是跟皇上求了恩典,非要她今生也當我的女兒不可。」秦文略很理所當然的說。

  安羽愣住了,水靈靈的眸眨也不眨地直瞅著他。「唯安?」

  「嗯,咱們的小女兒唯安,那個喜歡纏著你睡覺,連字都難識的唯安,她在那場死劫裡陪著我一道歸來。」

  瞧她還傻楞楞的,他不禁輕掐她的秀鼻。「她長大了,還成了小有名氣的畫家,正月時,永定侯拿了幅畫給我,我一眼就認出是唯安的畫功,循線找去,才與她相認的。」

  當然,至於他的出現是怎麼讓女兒和女婿誤解鬧翻,這些就不必說了。

  「真的……」她吶吶地道。「那個漂亮的唯安長大了……對了,懷安呢?」

  秦文略神色一黯,隨即打起精神。「不曉得,但也許她也在這兒隱姓埋名地活著,只是尚未相遇罷了,畢竟能遇見你已經在我意料之外,我從不敢奢望,但,如果連你都能和我重逢,找到懷安或許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所以,我們一家四口也許可以在這裡團聚了?」

  「會有那麼一日的。」秦文略不禁將她緊擁入懷。「不過你想不想先見見似錦?」

  「我見過她,好幾次。」她悶在他懷裡說著。這是什麼命運,女兒就在她面前,她卻渾然未覺……「她是個性子很溫良的孩子,說起話來總是客客氣氣,沒有架子更不會頤指氣使,那回你還和她一起到黑市看拍賣呢。」

  「怎麼了?」聽出她的語氣古怪,他不禁低聲問著。

  「蘇秦,我們真的可以幸福嗎?可以接續那份來不及的幸福嗎?」她怕,怕老天給了她一些又會剝奪她一些。

  「前生未了之緣償之來生,有什麼不對?你別胡思亂想,老天讓我們相遇,又豈會再讓咱們分離,不會的。」

  是她胡思亂想嗎?還是因為突然太幸福,反教她恐懼了起來?

  以往總是空蕩的手,因為不冀望,所以沒有得失心,但她現在擁有太多,卻莫名地害怕了,就怕被迫割捨。

*             *             *

  渡舫在夜色裡靜靜行駛,渡舫上的燈火倒映在城南的碎浪江,彷彿是天上的繁華星子墜落江面,燦亮醉人。

  「老爸最近不是正忙著採購軍需,怎麼會邀咱們坐船遊河?」坐在艙樓裡,似錦低聲問著身旁的宋綦。

  「我也不曉得。」宋綦聳了聳肩,揚笑貼了過去。「反正你也沒遊河過,趁這機會賞河景也是不錯,待會到了江心會有不少賣巧食的水上人家,我再差人送幾樣上船給你嚐嚐。」

  「嗯。」似錦喜笑顏開地往他頰上親了下。

  「咳咳咳……」

  一陣咳聲響起,宋綦側眼睨去。「既然病了就早點回家歇著,湊什麼熱鬧呢你。」

  李叔昂那雙桃花眼耍狠的瞪去。「船,是我的,遊河,是我準備的,船上佈的人手,全都是我安排的,剛才那一桌飯菜是我讓照雲樓的廚子上來煮的,你敢要我走?!」過河拆橋也犯不著這般狠。

  宋綦撇嘴啐了聲,似錦趕忙將他推到一邊。 

 「二哥,你什麼時候跟王爺走得這般近,替王爺張羅這些?」似錦噙著暖暖笑意,嗓音軟綿綿地問。

  李叔昂被安撫得滿意了,才道:「王爺既然看重我,我當然就多使點力。」當然,這內有隱情的部分,他才不會傻得提早爆料,讓自己變成炮灰。

  「是不是王爺軍需的部分二哥都幫著張羅好了?」

  宋綦一把將她的臉扳回來。「替王爺張羅軍需的是我,關他什麼事。」

  「喂,誰說不關我的事,那黃藤的部分,我已經幫王爺搞定了。」李叔昂笑得萬分得意,雙手一攤就準備損人。「喏,你忙了多久,就不見成效有多少,瞧瞧我也不過幾天功夫就搞定,也莫怪王爺看重我。」

  「二爺,黃藤是我搞定的。」艙門口,走在秦文略身後的安羽忍不住開口,討回自己的功勞。

  李叔昂一臉怨婦般的神情瞪去。「你的功勞就是我的功勞,你連這麼點小事都不懂,不是要教我傷心的嗎?

  況且後頭的事是誰處理的,你倒是說說。」好比派人盯著那藤商邢爺,再不著痕跡地將他拐進那座賭坊裡,讓他醉生夢死忘了大事,這可都是他的血汗功勞,再怎麼樣也要記上他一筆。

  「所以,本王該怎麼謝你,嗯?」秦文略一入席,笑意不達眸底地問。

  「哪裡說謝呢,這都是小的該做的。」李叔昂偷偷地挪了位子,避開秦文略那想殺人般的目光,只可恨這座艙樓小了點,他能閃的空間有限,逼得他只能趁著丫鬟上茶,趕緊充當小廝給他倒茶。

  秦文略哼了聲收回目光,瞧安羽已經坐在上座,撫著那把黑市上叫賣到一萬兩的琴,緩緩地撥動琴弦。

  似錦頓了下,回頭望去,對上安羽噙笑的目光,她朝她點點頭,隨即疑惑地湊向秦文略。「老爸,怎麼突然有雅興讓人彈琴?」

  「既是登船遊河,自然要附庸風雅。」

  「如果是要附庸風雅,應該是老爸彈呀,我已經好久沒聽老爸彈了呢。」說著,不自覺地貼在他肩頭上撒嬌。

  李叔昂見狀,偷覷了眼臉色逐漸發黑的宋綦,心想明天應該再編派什麼樣的小道消息,吸引一些客倌上牙行。反正宋綦欺負他較多,他編派他一點小道消息,也算是禮尚往來而已。

  「好啊,我和安羽合奏一首給你聽聽。」秦文略一時興起,掀袍坐在安羽身旁,由安羽撥弦,他按弦。

  似錦疑惑地看著兩人合作無間的合奏,溫潤的琴音如潺潺流水入泉,那般寧馨撫慰人心,一會拂音向上似飛瀑棚滂,波濤翻湧,一會兒又顫音連鳴,兩人兩手竟能合作得天衣無縫,兩人之間一個眼神便能心神交會,默契渾然天成,教似錦攢緊了眉頭。

  「怎麼了?」宋綦在她耳邊問。

  「老爸……」

  「難不成你是瞧王爺與人合奏心生不滿?」他可是很樂見能多個人吸引秦文略的注意力,尤其是他們琴瑟和鳴的表現,他發誓,他一定會更加把勁撮合兩人。

  「不是……三爺,兩人合奏是很困難的,除了默契更要勤練,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成的。」她才不會小心眼地不讓老爸尋找自己的幸福,她只是對父親與人合奏這事不能理解。

  「而且老爸對人的防心很重,為什麼會與她合奏?」

  安羽她是識得的,雖沒說過話,但她見過她在黑市裡的表現,非常活潑大方又反應奇快的人。

  「也許是因為安羽的琴藝了得,所以吸引了王爺,說真格的,王爺擅琴,倒也夠教我意外了。」

  「老爸很懂琴的,但是更懂琴的是我——」

  此時琴音陡地一變,熟悉的樂曲徐徐訴著衷情,教她直瞪著合奏的人,他們含情對視,然後看向她,朝她一笑。

  那一瞬間,她內心浮現古怪的衝擊,明明是個陌生人,卻彷彿是再熟悉不過的畫面,腦袋還混亂著,心卻像是已經明白了什麼,尤其當琴音奏出的是如此熟悉的樂曲,淚水已經潰堤。

  「似錦?」宋綦被她猝不及防的淚水給嚇慌了手腳。

  似錦推開了他的手,走到琴架前,直睇著兩人,一把抱住了安羽嚎啕大哭。

  安羽緊緊地擁住她,不需言語,刻印在魂魄裡的記憶,讓她們在這一刻相認。

  「……這是怎麼回事?」宋綦愕然地問著李叔昂。

  「千萬別問我,我一點底都沒有。」李叔昂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指了指窗外,「咱們要不要先到外頭買些巧食?」這種古怪的嚎哭,他想自己該避開一會,往後似錦才不會覺得尷尬。

  宋綦望向窗外,只見船已經到了江心,不少水上人家搭著小舟在江心上賣些巧食,正猶豫著要不要起身,底下便聽見有人喊道——

  「二爺,艙底入水,船尾要沉了!」

  「放小舟,動作快!」李叔昂不假思索地吼著,轉頭對著那頭,道:「似錦,待會再哭,若凡,你護著王爺和安羽,我先下艙樓看看。」

  話落,他已經動作飛快地跳下艙樓。

  秦文略望向艙樓窗外,瞥見有艘小舟正偷偷摸摸地駛離渡舫。

  「宋綦,看好似錦和安羽,我下去瞧瞧。」

  宋綦正要應允,竟見他輕身一蹤躍下艙樓,點地踏過船板,躍上了那艘正要離去的小舟。

  似錦和安羽湊到窗邊一瞧,就見秦文略毫不留情地斬殺了搖櫓的櫓手,隨即擒住船上另一個人。

  兩人撞見這一幕莫不面面相覷。

  秦文略的狠厲無情,她們直到這一刻才真正見識。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15 09:18 PM 編輯

【第十二章】   回府繼續扮王妃

  渡舫最終在李叔昂派了船工下船底關了幾扇水密隔艙後,阻止了滲水,讓渡舫保持一定的平衡,安全地將人載回渡口。不過他們下船時,多了一個人,便是秦文略逮著的賊人。

  回到李家牙行,待秦文略稍稍使了點手段,那人便將一切都給供出,隨即讓李叔昂幫他把人送回七王爺府,交給應多聞處置。

  「水賊?」安羽詫問。

  「嗯。」秦文略回房便將這事給交代了,徑自倒了杯茶,坐在安羽身旁。「似錦呢?」

  「三爺先送她回宋府了。」

  「還叫他三爺?他什麼貨色。」秦文略啐了聲,打從心底討厭宋綦,沒什麼特別原因,純粹是因為他未經允許便娶了他的女兒。

  安羽沒好氣地睨他一眼,心知他的不快是為哪樁。「三爺待人極好,他護唯安護得緊,反倒是……今兒個的事真的是水賊所為嗎?」她待在牙行,接收的消息是四面八方,假設碎浪江上有水賊,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

  她怕是談家不顧他人死活派人追殺她,她更怕因為自己累及無辜。

  秦文略臉上笑意不變,軟聲安撫。「嗯,這批水賊是受六王爺牽累的一些人,因心生不滿而成了水賊,你也知道查辦六王爺一事,是我和都察院所為,自然成為被懷恨在心的對象,說穿了是我連累了你。」

  「那你要不要緊?你身邊要不要再多帶一些人?」安羽擔憂不已地道。

  一個談家都敢恣意妄為了,更遑論是皇族之間的仇恨。

  「放心吧,打從那回在照雲樓著了道後,我只要離開王府,就會有暗衛躲在暗處保護我。」

  「真的?」

  「真的。」他好笑地蹭著她的鼻頭。「不過今兒個的事我得要稟明皇上,所以今晚我就不留在這裡了。」

  「也是,你一天到晚都窩在這裡也太不像話了。」打從幾天前她就一直趕他回王府,偏偏他就是不肯。

  她也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思,饒是她也盼望能與他朝暮相處,可問題是他的身分尊貴,再加上現在朝中有太多雙眼都注意著他的動態,他一直窩在這裡也不妥。

  「你倒是很捨得。」他咂著嘴。

  「有捨才有得,我要的是天長地久。」

  「你說的是。」他不捨地將她擁入懷裡。「是我沒用,太過眷戀兒女私情,有些事也確實該做個了斷。」

  好比……談家。

  「什麼事該做了斷?」

  「總得想個法子讓你名正言順地回王府,老是讓你待在這裡,像話嗎?」

  「可是談家那頭……」

  「放心,要對付談家還不簡單,直接交給都察院處理便成,尤其是之前左都御史彈劾談庸虐殺庶女棄屍亂葬崗,光是這一點就可以拿掉他的烏紗帽,我可以要脅他,要他把談三帶回去。」

  「你是想要我回府繼續假扮談三?」安羽有些意外。原本她以為他會休了談三再迎娶她。

  「這一點必須委屈你,因為唯有這麼做,你才能算是御賜的正妃,誰也撼動不了你的地位,只有讓你成為正妃,我才能無後顧之憂。」

  安羽思前想後,明白他的顧慮,怕她的出身太低,又加上她在外頭拋頭露面,他就算要迎娶她,頂多也只能是侍妾身分。一個王府侍妾,說不準一進府就被鬥死在後宅裡,而且王府沒了正妃,改日皇上一時興起又賜了正妃,那不是逼他進退維谷。

  「至於另兩個女子我自有打算,你不用擔心。」

  「你可別亂來。」今晚她被他的狠勁給嚇到,哪怕距離有點遠,但她親眼瞧見他手刃人命而面不改色,就連似錦都被他嚇得臉色蒼白說不出話。

  「放心,我自有打算,你早點歇息吧。」

  「嗯。」

  秦文略回到七王爺府,沐浴過後,將應多聞喚來,確定已將那人押在王府的暗牢裡。

  「不知王爺留下那個不入流的殺手有何用處?」

  「咬死談庸。」秦文略笑了笑。「你派人把跟這個人接頭的人全都找出來,明兒個一併送到都察院。」

  「王爺如此做會教都察院以為談庸派人暗殺王爺。」

  「就是要都察院如此認為,這事是要都察院先彈劾了談庸,再將談庸交給刑部審理,屆時派人盯著,瞧瞧誰去跟談庸接觸。」

  應多聞沉吟了會,隨即應聲離開。

  秦文略垂斂長睫,他走這步棋,是他認為談庸絕不可能道出李代桃僵一事,畢竟庶女代嫁,談庸可是欺君殺頭大罪,可以判立斬,但暗殺他的罪名刑部審案不會那麼快,談庸還有機會向外求救,而他要知道的就是這個。

  思索片刻,他隨即起身,守在書房外的徐賁隨即問:「王爺要回寢房休憩了?」

  「不,我要去屏香苑。」

  徐賁臉色微變。實在是近來的王妃像是變了個人,難相處到連蘇嬤嬤都覺得受不了,王爺也曾言明不準王妃進主屋,現下這時分竟反而要去屏香苑?

  疑惑歸疑惑,徐賁也只能跟著他進了屏香苑,再和一干婆子丫鬟退出了外屋。

  秦文略的到來,教正要就寢的談瑞眉趕緊起身迎接,羞澀地迎向他,正欲替他寬衣時,卻聽他道:「誰允你碰本王了?」

  談瑞眉疑惑地一抬眼,對上他冷鷙懾人的目光,嚇得不禁退上幾步。

  「你倒是挺有本事的,養在深閨,學了不少手段。」秦文略哼笑了聲,坐在錦榻上,撣了撣衣襟。

  「我不知道王爺的話是指什麼。」談瑞眉垂著眼,退到離他最遠的角落。

  「本王會讓你明白的,敢暗殺本王的妻子,不管是誰,本王都不會放過。」

  談瑞眉驚愕的抬眼,見到他瞬間變得噬血的神情,嚇得跌坐在地,動也不敢動,就怕下一刻他便會要了她的命。

  然而,他卻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冷冷地瞅著她,看得她心驚膽跳,惶恐不安卻連出聲都不敢,就這樣,直到天欲亮時,他終於起身離去,而她也渾身冷汗地昏厥在地。

  待文嬤嬤進屋,發覺不對勁,召來大夫,才知曉她竟是被嚇出病來,這一病還病得不輕,整個人恍恍惚惚,夢囈不斷,又哭又喊,簡直像是瘋了般。

  文嬤嬤急得向談家求救,豈料談太太也因為談庸中午時被押進刑部候審而昏厥過去,一時間談家竟無人能作主,看似垂手可得的富貴榮華,轉眼消逝。

*             *             *

  外頭艷陽燦燦,安羽落落寡歡,托著腮直睇著亭外快要被太陽給曬蔫的石榴花,感覺就跟那幾叢石榴花沒兩樣。

  「吃點東西吧。」

  石桌上突然擺上幾碟小點心,安羽懶懶抬眼,懶懶地喊了聲,「二爺。」

  「別再叫我二爺了,至少在王爺面前不準這般喚我。」李叔昂惡聲惡氣地警告著,先替自己斟了杯茶,再將點心推到她面前。「多少吃點,要是王爺突然來了卻發覺你瘦了,這筆帳還掛不掛在我頭上?」

  要知道秦文略回王府的那天,特地囑咐過他,要好生照顧安羽,要是她掉了根頭髮,都會唯他是問,害他每天都硬著頭皮溜進她房裡,將掉落的頭髮全都拾起。

  「哪那麼誇張。」安羽哈哈笑著,試探性地問:「二爺,黑市一月兩期,算了算上一期沒開,這一期也該再開張了吧。」

  她沒事幹渾身像是沒了活力,覺得自己快要廢了一樣。

  「你想也別想,這事我會差人去做,橫豎你已經不是牙行的人了。」

  拜託,誰都看得出她在王爺心中的份量,往後就算混不到一個側妃,但要當個妾室也是成的,這狀況下誰敢要她再拋頭露面,至少他不敢。

  「二爺……」她趴在桌上無病呻吟著。

  「反正王爺沒開口,你就別想要我點頭。」李叔昂硬將桃花臉擠成了地痞惡煞模樣,連喊價都不讓她喊。

  安羽自知無望,只好挑了塊糕餅嚐著。

  倒也不是她愛錢成性,實在是這世道上唯有錢才有安全感,再者要是不給她一點事做,她會覺得好空虛。

  雖然唯安每天都撥點空閒到牙行探視她,和她說點體己,聊聊現在的點滴,但畢竟唯安已經出嫁,總不好一直陪著她。所以當唯安一走,她就會閒得不知道要做什麼,整個人連動都不想動。

  她食之無味地嚐著,原本是沒什麼食慾的,誰知道這糕餅甜中帶酸,教她忍不住又挑了塊,吃得津津有味。

  「二爺,這是什麼口味,挺好吃的。」

  「李子糕,今年李子大豐收,價格低廉到不行,我收了一堆,釀了酒還做了蜜餞,廚房就順便當材料作了些糕餅,你要是喜歡的話——」

  「嘔……」

  他話都還沒說完,她已經衝出亭外狂吐了,當場嚇白了他的臉。別鬧了!他本來是想弄點姑娘家喜歡的甜點討她歡心,改天在王爺面前替他美言幾句,別老是拿看屍體般的眼神盯著他,看得他惡夢連連,可誰知道她竟吐了……天啊,該死的廚子,不把他害死是不甘心是不是?!

  「安羽!」

  那緊張的喚聲一起,李叔昂身在艷陽之下突覺寒意竄上了背脊,教他冷不妨地打了個寒顫。

  老天啊!為什麼要如此整他?為什麼偏偏在安羽吐的時候,這多日不見的秦文略突然出現了……救命啊!

  李叔昂如臨深淵,覺得自己像是站在尖錐上,只要屋裡傳來一丁點壞消息,他就準備要跳崖謝罪了。

  可問題是他有萬貫家財還沒用盡,得給他一點時間,把家產託付給幾個信得過的人,要不他那唯一的兒子該怎麼活,說不準會被他大哥給侵佔,他那可憐的兒子就要露宿街頭……

  「有喜?!」

  有喜?!李叔昂回神,耳朵都快要貼到門上,隨即低聲問著身邊的隨侍。「燕回,方才裡頭是不是說了有喜?」

  「……是,二爺。」燕回眼皮抽了兩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有喜……指的是有孕?」李叔昂問得萬分慎重。

  「是,二爺。」燕回已經開始掏耳朵,毫不客氣地顯露不耐。

  「那就是安羽有孕了?」

  「不然咧?」裡頭只有安羽、七王爺和大夫,難不成會是七王爺有喜喔!

  「太好了!」他的萬貫家產不會被侵佔,他的兒子也不會流落街頭了。

  燕回睨了他一眼,斗膽問:「安羽有喜,應該不會跟二爺有關吧?」雖說覺得不可能,但還是問一下好了,誰要他開心得像是又要當爹了,畢竟他頭一回當爹時,感覺比較像是死了爹一樣。

  「你想害死我不成?」李叔昂狠狠瞪向他。

  燕回一臉無奈地聳了聳肩,正要回嘴,就見房門已被拉開,大夫讓秦文略恭敬地送到外頭,李叔昂趕忙迎上前去,「大夫,不管是要什麼養胎的藥材儘管說,再珍貴都成,都算我的。」

  「關你什麼事?」秦文略沒好氣地道。到底誰才是孩子的爹,安羽的事還輪得到他張羅?

  李叔昂壓根不氣餒,自動自發地送大夫出去,還差了燕回跟著大夫回醫館抓藥。

  房間裡,秦文略輕握著安羽的手。「有沒有覺得哪裡不適什麼的?」

  「還好,就覺得懶懶的。」安羽笑著,眉頭卻微鎖,不知道這孩子這當頭來,到底是福還是禍。

  「別擔心,一切有我在,沒事的。」秦文略輕吻著她的唇角,再為人父的感覺同樣的令他感動。

  「聽說談庸的事,刑部已經開始審了。」

  「嗯。」  

  「王爺,你不會有任何危險吧?」她擔心他在外樹敵又疏於防備。

  「不會,有了你,我會想盡辦法活下去,而且我絕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你。」他的心很貪,失去太多就渴望得到更多,而誰都不能剝奪他得到幸福的權利,要是誰敢擋在他面前,他會不擇手段地剷除,誰都一樣。

  「蘇秦,你行事要三思,千萬別犯了任何禁忌。」他那噬血的眼神,教她想起他毫不手軟的殺人場景,就怕他會為了她而失去理智,犯下錯事。

  秦文略笑暖了黑眸,撓著她秀巧的鼻。「放心吧,這兩日我正在想要接你回王府,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這樣好嗎?」

  「當然好,把你擱在我看得見的地方,又有蘇嬤嬤照顧你,我才安心。」他不能讓她沒名沒份地待在外頭,也不能急於一時將她帶回府,這會府裡整肅得差不多了,也該讓她回王府,當家作主了。

  掌燈時分,一輛馬車緩緩地停在七王爺府正門,秦文略牽著一名少年郎下了馬車。

  徐賁早已恭候多時,一見秦文略便迎了上去,再見他身邊的少年郎,眸子突地一亮,朝她施禮。

  「談家人來了嗎?」秦文略問。

  「半個時辰前到了。」

  「讓你辦的事呢?」

  「奴才辦事,豈有讓王爺不放心之處。」

  安羽聽著,不禁拉著秦文略低問:「你葫蘆裡到底是在賣什麼藥?」

  瞧徐賁那眼神,一眼就認出自己卻壓根不意外,那就代表蘇秦早已經將談家李代桃僵的事告知他了。徐賁是個信得過的人,告訴他倒是無妨,但到底又交託了他什麼事,這才教她好奇。

  「一會你就會知道了。」

  他們沿著主屋的廊道往北而去,就在進屏香苑前的腰門前,蘇嬤嬤就站在那兒,一見秦文略,隨即朝他身邊望去,欣慰地笑了。

  「王爺,通往角門的小徑已經差了幾個信得過的婆子守著,絕不會有任何閒雜人等經過。」蘇嬤嬤稟報著,順手拉著安羽,喃喃道:「瘦了。」

  「很快就會胖了。」她苦笑道,傾前擁住蘇嬤嬤。「嬤嬤,我想你。」

  「你這孩子……」蘇嬤嬤對她憐惜極了。打年初四那日起,王妃突然像變了個人,她便心生古怪,上個月又發覺王妃的掌心壓根沒痣,稟報了王爺之後,才知道原來這一切都是談家搞的鬼。

  她不禁難過自己竟壓根沒察覺娘娘的難處,被逼著非逃不可的處境……就說,好端端的怎會有人習慣在臉上抹那麼厚的粉,肯定是那兩位嬤嬤出的窮酸伎倆!

  「沒事沒事。」安羽呵呵笑著。

  「嬤嬤,晚點再聊,先辦正經事。」秦文略輕聲說著。

  「王爺說的是,瞧我這婆子竟開心得忘了正事。」

  先將安羽帶往主屋寢房,秦文略一行人便直接往屏香苑的寢房而去。

  守在門外的王嬤嬤見狀,趕忙通報,「太太,王爺來了。」

  談夫人趕忙擦了擦臉上的淚,起身迎接秦文略,一見著他,便哭著訴苦著,「王爺,求王爺替娘娘作主。」

  「到底是怎麼了?」秦文略睨了眼躺在床上臉色黑中帶白的談瑞眉。

  談夫人一個眼神,站在床邊的一名大夫忙道:「娘娘久病不愈,談夫人帶小的進王府替娘娘診治,發覺娘娘竟有中毒跡象,稟報了王府總管後,總管假藉要煎藥,將藥交給了廚娘煎煮,中途故意佯裝離開,逮著了一名在藥中下毒的丫鬟。」

  秦文略朝後頭望去。「徐賁,真有此事?」

  「稟王爺,確有此事,奴才已經將那名丫鬟交由蘇嬤嬤處置了。」徐賁必恭必敬地道。

  蘇嬤嬤隨即向前一步。「王爺,那名丫鬟是孟側妃身邊的大丫鬟,名喚浴蝶。」

  「屬實?」

  「確實屬實。」

  秦文略沉吟了下,一臉痛定思痛地道:「徐賁,將那名丫鬟押進宗人府,說明原由,將孟寄蘭從玉牒上除名,再請孟家人將她接回,嫁妝全數退回。」話落,看向床邊那位大夫,道:「待會得要勞煩大夫上一趟宗人府,將今日之事說個詳實。」

  「這是小的應該做的。」

  「倒是王妃狀況現在如何了?」秦文略走到床邊,怎麼瞧都覺得談瑞眉就算救得回來,也只剩一口氣了。

  「娘娘如今是懸著一口氣吊命,小的醫術有限,但要是能用宮中的幾味珍奇藥材醫治,肯定是無礙的。」

  秦文略輕點著頭。「多謝大夫,有勞了,先下去休息吧。」

  「應該的,應該的。」

  徐賁隨即上前領著大夫往外走去,門半掩著,可見蘇嬤嬤依舊候在外頭。

  「多謝王爺替娘娘掙了口氣,可如今還欠缺幾味藥,能否請王爺趕緊將藥給備足?」談夫人面貌憔悴,淚痕未乾,這幾日為了相公和女兒簡直教她快愁煞了心,此刻對秦文略的作主感到滿意又窩心。

  秦文略回頭坐在錦榻上,噙笑道:「藥的問題談夫人不用急,眼前倒是有一樁事,本王想和談夫人商量。」

  「什麼事?」

  「何時將談三送回談府?」

  談夫人狠狠地顫了下,疑惑自己聽見什麼,側眼望著屋裡的嬤嬤,就見兩個嬤嬤也一副見鬼般的神情。

  「王爺……這是在說什麼?」談夫人慌了手腳,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竄了上來。

  「談夫人該知道,談大人心狠手辣,虐殺庶女,埋屍後山,這事在刑部裡已經開審,如今要是再加一條欺君之罪,你認為談大人還能走出大牢嗎?」秦文略好心提點著。

  談夫人嚇得踉蹌幾步,還是王嬤嬤眼明手快地將她給護住,才沒讓她跌坐在地。

  「我……我不知道王爺在說什麼。」談夫人臉色蒼白,支吾其詞。

  「你不知道?那好吧,這事明兒個本王就稟報皇上,談家李代桃僵,不願嫡女沖喜,讓庶女頂替上陣,一見本王身子好轉,立刻讓嫡女與庶女交換,甚至一路追殺庶女欲滅口,就連本王都不放過,這幾條罪狀,夠談家滿門抄斬了!」

  談夫人嚇得雙眼發直,身子顫若落葉,腦袋一片空白,壓根搞不懂這事怎麼突然急轉直下,變成了如此結果。

  「談夫人,你要是厥過去了,待你醒來,就準備替你的女兒準備後事,再過兩日,御史會上門抄了談家,午門處斬!」一想起談家人的狠心,竟連安羽逃離王府了還不放過,要不是他適巧在她身旁……貪婪的談家如此泯滅人性,他只想先殺之而後快,一個個他都不會放過!

  談夫人驀地跪倒在地,嚎哭著求饒。「求王爺網開一面,放過談家。」

  「很容易的,談夫人,就照本王說的,將談三接回府,本王非但不會揭露此事,甚至還會進宮求藥材救談三,這筆買賣怎麼划算,你心底的算盤該已打得精細了。」秦文略居高臨下地笑睇著她,眼神卻是寒霜刺骨。

  於是一刻鐘後,一位御醫進了王府替談瑞眉診治,立即回宮取藥材,約莫半個時辰,藥材一送到,秦文略便讓兩位嬤嬤扶著談夫人先上馬車,蘇嬤嬤帶著幾個粗使丫鬟,連著被褥搬著談三往通往角門的小徑走。

  確定人都離開了,蘇嬤嬤才回來稟報,順口問:「王爺真打算就這樣放過談家?」不是她心思歹毒,而是她在宮裡見多了,留了生路給人,很多時候是換不來他人的洗心革面,反倒是更可怕的心計謀略。

  「怎麼可能。」秦文略哼笑了聲。

  曾經傷過安羽的人,曾經可能的任何威脅,他都不允許再度發生,而最明快的做法就是斬草除根。

  主屋寢房裡,安羽正與玉露相見歡。

  「小姐!」玉露緊緊地一把抱住她不放,開始低聲啜泣著。

  「你這是在做什麼?難不成她們真欺了你?」她拍著玉露的背安撫著。

  「沒有,頂多是給了些白眼,反倒是聽雨和數雨姊姊竟被三小姐賣給牙人,我趁著牙人來之前,趕緊將小姐之前寄在我這兒的銀兩交給她們,還請蘇嬤嬤幫忙,替她們找個遮風蔽雨之所。」

  安羽眨了眨眼,忍不住讚美她。「好你個玉露,這麼做就對了,你做得很好很對,小姐我真以你為榮。」

  玉露露出一個憨厚的笑。「我只是照小姐說的去做而已。」

  「能遇到你,真是我的福氣。」她忍不住緊擁住她。

  正因為有玉露,才能讓她還保有一份本性,因為她堅信人性不會是絕對的黑,偶爾也會出現白子的。 

     「能跟著小姐才是福氣,三小姐一來,馬上把王府搞得烏煙瘴氣,蘇嬤嬤老是問我這到底是怎麼了,我能說什麼呢?」

  「唉,她呀……」安羽哈哈乾笑著,對談瑞眉的脾氣是有幾分認識的。「不管她了,橫豎一切都過去了。」

  「所以真的像蘇嬤嬤說的,小姐要以正妃的身分回王府了?」

  「是啊。」她摸了摸肚子。「到時候我肚子裡的孩子,你可得要幫幫我才成。」

  玉露吸了口氣,捧著臉問:「小姐跟誰有的?」

  安羽佯怒瞪去。「還能跟誰?你把我當什麼了?」

  「可是小姐在李家牙行怎會跟王爺有干係?」

  「唉,說來話長。」瞧玉露眼巴巴地等著聽故事,她只好拉她到錦榻坐下,將這段時日的事道出。

  可故事都說完了,卻還是不見秦文略進寢房,她便要玉露去屏香苑探探。沒一會,玉露溜回來,將那頭的狀況大略地說過一遍。

  「小姐,原來王爺真的很寵小姐呢。」玉露一臉痴迷地道。

  安羽卻攢起了眉。蘇秦是真的打算將錯就錯,可是如果有一天,談家豁出去將這事說了,他豈不是等於攬罪上身了?

  換言之,蘇秦必定是決定趕盡殺絕,眼前談出的條件,不過是要先讓談家人無聲無息地離開王府,待他日再一網打盡罷了。

  好狠,到底是他的本性,還是現實磨得他不得不鐵石心腸?

  「小姐,你怎麼了?」

  「沒事,只是有點倦了。」

  玉露望向那張四柱大床。「小姐要不要先到床上躺一會?王爺既是要小姐在這裡等,必然不會介意小姐躺王爺的床。」

  「不了,王爺……」話未盡,秦文略已經推門進房。

  玉露趕忙朝他欠了欠身,他擺了擺手,示意她先退下,隨即大步地走向安羽。「怎麼了,瞧你臉色不太好。」

  「沒事。」她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只是聽說你用了法子將孟寄蘭從玉牒上除名……這麼做不會太強硬嗎?」

  秦文略親吻著她的髮旋。「別擔心,我這麼做皇上會很開心。」

  「嗄?」這是哪一國的爹?

  「當初皇上指了兩名側妃進府,孟家原本就偏六王爺,而鞏家則是暗地裡支持二王爺,如今六王爺被斬,孟家的勢力卻尚未受到削弱,而我休了側妃,孟次輔也會受到相當程度的責難,輕則閉門思過,重則告老還鄉。」

  安羽翻了翻白眼,對皇族這一家子真的很沒轍。「皇上是開心了,可問題是你又招怨了。」

  「哪來的招怨?當初芸娘的死與她是絕對脫不了關係,當時我辦不了她,現在一併辦了,哪怕不能血債血還,也要讓孟家的勢力從朝堂上徹底消失。」

  「你壓根沒有證據。」

  「但這回有證據,她如果連正妃都敢毒殺,遑論一個得寵的侍妾。」

  「這回,真的是她下的毒?」安羽直睇著他的眼。「謊話拿去騙別人,少拿來誆我,咱們之間不能有謊言。」

  「我做的。」秦文略不假思索地道。

  安羽無奈地閉了閉眼。她就知道,孟寄蘭又不是沒腦袋,就算她意氣用事,身邊也還有嬤嬤會擋著她,哪會傻得那般明目張膽的下毒。

  「那談家……談三……」她想問,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談三該死,因為是她主使派人暗殺你。」秦文略知道她想問什麼,主動說了。

  安羽欲語,最終還是閉上了嘴。談三真的是自作孽,任誰也救不了她。

  「殺人者,人恆殺之,況且談家一些庶女的死,跟她也脫不了關係,我的做法是陰險了點,但我不後悔。」

  因為他要先逼她讓出王妃之位,他要讓他最愛的女人可以坐上正妃一位。

  「我明白了。」她疲憊地道。「蘇秦,我累了。」

  秦文略隨即將她一把抱起,安置在床上。「往後這裡也是你的寢房,你想要如何佈置主屋都成。」替她解開了束髮,褪去了外袍,他隨即也上了床,將她緊擁入懷。

  「嗯。」

  「什麼都別想,好好地養胎。」

  安羽把臉埋在他的胸膛上,她也想要什麼都不想,可是她總是不安,說不出的不安像張細密的網困住了她。

        秦文略隨即將她一把抱起,安置在床上。「往後這裡也是你的寢房,你想要如何佈置主屋都成。」替她解開了束髮,褪去了外袍,他隨即也上了床,將她緊擁入懷。

  「嗯。」

  「什麼都別想,好好地養胎。」

  安羽把臉埋在他的胸膛上,她也想要什麼都不想,可是她總是不安,說不出的不安像張細密的網困住了她。



【第十三章】   二王爺的嫁禍

  翌日,早朝過後,秦文略便被召進了御書房。

  他一進御書房,就見裡頭除了秦世淵之外,還有次輔孟政和昨日前往王府診治談瑞眉的陳御醫。

  「見過皇上。」秦文略上前施禮。

  「文略,朕要你進御書房,是要跟你問明,昨兒個你是不是差了徐賁到宗人府,要將孟寄蘭剔除在玉牒之外?」秦世淵面有慍色的沉聲問。

  「是。」

  「荒唐!你該知道皇室規矩,豈能隨意將側妃之名剔除。」秦世淵拍桌站起。

  秦文略隨即掀袍單膝跪下。「皇上,兒臣自然明白,但孟側妃所為實是令人髮指,天地不容,皇族斷不能有此不肖子媳。」

  孟政側眼瞪去,直指著秦文略。「七王爺這話可得要說明白,孟側妃到底是犯了什麼錯,竟讓七王爺扣上如此罪名!」

  「相信昨兒個徐賁進宗人府時已經說得極詳實,再者他也將人證給帶去了。」

  「就單憑一個丫鬟的供詞豈能定罪?!七王爺當是兒戲,卻將孟家的臉皮都踐踏在地。」孟政氣得吹鬍子瞪眼,老臉漲得通紅。

  「孟次輔,孟側妃是怎生的性情,孟次輔該是心裡有數,再者她的丫鬟下毒是人贓俱獲,還有什麼好狡辯的?若非主子下令,一個丫鬟豈敢如此大膽。」秦文略瞧也不瞧他一眼,看向陳御醫。「況且陳御醫昨兒個進王府診治,可以證明七王妃是否真的中毒。」

  陳御醫見眾人的目光都在自個兒身上,忙拱拳向前。「下官昨晚進了七王爺府診治後,七王妃確實是中了毒,幸有大夫施藥,吊著一口氣,下官趕緊回宮取藥材,不知七王妃現在是——」

  「這得要謝謝陳御醫,七王妃目前是穩定了,氣色也好了些。」秦文略滿懷感激地道,隨即話鋒一轉。「孟次輔可還有話說?」

  「寄蘭性子是嬌貴了些,但絕不可能下毒取人性命,況且昨兒個我也親自問過她,她聲淚倶下指天起誓,說她沒有指使任何人下毒,若有虛言便不得好死,皇上,這話能假嗎?」

  秦世淵面有豫色地望向秦文略,秦文略撇了撇唇冷笑道:「被逮進大牢裡的罪犯沒一個會坦白承認行兇,當初,本王的侍妾遭人毒殺,本王就懷疑過她,卻苦無證據,如今,七王妃中的是同一種毒,敢問孟次輔,本王懷疑侍妾之死與她有關,是否合理?」

  「你!」

  「孟寄蘭好妒難容人,正妃初進門時就先吃了她的排頭,遭她嘲笑不過是個四品言官之女,當初蘇侍妾更是受盡她的刁難,這些都是王府裡的下人能指天起誓作證的……孟次輔可知,當初蘇侍妾已懷了本王的孩子,她一死,是一屍兩命,死的是皇嗣,如今本王沒追討公道,不過是將她的名剔除,孟次輔還有何不滿?!」

  孟政被堵得說不出話,只能求助於皇上。

  豈料秦世淵卻陰沉了眉眼。「孟次輔教養出如此惡女,恐是忙於政務,疏於教導,朕認為孟次輔合該榮退了。」

  「皇上恕罪!是臣教女無方,還請皇上恕罪!」孟政趕忙跪下,作夢也沒想到他進宮替女兒討公道,竟討出自個兒必須榮退的下場。

  「孟次輔不用再多說,下去吧。」秦世淵不耐地擺了擺手。「來人,傳令宗人府,將孟寄蘭之名自玉牒上除名。」

  「奴才遵旨。」守在御書房外的公公隨即領旨離去。

  秦文略垂眼看著臉色頹敗蒼白的孟政,再緩緩抬眼對上秦世淵那暗暗誇讚的眸色,他跟著抹上笑意,心底卻是冰冷一片。

  秦文略才剛踏出宮門,便見應多聞守在宮門外。

  「怎麼了?」他熱切地搭上應多聞的肩,噙著笑低聲問。

  「牙行那頭傳來消息,說是藤商像是察覺不對勁,天未亮時便想走,被李二爺給攔了下來,現在整個商隊都被拘在四季坊的後院裡。」應多聞壓低嗓音說。「此外,藤商欲走之前,先派了人離開四季坊,李二爺要人跟著,就見那人進了二王府。」

  秦文略不禁笑瞇了眼。「李叔昂倒是挺聰明的,是個能辦事的。」

  「確實,李二爺看似閒散好玩樂,但腦袋相當精明。」

  秦文略哼了聲,道:「先走一趟四季坊吧。」 

  兩人一進四季坊,便有眼尖的夥計立刻上前,領著他們進了後院。四季坊乃是京城第一大賭坊,不管什麼時候進門,裡頭總是人滿為患,不管是幾個散廳裡的平頭百姓玩樂,或者是樓上幾個包廂開賭,幾乎是日夜無虛席。

  一列假山溪水造景,隔開前後院,後院又各自分了不少小院落,而藤商一行人近來就是被李叔昂給拐進這兒招待,玩得樂不思蜀。

  只見通往後院的小徑上戒備森嚴,護院層層站哨。

  「王爺。」通往小院的亭子裡,李叔昂徐徐起身施禮。

  「人都在裡頭?」秦文略指著前頭的院落。

  「是的,我特地在這兒盯著,他就算插翅也飛不出四季坊。」李叔昂搓著手,笑得一臉諂媚。

  秦文略笑了笑,將他的臉一把推開,邁步踏進院落裡。護院一打開門,裡頭隨即有了動靜,就見藤商一行共十一人全都被捆綁在廳裡,一見到他,個個臉色大變,而為首的邢爺隨即跪著上前求饒。

  「七王爺救命啊,四季坊是家黑店,四季坊的掌櫃綁了咱們,不讓咱們走!」

  「你在哪見過本王,怎會知道本王是七王爺?」秦文略挑了張椅子坐下,噙著無害的笑意問。「魯陽城的商旅,不該識得本王。」

  邢爺臉色微變,隨即又笑得奉承。「那日小的到牙行時,湊巧瞧見了王爺與四王爺,這才知道的。」

  「這可奇了,本王確實是喚了四哥,你要是知曉本王身分,藉此猜測出四王爺身分,倒也不足為奇,但京城的王爺就有五個,你又是如何得知本王就是七王爺?」見他愣了下,秦文略便接了口,「除非,你原本就待在京城。」

  邢爺眼眸微動,正思索著如何解釋,便又聽他道:「得了,少費點心思吧,本王早就知道你是二王爺派來的人,壓根不是魯陽城的藤商,更不姓邢,你是二王爺通州莊子的一名管事,家中有一妻三妾,去年又養了外室,家中嫡子兩名,庶女共八名,當然,你也可以不承認,他日那兩名嫡子若是無故亡故,這也只能算是天意。」

  邢爺整束臉色,噙笑道:「王爺,小的是真的不明白王爺在說什麼。」

  「啊,原來是本王弄錯了,這倒也無妨,橫豎本王多的是手段。」

  他朝應多聞勾了勾手,借了一把短匕,拿在手上把玩著,突地一把插進邢爺身旁的小廝身上,插得不深不淺,就剛好在後頸上,當場小廝哀嚎出聲,眾人莫不驚詫地噤若寒蟬。

  「應多聞,去跟李叔昂借,多拿幾把短匕,本王要讓他們見識見識,在西北時本王是怎麼逼供的。」

  就在應多聞應聲時,邢爺忙道:「王爺!素聞七王爺賢仁惠民,王爺怎能用如此手段對付一般平頭百姓,咱們又不是外族!」

  秦文略輕呀笑了聲。「你誤會了,本王不分外族什麼的,只要是有心戕害王朝百姓之人,人人皆可誅之,當初本王刑求的,是朝中派去的押糧官和監軍,你可知道本王是如何將他們凌遲至死的?很簡單,從後頸到肩頭,甚至到背部,依序插上短刃,本王一天往下扯落一把,瞬間皮開肉綻,血水噴濺,那位最硬氣的押糧官也撐不過三天,你想,你們可以撐上幾天,本王倒是挺期待的。」

  邢爺聞言,瞬間白了臉,後頭的夥計已經沉不住氣地喊道:「王爺,咱們都是拿錢辦事的莊戶,咱們什麼都不知情,王爺饒命啊!」

  「莊戶啊?」秦文略笑瞇了眼,直睇著邢爺。「你呢,邢爺?」

  邢爺直睇著他惡鬼般的笑臉,一股寒意竄上了背脊,教他猛打寒顫。

  到底是誰說七王爺是最溫潤無害的君子?

*             *             *

  掌燈時分,秦文略回到王府時,適巧瞧見幾個大箱籠正搬出大門口,往外頭的馬車上堆著。

  「王爺,這是孟側妃的嫁妝,方才終於清點完畢,準備全都送回孟家。」蘇嬤嬤正在指揮著粗使婆子和小廝將後頭的箱籠都搬上,一見秦文略回府,便迎向前解釋著。

  「得清算清楚,只要是她孟家的,全都送回去。」

  「老婆子曉得,只是這孟側妃進王府後,除了嫁妝也採買了不少東西,費了點功夫才終於點清楚了。」蘇嬤嬤看著最後的箱籠上了馬車,不由道:「他日若連鞏夫人都休離了,要帶走的箱籠,恐怕沒幾十輛馬車是搬不完的。」

  她心底清楚,王爺這回是要清算府中的女眷,既然送走孟寄蘭,那麼鞏雲栽勢必也待不久了。

  「她?」他以為鞏雲栽是低調度日的女人。

  「王爺不管後院所以不知道,王爺前往西北時,鞏太太常常送來東西,總是幾箱籠幾箱籠的,也不知道裝了什麼,教搬運的小廝一個個搬得氣喘吁吁。」

  秦文略垂下長睫,一般姑娘家的箱籠裝的不外乎是布料或是瓷器,再怎麼重也不可能教小廝搬得氣喘吁吁,除非裡頭裝的是金銀銅類的東西……驀地,一道靈光閃過,浮現秦文韜對他說過——有空多待在府裡。

  鞏雲栽的胞姊是二哥側妃,去年才剛產子,那是二哥目前唯一的兒子,鞏側妃極其得寵,要是他日二哥登基為帝,鞏側妃就算主持不了中宮,但至少可以得個貴妃,在這種情況下,鞏雲栽的處境極為微妙,若是她無心向他,必能成為二哥最大的助力,好比二外頭馬車乍停,門房探出頭一看,便道:「王爺,是都察院的馬車。」

  秦文略回頭望去,就見宋綽一臉為難地踏進七王爺府。

  秦文略笑了笑,啟聲道:「宋大人來得剛好。」

  「欸?」宋綽微詫地望著他。「莫非王爺有事找我?」

  「可不是,瞧見外頭的大箱籠了沒?」他朝外頭一指。「昨兒個本王休了側妃,這是側妃的嫁妝,光是清點就費上一整天的功夫,府裡的嬤嬤發現這箱籠都擱到發霉了,於是趁著今日艷陽高照,便差人把府裡的箱籠全都打開,可偏偏本王的另一名側妃卻怎麼也不允人去碰她院落裡的箱籠。」

  一旁的蘇嬤嬤聞言眉眼不動,心裡已經有了思量,暗暗地退到一旁,叫了幾名婆子帶著小廝先前往撥雲閣,再偷偷調了幾名侍衛朝屏香苑而去。

  宋綽眼眸一轉,低聲問:「王爺的意思是側妃的箱籠暗藏玄機?」宋綽不得不讚歎,王爺這話說得真是漂亮,打一開始就先把自己和那位側妃給切割開了。

  「豈只是暗藏玄機,這一隻箱籠可以讓小廝搬得滿頭大汗,宋大人覺得裡頭究竟是裝了什麼?」

  「這要是不打開,怎會曉得。」

  「本王也這麼想,正準備到撥雲閣一探究竟,不如宋大人作陪吧。」

  「王爺,請。」

  撥雲閣裡,鞏雲栽就坐在錦榻上刺繡,突聞腳步聲,外頭的嬤嬤立刻掀簾進門,低聲道:「小姐,宋大人已經到了。」

  鞏雲栽聞言,輕點著頭,而後又聽嬤嬤道:「王爺也適巧回來了。」

  「雀兒那邊可有消息?」鞏雲栽急忙問。

  「已經派人去探了。」

  「動作要快!」鞏雲栽急聲道。

  「是。」嬤嬤趕緊到門外又調派幾個丫鬟前去。

  鞏雲栽再無心思刺繡,一心繫在待會即將發生的事。就在一個時辰前,鎮國公府差了人通知,要她立刻將那十幾隻箱籠搬進主屋後院,她毫不猶豫地照辦,就怕一時擔擱壞了好事。

  她知道箱籠裡裝了什麼,更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她心甘情願,因為只要事成之後,她就會成為二王爺的第四位側妃。

  為此,她即使受盡委屈,哪怕為了二王爺嫁進七王爺府獨守空閨都好,這些苦難皆是為了他日能夠與二王爺團聚。

  暗忖著,她揚開了美麗的笑花,彷彿她長久的夢想即將成真,然而在房裡等了快兩刻鐘,卻壓根等不到宋綽和秦文略時,她察覺有不對勁,忙將嬤嬤給喚進了房。

  「不是要你差人去探探的嗎?」

  嬤嬤正要回話,外頭隨即有人低喊著「回來了」。

  嬤嬤走到外頭一探,趕緊將人給拉進房裡。「到底是怎麼了,小姐正在問話,趕緊說。」

  小丫鬟上氣不接下氣地道:「雀兒姊姊被抓住了。」

  「你說什麼?!」鞏雲栽嚇得站起身。

  小丫鬟瑟縮了下,邊喘著氣道:「不知道蘇嬤嬤怎會察覺,找了府裡的侍衛和粗使婆子堵在通往屏香苑的小徑上,帶頭的雀兒姊姊就被逮住了,後頭的東西全都被扣在原地,後來……王爺和那位大人也到了。」  

  鞏雲栽踉蹌地跌坐在錦榻上,雙手顫抖不已。

  怎會這樣?眼看著一切就要成功了,為什麼他會察覺?

  箱籠裡裝的全都是軍械,是當初支援西北該運抵的軍械,當初二王爺託了父親將一部分寄放在這兒,就是為了以防他日之
需,如今剛好可以拿這筆軍械栽贓秦文略,眼前正妃移往主屋養病,屏香苑是絕佳的嫁禍之地,一旦右都御史前來,查得這批軍械,秦文略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他失勢之後,能得恩寵的就只剩二王爺了,如今……

  「徐總管?」

  外頭的丫鬟婆子迭聲喊著,鞏雲栽側眼望去,就見徐賁無視婆子們的阻擋,硬是踏進了她的房內。

  「奴才僭越,請鞏夫人恕罪,但奴才是領命在身,還請鞏夫人先隨奴才走一趟屏香苑。」徐賁噙著笑,恭敬地負手在後。

  「好端端的要我去屏香苑做什麼?」鞏雲栽沉住氣,一副什麼都不知情的表情。

  「夫人去了之後就知道了。」徐賁笑意不變地道。

  「如果我不肯呢?」她高傲地揚起臉。

  徐賁不由笑嘆了聲,朝她微微施禮後,斂笑道:「那就莫怪奴才失禮了。」

  一刻鐘後,徐賁將鞏雲栽帶到了秦文略和宋綽面前。鞏雲栽有點狼狽,因為她的嘴裡被塞了布,身上裹了條大被褥,讓徐賁扛進了屏香苑的偏廳裡。

  「王爺,奴才怕跑得太急害夫人咬傷唇舌,所以給她塞了布,還請王爺恕罪。」徐賁單膝跪在秦文略面前解釋著。

  這解釋極為隱晦,聽起來合情合理,但是聽在宋綽耳裡,總覺得徐賁是在暗示這舉措是在預防鞏雲栽咬舌自盡。

  「無妨,總是得防著點較妥,要是不小心傷了她,本王也過意不去。」秦文略擺了擺手示意他起身,目光盯著已經取下布巾的鞏雲栽。「鞏氏,本王認為事已至此,你再多做什麼也是徒勞無功,倒不如把話說清楚吧。」

  鞏雲栽恨恨地瞪著他,緊抿著嘴,一句話也不肯說。

  她的反應彷彿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便轉而問向宋綽,「依宋大人在朝多年的經驗判斷,你認為這該如何處置?」

  宋綽撓了撓臉,笑得有些尷尬。他尷尬,是因為他原本是領著皇上旨意前來七王爺府,查緝七王爺府裡是否私藏軍械。當時他一聽到時整個人都傻了,搞不懂正是鋒頭最健,最得恩寵的七王爺,怎會要教皇上給狠打一頓。

  誰知道進了七王爺府,才明白什麼叫做峰迴路轉。

  原本說是要前往鞏夫人所在的撥雲閣,豈料半路上,王府的下人就緊急稟報鞏夫人的婆子丫鬟正抬著箱籠前往屏香苑,教他們臨時拐了彎,來到了屏香苑,果真就見王府的下人押下了一票人,而所有的箱籠全都擱在原地,照路線看來,應是從他處搬來屏香苑無誤。

  所以,狀況相當明朗,似乎也不用多說了。

  宋綽沉吟了下才道:「王爺,照眼前的狀況看來,恐怕得將所有箱籠和人證都帶回都察院,屆時再移往刑部待審。」

  「那就有勞宋大人了。」

  「這是下官該做的。」

  秦文略噙著淡淡笑意,垂眼思忖著,皇上走這步棋,究竟是確定軍械就藏匿在七王爺府,未免他被栽贓才要宋綽趕緊行動,抑或者是他想要一舉除去他和二哥?

*             *             *

  剛用過膳,安羽坐在房裡發呆,一聽門板打開,便問:「狀況如何?」

  「宋大人派人回宮調人手,說要將撥雲閣所有人和箱籠都帶走呢。」玉露說著,手中還揚著一封信。「這是我方才要回來時,門房交給我的,說是將孟側妃嫁妝送回的小廝收到的一封信,說是孟側妃要給王爺的。」

  「嗄?」看著那封頗厚實的信,安羽不禁懷疑她是打算跟秦文略情話綿綿。

  接過信,她卻沒打算拆信,畢竟這涉及了個人隱私,要是裡頭寫滿了噁心的情話,她看了不小心又吐了,她就得再吃一次晚膳了。

  「小姐不看?」

  「不看。」安羽搖了搖頭,再問:「可有打探到宋大人怎會突然帶人進王府?」

  「聽說是皇上旨意。」

  安羽不禁頓住。皇上旨意……昨天才剛把孟寄蘭給休離,今天就把心思動到鞏雲栽身上,皇上在趕什麼進度?

  到底是發生多危急的事,逼得皇上不加快肅清的動作?

  安羽對朝堂上的認知皆是在牙行時聽商旅提起的大概,壓根無法推斷皇上的心思,可是這個問題卻嚴重地困擾著她。

  蘇秦讓皇上當槍使,自然成了他人的眼中釘,就算他真逃得過多方的狙擊,待大功告成之後,皇上是不是準備要殺功臣了?

  必須怎麼做才能讓皇上確信蘇秦毫無造反之心呢?

  她用力地想著,卻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等到身邊有動靜時,她才悠然轉醒。

  「把你吵醒了。」秦文略愛憐地親吻她的額。

  「你回來了,用過膳了嗎?要不要讓廚房備點夜宵?」她睡眼惺忪地問。

  打她有孕以來,她簡直跟瞌睡蟲沒兩樣,老是無知覺地睡著,懷疑自己出現了初老現象。

  秦文略笑柔了眉眼。「還夜宵呢,已經四更天了,我準備要進宮了。」

  「是喔?」她嚇了一跳,發現自己真的很能睡。「鞏雲栽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本來是要等他回來時問的,誰知道她睡得沒天沒地去了。

  秦文略長話短說,將來龍去脈說了一個大概。「這事和二哥是脫不了關係的,也許是因為我已經將那位假藤商一併送往了刑部,所以二哥急了,才會差人通知鞏雲栽鬧上這一出,打算要讓我背黑鍋。」

  他雲淡風輕地笑著,絕口不提皇上的居心。

  「要是鞏雲栽說了假口供,反咬你一口呢?」她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思緒也跟著清晰了些。

  「宋綽不會信,光看鞏雲栽看我的眼神,再者我如果真的有心隱匿,宋綽是絕對找不到那批軍械的,相信這點宋綽心裡很明白。」他就是要當場人贓倶獲,要讓宋綽親眼目睹,成為他最有力的證據。

  宋綽未及而立之年,位居右都御史一職,是憑藉了幾分祖蔭,但也是他有能耐,他是真正的剛正不阿,不收賄不賣情,只以真憑實據彈劾官員,更不會結黨成派,也正因為如此,深受皇上倚重。

  「可是軍械的數量不是不對嗎?況且也沒找到銀兩,憑這些事要將二王爺定罪,恐怕也不容易。」

  「是不容易,但是會讓他知道皇上對他有所忌憚。」

  「可是,一個自以為可以坐上帝位的人,突然發現在位者對自己有所忌憚,說不準會逼得狗急跳牆,這不是——」逼他宮變?

  秦文略輕擁著她安撫著。「放心吧,這些事讓我來操心就好,你就儘管放心地養胎,其他事都不要管。」

  安羽忖了下,只能應允了他,起身替他換上朝服,瞥見擱在桌上的信,便道:「昨兒個將嫁妝運回孟家的小廝說,孟寄蘭寫了封信給你。」

  「扔了。」秦文略想也沒想地道。

  「乾脆我看吧。」真是太不尊重寫信的人了。

  「別,要是信有毒呢?」

  「我會先用銀針試毒,你覺得如何。」防人防到這種地步,她真的替他感到悲傷。

  「沒必要看。」秦文略堅持己見,伸手拿了信就著燭火要燒。

  安羽一把搶了過來。「要燒也由我來燒,你要上朝就趕緊去,別誤了時間。」

  「要是倦了就多睡一會,想吃什麼就跟蘇嬤嬤說,如果廚子備的菜色不合胃口,就讓徐賁到外頭找幾個回來。」

  「我沒那般養尊處優,我好吃好睡很好養。」就跟養豬是差不多層級的。

  「把自己顧好,讓我安心做事。」

  「我會,別太想我。」她主動地親了下他的唇。

  他的眸色微黯,嗓音微啞地抱怨。「太快了。」

  「不快一點,你會沒完沒了,然後……你會很難受。」她給了非常中肯的結論。他們已做過十年夫妻,也經歷過為人父人母,她太清楚他有多欲求不滿。

  秦文略無奈嘆口氣,吻了吻她的額便出門。

  一會玉露抱了盆水進門伺候,便見她正拆著信在看。「小姐不是說不看嗎?」

  「王爺不看,我就代他看囉。」她一目十行快速地看著,裡頭並沒有她想像中的情話綿綿或者是央求回王府的字眼,反倒是仇恨秦文略把罪名都扣在她身上,讓她遭到家人族人的不諒解。 

  她是可以想像孟寄蘭的心情,因為她真的是被栽贓的,至於當初蘇芸娘一死的事……

  「玉露,別動!」

  她突然喝道,嚇得玉露趕忙收回手,抓著微濕的手巾瞪著她。「小姐,我只是要給你淨臉而已耶。」

  「等等。」安羽皺著眉頭,看著孟寄蘭上頭寫著,蘇芸娘的死與她無關,她可以以死明志。

  上頭還寫著蘇芸娘死的當日,她邀了幾個姊妹淘進府開小宴,哪裡會知道那座小院落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安羽擱下了信,不禁疑惑了。雖然她跟孟寄蘭不熟,但她認為孟寄蘭除了有大小姐脾氣,喜歡以勢壓人外,似乎也不至於幹出可怕的預謀殺人,況且她身邊的嬤嬤很精明,照理是會適時地拉她一把才是。

  可是王爺卻幾乎篤定那是孟寄蘭所為,這到底是為什麼?

  「小姐,要不要擦臉了,水快涼了。」

  安羽沒好氣地睨她一眼,把臉給湊了過去。「天熱,水涼一點有什麼關係。」

  「蘇嬤嬤說不可以,說什麼要是用冷水,往後會落下病根的。」

  「會嗎?」她好笑道,像是想到什麼,「對了,卯初讓廚房備膳,順便把蘇嬤嬤找來,就說我有事要問她。」

  玉露應了聲,先替她梳理好,才又到外頭去。

  近卯正時,玉露和胡娘子帶著幾個丫鬟將早膳給端進屋裡,蘇嬤嬤走在最後,手上還端了碗藥。

  「娘娘,這安胎藥先喝下,待會再用膳。」蘇嬤嬤說著,把碗塞進她手裡,她只能皺著眉將安胎藥喝下。

  「既然嬤嬤來了,陪我一道用膳吧,我老是一個人用膳多無趣。」

  「不成,不成體統。」

  「這王府裡現在是我作主,我要嬤嬤坐下,誰敢說話,況且我有事要問你。」安羽硬是將她拉到身旁坐下。

  在桌邊佈菜的胡娘子笑吟吟地道:「嬤嬤就不用客氣了,陪著娘娘用膳,娘娘也吃得比較香,能多吃點也是好。」

  蘇嬤嬤見狀也就不好推辭,邊用膳邊問:「娘娘是想問昨兒個的事?」

  「不是,我是想問蘇芸娘是怎麼死的。」

  安羽話一出口,正在斟茶的胡娘子壺口一偏,濺了幾滴在桌面,趕緊掏出手絹擦拭著。

  安羽不以為意,等著蘇嬤嬤解惑。

  一會才見蘇嬤嬤嘆了口氣道:「芸娘那時已是懷胎七月,王爺忙於政務常不在府裡,那日孟側妃開小宴,我人在廚房忙著,月盈卻突然跑來廚房告訴我,芸娘沒了生息。」

  「月盈?」誰呀?

  蘇嬤嬤將胡娘子拉到身旁。「月盈是胡娘子的閨名,她和芸娘是在宮中結識,兩人親如姊妹,後來王爺立府,芸娘便將月盈也一起帶到七王爺府。」

  安羽點了點頭,問:「胡娘子那時怎會在芸娘的院落?」

  胡娘子垂下眼睫,狀似悲傷地道:「因為芸娘有孕在身,所以我只要得閒便會去探探她,那時正是用膳的時間,我本是要陪芸娘用膳的,可當我去到時,芸娘已經倒在地上,桌上的飯菜動過,後來找了御醫相驗,那飯菜裡是有毒的。」

  屋裡沉默了會,蘇嬤嬤才問:「娘娘怎會突然問起這樁事?」

  「孟寄蘭差人捎了封信來,她上頭寫著可以以死明志,證明芸娘之死與她無關。」

  「哼,那是她的狡辯,要不是她突然開小宴,要求又特多,我怎會在廚房抽不開身!」蘇嬤嬤壓根不信。

  「蘇嬤嬤既然是在廚房,芸娘的晚膳必然也有經手,怎會讓人得隙下毒。」

  「芸娘習慣在小廚房裡自己動手。」

  安羽點點頭,垂眼思索,突地聽見外頭徐賁喊著王爺回府,她不禁趕忙起身,就見秦文略已經進屋。

  屋裡的人見到秦文略,欠了欠身後,便趕緊退到屋外。

  「這麼早回來,剛好陪我一道用膳。」她喜孜孜地道。

  秦文略寵溺地吻了她的額,「好啊。」餘光瞥見蘇嬤嬤就坐在她身側要起身,他忙拉住她。「嬤嬤也一起。」

  「這怎麼好。」

  「有什麼不好,這兒是我的府邸,又不是宮中,那些繁文縟節就免了吧。」

  「王爺看起來心情像是不錯,看來很有進展。」安羽開心地替他佈著菜。

  「二哥被禁足了。」

  「證據足夠嗎?」

  秦文略喝了口粥,笑意有點深。「證據會自個兒跑出來。」

  「什麼意思?」

  「不提那些,下個月和親王做七十大壽,你陪我一道去吧。」秦文略剛說完,安羽驀地瞇起眼,教他不禁好笑問:「怎麼,你不想陪我一道去?」

  「當然想,可我認為照理說,你應該是不會希望我到那些場合去,尤其是我還在『養病』中。」對外,談瑞眉因為中毒還在養病,而實情是她有孕在身,依他的個性應該會強迫她在家中坐牢才是。

  「和親王在輩份上算是我的叔公,是皇親宗室輩份最高的,皇上也得禮遇他幾分,這樣重要的場合,我當然得帶你去亮相,讓人知道你是我的王妃。」秦文略好笑地搖著頭。

  「你就不怕我去了,會教人認出我?」李家黑市入席者可是不乏一些皇親貴族,參與老親王壽辰的人,也都是皇親貴族呀。

  「他們瞧見的是扮男裝的安羽,又不是恢復女裝的你,還是有所不同,況且入席後是男女分席,那些人頂多只能瞥見你一眼。」

  「男女分席,可我又不識得那些人。」

  「放心,我會讓一些人的女眷去陪你說話,況且也可以讓蘇嬤嬤陪著你一道去,不成問題的。」

  「嬤嬤,你到時候定要陪著我去不可。」安羽撒嬌地窩在蘇嬤嬤懷裡。

  蘇嬤嬤有些受寵若驚,一時紅了眼眶。「只要娘娘一聲吩咐,老婆子自然是照辦的。」

  她一生都在宮中與王府,沒有子嗣,當初她視芸娘為己出,如今她更是在安羽身上找到身為人母的喜悅。

  秦文略瞧著兩人互動,臉上掛著笑,眸底卻是顯露奮力一搏的戾氣。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15 10:03 PM 編輯

【第十四章】   鴻門宴的意外收穫

  和親王生辰大壽,正午開始已有馬車陸陸續續地停在和親王府外,待秦文略帶著安羽入府時,已是接近掌燈時分。

  「待會蘇嬤嬤和胡娘子會帶著你去找些相熟的妃子夫人,用過膳後看齣戲,咱們也就準備可以回府了。」

  「嗯。」她應了聲,卻見他將繫在腰上的令牌遞給她。「這是?」

  「以防萬一,要是有個什麼不對勁的,你就差人把令牌交給守在馬車的徐賁,他會知道怎麼安排。」

  安羽眉頭一皺,總覺得今晚這場壽宴教她莫名的膽戰心驚。

  「別又胡思亂想了,小心折騰了肚裡的孩子。」秦文略打趣道,輕柔地扶著她下馬車,而蘇嬤嬤和胡娘子已經在馬車外候著。

  秦文略手中拿了個木匣當賀禮,一手挽著她進親王府,迎上前來的是和親王的三子兒媳平郡王妃。

  秦文略在她耳邊說了聲,便上前問候。「見過平郡王妃。」

  「這可難得了,都不知道多久沒瞧見七王爺了,老親王可總是日夜盼著你呢。」平郡王妃有些福態,面白玉潤,整個人就像是笑彌勒似的。「這位就是七王妃囉。」

  「見過平郡王妃。」安羽向前一步福了福身。

  平郡王妃瞇起眼打量著她,就見她水眸潤亮含喜,鼻秀唇俏,活脫脫就是個小美人胚子。「真是討喜的孩子,教人一見就喜歡呢。」

  安羽噙笑道:「哪裡比得上平郡王妃,這般熱情照應小輩的好長輩,王爺要是不說,我還以為是哪個漂亮姊姊呢。」

  這句話完全戳中了平郡王妃的心,立刻熱切地挽著她的手。「走,待會就坐在我身邊,我跟大夥好好地介紹你,我跟你說,有幾個適合走動,有幾個點個頭就行,走吧。」

  「多謝平郡王妃。」安羽也熱情地貼著她走。

  「王爺,這看起來似乎是不需要咱們跟著呢。」蘇嬤嬤不禁打趣道。

  「跟著吧,凡事小心。」待她們應了聲,秦文略臉上笑意漸褪,大步直朝主屋而去。

  和親王作壽,幾乎是所有的皇親貴族都到了,雖然是男女分席,但還是開了八座廳才有法子裝下所有的人。

  安羽在平郡王妃的帶領之下,認識了不少王妃夫人,甚至還有不少待字閨中的千金嫡女,她這過目不忘的腦袋都快要承載不住瞬間記載的流量,險些當機。  

  幸好,這壽宴開得早,酉初就開桌了,她就坐在平郡王妃和永定侯夫人身邊,聽著女眷吃喝之間聊些朝中八卦,談些誰家閨女待嫁,朝中又有幾個尚未娶妻的年輕官員,完全展現了女人天生八卦的能耐。

  安羽只能說,這兒真是平和,完全嗅不出半點朝中的陰謀陽謀。

  吃吃喝喝過了,親王府主屋前廣場上的戲台已經準備開演,女眷相邀著要前往看戲,安羽才剛起身,卻被隔壁的平郡王妃碰了下,教桌上的湯湯水水濺濕了衣裳。

  「唉呀,真是對不住。」平郡王妃見狀,忙喚著丫鬟,「翠凝,趕緊帶七王妃到西廂小院換件裙子。」

  「不用了,其實只是濺到一點點。」安羽不甚在意地道。

  「這怎麼成,席間全都是皇親貴族,衣衫不凈可是會引人側目,也顯得我這東家太不懂得待客之道,趕緊去換下,我給你留個看戲的好位子。」平郡王妃相當強勢,召來丫鬟便推著她往外走,先領著其他女眷去看戲。

  安羽沒轍,只能跟著那名為翠凝的丫鬟走,胡娘子和蘇嬤嬤皆跟在她身後。

  走著小徑避開了熱鬧的前院,過了一道垂花拱門,迎面而來竟是一列的丫鬟,手中都端著膳食,見她們急步而來,安羽趕緊避開一旁,就在丫鬟走過身側的瞬間,她突覺有一個力道將她往旁一推,在她還搞不清楚狀況時,雙手已經反射性地回抓,抓到推她的那隻手,無奈重心抓不回的仍然往旁墜落,撲通一聲,她才驚覺自己掉進井中。

  蘇嬤嬤被擠開在另一側,聽見聲響,忙問:「月盈,發生什麼事了?」

  「嬤嬤,不好了,娘娘掉進井裡了!」

  胡娘子一嚷,幾個端膳的丫鬟全都停下,面面相覷,壓根不知道發生何事。

  「你們幾個還不趕緊將七王妃給救起,快呀!」蘇嬤嬤推開丫鬟,按在井緣往下瞧,只見底下暗得什麼都看不見。

  翠凝趕忙差了丫鬟去找小廝,胡娘子則趕緊跑到前院。

  「娘娘,你要撐住,你要撐住!」蘇嬤嬤聲嘶力竭地喊著。

  突地,底下傳來細微的聲響,「嬤嬤,我沒事。」

  「娘娘!」蘇嬤嬤喜出望外地喊著,只見翠凝已經提了燈籠往底下一照,果真瞧見安羽浮在井水裡。

  井水並沒有想像中的深,安羽看來還能踩在底部似的。

  「太好了,真是老天保佑。」翠凝鬆了口氣道。

  蘇嬤嬤一放鬆,險些腿軟在井邊。

  不一會,胡娘子已經將秦文略給找來,他鐵青著臉往井裡一瞧,臉色才稍稍緩和。

  「安羽,我將桶子拋下,你抓緊了桶子和上頭的繩索,我將你拉起來。」桶子一拋,安羽接住了桶子,照他的吩咐抓緊,才一下子功夫便將她給拉出水井。「你沒事吧?」壓根不管她渾身濕透,秦文略緊擁著她。

  「沒事,這井不深,底下好像迭著什麼東西,我的腳一伸直還能踩著底呢。」安羽被他摟得渾身發痛,知道他擔心自己,不禁打趣道:「說不準底下迭的是金磚,要不一般井哪有這麼淺?」

  秦文略一愣,跟丫鬟借了燈籠往底下一照,果真瞧見井的深處彷彿有些反光。

  「七王爺,七王妃渾身都濕透了,還是先到西廂小院換下衣裳吧。」翠凝見安羽渾身濕透,擔心極了。

  秦文略回神,應了聲,乾脆抱起安羽跟著翠凝走。

  「放下我,我沒事。」她頂多是嚇了一跳。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沉聲問。

  「就……大概是這條小徑小,方巧前頭有丫鬟急著端菜上桌,所以就擦撞了吧。」安羽語帶保留,不敢道出她覺得是有人故意推她一把,可問題是她覺得實在不合理,她未與人交惡,為何針對她實在教人想不透。

  談家現在都自顧不暇了,哪可能還派人對付她。

  秦文略沉默不語,後頭蘇嬤嬤和胡娘子急步跟著,一進了西廂小院,翠凝先找了布巾,再趕忙去找合適的衣物,秦文略就站在門外,突地聽見裡頭傳來安羽的尖叫聲,他回頭就踹門而入,尖銳的刀刃迎面劈來,他不假思索地踢開,抽出腰間佩劍應敵,邊喊著,「帶王妃走,快!」

  然而想走豈是那般容易,門口也湧入數名黑衣刺客,房裡一陣黑影交錯,蘇嬤嬤以身護主,胡娘子則已經嚇得面無血色。

  秦文略單打獨鬥,卻壓根不見落下風,他出劍凌厲,毫不留情,邊應敵邊往裡頭退,一腳踹翻了紅梨木圓桌阻隔刺客向前,單手抄起安羽將人推進了夾間,回身腰間挨了一劍,胡娘子嚇得大叫。

  安羽想推開夾間的門查看,但又怕自己會累及秦文略,只能握住雙手貼在門上等著,直到外頭的騷動像是平息了,聽見胡娘子喊著王爺,她才推門一瞧,就見秦文略拄著劍,一手摀著側腰。

  「王爺,你沒事吧?」她直瞪著他按在腰上的手早已被血染紅。

  「沒事。」秦文略吸了口氣,打量著她。「你沒事吧?」

  「我怎會有事。」安羽趕忙攙著他到床邊坐下,想要查探他的傷勢,卻遭他阻止。

  秦文略啞聲道:「拿我的令牌給徐賁,快。」

  安羽二話不說地摘下令牌交給胡娘子。「月盈,麻煩你了,動作要快!」

  胡娘子嚇得滿臉是淚,用力地抹乾後,接過令牌就往外跑。

  「王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安羽低聲問,掀開他的衣袍,就見腰側被劃開了一個口子,她從房裡找出衣料撕成條狀,綁在他的傷口上。「我覺得不太對勁,平郡王妃莫名地推了桌,濺濕我一身,吩咐人非要帶我到西廂小院換衣裙,而那叫翠凝的丫鬟到現在也不見蹤影,也不知道是被殺了還是跑了……王爺,你有事瞞我!」

  秦文略額上微覆薄汗。「我以為應該是會找我動手,沒想到竟是對你下手,真的是我失策了。」

  「所以你明知道這是一場鴻門宴?」

  「是鴻門宴,但也是宮變的絕佳時機。」

  「二王爺要造反?!」安羽詫道。

  「可不是,親王壽宴是他的絕佳時機,因為我必須出席,而這也是他讓親二王派的人動手除去我的好時機。」秦文略見她氣得說不出話,一臉歉疚地撫著她的臉。「我不敢留你一人在府裡,只好將你帶在身邊,豈料竟會是如此。」

  他必須製造讓有心人起兵造反的契機,於此同時也會將自己引入險境,而他自私,寧可將她帶在身邊共患難,也不願將她獨自丟在王府裡,擱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你竟敢瞞著我?!」

  「抱歉,讓你受到驚嚇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就教安羽光火。「你以為我到底在生什麼氣?我受到驚嚇又如何,我氣的是你不先把事情告訴我,你讓我無從幫你!」要是早知道有這些事,她會有所防備,不會累及他。

  「我只是不想讓你擔心。」

  「不讓我擔心,卻是讓我受怕,要是這個局是和親王佈的,咱們現在還能往哪逃?」最可怕的是不知道敵人到底是誰,到底該往哪裡逃。

  「放心,我在外頭佈了兩衛兵馬,暫時待在這裡不會有什麼問題。」秦文略往她肩頭一靠。

  「遠水救得了近火嗎?」

  「那把遠水不是拿來救近火的。」

  「不然呢?」

  話才落,外頭便響起雜亂的腳步聲,齊齊地朝這小院而來。

  秦文略讓蘇嬤嬤將一身狼狽的安羽帶進夾間換套衣裳,獨自坐在床上恭候眾人到來。

  「秦文略,你這是在做什麼,膽敢調兵包圍親王府!」一進門劈頭就怒斥的正是平郡王,雙眼直瞪著他。

  秦文略噙笑道:「郡王怎會知道我在這兒?」

  平郡王頓了下。「有丫鬟通報,我當然知道你就在這兒!」

  秦文略輕點著頭,目光落在地上的斷肢殘骸。「平郡王果真是好膽識,竟能視若無睹這些屍首。」

  平郡王瞥了眼底下,撇了撇唇道:「我怎會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該不會是你在朝中樹敵,將賊人給引進了親王府吧?」

  「也許,很抱歉給親王府帶來麻煩。」他煞有其事地說著。

  「不管那些,先將外頭的兵馬給撤了,否則明日我告到皇上面前,告你擅調兵馬,視同造反。」

  「郡王不用擔心,那些兵馬不過是為了保護我。」

  「你真以為那些兵馬保護得了你?」平郡王哼笑了聲,一彈指,身後驀地聚集了一票黑衣人。

  秦文略不禁笑瞇了眼。「就說了,就算我得罪了人,想取我的性命也不需要跟進親王府,只是郡王找的刺客實在不怎麼樣,好歹也找些大內高手,要不交手起來怎麼教人盡興呢。」

  「你就儘管笑吧。」平郡王說著,突地不遠處傳來爆炸般的聲響,他抬頭朝皇宮的方向望去,喜笑顏開地道:「眾人皆說七王爺文武雙全,依我看來也不怎麼樣,你再擅謀用計,也想不到二王爺會在今晚發動宮變,如今他已經進宮了,明兒個帝位就要易主了!」

  「你真的認為打進宮的是二王爺?」秦文略好笑問。

  「什麼意思?」

  「其實昨兒個四哥也跟我借了一點兵馬,我大概撥了兩衛的人給他,他興沖沖的,就等著今晚和二哥一戰,你說,誰會贏?」

  「你瘋了,你竟夥同四王爺造反?!」

  秦文略不禁放聲大笑。「親王府上下都能幫著二哥要除去我,為什麼我就不能借兵給四哥?」

  「你!」

  秦文略驀地站起,怒喝一聲,「應多聞,還不將刺殺本王的亂臣賊子拿下!」

  就在平郡王呆愣的當下,應多聞從屋頂躍下,一劍揮過,站在平郡王身邊的兩名黑衣刺客無聲無息倒下。

  「來人,全數拿下!」應多聞一聲令下,京衛隨即從四面八方湧來將平郡王團團包圍。

  應多聞隨即走進屋內,作揖。「下官來遲,王爺恕罪。」

  「外頭狀況如何?」

  「二王爺與四王爺交戰於西泰門,兩人皆亡,而四王爺領的京衛已經將二王爺的人馬都制伏。」

  「和本王猜想的相去不遠。」橫豎他們兄弟的命運,大抵就是這樣吧,自相殘殺,一直是皇族的宿命。垂眼忖了下,他才又啟口道:「對了,待會派人清查親王府的所有水井。」

  「水井?」

  「對,王妃意外落井,發現井底似乎迭有東西,你派人確定一下。」秦文略莞爾一笑,這大概算是今晚最意外的收穫了。

*             *             *

  翌日,秦世淵沉痛地替兩位兒子收屍,封了兩座王府,留下皇嗣,其餘牽扯在內的皇親貴族,凡是從水井裡搜出銀餅者,男者流放三千里,女者進入教司坊。

  最終,各親王、郡王府邸裡找出的銀餅約莫一百一十萬兩,一場由西北支援到朝政肅清的計謀,到此,可以算是告一段落。

  「你呢?」安羽問著剛從外書房回來的秦文略。「你不是說你借兵給四王爺,皇上沒有追究這件事嗎?」

  「這是他要的結果,哪怕他真要追究,也不過是重起輕放,光看他將應多聞升為京衛指揮就可知曉。」他雖是負傷告假在家休養,但想要知道朝中的消息壓根不難,詢問一下朝就替他帶來第一手的消息。「今日御醫進府替咱倆都診治過了,御醫也猜得到我大約什麼時候傷愈,屆時皇上就會召我進宮,是賞是罰,到時候就知道了。」

  「然後呢?」

  「什麼意思?」秦文略睨她一眼。

  「皇上會怎麼對付你?」那個腦袋不是很正常的父親,慫恿煽動兒子們自相殘殺,而會讓他成為箭靶,那就意味著他早已和皇位絕緣,既然如此,天曉得那個抽風皇上接下來是不是要賞他一道墓碑?

  「說真的,我心裡沒底,但我儘可能的照他的意思去做,我讓他知道我很願意當個棋子。」他不能隨便一搏,因為他還有她,他必須走最正確的路,以確保可以讓她無憂地在王府裡生活。

  「如果他還是不滿足呢?」

  「那咱們就逃吧,逃到天涯海角去。」

  「好,咱們走吧,離開京城,我養你!」她知道他的財產都是朝廷俸祿,一旦不當王爺,他等同一無所有,但沒關係,她有本事養他。

  秦文略聞言,不禁低低笑開,輕柔地吻上她的唇。「那也得等你把孩子生下再走。」他不忍告訴她,沒有皇上旨意,他是離不開京城的。

  「還要很久呢。」她輕撫著還不見隆起的肚子。

  他俯身,隔著衣料輕吻她的小腹,適巧門板被推開,蘇嬤嬤見狀又趕緊關上了門。

  安羽急喊著,「嬤嬤,我餓了,別把我的午膳端走啊!」

  蘇嬤嬤赧著老臉,領著胡娘子和幾個丫鬟將午膳端進門。

  「嬤嬤其實也該好生歇著,昨兒個嚇煞你了。」

  「不打緊,只要王爺和娘娘無恙就好。」蘇嬤嬤說著,不自禁朝秦文略叨念著。「王爺既是告假養傷就該好好地躺在床上,還見什麼幕僚?」

  見他乖乖聽訓,安羽不禁呵呵笑著。「是啊,有傷就要好好養著嘛。」

  「好,我待會就陪你一道躺。」

  「最好是。」她笑嘻嘻地道,伸手接過胡娘子遞來的湯,卻瞥見胡娘子袖子底下的手腕上有傷,而且像是……抓傷。她緩緩抬眼,笑問:「怎麼手受傷了?」

  胡娘子苦笑,還沒開口,蘇嬤嬤便已先替她答了。「無非是昨兒個混亂中受的傷,她呀也不說一聲,就自個兒胡亂抹著藥。」

  「這怎麼成,待會拿瓶玉清膏去。」

  「月盈,還不謝過娘娘。」

  胡娘子感激地道了謝,佈好了菜後,便退到門外去。

  安羽有些心不在焉地吃著飯菜,回想昨晚事情發生的一瞬間,眉頭不禁微皺著。

  當所有膳食都撤下,房裡只餘兩人時,秦文略伸手撫著她額頭淡淡的皺痕,問:「怎麼了,瞧你一直都皺著眉。」

  安羽皺了皺鼻子,想了一會才道:「你覺得月盈是個怎麼樣的人?她和芸娘真的親如姊妹嗎?」

  「你怎會突然問起這個?」

  安羽有些猶豫不決,畢竟這只是她的推測和想象,但要是不經查證說出口,就會變成污衊。

  「在我面前,你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嘆了口氣,安羽只好從孟寄蘭的那封信說起,再帶到昨晚落井的前一刻。「當然,這只是我在胡思亂想,湊巧連結在一塊罷了。」其實,教她敲起警鈴的,是因為當初蘇芸娘死時,胡娘子是第一個發現者。

  一切聽起來都合情合理,矛頭全都指向了孟寄蘭開宴卻背地裡殺人,可如果將胡娘子與蘇芸娘的交情拿開,就會覺得事情並不單純。

  秦文略聽完,濃眉跟著深鎖,教安羽不禁內疚了起來。「就說了,是我胡思亂想,你別跟著我起舞。」

  「不,我心裡也有個疙瘩,倒不如想個法子測測,要是你想岔也得還胡娘子一個清白,但如果真是她……她至少要告訴我為什麼。」

  「嗯……」她也很想知道為什麼,因為她想不透的也是這一點。

  就算兩人並非親如手足,但要殺一個人必須有足夠的動機。她想知道的是胡娘子的動機,想知道那會不會是旁人安插在王府裡的眼線,哪怕可能危急七王府的皇親重臣都被肅清了大半,但防患未然是必要的。

  查清楚總是好的,心裡放著疙瘩,只會讓人愈來愈多疑。

*             *             *

  陰霾的天候愈近黃昏,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潮濕的味道,尤其走在前往小院的小徑上,林木間更透著一股即將下雨的青草土味。

  安羽無聲地走著,走進那座角門附近的小院。院門不大,院落格局也是小巧取勝,正面三間房,上了廊,過中堂直入後院,後院裡月季花正盛放著,有單瓣、重瓣,有小如櫻桃,亦有大如手掌的,白的、粉的、黃的、紅的、玫瑰紅、艷桃紅,就這般爭奇鬥豔地佔據了後院每個角落,任由香氣在夜色裡幽雅地浮動著。

  不知怎地,她竟有些恍惚。

  閉了閉眼,往前走了幾步,瞧見一座墳,而胡娘子就蹲在墳邊拔著野草,一旁還擱了只木桶。她望向那些或艷開或含苞待放的月季花染上一片濕潤,一叢叢充滿生命力的往上延展著。

  她想,這裡的一草一木應該都是胡娘子親手照料的,就連墳,也是她細心地除去雜草,才能讓這座小花園如此地生氣蓬勃。

  她誤會她了嗎?是她不該再追究這件事嗎?

  正要回頭,不慎踢到了一旁的小石,發出了聲響,胡娘子猛地回頭,那神情像是萬分震愕恐懼,哪怕只是一閃而逝,卻也教她捕捉得一清二楚。

  「娘娘怎麼會來到這裡?」胡娘子趕忙起身,見她身後壓根沒人。「怎會連個丫鬟都沒帶在身邊?」

  安羽笑了笑,道出之前想好的說詞。「王爺說這座小院裡擱了把琴,所以我就來幫他取琴。」

  「在琴房,我帶娘娘過去。」  

     安羽點點頭,跟在她的身後。琴房就位在三間房的右側間,書架上擺了不少書畫,更有不少琴譜,她正翻閱著,胡娘子已經將掛在牆上的琴取下。

  「王爺偶爾會到這裡彈琴,這琴我只要一得閒就會取下擦拭。」

  安羽側眼瞧著胡娘子若有所思地抱著琴,眉眼一沉,輕聲道:「你為何要毒死我?」

  胡娘子愣了下,像是疑惑自己聽見什麼。「娘娘,你說什麼?」

  「我說……月盈,你為什麼要毒死我?」那般輕柔的嗓音伴隨著震天價響的雷鳴,嚇得胡娘子鬆了手,琴掉落在地,腰折弦斷。

  她瞠圓了眼,閃電瞬地映亮了房裡,嚇得直往後退,轟的一聲,雷聲大作,雷鳴迭聲而起,伴隨著疾風驟雨,她跌坐在地,閉上眼哭喊著,「我不是故意的!芸娘,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安羽直睇著她,無聲地嘆了口氣,望向門外的秦文略和蘇嬤嬤。

  「為什麼?」秦文略大步踏進房裡,沉聲質問著。

  「月盈,你怎麼可以這麼做,你和芸娘情如姊妹,你怎能下得了手,還在我面前虛情假意?!」蘇嬤嬤沉不住氣地衝上前抓著她。

  胡娘子張眼,見秦文略已逼到面前,還有緊抓著自己的蘇嬤嬤,她驚懼不安的好像現在才看見安羽。

  「我……我是被逼的……那時,宮裡有個貴人託了楚尚宮來探我,給了我一包藥,她說貴人不希望芸娘肚子裡的孩子出世,要我照辦,我不肯……她說如果我不照辦,便要毀我全家,要我三思……我託了人回家探望我的家人,才知曉我爹爹莫名其妙在街上與人爭執被打死,我怕,我怕如果我不照做,我的兄長姊妹也會出事,可我誰也不能說……」胡娘子聲淚倶下地哭喊著。「所以,我慫恿著孟側妃開小宴,趁著蘇嬤嬤在廚房忙著時,來到芸娘這兒,在她的晚膳裡下了藥,我想那應該只是打胎藥,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毒,我真的不知道!」

  「你為何不跟本王說?!」秦文略怒吼著,一拳擊在桌上,裂出了條縫。

  「我不敢說!芸娘死後我就更不敢說了!我怕我毒死芸娘的事會被發現,所以才會把事都推到孟側妃開小宴……」

  「所以當娘娘開始查這事你就擔憂了,趁亂將娘娘推進井裡?」

  胡娘子跪伏在地。「是我的錯,我怕王爺發現,我怕嬤嬤發現……」向來冷靜自持的她竟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每天都到墳前請求芸娘的原諒,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秦文略冷肅著眉眼,一把揪起她的髮,冷聲道:「本王問你,你是否與二王爺一派有所瓜葛?」

  「沒有,奴婢沒有!奴婢不知道昨晚會發生那些事!」

  「本王再問你,宮中那位貴人是誰?」他如果沒記錯,楚尚宮是六尚首席,與皇后最為親近。

  胡娘子抖著唇,好半晌才道:「楚尚宮說……是皇上。」

  安羽聞言,不禁瞪大了眼。

  「不可能!」秦文略想也不想地道。

  「奴婢不知道,可是當初楚尚宮是這麼說的。」

  秦文略將她推開,胸口劇烈起伏著,安羽趕忙安撫著他,緊握著他的手。

  好一會,秦文略才啞聲道:「嬤嬤,將她帶走,本王不想再見到她。」

  「是。」

  「王爺,是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不要趕我走!」胡娘子喊得聲嘶力竭,可蘇嬤嬤已經差了幾個粗使婆子進屋拉人。

  門外雷聲轟轟作響,吞沒了胡娘子的呼喊聲,安羽將秦文略拉到一旁坐下,看著外頭的風雨,她不禁有點後悔,也許她不應該硬要去揭開事實的真相,讓意外揭開的案外案成了痛擊他的利器。

  如果真的是皇上下令,那麼就真的太傷他了。是他拿戰功去求的恩典,是皇上允許的,然而卻在背地裡惹出一屍兩命……如果這真的是真相,真相就太傷人了,她怕他無法釋懷。

  「蘇秦,宮中傳話真真假假,你應該比我還清楚。」半晌,她才枕在他的肩頭上喃著。

  「我知道。」

  靜靜的,誰也沒有再開口,等到雨停了,兩人才牽著手回到主屋寢房,安靜的用過膳,相擁入睡。

  這一晚,秦文略作了一個夢,夢見小院裡的月季花全都凋零了。

  就在他驚醒時,宮中傳來旨意——

  「王爺,來的是皇上身邊的黃公公,要王爺與娘娘一道進宮,王爺進毓泰殿,而娘娘前往坤寧宮,說是皇后娘娘要祝賀娘娘有喜。」因為秦文略在養傷,徐賁代接了旨意,神色惴惴不安地將旨意一字不漏地說著。

  秦文略垂斂長睫,半晌才道:「徐賁,拿本王腰牌,讓應多聞調派所有的京衛兵馬,封住皇宮八大宮門。」

  「……王爺?」

  「去!」

  徐賁猶豫了會,終究拿了腰牌離開。秦文略沉著眉眼不語,但凡要傷害他的妻他的兒之人,不管是誰,一律殺無赦!



【第十五章】   名正言順成夫妻

  馬車裡,秦文略緊握著她的手,眼看著宮門在前,他低聲道:「你還是回府等我吧,你不進宮,也不算抗旨。」

  安羽睨他一眼。「橫豎不就是進宮一趟罷了,就當是增廣見聞。」早上她得知宮中內侍傳旨,便將徐賁找來問清楚,不等秦文略開口,她便決定要進宮,還立刻讓蘇嬤嬤幫她穿上王妃冠服。

  「宮裡有什麼好看的。」他哼笑了聲。

  「宮裡沒什麼好看的,可是宮裡有你,你在哪我就在哪,我們說好的。」

  秦文略嘆了口氣,見馬車已停下,才壓低嗓門道:「一會內侍會用軟轎抬著你進坤寧宮,徐賁會跟著,要記住,宮裡給的吃食全都擱下,就說你因為有喜所以沒食慾即可。」

  「放心吧,在宮裡能有什麼事。」

  秦文略直睇著她,不敢也不肯告訴她,宮中才是最可怕的地方,什麼事都會發生,再者他昨晚作了惡夢,教他至今依舊心神不寧。

  「走吧。」她輕推著他。

  秦文略溫柔地牽著她下馬車,她一落地才發現這一身大禮服還真不適合在這種熱死人的天氣穿,還有這珠冠也太重了一點。

  心裡暗暗地腹誹了下,便見有內侍抬著軟轎走來,先向他倆問安施禮,接著擱下軟轎示意皇后已在坤寧宮等候多時。

  「一切小心,待會我去接你。」秦文略親自扶著她上軟轎。

  「嗯。」她應了聲,軟轎已抬起,就這樣搖搖擺擺地被一路抬到坤寧宮外,接下來她得要自個兒用走的。

  「娘娘無需擔心,既是皇后娘娘祝賀娘娘有喜,話也不會說多,大抵是一些賞賜罷了。」徐賁走在她的身旁,讓她搭著手,製造幾分虛弱的模樣,就盼皇后娘娘可以提早放人。

  安羽笑了笑點頭。說來倒也湊巧,昨晚胡娘子才剛說那些話,今兒個內侍就來傳旨意,要說他心裡不彆扭,她才不信。

  就是怕他胡來,她才硬要跟,如此一來,至少她在這兒,他行事會三思。

  剛踏上廊,外頭突地傳來雨聲,她回頭望去,豆大的雨點落在青石板上,燙出了陣陣暑熱的氣味,她望向遠方,白茫茫的一片,閃電在厚雲層裡妖詭地吐信,整片大地被雷聲震得微微撼動。

  這是好兆頭嗎?她暗忖著。

  「七王妃,請往這兒走。」一旁的內侍催促著。

  安羽拉回心神,扶著徐賁的手徐步踏進了宮裡,徐賁先退上一步,跪伏問安,安羽則上前一步福了福身。

  「臣妾見過皇后娘娘。」

  「有身子的人了,趕緊平身。」上頭傳來一道蒼老的嗓音,一會又道:「賜坐。」

  宮女立刻搬了座鋪著錦衾的圈椅,她端坐著,始終垂著臉等候問話。

  「抬起頭來。」

  安羽溫順地抬眼,只見皇后比她想像中還要衰老,她不禁猜想許是二王爺近來遭禍而亡,所以才教她如此憔悴。餘光驀地瞥見皇后側面的簾子裡坐了個人,教她不由一怔,隨即正色。

  有誰能隨意地進出皇后的寢宮?恐怕只有至高無上的皇上了!

  所以,這是個圈套?但,用意呢?

  照道理說,剛沒了兒子的皇后沒道理在這當頭召她進宮,而蘇秦忌諱的也是這一點,但為了不讓他衝動行事,不願他抗旨,所以她告訴自己非來不可,豈料,這裡頭果真有著她想不通的計謀。

  「七王爺的傷勢如何了?」皇后的嗓音無波地問著。  

  安羽神色自若地道:「王爺的傷勢好許多了,多謝皇后娘娘關心。王爺他現在應該在毓泰殿,不知道皇上找他去有什麼事呢。」

  想不通就別想了,注意眼前的情勢,能閃就閃,能避就避,要是避也避不開,她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真是為難他了,明知道他身上有傷,皇上怎麼還將他召進宮呢?」

  「臣妾也不知道。」她臉上笑意不變,心裡腹誹難怪蘇秦不喜歡進宮,原來當一家子聚在一起全都要戴著面具演戲,還真是眼不見為凈的好。

  現在她只需要應對得當就好,不主動發問,皇后問什麼她答什麼,就這樣一搭一唱,稍嫌冷清的對談中,皇后彷彿覺得時候也差不多了,便讓一旁的宮女端了杯酒到她面前。

  安羽微皺起眉,正忖著該怎麼拒絕時,就聽皇后道:「近來皇嗣凋零,而你適好有喜,本宮認為這是皇家之喜,所以賜你一杯御釀,本宮望你喝了這杯御醸之後,可以平平安安,順順遂遂。」

  後頭的徐賁忙道:「皇后娘娘,七王妃有喜,御釀恐是太烈了。」

  「正因為烈,所以才賞了一小杯,七王妃不會介意吧。」

  「……不。」這不是介不介意的問題,而是眼前的狀況,就算蘇秦不提醒她,她也覺得這杯酒喝不得。

  可吊弔詭的是,皇上就坐在簾後,難道這是他的主意?就如當初他差人脅迫胡娘子毒殺了蘇芸娘,可為什麼?

  蘇秦的兒子是他的親孫,他為何不要?

  安羽捧起了酒杯,低聲道:「娘娘,臣妾近來孕吐得厲害,有時總會想,乾脆就別要這個孩子了。」

  「這是什麼渾話,你身為一個母親怎能說這種話!」皇后不快地低斥著。

  「臣妾這般說確實是不妥,但臣妾認為,倘若有一天這個孩子會累及他的父親的話,臣妾寧可不要他。」她在試探,她在確定皇上是否真的要捨棄她肚子裡的皇孫,只要一個回應,她就能確定。

  「你如何以為懷中孩兒會累及他的父親?」簾子後的男人啟口了。

  安羽心口為之一窒,她並沒有猜錯,真的是皇上!她端正了臉色,低聲道:「只是臣妾的想像,臣妾認為,只要七王爺能好好的,臣妾沒有什麼不能捨棄,哪怕是臣妾的性命。」

  「既是如此,你是否該證明己意?」

  證明?就是要她喝下這杯酒?讓她喝下毒酒,好逼蘇秦造反?這就是皇上最終要除去蘇秦的手段?

  「臣妾自然能夠證明,但臣妾忍不住想,究竟該要怎麼做,皇上才能相信七王爺的赤忱忠心。」

  「你的作為足以證明一切。」話落,又道:「皇后何不敬七王妃一杯,祝賀皇家有喜?」

  皇后微頷首,待宮女倒上一杯御釀,隨即一飲而盡。

  安羽緊握著手中的酒杯,餘光瞥見徐賁不知所措的臉。她嘆了口氣,心想,也許皇上不要皇孫,是為了讓即將上位的八王爺無後顧之憂,皇上要的不是她的命,而是不希望其他皇嗣的血脈傳承。

  既是如此,就喝下吧!

  跟他賭了,橫豎她都非喝不可,只盼皇上不是個真的喪盡天良的混蛋。

  就在她仰頭欲一飲而盡時,外頭突地有了騷動,有位禁衛打扮的男子來到殿外,高聲喊著,「啟稟皇后娘娘,七王爺造反,命應多聞領了一萬多名的京衛包圍了八大宮門,如今七王爺領著一小隊精銳往坤寧宮而來,求請聖裁。」

  安羽錯愕地瞪大眼。

  只見皇后欣喜若狂地起身,朝著簾子喊道:「皇上,你瞧吧,我就說了七王爺必定會造反!」

  安羽看著皇后近乎歇斯底里的狂喜,恍然大悟,原來今日的局是皇后所設,而皇上不過是如蘇秦所說,許多事並非他所為,他只是冷眼旁觀偶爾推波助瀾……可恨的是,蘇秦著了道了!

  「來人,傳令下去,七王爺造反,格殺勿論!」皇后高聲喊著。

  「慢著!」安羽話落,將杯中酒一飮而盡。「皇上,臣妾願以死明志,證明七王爺無造反之心。」

  「他都已經派兵包圍宮門了,這還不是造反?皇上還不下旨?」皇后目露凶光,一把掀開簾子,揪住秦世淵的手。「皇上,這是明目張膽的造反,皇上要是不下令,豈不是……」

  話未盡,她突地吐了一大口血,就濺在秦世淵的龍袍上。

  宮女驚呼著,內侍也趕忙迎向前去,安羽更是錯愕得搞不清楚狀況,卻只聽秦世淵冷聲道:「豈不是如何嗎?皇后好狠的心,文法死了,就想找別人當墊背的,連朕的皇孫都不放過?」

  「你……」皇后幾乎快瞪凸了眼,爆出青筋的手緊抓住他的。

  秦世淵湊近她,在她耳邊低喃,「你自個兒下的毒,味道如何?」

  「你……」皇后一張口,便湧出大口大口的黑血,枯黃的指頭直指著他。

  「皇上,七王爺……」一個奔到殿前的禁衛連話都還未說全,便遭人從背後給砍倒,一腳踹開。

  安羽回頭望去,就見神似惡鬼般的秦文略,他手持長劍,赭紅朝服上可見血跡。她衝過去,將他緊抱住。

  「蘇秦,你冷靜,你冷靜!」

  豈料,秦文略一把將她抱起,拔聲喊道:「禁衛戒備,護駕!東南角殿檐上有弓箭手,避開!」幾乎就在他大喊的同時,箭翎已如大雨般射落,他抱著安羽往殿內避,徐賁立刻衝上前去,護在秦世淵身旁。

  「護駕、禁衛護駕!」皇上身後的貼身內侍尖聲喊著,殿外禁衛則訓練有素的散開,護駕的護駕,緝拿刺客的緝拿刺客,坤寧宮的門瞬地被掩上。

  「你沒事吧?」秦文略粗喘著氣問。

  安羽雖對突來的變化摸不著頭緒,但還是應了聲。「我沒事,只是……」驀地,覺得胸腹間有些難受。

  「安羽,你怎麼了?」秦文略不住地撫著她的背低問。

  「沒事,我只是……」話未完,哇的一聲,她吐了他一身。

  「安羽!」

  「你冷靜點,你是沒瞧過女子害喜嗎?」秦世淵讓貼身內侍和徐賁護著來到他身旁,秦世淵沒好氣地往他額頭一拍。

  「孕吐?」秦文略愣了下,瞧她吐出的穢物並無黑色,就像是每日她用過早膳后後所吐的穢物差不多。

  安羽喘了口氣,虛弱地倒在秦文略的懷裡,側眼看著皇上。

  「一會讓七王妃先到後殿歇會,讓御醫替她診脈,朕有些話要跟你說。」秦世淵疲憊地說。「咱們父子已經好久沒有好好說說話了。」

  安羽不禁想,也許皇上並沒有她想像中的抽風吧。

  確定了安羽安好無恙,秦文略才到偏殿見秦世淵,就見他神色萎靡不振,而內侍剛端了碗湯藥給他。

  秦文略站在殿外打量著,不禁想,才多久的時間,竟教他蒼老至此,何時連髮色都花白了,自己怎麼都沒發覺?

  「你還杵在那邊做什麼?」

  秦文略回神,踏進了殿裡,貼身內侍退出門外,小心恭敬地關上了門。

  這會換成秦世淵打量他半晌,才讓他在身旁坐下。

  「朕以為你真會叛變。」他突道。

  秦文略垂下眉眼。「兒臣記得皇上曾說過黃公公這些年偏於二哥,常與二哥私下聯繫,所以今兒個黃公公進王府傳旨,兒臣便覺古怪,於是先讓應多聞領兵封住宮門,兒臣先入內確定宮中狀況。」

  他認為黃公公是受皇后差使,代傳旨意,為的是要將他和安羽分開兩處,而皇上若是在坤寧宮,那就代表安羽是暫時安全的。

  「你就不怕錯估情勢,落得造反罪名?」

  「那就當兒臣誤判情勢。」

  秦世淵不禁低低笑開。「朕幾個皇兒裡頭,就數你最像朕。」而後,又補了一句,「但你也是最不適合當皇帝的皇兒。」

  「兒臣不想當皇帝。」他直言道。

  「朕知道,所以朕很私心地利用了你,就從你為你的侍妾求恩典開始,朕就開始策劃這一切,但朕沒想到皇后竟心狠於此,會差人毒殺你的侍妾。」

  秦文略沉默不語,秦世淵也毫不在意地自顧自地道:「朕允了你的恩典,引來你二哥的不滿,尤其當時眾皇兒裡頭,唯有你即將有子嗣,他們自然視你為眾矢之的,文法的心思不正,自傷嫁禍,朕冷眼旁觀著,朕要看朕的皇兒們為了皇位會鬥到什麼地步,然就在文法和文規各自扣押了西北軍糧後,朕再也忍不住了!一個個只有私慾而未將百姓生死擱在心上,憑什麼坐上皇位!」 

  秦文略垂著眼,沒有回答。

  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在皇宮長大的他,從未感覺到平頭百姓有的親情,他不渴望也不稀罕,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保護安羽。

  「只是朕也沒想到皇后竟喪心病狂至此,打算誘你夫妻倆進宮,押了七王妃逼你率兵圍皇宮,形同造反,要不是你早已猜中,此刻朕已死在亂箭之中,而她正好可以將這罪名捫在你頭上。」

  「因為二哥有子嗣,她可以太皇太后的身分輔佐幼帝。」所以皇后的心思壓根不難猜。

  「是朕不該一時心軟,留下皇孫。」

  「皇上要是不心軟,兒臣會心寒。」所有的枝節都是有跡可尋,如果皇上沒有留下二哥的子嗣,他會真以為是皇上差人毒殺芸娘,那麼今日包圍皇宮,恐怕他是真要造反了。

  秦世淵疲憊地苦笑了聲。「文略,朕老了。」

  「皇上是累了。」

  「是啊,朕是累了……再不成材也都是朕的兒子,可朕不出手,任由他們自相殘殺……為了江山社稷,朕只能選擇當個殘忍的父親。」他突地扣住秦文略的手。「可是朕再殘忍,也不會無故傷害自己的血脈。」

  「……兒臣知道。」

  「你九弟是個痴兒,而你八弟是個心慈仁善之人,舅家無勢,他是個盛世裡需要的帝王。」

  「兒臣沒有意見。」

  「朕希望在你八弟登基後,你可以輔佐他,屆時你如果要離開京城,你那性子溫厚的八弟不會為難你的。」

  秦文略輕點著頭。事實上,他跟八弟不熟,上一次見到他時,他還不滿十歲,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樣子了。

  「你今日救駕有功,想要什麼封賞?」

  「兒臣只要安羽,安羽是兒臣給她取的小字,兒臣這一輩子只要她就足夠,兒臣要她是永遠的正妃。」言下之意是不因談家有任何罪事延及她身上,也不希望他哪天福至心靈又賞他兩個側妃。

  秦世淵不禁哈哈大笑。「雖說因為朕,害你失去了最寵愛的侍妾,但朕也替你找了個有情有義有膽識的姑娘當正妃,皇后賜她酒時,她多聰明,早知道朕就在一旁看著,她也不點明,徑自說著倘若有天孩子會傷及你時,她會捨棄孩子,甚至是捨棄自己的性命,朕問她如何證明,她便把酒給喝了,她喝得義無反顧,朕讚賞極了,也慶幸早一步差人將毒酒給換過。」

  秦文略愣了下,眉頭皺得死緊,就怕她要真是喝下毒酒,要他怎麼來得及搶救。

  「你回去翻王妃金冊吧,朕的答案就在裡頭,就算她倆性情不同,但至少掌心都有紅痣。」

  秦文略有些意外地瞅著他,又聽他道:「朕是皇帝,朕也是你的父親,你……已經許久不曾喚朕一聲父皇了。」

  「……父皇,兒臣不擅於嘴上取巧,可兒臣的心思,父皇應該都懂。」

  「是啊,如果你不是這般情深意重之人,朕原是屬意你登基的。」

  「父皇,兒臣只想要自己想要的,其餘的,給他人吧。」宮中牢籠圈住了皇家的孤寂,而他只想逃出宮中,一點也不留戀。

  帶著安羽回到七王府時,適巧雨停了,雲開見月,滿天星斗。秦文略原本想帶著她一道賞星光,可惜一杯御釀讓她至今還昏昏沉沉。

  回到寢屋先將安羽安置好後,他差了徐賁將王妃金冊取來。

  翻開金冊一看,他不禁托額失笑。

  「王爺,怎麼了?」徐賁不解的問。

  「沒事。」他將金冊收好,打算明日安羽清醒時再翻給她瞧,讓她知道父皇有多麼神機妙算,打一開始金冊上寫的王妃名諱就是談瑞秋。

*             *             *

  酷熱的大暑,熱氣幾乎要蒸騰整片大地,就連林木花草都快要奄奄一息。

  秦文略一回到王府,他那正身懷六甲的王妃便迎了過來,先幫他解了冠,換了常服,隨即替他梳理,洗去一身暑氣,而後又是遞涼水又是替他按摩放鬆肩頸。

  「這樣的力道好媽?」安羽笑得一臉狗腿地問。

  「……你又想做什麼了?」秦文略笑瞇眼回問。

  安羽笑咪咪地窩進他的懷裡。「老公,你最疼我了。」

  「然後?」

  「只要是我的願望,你都會幫我達成,對不對?」

  「嗯哼。」

  「我現在有一個小小的願望。」

  「嗯。」

  「今晚李家牙行有黑市,我……」

  「我想起我還有事務要辦,先去外書房了。」

  「蘇秦!」安羽立刻巴住他,捧著他的臉。「做人不要太過分了,茶也喝了,按摩也舒暢了,不知道感恩圖報該怎麼寫嗎?」

  「我沒要求,是你免費的招待。」秦文略毫無愧意地道,對她送來的禮一律收下再說。

  「得了,這天下有白吃的午餐嗎?你接受我的招待,就要答應我的要求,這是行規,是江湖道義,你懂不懂?」

  「不是很懂,我倒是覺得……換一種招待,我會比較受用。」

  「哪一種招待?」

  秦文略附在她耳邊低語,她的小臉瞬間漲紅起來。「你……我……我以前懷孕時,你都不會要求的。」

  「可是……」他啞聲喃著,已經開始啃她的頸項。「我已經好久沒碰你了。」

  「哪有很久?」拜託,才幾個月而已。

  「二十年。」

  她摸摸鼻子,對他心憐了起來,附在他耳邊低聲道:「要不先教他們將水備好,就說你要泡澡,好不。」

  「當然好。」

  於是差人在夾間備好了熱水,秦文略便將她拖進了夾間。

  「你真的要泡澡?」她詫問著。

  時候不早了,她得要趕緊做準備才成呢。

  「不,是咱們一起泡,洗個鴛鴦浴。」說著,他已經動手解她的衣裳。

  「不用了,你……啊……」她輕吟了聲,暗罵他動作這麼快,竟把她的衣服給脫光光了。

  ……

  「蘇秦!我懷孕才三個月耶!」雖說勉強算是穩定期了,但也不能任他恣意妄為呀,真的不怕孩子出狀況是不是。

  「所以我很小心。」

  「你到底是哪裡很小心……」天啊!她引狼入室,引火自焚啊!

  老天啊,她錯了,這種招待太蝕本了!

  待秦文略饜足後,她已經筋疲力竭,被折騰得連動都不想動。

  「安羽,你不是要去黑市?」秦文略萬般柔情地問著。

  安羽狠狠地瞪著他。

  「我可以抱你去。」

  抱她去幹麼?她是要去黑市主持拍賣,他抱著她在台上主持,能看嗎?!

  「太可惜了,你好久沒出門,原本想帶你一道去的。」

  他萬分可惜的神情讓安羽很有衝動要殺夫。見鬼的好可惜,他根本是故意的,故意害她出不了門!

*             *             *

  李家牙行。

  「老爸和媽咪怎麼還不來?」似錦坐在牙行後院亭子裡引頸期盼著。

  宋綦呷了口茶,問著身旁的李叔昂。「你要不要差人去問問?」

  「你是要我自找死路嗎?」李叔昂那張桃花臉說有多哀怨就有多哀怨。

  上個月,就在京城一片風平浪靜中,黑市重新開張,他委請了似錦上了七王爺府一趟,問問安羽是否有意願回來主持,結果回應他的是宋綽每日到他的牙行報到,因為經人舉報,他的牙行裡收了禁品買賣,讓宋綽三不五時就到他鋪子里裡巡邏,老天啊,他還要不要做生意啊!

  拜託,他只是個小小商人,犯得著要個右都御史常常在他跟前晃嗎?!

  「那你今晚黑市開不開?」

  「不開,你沒瞧見你那叔叔就坐在那兒。」李叔昂用下巴頂向對面那座亭子。

  宋綦瞧宋綽獨自在那頭喝茶,很明顯是受人之命盯梢,不禁同情起他來。「那就休息一陣子吧。」

  「我真的很可憐。」李叔昂忍不住想哭。

  想他生意打理得好好的,還找了個唱作倶佳的安羽幫他大發利市,眼看著他日進斗金,要成為京城首富都不是困難時,竟跳出了個程咬金,搶了他的安羽之外,還折損了他的生意。

  仔細回想,當初買琴的那一萬兩也沒給他,他還給了賣琴的五百兩……五百兩呀,他心在淌血呀!

  「我也很可憐。」宋綦嘆了聲。

  想當初,他那穿來的娘子跟她穿來的老爸相認,已經讓他內心極不舒服,畢竟兩人外貌完全搭不上是父女的模樣,更糟的是,他的娘子又認了個穿來的媽,而這個媽年紀比他的娘子還小……

  他錯亂了,非常混亂,但不能在他的娘子面前表現出一絲絲。

  他現在比較想知道的是,還會不會有什麼阿貓阿狗會穿來,先給他一點心理準備,他保證下次絕不會混亂。 

【全書完】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4-29 09:2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4-15 10:07 PM 編輯

【天下掉下來的男一 綠光】

  這是一本臨時插入的故事。

  仔細算了算,寫作也已經很久了,已經不能再算是新人了(雖然我一直覺得是萬年新人),所以寫作總是會有一些習慣。

  好比,擬大綱時,我會先推敲這是單一本,或者是系列兩本或三本,通常我抓這個還挺準的,尤其是主角的配對也差不多在腦袋裡成形了,基本上只要是定了,除非阿編強烈要求調動(好像沒有過……),要不然就不會動了。

  而這一本,是天上掉下來的。

  意思是說,我根本就沒打算要寫他!是的,就是他!《富貴管事》裡頭的七王爺,這稀「父」字輩的角色,我通常只會安排成配角而已,頂多就是重要一點點的配角,豈料,他竄出了,在我腦袋裡來回徘徊,用那高冷憂鬱的黑眸直盯著我,讓我硬是修改了其他設定,讓我宰了其他應該成為主角的角色,然後,他站穩了男一。

  完成這個故事的大綱時,我回頭去看我一開始草寫的粗略大綱,發現角色已經被我殺得七零八落,本來該是這一本男一的角色,已經掉到BL的世界去了,而且我還非常後知後覺地認為,對呀,那個角色是BL的沒錯,怎會混到羅曼史來了……可是這樣我的另一個女主角該怎麼辦?

  嗯……沒關係的,稍稍調動一下都是OK的,反正打一開始就好幾條線在跑,到時候再看他們到底跑到哪條線,看誰跑得比較遠,我再決定走哪條路好了(看不懂嗎?沒關係,這是作者的內心世界慣用的放任生態,不懂是正常的)。

  沒辦法,有時候寫作就是一種放任角色很自我很放縱的跑,讓他們自動地跑出背景跑出故事,而我,只是負責把過程紀錄下來。

  當他們奔跑,我負責看戲,當他們停止,我開始動筆,這就是我的寫作方式之一,而我還滿喜歡的。

  只是,我希望下一本不要再變動了,我不能把所有的男一都變成BL的主角,真那麼做,阿編會宰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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