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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天下霸唱 -【鬼吹燈Ⅱ‧三】湘西屍王《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4 11:50 PM     標題: 天下霸唱 -【鬼吹燈Ⅱ‧三】湘西屍王《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smallmen 於 2010-11-8 07:25 AM 編輯

【小說書名】: 【鬼吹燈Ⅱ‧三】湘西屍王

【小說作者】:天下霸唱

【作者簡介】:我只有初中畢業的文憑。我上到高二,唸書念不下去了,數學從來沒及格過,於是不念了吧,出來打工,一開始在天津洗盤子,後來跑到南方去,在深圳一家合資企業打雜工,一邊打工一邊念了個專升本的文憑出來,美工專業。後來就去了電視台,做美工,可我啥事都做不上,雖然有了個美工專業的文憑,可我這人實在不適合唸書,文憑是混出來的,其實啥都沒學到。幹不了事人家總不會養著我吃白飯吧,於是又乾不下去了,後來就出來自己做生意,做過服裝生意、美容院,各種各樣生意,最後和一幫朋友回天津開了家金融公司。基本就是這樣了。

【其他作品】:無

【內容簡介】:故事以一本家傳的秘書殘卷為引,講述三位當代摸金校尉,為解開部族消失的千古之謎,利用風水秘術,解讀天下大山大川的脈搏,尋找一處處失落在大地深處的龍樓寶殿。畢竟那些龍形慮藏、揭天拔地、倒海翻江的舉動,都迵異庸俗,在離奇詭異的地下世界中,歷史的神秘面紗正一層層地被揭開……

“人點燭,鬼吹燈”是傳說中摸金派的不傳之秘,意為進入古墓之中先在東南角點燃一支蠟燭才能開棺,如果蠟燭熄滅,須速速退出,不可取一物。相傳這是祖師爺所定的一條活人與死人的契約,千年傳承,不得破例。

有諺為證:發丘印,摸金符,搬山卸嶺尋龍訣;人點蠟,鬼吹燈,勘輿倒鬥覓星峰;水銀癍,養明器,龍樓寶殿去無數;窨沉棺,青銅槨,八字不硬莫近前。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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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12:55 AM

第一章 琉璃廠

人生在世,一舉一動,往往身不由己,福禍安危由天定,悲歡離合怎自由?我和Shirley楊受陳教授之托,組了打撈隊去珊瑚螺旋的沉船中,打撈國寶“秦王照骨鏡”,在南海采珠蛋民的協助下,最後死中得脫,總算不負所托,取了古鏡回來。

  不料蛋民多鈴中了沉船裏下的死降邪術,正是“三分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眼看著再難施救,幸得有人指點,屍降耗散人體生氣,只有古墓裏的“內家肉丹”可救,但內丹為得道之人,借天地靈氣,吐納形煉而成的金丹,自古以來,世上多有求仙煉道的,但能得其法煉出內丹之人,實屬鳳毛麟角,絕不是等閒便能尋到的。

  陳教授多少知道些關於“湖南的某處古墓中藏有內丹”之事,也許在湖南可以找到內丹。不過不知那古墓是否早已被盜空了,經他提及,我猛地記起在北京失蹤的算命瞎子來,那瞎子早年間曾是卸嶺盜魁,曾入湘西倒鬥發塚,他定能知道其中根由,說不定被稱為“湘西屍王”那具元代僵屍,其體內所結的紫金內丹,早就落在了瞎子的手裏。眼下為了救人,只好尋著這條渺渺茫茫的線索,回到北京即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算命瞎子給找出來,好歹要查出內丹的下落。

  民國年間,湘西軍閥夥同土匪,大舉盜掘古墓,引出了許多聳人的奇聞怪談,其中湘西元代將軍古屍最為著名,至今還有很多關於此事的傳聞,我在潘家園做生意的時候,有好些往返湘黔倒騰古玩的客人都會說起此事。

  那些傳言都說,湘西山區裏,在解放前被盜開的那座古墓,其地宮構造之大、形勢之奇、機關之險、墓中寶物之多、屍變之驚……,以及盜墓賊為打開地宮所使出的種種手段,時至今時今日,仍絕對稱得上是“空前絕後”之舉,是以留下許多話頭,使得天下皆知。

  不過這些話大多都是來自“馬路消息,小道新聞”,對這樁盜墓行內可驚可怖之事,人人都是道聼塗説,一人說的一個樣子,都不盡同,畢竟年代久遠了,不得親眼所見,未必能夠當真,而唯有算命的陳瞎子,當初是盜發湘西古墓的首領,是曾親眼見過那具元代將軍古屍的。

  對這件事Shirley楊倒是十分樂觀,她對我說:“多鈴的一條命能否留住,全系在古屍的內丹之上,偏巧咱們識得在湘西盜過內丹的陳老爺子,如果這都不是上帝存在的證明,那我真不知道什麼才是了。”

  我對上帝存在不存在,還持有保留意見,多玲的師傅阮黑死前,托我幫多玲找到失散的法國生父,如今在珊瑚廟島調查得知,那個法國人正是倒運古物的富商,此人已同瑪麗仙奴號一同葬身海底,看來這件事我是辦不成了,不過不論有多大困難,我都會竭盡全力想辦法保住多玲的性命。

  眾人分了青頭貨之後,明叔帶著古猜和多玲,先到香港條件完善的醫院裏暫時治療、像植物人般的維持生命,我和其餘的人返回北京找陳瞎子,大金牙惦念提前去了美國的年邁老父身體欠佳,他留在國內寢食難安,從珊瑚廟島回去後,隨即也匆匆出了國,作為我們這夥洋插隊的先遣員,先到美國把生意做了起來,自是不在話下。

  但在北京尋找陳瞎子的下落並不容易,他行蹤飄忽不定,我們甚至沒辦法確認他是否還在北京市內,只得耐住性子,細細詢訪,好在潘家園中有我許多熟人,舊貨市場裏魚龍渾雜,形形色色的人往來極多,是個流通消息的上好管道,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的訊息,都免不了要在潘家園傳播出來。

  我和胖子除了尋訪陳瞎子之外,還有個重要任務,就是把從珊瑚廟島躉來的“青頭”,做價出售,反正是兩不耽誤,仍舊在舊貨市場裏擺了個攤子,一來接洽生意,二來打探消息。

眼看著過了半月有餘,已快到中國傳統的春節了,我們只好打消了到美國過年的念頭,那時候北京的年味兒濃重,市內還沒禁放煙花爆竹,離除夕尚遠,就能聽見炮仗聲此起彼伏,給本就格外熱鬧的舊貨市場添了幾分雜亂。

  現在的潘家園舊貨市場,比我們剛來的時候可又熱鬧多了,這人烏泱烏泱的,一撥接一撥,當然也是由於快過年了,這些天副食店菜市場裏置辦年貨的人更多,有好多人有紮堆兒的愛好,看舊貨市場裏人頭攢動,便都跟著來湊熱鬧,天氣雖冷,人卻愈發多了起來。

  最近這一年多來,潘家園舊貨市場也確實是漸漸成了氣候,與當初相比,早已不可同日而語,除了破東爛西和舊貨之外,單是數得著的古董玩器就豐富到了極至,那些個書畫、瓷器、陶器、銅器、古琴、古錢、宣爐、古銅鏡、玉器、古硯、古墨、古書、碑帖、歷代名紙、古代磚瓦、印章、絲繡、景泰藍、漆器、宜興壺、琺瑯件、料器、牙器、竹刻、扇子、木器傢俱、兵器、名石……堆積如山,站這頭望不見那頭,您就看吧,一天能看十樣,可能一輩子也瞧不完這舊貨市場裏的東西。

  不過不同于起源於明末清初的北京琉璃廠,那邊都是“文玩”,而潘家園的路子就野了,東西也雜,這些東西裏面,仿古的“西貝貨”占了九成,想在潘家園裏淘換點真東西,除了要有火眼金睛明辨真偽的眼力之外,大海撈針般的運氣也少不了。

  我和胖子名聲在外,自不能與那些倒騰假東西的二道販子相提並論,有些常逛潘家園的老主顧,也不知都是從哪聽說的,似乎都知道胡爺和胖爺手裏有明器,那是貨真價實的——從坑裏濾出來的明器,哪怕只是一枚平平無奇的古銅錢,備不住也是摸金校尉從老棕子嘴裏摳出來的“壓口錢”。

  我看有好多人一見了我,開口就問我:“有古墓裏盜出來的明器沒有?胡爺您儘管開價,只要是真東西,絕不還價。”

  我心想有些日子沒在潘家園露面,大金牙一出國,肯定是把他的主顧都打發到我這來了,可我手中又哪有什麼明器,況且經常接觸此物也是犯禁的勾當,好在從南海所得“青頭”甚多,青頭和明器在性質上實際是差不多的,只不過一個從土裏來,一個從水裏來,基本上是山裏熊掌和海中魚翅的區別。於是就躥叼買主們,觀看青頭貨色。

  現在玩收藏的主兒,都覺得玉石行情看漲,但他們只認帶老沁的舊玉,青頭古玉雖是沁色深厚,耐何被海水浸泡年久,玉髓為鹽鹵閉塞,好似裹了一層極重的石灰,就連那些識貨的見了也要搖頭。

  正商討價錢之際,有舊貨市場中相熟的人來告之,說是琉璃廠藏珍堂的“喬二爺”請我們過去,我覺得這事有些蹊蹺。那喬二爺在北京琉璃廠好大的名頭,從解放前就經營一間古董店藏珍堂,多少年來從沒走過眼,在他手裏過的古物不計其數,便在潘家園也人人知道他是古玩界的“老元良”。我早有心前去拜訪,卻沒有能夠接洽引見的門路,想不到他竟然請我們過去敍談敍談,不知他葫蘆裏賣得什麼藥。

  再細問來人,才知道原來喬二爺聽說我這有南海古玉,他平素裏是個專嗜古物的,在北京青頭老玉非常罕見,等閒也難在市面見到,便特意托人通個消息,請我帶著古玉到他家中一坐,看看貨色如何。

  我心想總算有識貨的行家了,又有心要去喬二爺家開開眼界,便同胖子匆忙裹了一包行貨,徑直來到琉璃廠東頭的延壽寺街,把著路口頭一間兩層樓的門面,古香古色,頗為不俗,一看黑底金字地招牌,正是藏珍堂老字型大小。

  跟店裏的人說明來意,卻沒上樓,而是直接被送到離那很遠的一幢老筒子樓裏,這地方都快到先農壇了。樓內破破爛爛的,樓道裏堆滿了了各家的冬媒,還有碼成牆般高的大白菜。喬二爺住慣了此地,上了歲數不願意挪地方,所以平常生活起居都在此處。

  只見那喬二爺都快八十了,頭髮掉得一根不剩,一副長長的鬍鬚卻是雪白,而且倆眼珠子賊亮,顯得精神矍鑠,老而不朽,見了我們連忙讓坐。有活計端上茶來,器具精美,茶香濃郁,不過我們胖子喝慣了大碗茶,不懂品品茗之道,加之外邊天寒地凍,心中滿是寒意,一盞熱茶一仰脖就喝了個見底,口中贊道:“好茶,不妨再來一碗,最好換大茶缸子。”

  喬二爺撫須微笑,趕緊讓人給胡爺和胖爺上大碗茶,看喝茶的架式,就知道這兩位都是不拘小節的爽快之人。

  我笑道:“讓二爺見笑了,在潘家園練攤半日,凍得夠戧。”幾杯茶水喝下去,身體回暖了,這才顧得上打量四周。這老樓的房間中,幾乎沒一樣新東西,老式書櫃裏擺滿了群書古藉,靠外的邊緣則都是白玉、水晶、壽山石,佛像、牙雕、鼻眼壺之類的古玩,顯得本就不大的屋裏滿滿當當。若在這筒子樓外不知底細的,誰又能想像倒騰一輩子古董明器的喬二爺,會住這麼個不起眼的地方。

  但我和胖子見他甘於平凡,心中也多了幾分敬意,雙方含喧了幾句,喬二爺似乎知道我們是做摸金校尉的,問了我一些北京城裏的風水,讓我說說琉璃廠生意氣象如何。

  我多長了個心眼,雖然喬二爺是京裏知名的人物,非是明叔之流可比,但我並不想顯露《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中的精髓,只撿些拜年的話說出來:“北京城水旱兩條龍,龍脈形勢恰好罩著琉璃廠,正是車如流水馬如龍,兩條財氣在當中,在這地方做生意,怕是要數錢數到手軟。”

  喬二爺聞言大喜,又要讚歎一番,胖子發財心切,嫌他老頭囉嗦,忙不迭的取出青頭,讓喬二爺上眼,看看能給什麼價。喬二爺拿出放大鏡和老花鏡來,反復看了半天,又在手中把玩了一回,連道:“好玉,好玉啊,真正都是海底千年的古玉,只可惜未曾盤出老色。胡王兩位老弟,聞你二人身上的味道,就是常與明器打交道的,當著真人不說假話,就實不相瞞了。在解放前,我喬某人跟你們也是同行,當年不比現在,手裏沒真東西,如何能在琉璃廠做古玩生意,所以我知道,似此老玉,也只有海底古跡和山中古墓裏才有,世間坊裏的絕無這等成色。”

  我和胖子一聽也吃了一驚,想不到喬二爺說話卻是如此通明,原來也是個倒鬥的手藝人,他如今住的這幢樓下,就曾有座元大都時留下的古墓,當年喬二爺就是盜掘了此墓,才有本錢在琉璃廠做生意的,他貪圖這古墓附近風水好,捨不得離開此地。後來古墓被鏟平起了樓,他仍住在這裏,請我前來,一是想收青頭,二是這樓要拆了,請我給尋個風水位好把家搬過去。

  我說您這可是難為我,摸金校尉又不入室行竊打劫,哪里會看陽宅風水,何況既然都是倒鬥的手藝人,怎地還會偏信風水之說?

  我勸了一回,讓他不可執迷此道,喬二爺卻不為所動,指了指腳下的地扳:“這個元朝古墓真就是處風水寶穴,當年我從墓盜裏潛入地官,見了墓中的情形,險些把下巴驚得掉在地上,到那時才其信世上風水之說,絕非是虛無飄渺的玄談異論……”他說到這裏,用句倒鬥行裏的暗語告訴我們那夜所見的東西:“這座古墓裏……有水沒有魚!”

  我聽喬二爺說這筒子樓下那座古墓裏,是“有水沒有魚”,也覺得有些奇怪,因為我素來知道,元時古墓深埋大藏,地面上不封不樹,取的是密宗風水,向來最是難尋。在倒鬥的暗語中,管古墓中的瓷器稱為“水”,元時墓中最多見的一種陪葬明器,便是瓷器,倒鬥的手藝人,向來將元屍代稱為“魚”,蓋因元代墓主屍體入斂下葬,在棺中都要裹層漁網,這也是密宗色目人的習俗,今人大多難以理解。

  若說“有水沒有魚”,那就是說墓裏邊只有古瓷器,而沒有古屍,難道是個衣冠塚?我和胖子對倒鬥之事格外感興趣,好奇心起,就請喬二爺道出詳情,最好多說說那些“水”都怎樣了,值得哪般行市?

  原來喬二爺早年間憑倒鬥發了橫財,至今已金盆洗手多年,專做些古玩字畫的生意,他和大金牙祖上的出身差不多,是不入流的民間散盜,懂得些觀泥痕辨土色的本領,味覺和嗅覺天生機敏,一生不碰煙酒,向同行說起當年倒鬥的事來,依舊眉飛色舞,神色間以老元良自居,顯得頗為得意。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12:56 AM

第二章 八臂哪吒

如今北京城的格局,是源於七百年前的元代大都城,由數術奇人劉秉忠設計,據說城址地下,藏有孽龍水怪,所以城池建造成八臂哪吒的形狀,鎮龍壓怪,以保王氣平安,城池的格局中,隱藏著三頭六臂和兩隻腳,另外五臟六腑,一應俱全,這也是一種複雜的風水佈局,背陰處埋了許多王公貴族。

  喬二爺祖上在欽天監聽差,後來又被抽調去編撰四庫全書,久而久之就學全了《陰陽五要》,對陰陽風水、天星相法頗有心得,傳到喬二爺這輩,借著自己粗通些風水之道,又兼能辨草色土痕,接連挖了幾處古塚,挖到這元代古墓的時候,封土一破,墓中有數黑氣沖天,候了兩天待到黑霧消散,才敢入內,到地宮門前,發現門上嵌滿了紅寶石。

  大喜之餘,用手去摳,卻都碎成齏粉,紅色的粉塵若即若離,再仔細辨認才知道是數百年前的朱砂,元代古墓中常有朱砂,並不奇怪,但不免大失所望,破門而入,墓室中鐵繩懸棺,把棺槨用大鐵環吊在半空,這是為了防止有雨水或地下水滲進來浸泡了棺木。

  但那墓室裏並未積水,擺著好多完整的瓷瓶瓷罐,一應人間家私,竟然全是古青花瓷,瓷繪的都是修仙煉丹、紫氣東來之事,喬二爺因為家族影響,對這些玄而又玄的事情,有種難以名狀的情結,十分的信服,但信歸信,倒鬥的事也不能罷了,升棺發材,揭開大頂,只見棺內只有層層斂服,紫袍金帶無不如新,可袍服衣冠中空空如也,連死人的指甲頭髮也沒有半絲一毫。

  他做倒鬥的勾當已久。自然知道“衣冠塚、虛墓”是怎麼回事,可憑經驗判斷,這座古墓絕不是沒有墓主的空墳,那就只有一個解釋,這是個風水寶穴,墓主下葬後不久,未等腐爛變枯,就仙化飛升了。

  後來又打聽到附近以前有座明朝的古廟。建廟的時候,從地下掘一塊石碑,上面刻著:“葬此化,居此吉”,也不知是哪朝哪代埋在地下的,喬二爺迷信風水之說,從那以後他就想方設法住在這周圍,一輩子不願離開,甚至希望百年之後,能埋骨在此,也托個仙解地造化,得成大道。

  還別說,自打住在這附近之後,生意一向興隆。改朝換代也沒耽誤發財,加上這破樓太不起眼,文革時紅衛兵抄家都從這繞著走,所以他就更深信不疑了,如今這地方要拆了蓋公園,不是人力所能扭轉,這才請我來幫他瞧瞧在“八臂哪吒”中,是否還有什麼風水好的地方,可以搬過去居住。

  我聽明白之後,心中暗笑喬二爺不過如此。如今四九城玩古董的誰不知他的名頭,可他雖在古物鑒賞估價方便有過人之處,但對青烏風水和陰陽五行之道還遠遠沒摸著門道,這老頭雖然也做過倒鬥的當,但他這兩把刷子,又如何能比“摸金校尉”發掘過的巨塚山陵,元代古墓歷來極難尋找,就連《十六字陰陽風水密術》中都不曾過多提及,按說元墓非比秦漢之時那般年代遙遠。屍體就算腐爛消散,但在一副好棺木中也不至於消解得如此徹底,不留半分痕跡,他盜的這座古墓裏為什麼沒有屍骨殘骸?恐怕並非與仙解有關,現在古墓早已平了許多年了,無憑無據,我也沒辦法捕風捉影地推測。

  但我還指望喬二爺出高價將“青頭”收去,也不好說破,只是順著他意敷衍了幾句,趕緊將話頭饒回生意上,喬二爺在風水上是個棒槌,可論及古玩金石之道,卻十足是個行家,而且做過許多大買賣,這次有心結交,便把盤玉訣竅講了出來。

  凡是明器青頭裏面的玉石,多遭泥土海水侵蝕,帶有各種沁色,收存後要使“盤功”使之恢復本性,古玉器溫潤純厚,晶瑩光潔,尤其是各種沁色之妙,恰似浮雲遮日,如同舞鶴游天,富有無窮無盡的奇趣異致,令人賞心悅目。

  但古玉沁色不加盤功,則將隱而不彰,雖理之色深藏不見,玉性同頑石,自古盤玉分三等,急盤、緩盤、意盤,急盤須配于容顏秀美之女性身邊,以人氣養之,待到數月後玉質變硬,用柔軟的舊布擦拭,等到玉性復蘇,再用新布反復擦拭,一定要用白粗布,帶有顏色的布絕不可用,愈是磨擦玉石愈熱,不宜間斷,經過幾晝夜,水土燥性自然減少,受沁處與玉色自然凝結,色愈斂而愈豔,古玉活色生香的價值就全顯露出來了。

  但古玉入水土年代過久,地氣海氣深入玉骨,沒有六七十年的水磨功夫,都不易盤出,對倒鬥藍墓之人來說,秦漢之玉為舊玉,定是“夏、商、周”三代之玉,才稱得上是古玉,不常年配帶身邊把玩摩挲,玉髓中的精光絕難顯露,這就是古玉的緩盤之說。

  “意盤”的說法,就有點神乎其神了,這辦法有點玄,好多人不能理解,實際上歸根到底八個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在精室之中,焚香閉關,與俗世隔絕往來,以氣質性情盤化玉沁,數月之內,古玉自然復原,是門面壁坐禪的功夫,實際上可能是用“人油人膏”之類的私藥煨玉,懂這門手藝的人十分鮮有,喬二爺卻最是拿手,那是他箱底的絕活,所以才敢開出高價,收存這些好似石灰頑石的青頭老玉,一經轉手,他就獲幾倍的暴利,畢竟是個老生意精,賠本的買賣也是不肯做的。

  我和胖子心急出手,而且若依大金牙的辦法找群大姑娘來盤玉,未免太過麻煩,而且也等不耐煩耗上三五年水磨功夫,見價錢合理,就發讓給了喬二爺。

  當天喬二爺留我和胖子吃了頓飯,又拿出本講風水的《郭子宓地眼圖事》,此書是江西形勢宗風水要訣,出自宋代,編寫於明永樂年間,恰好有京中八臂哪吒圖。喬二爺讓我給他指點指點北京城裏“八臂哪吒”的格局,以便將來尋個上好的住處,可那元時古跡,早已幾經變遷,又怎麼可能留到現在?我只好胡亂指了幾處,捏造些唬人的言詞,把個喬二爺給唬得一愣一愣的。

  可我發現這本《郭子宓地眼圖》怎麼懲地眼熟,好象在哪見過。猛然想起當年在陝西石碑店初遇陳瞎子,他當時曾想將這本書兜售給我,結果被我識破是仿古的假貨,好象正是現在喬二爺手裏的這本,忙問他這書從何而來?

  喬二爺說是前些時日,在天津談了筆生意,收了軸古畫,聽聞中山公園裏有個算命的瞎子斷命斷得極准,有神數之稱,喬二爺最是迷信。馬上就前去拜訪。結果不虛此行,原來那老先生不僅通曉命數,什麼求籤問卜、望天打卦、摸骨測字……就沒有他不精通的。句句都是指人迷津的金聖良言。

  喬二爺鼻子好使,聞出那算命先生身上土腥味很足,那算命先生自稱雙眼未盲之時,也常給人看風水相陰宅,所以身上有土味,卻並非是倒鬥的,如今眼睛瞎了,沒辦法再看風水辨陰陽了,只是有本家傳的地眼圖,於是跟喬二爺做了筆交易。用這本失傳多年的風水古卷,換去了喬二爺剛在天津收來的古畫。

  我聽到此處、心下雪亮,陳瞎子原來在北京呆不下去,竟躲到天津去了,倒教我一場好找,到今天總算有了些眉目,別看喬二爺在古玩行裏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可卻被壞了一對招子的陳瞎子給耍得團團轉。一是因為喬二爺過分迷信風水,他當事者迷,容易偏聽偏信;二是天下藏龍臥虎,許多真正的高人一輩子都是默默無聞,這些拋頭露面顯山顯水的俗流,反倒多是浪得虛名,並非有真實本領。

  我急著要去找陳瞎子,吃罷飯,將天津的事情打探周詳,匆匆別了喬二爺,就讓胖子下午回家把那些沒出手的古玉全都帶來,同喬二爺當面銀子對面貨,將談好的生意做了,胖爺在潘家園也是獨當一面的人物,做買賣歷來慣賣香油貨,只肯佔便宜不肯吃虧,免不了又胡亂捏些緣故出來,在價錢上狠切了喬二爺一刀。

  我則先去找到Shirley楊,同她趕到天津,陳瞎子不比常人,形貌特徵,言談舉止都不尋常,按照喬二爺提供的消息,稍加打聽,果然沒廢多大力氣,就在瀋陽道古玩舊貨市場,找到了剛把古畫倒賣出去的陳瞎子。

  陳瞎子見我竟然找到天津,也是吃了一驚,卻對我說道:“那日陶然亭匆匆一別,老夫被一眾如狼似虎的居委會婆娘趕得急了,東躲西藏,好不容易才得脫身,料定今後在陶然亭難以立足了,一露面必被擒住,如今年老氣衰,一旦讓人扭送到衙門裏過了熱堂不是兒戲,於是裝成老幹部,混上火豐到了天津,這九河下稍也真是處寶地,樂得在此逍遙,不打算再回法度森嚴的京畿重地了,待到明年春暖花開,還想南下蘇杭上誨,想那江南也是養人的地方,順便發上它幾路歪財,本想找人給你等通個消息,但掐指一算,料定胡楊二個摸金校尉會來相會,果然不出所料,這不柳暗花明又相逢了。”

  我見陳瞎子又是故弄玄虛的老毛病不改,俗話說“人長六尺,天難藏”,別說跑到天津來了,就算跑到天上去,我也得想辦法把他摳出來,眼下只好任他誇口,因為有許多緊要的事情向他打聽,就先找了個地方吃晚飯,在餐廳裏,Shirley楊先將最近發生的事情,都對瞎子簡要說了一遍。

  陳瞎子聽罷嘿嘿一笑:“要與爾等論起輩分來,老夫和楊小姐那做搬山道人的外公才是同輩,說起來如此有緣,竟是遇著故人之後了,看來也是該著摸金校尉中興,連搬山道人的後代都掛上摸金符了,那搬山掘子甲卻已絕跡失傳,老夫跟搬山道人的頭領鷓鴣哨是老交情,只因他使得好口技,能學世間萬種聲音,才得此綽號,此人渾身是膽,又有通天的搬山手段,想不到後來也流落海外,客死在亞美利加了,真個是……人世休誇手段高,霸王也有絕路時,想起來不禁令人歎息感懷,那些搬山道人其實根本不是道士,既不修真,又不求仙,只是到處挖掘墓尋珠取丹,為了少生事端,才常做道人裝束,除了盜墓之外,也常做些月黑殺人、風高放火的勾當。”

  瞎乎越說越遠,但Shirley楊想聽聽自己家族中的往事,便請他講得再詳細些,陳瞎子就給她說了些搬山道人的事蹟,無不是罕見罕聞的奇蹤異事。

  我卻急著想打聽當年卸嶺力士在湘西盜墓的事蹟,就以喬二爺之事為引,問他可否知道元代古塚的秘聞,瞎子點頭道:“你們是聽了姓喬那老小子的話,才在天津尋得老夫,其實喬二這廝,在倒鬥行裏只是個不入流的小賊,名不見經傳,現在卻是在京城裏發跡了,他這鼠輩又見過什麼場面,住在一處元墓遺址上,竟然成天沾沾自喜,還以為自己占了個狗屁風水位……”說罷冷笑起來。

  我對瞎子說:“好象歷代摸金校尉都不曾真正盜過幾處元代的大型古墓,只因分金定穴之術對其並不適用,所以元代古墓向來是比較神秘的。”

  陳瞎子正要有心誇耀自家手段,被我問起,恰好是揉到了癢處,面露得意之色,揚眉說道:“喬二那廝所盜的元墓,只是處普通貴族的墳塚,實在是不值一提,什麼有水沒有魚,那都是因為他們不知元代古墓的玄機……我等照這般沒頭沒腦的說下去,也不得要領,今日恰是得閒,人生聚散無常,將來南下,一去千里,再不來了,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跟你們說這些陳年舊事,不如就讓老夫從頭道來,好讓你們明瞭其中情由,將來流傳開來,也教世人知道,天下除了你望字訣的摸金秘術之外,還有吾輩搬山卸嶺的驚天動地之舉。”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12:57 AM

第三章 盜墓往事

 自秦亡之後,漢高祖劉邦稱帝,傳了數代,始終都是漢家天下,史稱“西漢”,直到王莽篡位,才又有光武中興,出了東漢的天命定數,但這都是後話,自不必說。

  只說西漢東漢之交,天下大旱,饑民遍野,百姓不堪其苦,紛紛揭竿而起。諸路義軍中以綠林、赤眉二軍最為強大,震動朝野上下,各地英豪紛紛投效。

  赤眉軍開始也是由饑民組成,最初只做些打家劫舍的勾當以求自存,後被官軍剿得逼得緊了,接連打了幾場硬仗,無不大獲全勝,從此聲威大振,為求臨陣有進無退,人人都將眉毛染成赤紅,象滾雪球似的,逐漸發展為數十萬人之眾,一路勢入破竹,打入了長安,遍取長安城中財帛糧物,並一把火燒了宮殿。可正象古代大多數農民起義一樣,人數越多,戰鬥力也就越弱,隨後連吃敗仗,在關中數度進退攻戰,當面臨絕境走投無路之時,將漢帝諸陵挖了個底朝天。

  秦漢之際,崇尚玉斂,陵中帝紀屍身上都套著蛟龍玉匣和玄鳳玉匣,也就是後世所稱的金縷玉衣,全被扒了個淨光,漢室陵墓陪葬的珍異之物,更是堆積如山,這些寶貨盡數被赤眉軍掠去。

  隨著橫行天下的赤眉軍土崩瓦解,殘存的部眾,成為了嘯聚山林的響馬,他們依舊保留了盜掘古墓、刮取墓中珍寶為資的傳統,一旦尋得皇室貴族古墓的蹤跡,就由首領帶隊盜發。盜墓的手段使用長鋤大鏟,最多時能聚集萬人,挖得山體千創百孔,實有“拆嶺揭地”之力,所以在盜墓者的各個體系中,稱他們這種倒鬥的方式為“卸嶺”。

  到了宋末,黃河以北,都被金兵攻陷了,由河南淘沙官組成的軍事集團,大舉掘開皇陵,北宋皇帝的陵墓均遭毀壞,也被盜了一空,並無倖免此劫的。沒過多少年,金又被蒙古所滅,殘餘的河南淘沙官,從此併入卸嶺群盜,當時地卸嶺盜魁劉子仙是一代奇人,他廣泛吸收盜挖宋陵的先進手段,改良盜墓器具,傳下千竿之術和圈穴秘法。

  雖然盜墓時使用的器具和手段,經過幾代改良,都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但卸嶺群盜的實力已逐漸衰落,隱在綠林之中,幾百年來未有太大的作為,只是偶爾夥同一處,盜幾座古墓謀取些金玉財帛。一直傳至民國年間,最後一代盜魁陳瞎子,本名叫作“陳玉樓”,字是“金堂”,不過在綠林道上的人習慣用假名,世上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

  由於他率眾前往雲南尋找獻王墓,不料還沒見到獻王墓的水龍暈,就在蟲穀裏遇到痋毒陷阱,壞了一雙眼睛,並在那些年中下落不明。樹倒胡猻散,傳續千年的卸嶺群盜,便從歷史上煙消雲散了。

  陳瞎子的出身來歷頗具傳奇色彩。陳家是湖南湘陰顯赫一方的世家,家財萬貫,良田千頃,實際上正是靠盜墓發的財。陳家已經做了三代盜魁,他出生的時候正值兵荒馬亂,為了躲避戰禍,族人都躲進了一座早已被盜空的古墓地宮裏,不見天日的躲了兩個多月,等兵亂過了,才敢回歸家園。他就是從古墓地宮裏生下來的,由於一出生就在暗無天日的陰森環境中,使得他目力異于常人,生了一對能在暗中見物的“夜眼”。長到十歲的時候,在街上被一個破衣爛衫的老道攝去,原來這老道見他是罕見的夜眼,而且骨骼清奇,異于常人,知道稍加傳授,就能讓他辨識世間珍寶,於是將他帶到山裏授以異術。

  後來藝未學成,那老道便壽盡死了。陳瞎子下山回到家中,繼承了諾大的家業,並且坐了卸嶺群賊的魁首。他之所以能做頭把金交椅,自身有什麼藝業倒在其次,主要是憑著陳家人脈最廣,黑白兩道都吃得開,湘黔之間往來販運的煙土、軍火交易,全被壟斷在他手中,所以三湘四水的各路軍閥土匪,不論勢力大小都要依附於他,儼然就是當地的一個土皇上。

  民國時期,終於推翻了清王朝的帝制,從而使當時的中國進入了一個各種新銳思潮與遺風陋習激烈衝撞的大時代,社會局勢尤其混亂,不僅各路軍閥之間的戰事頻繁,而且出現了百年不遇的“北旱南澇”災情,使得許多省份顆粒無收,成千上萬的人成了災民,為了能有口飯吃,更有許多人挺而走險當起了土匪響馬,或去做倒賣人口、走私煙土、販運軍火一類缺德到底的勾當,這正是“十年天地干戈老,四海蒼生痛哭深”。

  常言道:“盛世古董,亂世黃金。”在兵荒馬亂的年月裏,只有黃澄澄的大黃魚(金條)才是硬通貨,但在盜墓者的眼中,如此時局之下,國家的法律已形同虛設,正是盜掘古塚竊取秘器的大好時機。有經驗的盜墓老手,當然不會放過這種機會,等到有朝一日政局穩定下來之後,古董價格必會看漲,介時再把所盜之物出手,便可輕輕鬆松地發上一筆橫財。

  陳瞎子做了卸嶺群盜的魁首,倒鬥發財的事情自然做了不少。那時候他的眼晴還沒壞,眼力十分過人,能夠“觀泥痕、認草色、尋藏識寶”,率領著手下人到各省各地勾當,世道越亂,他的生意就越興旺,而且他喜歡輕裝簡從,扮成看風水的先生,到偏遠的山村寨子裏去撿舌漏,打探古墓舊塚的消息。

  盜墓之術不外乎“望、聞、問、切”,有時通過地名就可以知道,什麼“陵村、墓莊、雙丘鎮、土墳溝、荒葬嶺……”凡是這種地名,其中都有玄機,往往有大型墓葬群。有好多的村莊,都是由當年給皇族貴胄收陵人聚居形成,或是由埋葬在當地的古人而命名的,雖然滄海桑田,那些古墓巨塚的丘壟已平,地面上不剩一絲蹤跡,可從當地老輩人的嘴裏,還是能“問”出些許端倪,想套出“舌漏”可得需要很高明的本事和經驗,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來的。

  陳瞎子機辨無雙,又有口若懸河的本事,一番話從他嘴中說出來,猶如口吐九九八十一瓣蓮花,不僅妙彩紛呈,而且瓣兒瓣兒都不帶重樣的,所以這“問”字訣,向來被他發揮得淋漓盡致。不過在“望、聞、問、切”的四門八道中,從當地土人口中套話,還屬於是“問”之下法。

  “問”字訣的上法,那就不是問人了,而是“問天打卦”,通過占卜推算古墓的方位,來挖掘盜洞,直透冥槨,或是卜算盜墓行為的吉凶動靜,這些古術陳瞎子就不擅長了,雖然也明瞭其中原理,可一但施展出來,往往不能應驗,據說只有摸金校尉才通曉“望、問”兩訣的上法。

  但陳瞎子也是有些其實本領的,卸嶺群盜歷代傳下來的器械手段,他無不精熟,加上對“望、聞、問、切”的下乘之術了然於胸,數年間踏遍千山萬水,著實盜了不少古塚。

  湘西有個響馬出身的軍閥頭子羅老歪,是陳瞎子一個頭磕在地上的拜把子兄弟,當時時局混亂,誰手底下槍多人多,誰的勢力就大。在陳瞎子的協助下,羅老歪組建了專門盜墓的工兵掘子營,把自己地盤上能挖的古墓挖了個遍,用墓中珍寶換取錢財,大量購買槍支彈藥,一時間實力大增,於是進一步擴充地盤,吞併小股軍閥,然後繼續尋找古墓盜掘。

  這天羅老歪特意趕到湘陰陳家莊來找陳瞎子,說起最近在軍事上面臨的壓力不小,想購買一批英國產的先進步槍,如今胃口越來越大,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打算一次就裝備一個師。如今的世道就是人多槍多拳頭大,說話才夠份量,這個武器精良的師如果能迅速組建起來,腰桿子可就更硬了,所以想請陳瞎子出山,帶百十號卸嶺高手,領著工兵營,背著炸藥進山,官匪合作,尋個大墓挖開,明器二一添作五,一家得一半。

  陳瞎子笑道:“羅帥這一個師要裝備起來,少說也要幾千條快槍,再加上幾百萬發子彈和十幾門大炮啊。要知英國貨不比漢陽造,可著實不便宜,你拿算盤撥拉撥拉,算算得挖出多少明器,才夠你買這些軍火裝備的?要照老弟你的胃口,至少也得尋個諸侯王的大墓,如今附近的古墓早都被咱們挖絕了,想找這麼個大墓卻又談何容易。”

  羅老歪見陳瞎子犯難,便不敢再提擴編新軍的事情,而是死皮賴臉地哀求他道:“陳掌櫃,我的哥哥哎,要是尋常的小舉動還用得著勞您大駕?這陣子部隊擴充太快,軍費吃緊,再不給弟兄們發點煙土銀元,我操他奶奶的,那可就真要有部隊嘩變了。陳掌櫃你要是見死不救,當兄弟的可只好扔下這爛攤子,繼續上山落草去了。”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12:58 AM

第四章 老熊嶺義莊

陳瞎子心中早有主張,他最近手頭上也緊,正琢磨著要做回大的,只是還沒什麼把握,不肯提前對羅老歪言明,不過話說到這份上,只好和盤托出,趕緊道:“素聞猛洞河流域林深嶺密,是片夷漢雜處的三不管地方,當年元兵南下,和洞民惡戰經年,死了好些個番子貴胄,其中有一番僧與一統兵大將之墓殉葬最豐,如今那瓶山裏,仍舊藏著不少土司、洞人和元兵元將的墳塋,不過元代古墓不封不樹,向來深埋大藏,加上那些苗洞蠻子多會放蠱施毒,又常有落洞、趕屍一類的妖異邪說,咱們的勢力覆蓋不到那邊,貿然過去怕有閃失,所以始終猶豫著是不是要去勾當一番……”

  羅老歪是個盜墓成癮的軍閥,一聽那“瓶山”竟有這麼多大型的古墓,不禁喜出望外,以前他臉上被人砍了一刀,落下好大的傷疤,將嘴角都帶歪了,所以才得了羅老歪這麼個名字,此時一陣狂喜,本就歪的嘴角更是快要咧到後腦勺了。

  他立即從椅子上跳將起來,此人是一身的土匪習氣,平常說話就喜歡拔槍,抽出象牙柄的左輪手槍,喝令副官馬上回去集合手槍連和工兵營,工兵營每人都帶上鍬、鏟、鋤、鎬,並準備大量炸藥,當天就要帶兵進山。

  陳瞎子急忙將他攔住,此事還需從長計議,瓶山裏的古墓不是說盜就能盜的,找不到地宮和墓道,有再多炸藥也不濟事,而且大軍一動,難免要驚動了當地土人。那一帶形勢複雜,說不定就會節外生枝,如今之計,只有帶幾個精幹得力之人,先進山去探它一個究竟。

  羅老歪盜墓成癮發財心切,也打算跟著進山踩盤子,於是和陳瞎子密謀起來,計議已定,陳瞎子點手喚過人來,吩咐交代一番,隨即帶了幾個得力的手下,改換裝束,收拾打點,準備前往猛洞河,去尋找藏在瓶山裏的元代古墓。

  陳瞎子自己扮做打卦問卜的先生,他另有三個手下,一個是面黃肌瘦詭計多端的“花瑪拐”,此人祖上歷代都是前清衙門口裏聽差的杵作,識得屍蠟、屍毒、屍蟲等物,又兼為人精乖,是卸嶺群盜中的狗頭軍師。

  另一個鐵塔般的漢子,生得摩天接地,力大無窮。可惜天生是個啞子不能說話。只因周身皮肉都似黑碳,也有個渾號喚作“昆侖摩勒”,這是說他形貌酷似晚唐五代的奇人“昆侖奴”,陳瞎子當年在雁蕩山盜墓時,無意間救了他的性命,從那開始,他就死心塌地跟在陳瞎子身邊,做了個貼身僕從。

  此外還有一個年輕女子,是江湖上賣藝出身。藝名稱為“紅姑娘”,會使諸般古彩戲法雜技,被地方上一個權貴相中,要納她為妾,逼死了她的老父,紅姑娘性格激烈,一怒之下,殺了那仇人滿門良賤,逃到湖南落草為寇,憑著滿身月亮門的本事,入夥做了卸嶺盜眾。

  陳瞎子和這三個手下,加上羅老歪,分別扮成客商和貨郎,因為湘西猛洞河流域地勢複雜,山嶺崎嶇艱難,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稱,自古人煙稀少,政府統治能力薄弱,匪患嚴重,所以各種不同營生的客人,往往結伴搭夥同行,他們五人喬裝改扮了一同上路,倒不易使人懷疑。

  這五個人,把三長兩短的器械,明插暗挎,都在身上藏了,望著猛洞河行去,一路無話,進山不久,就是古時留下的苗疆邊牆,苗又稱“猛”,水流湍急的猛洞河,就是以古時洞居的夷地,傳說河道兩邊的原始森林都是古苗洞,同巫楚文化之間互有影響,所以在世人眼中顯得神秘無比,這裏到處可見古時“玄鳥”的圖騰遺跡。

  陳瞎子讓羅老歪,把他手下那工兵掘子營和手槍連的幾百號人馬,都埋伏在古牆遺址附近的密林裏,隨時聽候調遣,然後一行五人涉水而過,鑽山越嶺,直奔瓶山而去,只見這大山裏邊“峰林重疊,溪穀縱橫”,漫山遍野開滿了湘西獨有的巴茅花,好一派與世隔絕的原始風光。

  眾人以前誰也沒來過瓶山,擔心迷失了道路碰上猛獸,也不敢隨意亂走,找到當地過路的山民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這遍地開巴茅花的山脈叫做“老熊嶺”,過了嶺便是人跡不至的蠻荒之地,“瓶山”就在老熊嶺的深山中,那嶺前有幾個寨子,夷漢雜處,除了漢人,還有苗人和土家人。

  陳瞎子打探明白之後,知道前邊山裏有南北兩個寨子,便對眾人說道:“前天我夜觀天象,看北斗七星星光暗淡,想那南斗注生,北斗注死,自古已有此說,我等要在此刻進山尋找古墓,恐怕難得天時,不如避北取南,先到老熊嶺的南寨走上一遭如何?”

  其餘四人在倒鬥的勾當上,歷來對陳瞎子仰若神明,自然齊聲答應,就由花瑪拐扮的貨郎在前引路,投了山路南行,不多時,果然見到一片村寨,這寨子坐落于奇峰翠谷間,景致幽美如在山水畫中。

  寨中大約有百餘戶人家,因為當地土氣多瘴癘,山有毒草及沙蟄蝮蛇,所以當地人不分夷漢,一律並樓而居,蹬梯而上,稱為“桿欄”,所有的民居住宅,全部依山而建,取坐北朝南的方向,為了避免毒蛇毒蟲,複式結構的木樓底部都採用九柱落地,橫樑對穿,使樓臺懸空,這樣的建築也叫“吊腳樓”,每家吊腳樓下,又都供了個玄鳥的木雕,神秘中透著些許詭異。

  卸嶺群盜看在眼裏,暗中記在心上,轉到寨中便打起小銅鑼叫賣生意,當地民風淳樸,百姓之間喜歡以物易物,很少有錢財流通,出產蠟染和火腿、三蛇酒等物。雖是地處偏僻,但外來的人也並非鮮有,幾乎每個月都有幾位貨郎來換山貨,見有外來的客商並不稀奇,各取自家山貨前來換兌。

  花瑪拐做的是雜貨生意,都是針頭線腦一類的零碎日用之物。啞巴“昆侖摩勒”扮成腳夫,給扮成販私客商的羅老歪挑著鹽巴。山中錢財無用,有錢也沒地方花。山民和貨郎商販之間,向來都是以物易物,挑山走貨的客人換了山貨,再到外邊的市鎮上去賺取利潤。

  由於深山老林進出不便,在這裏最有價值的東西是鹽。鹽巴本身已經被當地人視為一種最硬通的貨幣。土人經常有一句話:“三擔米一斤鹽”,可以說這就是當地公認的一種“匯率”。

  陳瞎子事先計畫周詳,他們帶來的這些東西,都是山民們急需之物,而且不像普通貨商那般計較蠅頭小利,頗得民眾好感,沒用多大功夫,便做罷了生意。又找當地土人討了幾碗水,假意喝水休息,順便打探瓶山古墓的消息。

  陳瞎子等人,假借看風水尋陰宅,以及打聽山中路徑的名義,果然毫不費力的從山民口中問出了一些線索,這猛洞河邊的老熊嶺,是一大片海拔千丈的崇山峻嶺,在古時候山裏確實有熊跡出沒,現在卻已不多見。相傳苗人的祖先苗王“蚩尤”,就是一頭巨熊的化身,所以這老熊嶺也是由此得名,是洞人起源的神山,山林中留有許多古跡。

  古夷人多居岩洞之中,所以也稱洞民,按部族區分,共計七十二洞,老熊嶺裏有處名為瓶山的奇峰,形如天瓶墜地,看似神力,不像人工,那山上更有許多不知名的奇花異草,瓶山中有天然岩洞,裏面洞壑縱橫,深不可測,湘西又盛產朱砂,鉛汞是煉丹必不可少的原料,所以從秦漢之際,各朝皇帝就不斷派遣術士,來瓶山煉造不死仙丹,並在洞中建造道觀殿宇,涉名山,采嘉石,將各方珍物填充其中,以向仙人求藥,儼然是當做了道家洞府中的一處仙境。

  經過多少朝多少代近千年的經營,瓶山的洞室中已是殿闕重重,樓臺殿閣勝過人間,不過那不死仙丹卻未煉成。直到元滅南宋,元人殘暴,山中有洞民不堪忍受暴政,聚眾造反,番兵番將在老熊嶺大舉剿滅洞民,殺戮慘烈異常,各洞的洞民幾乎被屠殺滅絕,而元軍由於不適應山裏濕熱的環境,軍中瘟疫蔓延,也折損甚重,統兵的大將都死在了這裏。元人為了鎮住洞民,使他們永不造反,就將那瓶山作為墓穴,埋葬了陣亡將士,山洞道觀裏的珍異之物,皆充做陪葬的明器,又將殘存的洞民屠殺殉葬,用銅汁鐵水和巨石封山,墓中深埋大藏,不封不樹,讓後人永遠也無法找到墓道和地宮。

  這些傳說,在老熊嶺的山民之中,口耳相傳了幾百年,都知道瓶山裏有個巨大的古墓,但也僅限於此,再詳細的內容就沒人知道了,畢竟當年各洞的洞民幾乎都被斬盡殺絕了,陳瞎子對此早有風聞,如今到了當地加以打探,進一步確認了瓶山古墓的傳說不是空穴來風,又套出了一些鮮為人知的內情。

  當地人見這些客商,像是要去瓶山,哪里想得到這是一夥盜墓賊,還好心的勸告,瓶山周圍林密山陡,因為早年間有許多煉丹的名貴藥石,所以引得好多毒蟲精怪聚集在附近,那篇猛惡的去處,實有萬分的兇險,要是活人過去,十個裏至少要送掉九個。

  陳瞎子趕緊解釋:“只是外來的路過此地,聽這瓶山地名奇異,忍不住好奇心起,才多問了幾句。我等都是跑江湖做生意糊口的本份之輩,如何敢去古墓附近走動。”說罷又跟山民們商量,想要在寨中借宿一晚。

  寨裏的長者告訴陳瞎子等人,這裏歷來有規矩,從不肯留外人在寨中過夜,只因這些年山賊響馬鬧得太凶。俗話說“賊來如梳,兵來如蓖,匪來如剃”,響馬一來就是一場慘絕的血洗,所以晚上要關了寨門,不留半個外來的客人,以防止有賊寇混進來裏應外合。雖然看你們都是做小買賣的老實人,絕不是殺人越貨的響馬賊,但還是不能為你們破例壞了規矩,勸你們趁著天亮,趕緊出山為是。

  羅老歪的脾氣不好,平時指頤使氣慣了,一看寨子裏的人不肯留他們過夜,還沒見過敢如此不給他羅大帥面子的刁民,罵了句操你奶奶,就想拔出槍來崩掉幾個。陳瞎子早知羅老歪沉不住氣,怕他洩露行藏壞了大計,急忙按住他的手,又仔細向土人問了問周圍的幾處道路,就匆匆帶眾人離了寨子。

  走到山林裏,日已西斜,羅老歪問陳瞎子現下如何是好?荒山野嶺連個宿頭都沒有,不如連夜回去直接提兵進山,到瓶山裏來場所謂的“軍事演習”。

  陳瞎子把頭望瞭望日影,估算了一下時間,沉思片刻,轉身說道:“羅帥不必急於一時,這山裏天黑得早,今夜怕是趕不回去,剛剛從山民口中得知,老熊嶺上有處停屍的攢棺,不如就去那裏對付一晚,明天一早再到深山裏,去觀看那瓶山的形勢,瞧瞧那座古墓究竟發不發得。”

  攢棺是義莊的別名,簡單點解釋就是“死人的旅館”,這附近的數個寨子中有許多漢人,他們不是躲兵役,就是逃租欠稅跑過來的,也有少部分是往返於各寨之間做生意的人。由於夷漢葬俗不同,這些人一旦死在山區,等於是客死異鄉,這種遭遇在舊觀念中是很忌諱的,都希望能把屍骨埋回到故鄉,但山路崎嶇遙遠,想把屍體運出山去是異常困難,不管是背屍的還是趕屍的,都是半年才又一次。在此之前,還沒有運出山去的死屍都集中存放在“義莊”裏,謂之“攢基”,由各個寨子湊錢雇人專職看守,類似的地方在湘西山區十分多見。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12:59 AM

第五章 耗子二姑

陳瞎子這夥人都是慣盜古墓的,個個膽大包天,對在義莊攢館裏過夜毫不在乎,打定主意,就上了“雲霧繚繞、山路如絲”的老熊嶺。那義莊遠離人煙,走到了掌燈時分才找到,只見義莊似乎是座荒廢的山神廟改建而成,但破廟規模也自不小,前後分為三進,正殿的歇山頂子塌了半邊,屋瓦上全是荒草,冷月寒星之下,有一群群蝙蝠繞著半空飛舞,掉了漆的破木頭山門半遮半閉,被山風一吹,嘎吱吱地作響。

  眾人雖是膽大,見了這等景象也不免在心中打鼓,硬著頭皮推門進來。陳瞎子早已事先探知,這攢館裏原本有個守屍的,是個中年婦人,因為相貌醜陋,獨居深山,不和別人往來,才做了這份營生,不過她在前兩天也染病而亡,如今屍體停在後屋,這座荒山義莊裏暫時沒人照料。

  天色已黑,卻並不能急於歇息,陳瞎子要先看看進退的門戶,以免晚上遇到什麼意外,能夠得以脫身。當下率了眾人,點起一隻皮燈盞,邁步進了正屋,見裏面停了七八口破舊的黑漆棺材,都是死人旅館中的“床鋪”,這些年中,裏面也不知裝過多少屍體了。棺前是木頭牌位,各寫著靈主的名字,屋中異味撲鼻,陰鬱沉積,屍體都用砒霜拿成僵屍保持不腐。老熊嶺十分偏僻,趕屍匠大約每半年來一次,到時會將棺中屍體起出帶走,義莊裏的守屍人,是專職負責看守屍體,防止不會出現屍變異狀,或是被野獸啃了。

  花瑪拐是杵作出身,在群盜中算是比較迷信的人,出門做事,逢山拜山,過水拜水,一進門就在供桌上找出香爐,給棺材裏的死人燒了幾炷香,口中念念有詞:“我等途經荒山,錯過了宿頭,在此借宿一晚,無心驚擾,還望列位老爺海涵……”話未說完,就聽棺中發出一陣響動,驀地裏冷風襲人,燈燭皆暗。

  義莊裏一陣陰風刮過,群盜手中的燈盞和香燭,都隨即飄忽欲滅,就聽擺在屋內的陳舊棺板嘎吱吱作響,像是有極長的指甲在用手抓撓棺蓋,那聲音使人肌膚上都起了層毛栗子。

  陳瞎子見有異動,忙用手攏在腰間的短刀上,他歷來不喜用槍,盜墓時只帶一柄短刀防身。這柄刀卻有來歷,是口當年皇上身邊御用的寶刀“小神鋒”,常和神槍並置駕前,寒光浸潤,鋒銳絕倫。此刻抽出刀刃一看,只見刀光吞吐閃爍,就知這“攢館”裏不太乾淨,若不是有鬼魅作祟,便是藏有妖邪之物。

  陳瞎子當即一擺手,和幾名同夥呈扇面散開,包抄上前,將那一口口棺蓋紛紛揭開,去看那棺中僵屍是否有變,羅老歪也拽出雙槍跟著查看。有這一番驚動,棺中的怪聲竟是自己消失了,只聞屋外山風嗚咽之聲,搖動磚瓦古樹,聽在耳中,格外悽楚。

  這一夥人都是常年挖墳掘塚的巨盜,所謂“藝高人膽大”,而且群盜最忌諱在同夥面前露出絲毫膽怯之意,在幾十口舊棺之間往來巡視幾遭,見無異狀,就在裝有屍體的棺內分別下了絆腳繩。那繩上都浸透了朱砂藥粉,屍僵不能彎曲,故能被絆腳繩壓在棺內無法出來,隨後又把棺蓋扣上,這才掩了門,離開正堂。

  回到義莊破敗的院子裏,但見天上星月無光,山間風起雲湧,看樣子夜裏十有八九要下一場豪雨。“望”字訣下法是觀泥痕認草色,雨水沖刷之後更易施展。下了嶺便是瓶山地界,明晨雨住之後,正可前去觀看古墓的形勢,於是群盜當即決定留在義莊內過夜。這夥人身上都帶著殺人的兇器、辟邪的墨斗,區區一處停屍的攢館,如何能放在眼裏。

  在義莊裏轉了兩圈,各處屋宇,均是破敗不堪、污穢難言,只有挨著後門的一間小房還算可以住人。這間屋子就是守屍人平時起居之處,也是死人旅館中唯一給活人準備的房間。羅老歪走了一天山路,恨不得早些落腳歇息,跟陳瞎子道了個“請”宇,就抬腳踢開一扇木門,跨步進了屋內。

  羅老歪進去之後剛一回身,正見另一扇門板後立著個直挺挺的死人,屍體被一大床白布蒙了,只顯出了模糊的輪廓,頭頂上豎著一個木頭靈牌,身前的一盞命燈,燒得只剩黃豆般大。饒是他羅老歪平生殺人如麻,也沒料到門後會戳著具屍體,當場被嚇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識地伸手去拽轉輪手槍。

  陳瞎子隨後進屋,急忙按住羅老歪的手,看了看那屍體頭上的靈位,木牌上有張黃草紙符,舉起油燈照了照那張紙符,上面畫的符咒十分眼熟。以前在山中學道,耳濡目染,頗認得些符文,這符是張辰州符中的“淨屍符”,上面寫的是:“左有六甲,右有六丁,前有雷電,後有風雲,千邪萬穢,逐氣而清,急急如律令。”

  再輕輕把紙符撥起一角,看著下麵靈牌上露出來的一行字念道:“耗子二姑烏氏之位……想必是在攢館守夜的那個婦人,她剛死兩天,按照鄉俗,要在門板上立成僵屍才能入棺。聽說這女子也是個苦命人,吾輩跟她井水不犯河水,由她停在此處也罷。”

  陳瞎子的三個手下,也都是一肚子苦水的出身,否則也不會落草當了響馬,向來同情那些卑微貧賤之人,此時聽陳瞎子一說,都是欣然同意:“大掌櫃說的極是,自古苦人不欺幹人,我等皆是逼上梁山,才佔據了一方,做些個豪傑的勾當、英雄的事業,又何必為難一個有苦水的死人。”

  羅老歪雖然有心燒了那具屍,免得擺在屋內整晚相對,但見難違眾意,而且盜發古墓還要仰仗這些人,只好耐下性子,跟著陳瞎子進了屋內。花瑪拐忙前忙後地收拾出乾淨地方,請兩位把頭坐了,其餘三個跟班的身份所限,不敢同盜魁首領和羅帥平起平座,收拾妥當後,就席地而坐,啃吃乾糧裹腹,喝些燒酒驅寒。

  吃著半截,就聽外面雷電交加,接連幾個霹靂落下,震得屋瓦都是動的,跟著就是傾盆大雨。陳瞎子一邊盤腿坐著喝酒,一邊閉目冥想著今天打探來的各種消息,構想著瓶山古墓的規模,聽到雷聲隆隆,便不動聲色地告訴花瑪拐、紅姑娘和昆侖摩勒三人:“義莊裏不太平,今夜須放仔細些,都別睡了。”

  花瑪拐等人連忙起身領命,隨後眾人喝著酒守夜,閒談中無意說起耗子二姑烏氏之事,覺得她這稱呼好生古怪?難道是容貌酷似老鼠?只是屍身蒙著白布看不到面目,實是難以想像她的容貌。

  羅老歪吸足了煙炮,覺得精神十足,他早就看上紅姑娘多時了,想將她收為八姨太,不過這女子性子太烈,家中巨變之後立誓不嫁,根本就不肯答應,而且她擅長月亮門的古彩戲法手藝,是破解古墓機括的高手,盜墓開棺都少不得她。羅老歪是個大煙鬼,只是貪財,在色字上倒並不十分吃緊,加上紅姑娘是陳瞎子的得力手下,也就只得將這念頭罷了,但今夜宿在荒山義莊,正是閑極無聊,怎能不找個機會跟紅姑娘搭個話。

  此時聽到花瑪拐說起那女屍的容貌,羅老歪說了聲:“相貌如何?看看便知。”說罷已走到門邊,一抬手便揭起了蒙住屍體的白布,借著燈盞的光亮一看之下,眾人皆是大為震驚,羅老歪更是大驚小怪:“操他奶奶,世上還真有大老鼠成精了不成?”連那啞巴昆侖摩勒都張大了嘴看得眼睛發直。

  只見那女屍膚色毫無血色,屍體的顏色不是白而是發灰,灰白色,而且那沒有血色的灰白中深藏著一層不那麼明顯的黑氣。耗子二姑的臉上五官十分局促,小鼻子小眼,耳朵稍微有點尖,暴牙很明顯,青紫色的嘴唇向前突出,除了沒有老鼠毛之外,活脫就是一張鼠臉。

  陳瞎子見眾人那副沒見過世面、少見多怪的樣子,叫了聲:“聒噪,虧得還常自誇是帝陵掘得最多的卸嶺盜眾,見了一具容貌醜陋怪異的女屍,也懲般希奇。”

  在山下采盤子撿舌漏的時候,陳瞎子經驗老道,事無巨細,一一探查周全,羅老歪等人只顧打探元代古墓的消息,對別的事情都未加留意,所以並不知道耗子二姑的來歷,只好由陳瞎子說與他們知道。

  關於這位耗子二姑的遭遇,流傳最普遍的說法是這樣的:十幾年前,看守這義莊的是一位烏姓漢子,山民們都喚他做“義莊老烏”。附近山上的土家族很喜歡吃血豆腐,血豆腐就是用豬血和豆腐混合,揉成坨子放進竹篩裏,掛於火炕之上風乾,然後可以有多種吃法。

  有天義莊老烏也煮了鍋血豆腐打牙祭,這東西只要看一看、聞一聞就會令人饞涎欲滴,當時還沒煮熟,不過已經香氣四溢。義莊老烏就流著口水在鍋旁守著,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義莊老烏趕緊去開門,但是門外並沒有人,連個鬼影也沒有,再回身的時候,見有個年輕的婦人,正蹲在鍋邊撈血豆腐吃,八成是敲了前門聲東擊西,趁老烏開門的工夫,從後窗戶跳進來了。

  義莊老烏大怒,心想這莫不是山上的女響馬來砸明火了?主人還沒死呢,要偷吃血豆腐也輪不到你,抄起一把砍柴的斧頭就砸了過去,那婦人低著頭只顧吃,聽得金風一響,抱著鍋就逃出門外。

  義莊老烏緊追不捨,在一個山坳裏終於把她追上了,一斧頭下去,正好剁在女人的屁股上,隨著鮮血迸流,竟然掉下一條粗大的老鼠尾巴。義莊老烏一看這是老鼠精啊,他是常年看守死屍的人,膽量自然不小,暴怒之餘,便打算斬盡殺絕。舉起斧頭想要再砍,那婦人卻哭著哀求道:“今日聞到鍋中血豆腐的香味,實在是抵擋不住誘惑,才出來偷食,不料卻被相公把尾巴砍掉了,再也變不回原形,相公要是不嫌奴家容貌醜陋,願意和相公結為夫妻,本分渡日。”

  義莊老烏打了多年光棍,他長年看守義莊,男人們都儘量回避他,更別說有女人肯嫁給他了,正是久旱未逢幹露。仔細一看那婦人雖然長了副鼠臉,但畢竟還有個女人身子,於是當夜便娶了她。幾年後義莊老烏為給老婆治病去深山采藥,結果被老熊舔了,他們無兒無女,義莊老烏一死,就只剩下烏氏成了寡婦,依舊靠看守義莊為生。

  寨中上歲數的老人們都知道,實際上的情況不是這樣,烏氏本不是大耗子成精,而是義莊老烏在山裏收留的一個逃難來的女人,因為她模樣古怪之極,所以山裏的後生們胡亂編排,謠言越來越多,久而久之就都叫她做“耗子二姑”,有不少當娘親的,都用她來嚇唬不聽話的孩子:再調皮當心半夜裏被耗子二姑抱了去。小孩們想到那大老鼠精般的女人,往往就不敢再哭鬧不休了。

  陳瞎子年輕飽學,才智過人,又有相面的本事,知道世間有這一種面畸之人,不足為奇,只不過命苦相凶,如同醜人著破衣,這一世怎生得了?就在此為眾人點破,讓他們不要胡言亂語的猜測。

  羅老歪也覺得以自己剛才的舉動弄巧成拙,有失身份,只好另覓話頭,想賣弄些見識借機找點面子回來,就問花瑪拐道:“拐子,聽說你祖上是有名的驗屍杵作,你可看得出這耗子二姑死于何因?”

  花瑪拐轉身看了看那具女屍,只把眼珠轉了兩轉就己見分曉,臉上霎時間微微變色,答道:“回羅總把頭,小的不才,看這女屍唇色烏青,五官閉塞,竟像滿肚子都是屍毒,莫不是義莊裏有粽子乍了屍……將她撲死的?”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1:00 AM

第六章 送屍術

花螞拐善會察言觀色,說完後一看羅老歪的反應,就知其中名堂,隨即又陪笑道:“要說義莊裏鬧僵屍,那也是情理之中的合該如此,可怪就怪在耗子二姑臉上屍毒不顯,又像是死後才被在口中灌注屍毒,小的眼拙,不知高低,怎麼敢在大掌櫃和羅帥兩位大行家面前獻醜。”

  羅老歪正等他有此一言,告訴花螞拐聽個分明,原來湘西老熊嶺的風俗奇異,在人死後的前七天,要給屍體灌注屍毒立在門板後,謂之“站僵”。凡是僵屍,不論是出於什麼原因死而不僵,其體內必有屍毒,倘若沒有“站僵”的秘法,不等趕屍回鄉,屍身就自己腐爛敗壞了。

  除了陳瞎子之外,其餘三人對湘西趕屍,都是只聞其名,而不知其實,此時由羅老歪一說,才有恍然大悟之感,果然好奇心起,加上雨夜漫長枯燥,願請羅帥賜教其中奧秘。

  羅老歪有心借機在紅姑娘面前吹噓一番自己的經歷,當下也不推辭,趕屍的事他是最熟悉不過,因為早些年就曾做過趕屍的匠人,他十幾歲的時候從山東窮的活不下去了,輾轉來湘投親靠友,不過到了地方才知道遠房親戚早都死絕了,一無盤纏二無投靠,又因為自身形貌醜陋猥瑣,一看就不是善類,想找個地方當學徒做苦力都沒人肯要。

  無奈之下,只好進了綠林道,做些殺富濟貧的勾當,所謂“劫富濟貧”,只是說著好聽,因為對那些窮人貧漢,劫殺了也難得分毫利益,還免了落下禍害百姓的一個惡名。但他是外省來的,不知曉當地的風土人情,根本立不住腳。最後有人給他指了條道——去做趕屍匠,趕屍匠收學徒,務必要三個條件,一是膽大,二是長相醜陋,三是一輩子不婚娶。

  在湘西趕屍的多是在道門的,盛產朱砂的湘西辰州,有兩大道門,分別是“胡宅雷壇”和“金宅雷壇”,歷來趕屍的行當,都屬這兩個雷壇門下經營,羅老歪拜了個姓金的老頭,學起了金宅雷壇秘傳的趕屍術來。

  湖南湘西,自古就有“送屍、落洞、放蠱”之類的神秘傳說,其中的送屍,即為“趕屍”,因為湘西山嶺崎嶇,許多地方根本不通道路。有很多北來的客商,販運木料牟取暴利,大多在汛期將筏取的巨木,放在河中紮起來,順水南下,客商都隨著木筏順流漂下,等做完了生意,在穿山越嶺返鄉。

  由於夷洞之地,土匪橫行,又多瘴癘毒蟲,各種疾病蔓延,有水土不服的外地客商,一旦染病或遭洗劫,往往就客死在途中。外省客商們物傷其類,對這些橫死同行的遭遇非常同情,於是就湊錢建立義莊攢館,聘請趕屍匠人,使橫死者得以葉落歸根,將屍骨埋回故鄉。

  說起這湘西趕屍,真是赫赫有名,傳的神乎其神,世人談之變色、畏之如虎。實際上這種異術正式的名稱,自古喚作“送屍術”,近代始有“趕屍”之說,西方人則稱其為“催屍術”,在洋人眼中這種事更加神秘,西人有“催人術”,也就是“催眠術”,他們之所以這麼稱呼大概是指給屍體催眠的意思。

  因為湘西夷漢混雜,地理環境特殊,無數危岩奇峰,憑空裏拔地而起,峰柱接踵綿延,直拱南天,地勢艱難險惡,群山深處根本沒有道路,人死之後抬回故鄉安葬不太現實,這就需要“送屍匠”送屍,但有些地方送屍匠半年才去一次,等死人多了一起運送。

  死者亡去即久,難免會發生腐爛敗壞,那個時代還很排斥火葬,從不考慮骨灰壇一類的辦法,所以凡是想送回故鄉入土為安的,都要首先設法製成僵屍,這是一個先決條件。

  如何才能屍而制僵呢?要想人死不腐,可以在屍體中灌注水銀,但那方法成本比較昂貴,一般人用不起,也會損壞屍體臟器。有些人便用民間秘術,在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的時候,開始定時服用少量砒霜,當然計量是很小很小的,砒霜混合凝絡丹,還要再加上崾骨草、山陰紫茅花等奇異草藥,這些東西只要比例得當,在人還活著的時候,對人體傷害不大,可人一旦停止呼吸,氣血凝固,便僵硬不腐,變為藥力制化成的那種僵屍,所以才要在門板上停屍數日,待其徹底僵化後才移入棺中。如果死後灌注也並非不可,只是屍體保存得就稍微差了一些,容易發臭,義莊內耗子二姑的屍體,就是被死後灌注了毒藥,立在門板後“站僵”。

  湘西送屍的奧秘,除非是做過送屍匠的人,外人根本就無法知道這行當裏是怎麼回事,因為這行當極其神秘,其中使用的方術也絕不外傳。在道門之中,一概不提趕屍送屍之說,那都是外人的稱呼,道門中人皆以“驅水術”呼之。

  “驅水術”是正式的通稱,而在黑道上的暗語叫做“一碗水”,撞上送屍的隊伍很不吉利,綠林道上光這樣的事情就叫撞水了,現在也代指“撞邪、撞鬼”之意,因為在真正送屍的過程中,其方術全憑一碗清水,而且必兩人同行,才有效用。

  兩人分做一前一後,一名送屍匠在前打著布幡,以方術引導,另一人平端一碗清水走在最後,不管這一趟送多少死屍,那些死屍都走在隊伍中間,又送屍匠前後夾持而行。

  兩名送屍匠一稱“執幡的”,一稱“捧水的”,在這一行中,捧水的是最重要的角色,走一段就要在水碗中加一道符咒,這道符是“焚符聚水醒魂咒”:開通天庭,使人長生,三魂七魄,回神返嬰,三魂居左,七魄在右,靜聽神命,也察不詳,行亦無人見,坐亦無人知,急急如律令!這道符務必要湘西的“辰州符”,換了別家道門的符咒,則完全不起作用。

  只要捧水的手中水碗不傾潑破裂,屍體就能不倒。在送屍過程中,死屍與活人無異,唯獨口不能言,其走路姿勢也與活人微異,完全跟著執幡的人行動,執幡人走死人就走,執幡的人停死人也停。這種送屍隊,在明代末年湘西地區實在是太常見了,湘諺有雲“三人住店,二人吃飯”,指的就是送屍人,意思是說三人中不能吃飯的那個是死人。

  送屍隊快到死人故鄉的前一天,死者必托夢給家人,其家便立即將棺木斂服,整治齊備。屍體一到家,便會立在棺前,捧水的將水一潑,屍體會立即倒入棺中,這時候就需要趕緊給死者收斂下葬,否則其屍立變,顯出腐壞之形,如果已死了一個月了,立刻就會現出正常人死亡一個月後的腐爛程度。

  實際上這一碗水的奇門異術,那都是早年間的勾當,到了乾隆年間便都已失傳,其失傳的原因大概就是太過保密,會這門秘術的人越來越少,最摸底的人也只不過僅僅知道這麼個大概,而端水送屍的原理卻更是誰也說不出來了。

  直到光緒時候,不少人為了謀求暴利,把黔地生產的鴉片販運進來,便打起了走屍送水的主意,借著民間對送屍的恐懼,利用其作為掩護,倒賣煙土軍火,他們利用送屍作掩護,同古時送屍的勾當大相徑庭,只不過更加的故弄玄虛。當年羅老歪雖沒學會送屍秘術,卻利用趕屍匠的身份大肆販運黑貨,他就是以此發家,最後當上了橫行三湘的大軍閥,所以羅老歪對那醜陋的女屍才如此放心,因為他和陳瞎子心知肚明,這義莊裏的死屍,都灌了防腐藥制僵,根本不可能產生屍變。

  攢積在此的死人,將來都是那些趕屍販子行私走貨的人皮口袋,不過那些人利用死人販運黑貨後,也會想辦法將屍體送歸故土埋葬,這卻不是什麼仁義道德,只是若不如此,日後沒辦法再將“趕屍”做幌子唬人了,土人們不知送屍術的內幕,才會畏之如虎,而且送屍匠都是以此為業,自然是不肯輕易把底細告訴別人,所以更是顯得歪門邪道,神神秘秘。

  花螞拐和紅姑娘等人,都聽得嘖嘖稱奇,別看羅老歪嘴歪眼斜舉止粗俗,又兼“吃喝嫖賭、殺人放火”沒有他不做的,可對這些民間秘術知道的如此詳細,確不愧是威懾一方的軍閥頭子,而且是卸嶺盜魁的拜把子兄弟,看來自是有他的過人之處。花螞拐趕緊挑著大拇指奉承道:“高明,實在是高明,羅帥原來也是道門中人出身,怪不得有如此奇才!”

  羅老歪灌了兩口燒酒,顯得十分得意,可當著盜魁陳瞎子的面,卻實不好過分炫耀,自嘲道:“他娘了個屌的,什麼奇才歪才,老子學趕屍的時候太過年幼,師傅身上十成的本領沒學會一成,時常都是不懂裝懂,聽俺副官說,最近南方出了位做學問的先生,寫得好文章,他說這世上原本沒有懂,但裝懂的人多了,也就慢慢有了懂。那先生說的果是有理,將來本司令要請他過來敍談敍談,給俺老羅再他奶奶的多長點裝懂的學問。”說完撇開歪嘴搖頭笑了笑,把那一壺燒酒喝了個涓滴無存。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1:01 AM

第七章 咬耳

陳瞎子也陪羅老歪喝了許多燒酒,一整天來穿山過嶺,本就疲憊了,不覺酒意上湧,可心下清楚這義莊裏似有古怪,越想越不對勁,如何敢輕易就寢。正要囑咐啞巴昆侖摩勒小心戒備,但一瞥眼之間,忽見地上竟然有一串濕漉漉的腳印。群盜進屋之後才開始暴雨瓢潑,其間又不曾有人出去半步,所以每個人的鞋底都是幹的。

  念及此處,陳瞎子急忙抬眼看了一看房門,兀自好端端地被門栓從裏面頂了,根本沒有開啟過的跡象,但在無人發覺的情況下,這串水漬未幹的腳印是從何而來?他耳音極好,此時也不聲張,細聽周遭響動,猛一抬頭,只見昏暗的油燈光影裏,一個全身白衣的老媼正伏在房梁上向下窺視。

  屋內泥水未幹的腳印,顯得雜亂無章,而且模糊難辨,看不出行蹤去向,唯見足印細小,頗似舊時婦女裹的小腳。正疑惑間聽到房粱上悉娑有聲,陳瞎子忙抬頭向上觀看,只見粱上果是個白色的身影,油燈光線恍惚,一瞥之際,竟像是個全身白縞的老太婆。

  瞎子暗自吃驚,心道:“此間真有邪的!”抬手之處,早將“小神鋒”飛擲出去,其餘幾人見盜魁陳瞎子突然出手,都知有變,各抄暗藏的槍械匕首,發了聲喊,齊向屋後牆壁疾退,一面尋到依託,一面抬頭去看屋樑上的情形。

  群盜平日裏過的,都是刀頭上舔血的日子,此刻臨變不亂,幾乎就在陳瞎子短刀命中的同時,都已各自退到牆邊,猛聽“托”地一聲輕響,“小神鋒”帶著一抹寒光戳在了木梁上,沒入寸許,紅姑娘將身邊的皮燈盞取過,舉高了一照,就見短刀正插在一副古畫之上。

  那畫中有一批麻戴孝的老媼肖像,臉上皺褶密佈,神態垂垂老朽,面目有種說不出的詭異表情,令人一看之下頓時生厭。她身旁則繪著一片殘碑亂石嶙峋的墳丘,畫像掛在房梁上已不知多少年月,紙質已現出暗黃受潮的跡象,但並沒有什麼塵土蹋灰落在上面。

  陳瞎子剛才聽到動靜,立刻出手,想要先發制人,卻不料房梁上竟是一副老婦的詭異畫像,不禁“咦”了一聲,奇道:“卻又作怪,怎地這義莊裏會掛著白老太太的神位?”隨即醒悟,是了,原來這用於攢基的破廟,曾經是供奉“白老太太”的,正堂被用來攢停屍體,而神像就被掛在後屋了。此事先前也曾打探過,不過剛才事出突然,沒能記起此事,竟是讓眾人虛驚了一場。

  白老太太是個什麼神靈誰也說不清楚,只知道以前在老熊嶺附近,常有供奉她的山民,就連山外的人們,也常聽聞說山裏的愚男愚女,不分老幼,都有拜她的,可如今香火早絕了多年了,瞎子罵道:“看這老豬狗的畫像似邪非正,留之不吉,啞巴你去將那畫取下來燒了……”

  沒等吩咐完,忽聽一聲貓叫,有只花皮老貓從梁上探出半截身子,目光炯炯,望著門後耗子二姑的屍體看得出神。原來這義莊近幾日無人看護,常有野貓進來偷食,苦於並無糧食,餓貓就想啃死人肉,卻又讓棺板擋住了,貓爪撓了半夜不曾撓開,剛才雷雨大作,這老貓趁機從門縫裏溜了進來。群盜只顧著聽羅老歪講趕屍的事情,都沒留意老貓細微的動靜,它藏在梁上被陳瞎子察覺,飛刀擊中木梁畫像,立時把它驚了出來。

  陳瞎子暗道一聲:“慚傀,想我位居群盜魁首,多少江洋的大盜、海洋的飛賊,都要尊我一聲把頭、元良,不成想今夜被只老貓唬了。”

  羅老歪等人初時以為不是鬧鬼就是有妖,正準備要大打出手,卻見是只鬼祟地老貓,都長出一口大氣,笑駡了幾句,就把那提防的心也各自放下了,收起傢伙回身坐下,眾人自持身份,誰都不願去理會一隻老貓。

  誰知那老貓看到耗子二姑那酷似老鼠的臉孔,越看越像老鼠,竟真將死人當做了一隻大老鼠,老貓缺了條腿,三隻貓足蹣跚著溜下房梁,兩隻貓眼賊忒兮兮地打量著女屍,根本不將屋內其餘的人看在眼裏。

  陳瞎子等人正沒好氣,哪里會知瘸貓心裏打的什麼算盤,估計它露了行蹤,就要再從門縫逃出去,便也無心再去看它。陳瞎子讓花螞拐騎在啞巴脖子上,去拔釘在屋樑上的短刀“小神鋒”,自己則同羅老歪說些個場面話,稱自己是看那畫像古怪異常,是以出手給它一刀,破了那古畫的邪氣,倒與這瘸貓無關。

  正這時,忽聽紅姑娘怒喝一聲:“賊貓,大膽!”眾人急忙轉身看去,那瘸了條腿的老花貓,正蹲在耗子二姑死屍肩上,一口口咬著死人面頰的肉,它見耗子二姑長得像老鼠,便過來啃咬。屍首臉上已經有一塊肉被它啃了去,由於死者剛去世不久,灌入體內的砒霜尚未徹底散入全身,所以臉部沒有僵屍毒,否則一咬之下,這三足瘸貓已經中毒死了。

  陳瞎子怒極,破口大駡:“賊掰貓!如此作為,真乃找死……”此時他手中的“小神鋒”還未收回,只好抓過羅老歪腰間插的轉輪手槍,可又從未習過槍法,知道開槍也難以命中,當下便掄槍過去對著三足瘸貓便砸。羅老歪那柄左輪手槍是美國貨,極為貴重,見陳瞎子拿了當作鋃頭砸貓,一是捨不得槍,二是怕陳瞎子走了火,趕緊伸手勸他息怒。

  陳瞎子自視甚高,怎容那瘸腿貓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自己面前做耍,甩脫了羅老歪,徑直對著瘸貓打將過去,但那瘸貓是只極奸滑的老貓,可能也有幾分道行,絲毫不露畏懼之意,反倒沖著陳瞎子一呲貓牙,然後掉頭咬掉耗子二姑的耳朵,一口將整個耳朵撕咬下來,叼在了口中,隨即翻身逃竄,從死屍身上躍將下來,一溜煙似的鑽入了門縫下豁口中,遁入屋外黑雨,倏然遠去。

  老貓雖然缺了一足,但動作油滑詭變,轉瞬間便把“呲牙、咬耳、掉頭躥出、鑽門縫逃脫”這幾個動作一氣呵成,陳瞎子出手雖快,終究離它有幾步距離,竟沒能碰到它半根毫毛。

  羅老歪雖然脾氣暴燥,平時殺人都不眨眼,但沒陳瞎子那般孤高,覺得老貓咬了女屍幾塊肉,將它趕走也就是了,這裏除了大帥就是盜魁,都是黑白兩道上數得著的人物,犯不上跟只三條腿的瘸貓過不去;另外由於屋中狹窄,紅姑娘被其餘的人擋在裏邊,她雖有心去捉那老貓,奈何被擋在了裏屋;而啞巴昆侖摩勒和花螞拐,正疊著人梯在取梁上的短刀,所以陳瞎子一擊落空,眾人只好眼睜睜看著三足老貓叼了死人耳朵,一瘸一拐之中逃得遠了。

  按說這事擱在別人也就罷了,可偏惹得陳瞎子“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自出世以來,輕而易舉地做了盜魁,統領天下卸嶺群盜,挖了不少古墓巨塚,經營了多少大事,並無一次落空,使得他有些目空一切,一槍沒砸中瘸貓不可忍,在羅老歪和他的手下面前失手更不可忍。

  惱羞之餘,一股無名的邪火油然而生,他就動了殺機,想要殺貓洩恨,看到三足瘸貓遠遁,心裏又是猛地一閃念,卸嶺群盜向來自我標榜“盜不離道”,對王公貴族的屍體搓骨揚灰,可對一些窮苦百姓的屍首卻極為尊重,遇到路倒暴斃的窮人,都要出錢出力安葬,雖然這規矩很少有人照辦,可還畢竟是道上的行規,如今撞上了就沒有不管之理。耗子二姑臉上少一塊皮肉倒也罷了,可五官中少了一官,卻是成何體統?從古至今,在歷代葬俗喪制中,保持死者遺容的完整就是件很莊重的事,這掰貓太也可惱,絕不能輕饒了它,最起碼也得把耗子二姑的耳朵搶回來。

  說時是遲,那時卻快,這些念頭只在陳瞎子腦中一閃,他就對身後的四人交待一聲:“都別跟來,某去去就回……”話音未落,已挑開門栓,晃身形跟了出去。那老貓去得極快,根本不容他再細想,遲上一遲恐怕就再也追不上了,當下雙腳一點地,施展出攬燕尾的輕功,尋蹤一路追了出去。

  陳家有自家歷代傳下來的輕功,都是飛賊走千家過百戶時的必備技能,也並非像人們想像得那麼神奇。雖然輕功的名稱喚作“攬燕尾”,其實並不能真的追上飛燕抓住它的燕尾,只不過是自小用草藥煮水洗澡,這叫“換骨”,能使人身體輕捷,再通過磨練提、縱、追、攀、蹬、踩、翻幾種要訣,數年之後雖不能真正做到“高來高去、飛簷走壁”,但“翻牆越脊”一類的本領遠勝於常人。

  卸嶺群盜按自身藝業高低不同,在內部有不同稱呼,想做大當家的首領,必須有“翻高頭”的本事,這是一種飛賊的稱號,暗指可以徒手過高牆。陳瞎子在深山裏跟老道苦修十餘年,真得了幾分“洗髓伐毛”之異,加上他生就一雙夜眼,在大雨泥濘的黑暗中秉氣疾追,竟能緊緊跟住貓蹤,須臾間已追至下了嶺子。

  深山裏的天氣變化無常,這時大雨漸止,烏雲散去,一彎冷月露出頭來。三足瘸貓畢竟少了條腿,雖然進退靈動,但跑起來要比健全的貓慢得多了,所以陳瞎子借著月色追蹤,一時倒也沒有跟丟,那老貓似乎也感覺到了後邊有追兵,自是來不及吞吃那咬下來的死人耳朵,只好集中精力逃跑。

  瘸貓在山嶺下逃出一段距離,繞得幾繞,見始終無法擺脫陳瞎子的追趕,便生出詭計,斜刺裏躥入林木茂密處,陳瞎子追了半天也沒趕上瘸貓,反倒因為地上泥滑,有幾次險些掉進漆黑的山溝裏,暗罵“好個賊貓,少了條貓腿還跑得恁般快”,咬牙切齒地追到林邊,已不見那貓的蹤影。若是自此繞山追去,多是深密林子,人行其中,仰不見天。

  四下裏更是寂靜無聲,看來瘸貓逃進了林密嶺陡的險惡所在,陳瞎子暗想已經追出太遠,再進林子怕要迷失道路,不得不將腳步慢了下來,心中恨恨地罵道:“賊掰貓,真是奸滑透頂,下次教陳某撞上,也不要你的命,先割了你一條貓腿去,看你這廝還能逃得到哪去。”

  眼瞅著既然追不上了,便只好回去,可是剛要轉身,突然聽那靜悄悄的老林子裏,傳來一陣陣:“喵嗚……喵嗚……”的貓叫聲,悲哀的叫聲如泣似哭,更帶有一種顫慄欲死的恐懼感,貓叫聲愈來愈是驚怖,中夜聽來,聳人毛骨。

  陳瞎子心中起疑,隨即停下腳步細辨林中聲音,不禁好生奇怪,那掰足老貓莫非前世不休,在林中遇到了什麼?可聽那叫聲恁地古怪不祥,都說老貓的命最大,究竟有什麼東西才能把一隻老貓嚇成這樣?他好奇心起,忍不住就想一探究竟,當下秉住呼吸,躡足潛蹤進了林子。

  透過樹隙間灑下的月光,只見一株老樹後面是片墳塋,墳地裏殘碑亂石,荒草蔓延,看起了很是眼熟,十分像義莊古畫中描繪的地方,而那老貓正蜷縮著趴在一塊殘碑下面,全身顫個不住,而墓碑上則出現了一幕不可思議的詭異情形,這情景使得群盜首領陳瞎子的心跳驟然加快。

  月色微微,陳瞎子為追瘸貓,夜探古墓林,在不知不覺中已是追出好遠,山坳中一片老林子,這片林子裏古樹盤根虯結,都生得拔天倚地,借著月色,但見得林深處妖霧吐納,並有水流潺潺之聲,透著種種妖異不祥的氣息。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1:03 AM

第八章 洗腸

那只老貓顫慄的叫聲就來自於一株老樹之後,陳瞎子貼身樹上,悄悄探出頭去張望,他生就一雙夜眼,在星月無光的黑夜裏,也大致能看出個輪廓,此時雲陰月暗,卻遮不住他的視線,尋著老貓的慘叫聲撥林前行,原來樹後有一小片林中的空地,四周古柏森嚴環繞,空地間都是一個接一個的墳丘,丘壟間儘是荒草亂石,一弘清泉從中淌過,蜿蜒流至荒草深處,墳丘後邊都被野草滋生的夜霧遮蔽。

  在那片墳地外邊的兩棵古樹之間,戳著半截殘碑,離得遠了,不能辨認出碑上有什麼字跡,但殘碑有半人多高,上面鋪著一層殘缺不全的瓦面,看樣子不是古墓的墓門,便是什麼殘破祠舍的牌樓遺址,而那只老貓正全身瑟瑟發抖,綣伏在碑前,耗子二姑的耳朵,已經被它從嘴中吐在地上,老貓絕望的叫聲一聲緊似一聲,聲中帶血,似乎正對著那石碑苦苦求饒。

  陳瞎子仗著一身的本事,大著膽子秉住呼吸,將自己的身體掩在月光照不到的樹影中,看著那不斷顫抖哀求的老貓,不禁是越看越奇,心下尋思:“怪哉,這該死的掰貓在搞什麼鬼?它為何會如此懼怕那半截殘碑?貓這種動物得天獨厚,身體柔韌靈活,很少有天敵,而且傳說貓有九命,它們的生存能力和膽量都和它們的好奇心一樣大,老貓若不是斷了一足,也不會去咬死人耳朵,但貓這東西。越老越是狡猾,怎麼就偏偏被塊古老的石碑嚇成這副模樣?莫非是碑後另有其他東西?”

  陳瞎子越想越覺得蹊蹺異常,帶著無數疑問。再次仔細打量對面那座殘碑,想看看碑後有些什麼,但林中荒草間妖霧流動,石碑的距離已是視界極限。他睜大了雙眼,仍是看不清碑後地情形。

  正在這時,月色混合著林間吞吐不定的夜霧,使得殘碑前的一小片空地籠罩在一層朦朧怪異地光暈之下,突然見到碑後閃出一對滴溜溜亂轉的小眼睛,隨後逐漸露出一張毛絨絨的臉孔,一看之下還以為是狐狸,體態大小和瘸貓差不多。它的形狀則像是貓鼬,頭大闊口,毛色發黃,定睛一看,那對狡桀奸滑雙眼地主人,竟是一隻小小的狸子。

  那狸子神態古怪,走到老貓跟前看了看它。瘸貓的叫聲開始變得奇怪起來,不再象先前那般驚恐絕望。而是逐漸轉為一種極不協調的低哼,這種貓叫聲聽得陳瞎子心慌意亂,胸臆間憋悶壓抑難耐,恨不得也跳出去大吼三聲,只好用牙齒輕咬舌尖,竭力控制內心不安的情緒。使自己那顆嘣嘣亂跳的心臟平穩了下來。

  狸子一臉詭異的壞笑,盯著瘸貓看了一陣。就掉頭擺尾走向水邊,三足瘸貓又叫得幾聲,也跟在那狸子身後,僵硬緩慢地爬到泉邊喝水,陳瞎子心想:“做耍了,原來這掰貓是在這深夜林中吊吊嗓子,現在唱累了要去喝水,我倒險些被它這迷魂陣給唬住了,不如就次趁機捉了它好好教訓一頓,再敲斷它一條貓腿……”

  陳瞎子盤算著正想動手,但隨即發現那老貓喝水的樣子太不尋常了,三足瘸貓便像是渴死鬼投胎,在泉邊咕咚咚一陣狂灌,直喝得口鼻向外溢水了才停住不飲,卻又像是中了魔障似地仰面倒地,自行擠壓因為喝了太多山泉而脹得溜圓的肚子,把剛喝下去的水又都吐了出來,而那狸子形如鬼魅,守在旁邊一動不動地看著瘸貓飲水。

  緊接著三足瘸貓又麻木地爬回泉邊一通狂飲,如此反復不斷,陳瞎子驚訝無比,他平生多曆古怪,卻從沒撞上過這等異事,這老貓像是在用水洗刷自己的腸胃,難道是耗子二姑屍體上的肉已經浸透了僵屍毒?而這瘸貓在吃了死人肉後才發覺有毒,便用這個方法自行解救?

  但這疑惑只在陳瞎子心中稍一推敲,便很快否定了它的可能性,首先耗子二姑屍體中的屍毒還未散入臉瞎皮肉,陳瞎子經驗老道,這點須瞞不過他,如果那掰貓只在死人臉部咬了幾口,應無大礙。另外看那瘸腿老貓神態麻木,就像是被陰魂附體一般,完全失去了生氣,剛才那一番令人毛骨悚然地哀嚎,也絕非做偽。定是這片老林子裏的狸子把它嚇住了,那狸子一定有什麼妖法邪術,想到這陳瞎子地手心也開始冒汗了,但他料想憑自己的本事想要脫身也是不難,暗地裏盤算:“眼下遠遠逃開恐怕反而驚動了林中的精怪,那倒弄巧成拙了,不如沉住氣看看明白,看那狸子究竟是如何做樂,若能順手除去,回去也好在羅老歪面前大吹特吹,有了此番古怪離奇的遭遇,日後須教他們刮目相看。”

  朦朧的月影中,陳瞎子處在下風頭,所以墳地裏鑽出來的那只狸子,也絕難察覺到他地存在,他凝神秉氣,繼續偷偷盯著三足瘸貓異常的舉動,說來也怪,只見那老貓反反復複地喝了吐、吐了喝,把腸胃中的膽汁都吐淨了,已經開始吐出暗紅色血汁,可它硬是一聲不吭,最後終於什麼都吐不出來了,才倒地不起,瞪著兩隻絕望無神的貓眼望著天空圓月,一下下地抽搐著貓爪貓尾,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這時就見那狸子圍著倒地抽搐的瘸貓轉起了圈子,陳瞎子心裏明白,這就要見真章兒了,立刻全神貫注地戒備起來,一邊仔細注視著林中動靜,一邊悄悄將身體重心下移,膝蓋微微彎曲,打算萬一見勢頭不對,就可以隨時抽身逃走。

  只見那狸子像是在月下閒庭信步,全身黃色的絨毛,夾雜著斑斕的花紋。顯得非常罕見,陳瞎子從來沒見過長這種皮毛地狸子,心下有些嘀咕:“常聽人說狸子喜歡在墳裏扒洞躲藏。它最能蠱惑人心,這狸子莫非真就是從墳裏鑽出來的?難


  道那掰貓便是著了它的道,受到了狸子的控制,湘西山區稱狸子為黃妖,這回怕是遇上黃禍

  陳瞎子看得心中疑痘叢生。就這麼一走神的功夫,那狸子已慢慢走到瘸貓旁邊,用前爪輕輕捋著老貓仰起的肚腹,發出嘿嘿嘿一陣夜梟般的笑聲,三足瘸貓已經完全失去神智,任那狸子擺弄也毫無反應,但身體微微顫抖,好象心裏明白死期將至。但全身肌肉已經僵硬失控,在那雙早已失神地貓眼中,忽然流露出一絲悲哀淒苦,眼神中充滿了不甘和無助,竟流下兩行淚來。

  狸子不時用爪子戳戳瘸貓身上的柔軟處,欣賞著它哀苦求饒的情狀,頗為自得其樂。待它耍弄夠了老貓,就低頭伸出舌頭去舔瘸貓肚腹。也不知這黃妖的舌頭是如何長的,老貓身上的貓毛,被它隨舔隨落,頃刻間便給褪淨了毛,這老貓長得賊頭賊腦,本就不怎麼好看。全身的絨毛一失,一身溜光的貓皮上。只剩兩隻貓眼在動,那情形在月夜中,更是顯得詭異萬分。

  狸子又探出一隻前爪,在老貓薄薄地肚皮上反復摩挲,沒用多久,那只可憐的瘸貓就被活生生的開了膛。老貓腹中盤繞的肚腸像是一盤擺在桌上的美餐,一覽無餘地呈現在狸子面前,只見狸子把洗得乾乾淨淨的貓腸一股節一股節抽出來,這時候老貓還沒斷氣,四個腳爪和貓尾巴由於痛不可忍,依然在抽搐不止。狸子毫不憐憫,抽取完貓腸,咬開貓頸飲血,直到此刻,那三足瘸貓才圓睜著二目咽掉了最後一口活氣。

  陳瞎子看得暗暗稱奇:“這世上一物降一物,掰足老貓在此遇到了它的剋星,竟然連半點反抗地餘地都沒有,而且被嚇得自己洗淨腸子等對方來吃,卻不知那狸子用什麼鬼法子迷了它的心智,吃腸飲血前還要好一番戲弄,手段當真毒辣得緊。”

  三足瘸貓體形不小,那狸子沒喝幾口貓血便已飽了,對開膛破腹地死貓再不多看一眼,轉身拖拽著掏出來的貓肚腸便向林中古碑後面走去,陳瞎子估計它是吃飽喝足回窩了,此地不宜久留,趕緊撿回那女屍的耳朵,回去在羅老歪等人面前也好有個憑證,免得空自誇口。

  想到這,他便趁著它鑽入墓碑後的機會,悄無聲息地從樹後躍出,剛剛被狸子吃貓那一幕血腥的場面攪得反胃,他不知那狸子的厲害之處,並不敢輕舉妄動,只想撿起掉落在地上地死人耳朵就跑返回去。

  林中處處透這妖氛詭氣,縱然有山風掠過,那草叢間生出的霧氣也始終不散,而且只停留在距地面兩三尺地高度,隨著陳瞎子接近地上的死人耳朵,他也離著那塊斷碑越來越近,視界逐漸推移過去,但那碑後仍是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到。

  陳瞎子提住一口氣,皺著眉頭摸到老貓屍體旁邊,從草地上撿起耗子二姑那只耳朵,心想總算是把耳朵找回來了,這就能讓耗子二姑有個囫圇屍首下葬,她今生活得艱難,若有來世,也不至於做個缺少五官的破相之人,此番周全了她一個全屍,還不至墜了卸嶺群盜的名頭,否則被只瘸貓在眼前逃掉,傳出去可是好說不好聽。

  陳瞎子暗中得意,更不想驚動斷碑後的狸子,取了耳朵便悄悄離開,但不等轉身,就聽到斷碑那邊發出一陣嘁嘁唆唆吞咬肉食之聲,他只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眼,但就是這一眼,使他全身肌肉立刻陷入一種僵硬狀態,目光再也移動不開了,只見有個瘦得皮包骨頭的老,滿身凶服,騎著一頭雪白雪白的小毛驢,一臉不陰不陽的表情,就在斷碑後站定了死死盯著馬式開看。

  那瘦老太婆雙眼精光四射,可她實在是太瘦了,就像是從墓裏爬出來的乾屍,可能除了皮就是骨頭,看不出他身上有一丁點兒的肉來,皮膚都跟老樹皮似的粗糙乾癟,半點血色兒也沒有。而且身材奇短,站起來尚且不足三尺,腦袋上戴著頂白疙瘩小帽,一雙穿著白鞋的小腳還是三寸金蓮,嘴裏邊咬著半截貓肚腸子,正自鼓了個腮,“嘎吱嘎吱”的嚼得帶勁,剛剛害死老貓的那只狸子,就老老實實的蹲在白毛驢旁邊,同樣不懷好意地看著陳瞎子。

  陳瞎子頭皮都乍開來了,心中叫起苦來:“媽的媽我的姥姥啊,這是白老太太顯靈了,她絕對絕對不是人,鬼知道它是個什麼怪物,在這深山老林裏碰上她,怕是我命休矣。”雖然心裏明白大事不好,應該掉頭跑路,但也不知那瘦老太婆的眼睛是怎麼回事,被那惡毒的目光一看,便會立時全身發麻,從內而外的開始打哆唆,陳瞎子被那她看得兩腿一軟倒在地上,全身就只剩下一對眼珠子還能動,只見白老太太嚼著貓肚腸,嘴角掛著幾縷血絲,歪著腦袋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陳瞎子,忽然發出一陣陰沉沉的怪笑,驅動白驢向他走來。

  陳瞎子被那亂墳中的白老太太看了一眼,頓覺神魂飛蕩,毛髮森豎,全身生起一片寒栗子來,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他心中雖然明白,但手足皆已不聽使喚,周身上下除了眼睛和喉嚨之外,根本動彈不得分毫。

  瞎子暗道:“不妙,聽說五代年間多有那些奇蹤異跡的劍仙,各自懷有異術,千里萬里之間倏的來去,也有那騎黑驢白驢的,可日行千里,平時也不見那驢蹤影,需要騎乘的時候剪紙為驢,吹一口氣,就是驢了,這白老太太騎著的白毛驢雪白無暇,沒有一根雜毛,看來不像是人間的凡品,八成就是其輩中人,接下來就要飛劍取我陳某人的項上首級了。”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1:05 AM

第九章 古狸碑

陳瞎子被那亂墳中的白老太太看了一眼,頓覺神魂飛蕩,毛髮森豎,全身生起一片寒栗子來,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他心中雖然明白,但手足皆已不聽使喚,周身上下除了眼晴和喉嚨之外,根本動彈不得分毫。

  瞎子暗道:“不妙,聽說五代年間多有那些奇蹤異跡的劍仙,各自懷有異術,千里萬里之間倏忽來去,也有那騎黑驢白驢的,可日行千里,平時也不見那驢蹤影,需要騎乘的時候剪紙為驢,吹一口氣,就是驢了。這白老太太騎著的白毛驢雪白無暇,沒有一根雜毛,看來不像是人間的凡品,八成就是其輩中人,接下來就要飛劍取我陳某人的項上首級了。”

  可一轉念,卻又覺得蹊蹺,想那古時劍俠都是何等超凡脫俗的風姿?而這白老太太啃吃死貓肚腸,滿臉奸邪之相,非妖即鬼,哪里會是什麼劍客。

  就這麼瞬息之間,陳瞎子已覺行僵就木,他也是通曉方術之人,猛然醒悟,知道自己這是中了“圓光”之術,中國人稱“攝魂迷幻之法”為“圓光”,西洋人則稱“催眠術”,實為一理,料來那瘸腿老貓也是著了這道,才任由狸子洗腸屠宰,沒有半點反抗的餘地。

  此刻那白老太太已經驅驢來到了陳瞎子身邊,她身邊那只小狸子也人立起來,盯著陳瞎子嘿嘿一陣冷笑,嘶啞生硬的笑聲令人顫慄欲死。陳瞎子終於明白了剛剛那只掰貓的感受,現在他只能在喉嚨中,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呵……噢……呵”,那是由於他身體過度緊繃,使聲帶顫抖振動空氣的響聲。

  陳瞎子知道成了精的狸子善迷人心,只是萬萬沒想到竟然如此厲害,心裏還算明白,知道眼下先是身體不聽指揮,不消片刻之後,自己的心神也會逐漸變得模糊,便如同三足掰貓般自行洗腸,然後束手就擒,任憑那狸子和白老太太活活分食,想到那種慘狀,真是萬念俱灰。

  心如死灰之下,也打算就此閉目等死,可發現身體僵硬,就連眼皮都合不上,心中罵遍了那狸子和乾瘦老媼的十八代祖宗,今日遭此橫死,恐怕連屍骨都剩不下了,唯有死後變為厲鬼再來報仇雪恨,若不報此仇,自己都沒臉去見家族中的列祖列宗。

  困獸猶鬥,陳瞎子自然也不甘心被那狸子掏了腸子,可他越是用力身體越是不聽使喚,而且由於用勁過猛,還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反作用力,似乎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了咽喉部位,使得口中怪聲連連。他突然想起個死中求活的法子,中了這邪術,就如同“鬼壓床”的情形一般不二,只要能咬破自己的舌尖,使得全身一振,說不定就能夠從那白老太太的控制中解脫出去。

  可牙關也已僵了,陳瞎子漸漸感到麻痺之意由下而上,雙眼之下有如木雕泥塑,想咬破舌尖也已不能,心想:“罷了,罷了,想我大業未成,就先不明不白地死在這古墓林中了……”

  眼看陳瞎子神智一失,就會被狸子引去水邊洗腸,可無巧不成書,也該陳瞎子命不該絕,古墓林中忽然一陳撥草折枝的響聲,只聽地邊有人朗聲念道“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這《正氣歌》中每字每句,都充滿了天地間的浩然正氣,專能震懾奸邪,陳瞎子一聽之下,立刻感到身上一松,知覺竟自恢復了幾分,心下也清醒了,隨即明白是有高人相助,自己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但不知是哪路英雄這般俠義?想開口去問,但身體麻痺過久,還是說不出話來。

  騎著白驢的老媼也受到震懾,臉上一陣變色,賊眉鼠眼地環顧左右,她身邊的那只小狸子,更是受驚不小,戰戰兢兢地藏在驢下,探頭探腦地不住張望。

  這時就見荒草一分,走出兩男一女三個年輕苗人,看身上裝飾都是是冰家苗打扮,各背了一個大竹簍,不知裏面裝了些什麼。

  那苗女持了柄花傘走在最前面,冰家苗的女子出門都有帶傘的風俗,另外還要在腰上系花帶,都是用來防蛇以及驅山鬼之用。陳瞎子看得分明,這時嘴裏已能出聲了,也顧不上什麼身份了,趕緊叫道:“兀那仙姑,我穿著撒家衣服,卻也是猛家漢子,快來援手救我一命,定有重謝。”

  陳瞎子心裏算盤打得挺好,見那邊來的都是苗人,就趕緊報上家門,稱自己是猛家,猛就是苗,都是苗人和苗人的,她焉能見死不救?

  誰知那三個苗人卻並不理睬陳瞎子,口中念念有詞,將那騎白驢的妖婦圍在當中,對著她撐開花傘,原來傘上都嵌了許多專破圓光術的鏡子。陳瞎子只覺得月下黑霧一閃,心中更加清醒了些,再看時,殘碑前哪有什麼白老太太。

  只有條全身灰白禿斑的老狸子,騎著好大一隻白兔,那老狸子瘦得皮包骨頭,身上的毛都快掉禿了,只剩下遍體灰白乾瘦的老皮,但是兩隻眼睛極亮賊溜溜的正盯著那三個苗人看,另有一隻黃毛花斑的小狸子,在三柄鏡傘合圍之下,都被逼得驚惶失措,只能在原地亂轉,先前那種囂張已極的神態,早就不知丟到哪里去了。

  陳瞎子這才知道老狸子的圓光妖術,是被那三個苗人破了,障眼法一消,現出了原形,覺得身子已能動了,便一個鯉魚打挺躍將起來,想要手刃了那狸子以雪心頭之恨。

  老狸子見來人不善,也知道大事不好,一催跨下的兔子,那只大兔子帶著老狸先沖向冰家苗女子,不等接觸,忽然一個轉折,早已躥回了殘碑,又從斷碑上高高跳起,想要聲東擊西,趁三個苗人措手不及,從其中一個苗人的頭頂上躍過逃走。

  有個形容詞叫“動如脫兔”,逃跑中的兔子速度是非常之快,趨退之間猶如閃電,看得陳瞎子眼前一花,叫道:“不好,休讓這廝走脫了。”

老兔子躥躍之勢雖快.想不到那苗人身手更快,就在兔子負了老狸從其中一個苗人頭頂躥過之際,那苗人忽地斷喝一聲,一個筋斗翻身而起,輕捷不讓飛鳥,使個倒踢紫金冠踢到半空,這一腳恰似流星趕月,掄出去結結實實地迎頭踢個正著。老狸和兔子頓時被蹋得直飛出去,倒撞在半截殘碑上,發出骨筋碎裂的悶響。

  老狸子被連踢帶撞,當即骨斷筋折,軟塌塌地掉在草裏一動不動了。它所騎的那只兔子後腿被撞斷了一隻,口吐鮮血,拖著傷腿,飛也似的逃進草裏,很抉就不見了蹤影。

  殘碑上還有只小狸子,也就是掏老貓腸子的那只,不等其餘兩個苗人過去捉它,就一頭栽下石碑,瞪著雙眼吐出苦膽而亡。這傢伙膽子太小,竟是被老狸慘死的一幕情形活活嚇死了。

  陳瞎子目瞪口呆,見那苗人一腳踢死老狸,豈是“淩厲”二字可以形容得來。陳瞎子是個識貨的行家,他知道那一腳根本不是什麼武術中的倒踢紫金冠,分明就是搬山道人踢僵屍的魁星踢鬥,怎的這夥苗人竟會搬山道人的絕技?莫非……

  還沒等陳瞎子明白過來,就聽那一腳踢死老狸的苗人走到近前來,用綠林中的隱語道,“摘星需請魁星手,搬山不搬常勝山:燒的是龍鳳如意香,飲的是五湖四海水。”

  陳瞎子聽得真切.“常勝山”便是卸嶺群盜的隱語代稱,既然說出“魁星”和“搬山不搬常勝山”之語,就已知對方是搬山道人的首領。陳瞎子臉上一紅,暗罵這夥月黑殺人、風高放火的假道士太不仗義,到了湘西卻不穿道袍,偏扮成冰家苗子,適才心慌也沒認出來,害得自己在他們面前出醜賣乖。但江湖上“禮”字當先,他身為常勝山的舵把子,自是不能失了身份,便也按綠林規矩,報切口道:“常勝山上有高樓,四方英雄到此來;龍鳳如意結故交,五湖四海水滔滔。”

  敘過了禮就聽那苗人哈哈山笑,抱拳說道:“陳兄,別來無恙否,若非小北記錯了,陳大掌櫃應該是漢人撒家,剛才怎的改換門庭,忽然自稱起是猛家苗人來了?莫不是在同我等做耍?”

  陳瞎子最好面子,趕緊給自已找理由開脫,說自家祖上確是苗人,只因在漢人中廝混和久了,反倒常常忘了出處,剛才一看苗人,就覺得十分親切,畢竟是親不親故鄉人,甜不甜家鄉水,一筆又怎能寫出兩個“苗”字來。

  原來這夥苗人都是搬山道人,那能使魁星踢鬥的首領人稱鷓鴣哨。搬山道人之術,傳了不下兩千年,也是能人異士輩出,,不過大多是年輕成名,英年早逝。他們暗中盜墓掘塚,一向不與外人相通往來,世上都傳言“搬山道人發古墓者,乃求不死仙藥”,未知真假。直傳到民國年間,搬山道人中更是凋零無人,好在其中出了個以一當百的鷓鴣哨,他知道再憑剩餘的搬山道人尋珠,恐怕終究渺茫無望,只好破了千年傳承的禁忌,常常與卸嶺群盜相通訊息。卸嶺之輩都知道搬山道人只喜歡找藥,對金玉寶貨不感興趣,又兼鷓鴣哨本領高強,為人慷慨俠義,群盜都願結納於他。

  陳瞎子同鷓鴣硝二人,是當今世上搬山、卸嶺的兩大首領,早已相識多年,雖是結拜相熟的兄弟,可仍不能沒了禮數,就于林中重新剪拂*了。說起別來情,原來另外一男一女,都是鷓鴣哨同宗同族的師弟師妹,女的善通百草百花的藥性,道名花靈;男的血緣中色目未消,一頭捲髮,不像中土之人,道名老洋人。道名並非道號,而是搬山道人的隱名和綽號,這兩個都是二十出頭的年紀,經驗尚淺,但鷓鴣哨在搬山道人中也沒其餘幫手了,只好將他們帶在身邊。

  鷓鴣哨這三人欲去黔湘交界之地,盜掘夜郎王古塚,那邊廂多是洞民,道家裝束多有不便,故換作冰家苗打扮。路經老熊嶺,聞得有黃妖用古廟殘碑圓光,使障眼法害人,已不知傷了多少無辜,就特意冒雨繞路過來將它除了,卻碰巧救了陳瞎子一命。

  鷓鴣哨讓老洋人和花靈拎了一老一小兩隻死狸子,對陳瞎子一拱手,就要作別:“我等終日奔波,但盼能得半日清閒,再來與練兄相會,如今尚有要事在身,先告辭了。”

  陳瞎子稍一尋思,又看搬山道人身後竹簍沉重,定是帶著掘子利器。搬山分甲之術是盜中絕學,何不請他們助我一臂之力,破了瓶山古墓,我自取寶貨,將墓中丹藥都給了他們就是。以前從沒動過元墓,怕是有些棘手,若能合搬山卸嶺之力,何愁大事不成?這買賣十分劃得來,於是趕緊說起老熊嶺的元代古墓之事,有意請搬山道人出手。

  鷓鴣哨聞得瓶山是古時皇家煉丹求藥的所在,立即有幾分動心,不過盜發夜郎王古墓之事,早已籌畫半年之久,預計六七天內就能了結,而瓶山古墓一切不明,怕是急切難拔,就同陳瞎子約定他們盜了夜郎王古墓,就立刻來瓶山與卸嶺群道會合。在此之前,就由陳瞎子率人探查地形。

  元墓深埋大藏,在搬山分甲術面前倒算不得是什麼阻礙,只是自打進了這老熊嶺後,搬山道人們發現深山中常有兩道虹氣沖天,只在黎明之際隱沒,由於行色匆匆,還沒來得及過去查看,如今尚難斷言是墓中金玉寶氣,還是深山裏的妖氣。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1:06 AM

第十章 探瓶山

搬山首領鷓鴣哨告誡陳瞎子,他曾遠遠看見深山裏雲氣不祥,雖說古墓中若有異寶奇珍,往往會有祥雲繚繞,但也可能在那深山密林裏,還藏有妖物。說罷他指了指那兩隻狸子的屍體,示意這便是佐證,讓陳瞎子帶著他的手下切不可輕舉妄動,想進瓶山古墓,需以術為盜,等過幾天雙方會合之後,再從長計議不遲。

  陳瞎子未置可否,只是點了點頭,他又想回去對手下誇一番海口,就向鷓鴣哨要了那只老狸子的屍體。

  鷓鴣哨慨然應允:“狸子肉酸,但百年老狸的骨頭碾碎可以入藥治離魂症,是極珍貴的藥材。這灰皮白斑的老狸子道行已深,不過蠢蠢老朽,想是未曾修出金丹。它的一身老肉是吃不得的,只可取骨入藥,或制迷香。”

  陳瞎子謝過接了老狸屍體。他知道在中國古代的“圓光”可分真偽兩派,其真者,在圓光的過程中確實可以看到一些東西,所見人物也都可以識別,只是需要請神送神,符咒多達數百道,非常繁瑣奧妙;而假圓光術則是洪濤術士行騙的鬼蜮伎倆,先以堿水圖人形於紙,噴水便可現形。

  而這老狸以荒墳為窩,常年用唾液尿液圈繞在四周草木,無色無嗅,只要進圈便會被老狸迷了心智,是一種障眼法,除非有外力介入,受困者才會清醒過來,否則只能任其宰割了,就像是真正的圓光術一樣。老狸子也是集中全部心神施術,使人神智不清看到一些奇怪的場面,可一旦受術者清醒過來,施術者就會自食其果,那只老狸年老狡猾還能逃開,而那小狸子便承受不住,吐膽而亡了。

  有了這黃妖的骨頭碾成粉,服用後可以破去各種幻術,於是陳瞎子拎了老狸屍體,別過了三個搬山道人,此時天色已經微明瞭,覓路回了嶺上的奶奶廟義莊。

  羅老歪等人坐臥不安地候了一夜,還以為盜魁在山裏遇到還沒,出去找了幾遍都不見人影,正打算提兵前來搜山,卻見陳瞎子不緊不慢地從嶺下走了回來,口中高聲念著:“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行,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舉止瀟灑從容,好一派出塵之態,眾人見了大為心折,暗贊總把頭真是出口成章,急忙前去相迎。

  陳瞎子專往自己臉上貼金,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他是如何如何追蹤瘸貓,誤入了一片古墓林,那古狸碑中有老狸子使幻術害人,他就順手將之除了,回來的時候又遇到一夥搬山道人,受他們苦苦相邀,才共商盜墓大計直到玉兔西墜,這就耽擱了時辰。說完將那老狸子的屍體連同女屍的耳朵,一併扔在地上,讓羅老歪等人觀看。

  羅老歪、花螞拐等人驚歎不已,連贊陳瞎子手段高強,這成了精的老狸是何等奸猾,也被缷嶺盜魁一腳踢了個骨斷盤折。陳瞎子心中暗自得意,表面上裝得輕描淡寫毫不在乎,只讓啞巴昆侖摩勒將那老狸剝皮剔骨,又讓仵作出身的花螞拐,把耗子二姑的耳朵給黏了回去,留個全屍,站僵之後裝殮入棺。

  早上胡亂吃了些面餅肉脯,就去寨中找了個洞人做嚮導。湘西苗人有“生苗”與“熟苗”之分,所謂“熟苗”是那些對漢人友善,甚至相互通婚漢化,也能說漢人語言的苗人;“生苗”則完全相反,都隱居深山裏,少與外界往來。

  陳瞎子找的嚮導,自是熟苗中的熟苗,這嚮導雖然是個地道的苗子,可追隨撒家客商往來經營,漢話和漢人的世故都很熟絡,對猛洞子的傳說軼事也瞭解不少,是個極適當的人選。於是陳瞎子就騙那嚮導,說自己這夥人聽聞瓶山險峻巍峨,是處天下罕有的奇景,這回行商走路到了老熊嶺,就想順便去遊覽一回,那洞民貪圖他們許給的酬勞,當即應允了。山裏正值雨季,隨時都有可能落雨,於是一行人換穿了草鞋和防雨的斗笠,徑直去那瓶山勘察古墓方位。

  老熊嶺地處湘西腹地,林密穀深,而這道山嶺又形如睡臥的世熊,隔絕了與外界的往來。當地山民談虎色變的瓶山,正是老熊嶺山脈的一條支脈,更加偏僻荒涼,人跡罕至。陳瞎子一夥盜眾,在嚮導的帶領下,一路上穿幽走綠、攀岩鑽洞、跋山涉水地走了許多路程,其中艱難自不必說。

  從黎明時分出發,直走到接近正午,紅日高懸,一行人終幹登上了老熊嶺後的一處危崖。這處古崖絕頂上雜草古樹叢生,居高臨下正可俯視瓶山地脈。放目下眺,只見主嶺後邊的深山中,皆是圓錐狀的奇峰危岩,座座連綿的山峰在遠處一片連著一片,如同千筍出土,萬笏朝天,峰峰相連,峰後有峰,一望無際地充塞於天地之間。

  那苗人嚮導指著崖下一座岩山:“好教各位得知,那個去處,便是瓶山了。”眾人放眼望去,只見瓶山形似大腹古瓶歪斜,山勢盡得造化神奇,地形險惡剝斷,儘是猿揉絕路的斷崖。其山雖然險狀可畏,但在層巒環抱、青峰簇擁之下,顯得煙樹沉浮如在畫中,遙望山中,果真有幾處白霧升騰,霧氣中有虹色的彩氣若隱若現。

  羅老歪見狀大喜,間道:“陳總把頭,那古墓想是塌了,這瓶山陷在群山環抱之地,墓中水銀汞氣揮發不去,凝聚成了汞霧,其中虹光可是古墓中有寶氣沖天?操他奶奶的,那紅的紅白的白,比他娘的屌還要好看……”

  陳瞎子答道:“尚末可知也,不過此山形勢果真獨特,正可謂是:山勢有藏納,土色有堅厚,地脈為高造,流水宜周旋。山上龍神不下水,水裏龍神不上山,細觀此處山與水,氣吞萬象是真龍,應當是一塊貴不可言的寶地。從高處看不出古墓入口所在,咱們還得到近處再看看。”他歷來擅長奇門遁甲、星相占卜的方技,對江西形勢宗風水也十分通曉,不過並不瞭解摸金校尉那套分金足穴的盜墓風水術,在高處望不出古墓格局。

  說罷就請那洞人嚮導帶路,誰知那熟苗卻說什麼也不肯了:“好教各位客官知道.別看老熊嶺蠻荒閉塞,可咱這瓶山的景色之奇,確是天下別無二處,不過在此看看也就罷了,如何敢到山上去?想那山頂生長著靈芝和九龍盤,常常棲有巨蟒,等閒上去采藥的也是有去無回。而那山洞裏更有一座古墓,百年前地震,瓶山古墓裂開了幾道縫子,裏面寶氣逼人,有許多股盜墓賊和土匪想進去發財,結果還不是進去幾個死幾個,從無一人能夠從墓中出來。都說那山裏埋了屍王,諸位都是本分的生意人,好端端的何必要去那個猛惡所在。不如聽我良言,到此為止,也好早歸故里……”

  羅老歪聽得不耐煩了,一腳踢翻了嚮導,掏出轉輪手槍頂在他頭上:“操你奶奶的把招子放亮點,誰是本分人?你這蠻子在山裏就沒聽說過我屠人閻王羅老歪的威名?讓你帶路就帶路,再他娘的多說半個字,老子先一槍揭了你的天靈蓋,回去再殺你全家!”

  羅老歪是湘陰的大軍閥,做司令之前實是殺人如麻,在當地,聞其名小兒不敢夜啼,不過在湘西老熊嶺這閉塞之地,那些洞人誰又知道他羅司令。

  可有道是名頭不如槍頭,轉輪手槍冷冰冰的槍口頂在腦門子上,那洞人驚得險些尿了褲子,這才知道這夥客商都是響馬子,一個不對付,瞪眼就宰活人,哪里還敢不從,連忙顫巍巍地答應了:“好教……好教諸位好漢得知,上山要先拿些木棍,打草驚蛇……”

  不等嚮導把話說完,羅老歪便又踢了他一腳:“聒噪什麼.你這廝就是撥草驚蛇的捧子,你給老子在前邊蹚著草走!”

  陳瞎子向來以替天行道之輩自居,雖然看不慣羅老歪身上霸道的匪氣,但他們之間是互相利用的關係,誰也離不開誰,.也只奸對他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只限了,任由羅老歪押著那熟苗,去瓶山上看那古墓裂開的縫隙。

  一路下去,繞山走到瓶山的山口,這裏有一座巨岩中空形成的天然石門,當地土人稱其“地門”,與天門山上的“天門”齊名,從中穿過就算進了山口。這座瓶山四周峰林密佈,山體雖然比那些巍峨的大山小了許多,但少說也是座數百丈的石山。

  在近處一看,原來整個山就是一大塊暗青色的山石,石色暗青性屬陰寒,觸之生寒,與周圍的地貌地質截然不同,天地造化的鬼斧神工,使這塊自打開天闢地以來便存在的巨大青石,化成了酷似一隻大腹古瓶的形狀。底座陷入大地,整個瓶身狀的山體向北傾斜欲倒,後山斷崖就這麼欲倒未倒地淩空傾斜了幾千幾萬年,千分的絕險之中帶著萬分的離奇,形成了一道奇險兼備的罕見景象。

  由於山體過於傾斜,岩山下墜的力量,在若干次地震後,使山勢向陽一側出現了無數大裂縫,細小一些的裂縫被山風帶來的泥士填滿,生長著一道道間隔開來的植物帶,沒裂開的地方仍都露出暗背色的岩體。那些綠色的草木點綴其上,如同古瓶上繪的圖案紋路,深淺有致,錯落連綿。

  那些個極寬大的裂縫,卻未被泥土覆蓋,在瓶形山體間形成了十餘道巨大裂隙,如同刀劈斧切般直裂下去,山隙內雲霧鎖掩,深不見底,危崖兩側奇松倒掛,絕險無比。

  這瓶山形勢地貌,陳瞎子、羅老歪等人早已在老熊嶺的高崖上觀看過了,大裂縫間都有古時所造的石橋相連。眾人沿路上山,人和山比起來,小得如同爬在大瓷瓶上的螞蟻。從山口處便有條寬闊的青石古道,大道借山勢扶搖直上,穿過道道層層的叢林斷崖,曲折婉蜒分佈著九十九彎,彎彎相連,層層疊起,宛若蒼龍盤旋,直通天際。

  眾人上山之時,天氣便有些陰沉,走至半山腰的時候,原本山間的虹氣都已隱去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雨霧迷蒙,細雨如絲。大青石山路被水汽遮蓋,到處都滑溜溜的,雨霧漸起,山形樹影都朦朧起來,變得模糊不清。

  眾人被天上落下的細雨薄霧攪得心煩意亂,又擔心山路濕滑發生危險,正想找個地方避避,可這時,太陽卻突然擠破了雲層,霞光萬道照在山間。幽深處那些山石林泉,神奇地全部映在眼中,一草一葉都看得清晰無比,而未及細看,就在一瞬之問,山谷中彩霧升騰,又把幽深僻靜處遮蓋吞噬。

  陳瞎子等人站在山腰望著山中奇景,只見半空雲雨起於方寸咫尺之間,幽壑林泉現於彈指一揮之際,都暗自讚歎,這瓶山真是處煙雲變幻奇景掩映的神仙洞府,先前誰又能想到在窮僻蠻荒的老熊嶺中,竟有如此真山真水。

  這傾斜歪倒的瓶山上,共有兩處山巔,一處是比較平坦的瓶肩,這裏也有一遭極寬的山澗;另一個制高點則在瓶口,上面奇樹怪石,古壁削立,是處奇絕險絕的所在。眾人站在瓶肩上環視良久,也未見有什麼巨蟒,而且那嚮導這輩子從未上過山來,對瓶山的事情都是道聼塗説,根本不知古墓的裂縫在什麼地方,氣得羅老歪想就地一槍崩了那嚮導,多虧被陳瞎子攔住。

  陳瞎子見山上有土之處林木茂密,沒土層的地方則都是一體的暗青巨岩,用“望”字訣的觀泥痕辨草色之法,根本難以查知古墓地宮的方位,而且瓶山堅固,非是尋常土嶺,要漫無目的地一層層卸至地宮墓道,怕是動員數萬兵馬也難做到。

  如今只好試試“聞”字訣。他讓眾人來至山巔處的深澗,只見深處白霧彌漫,難測其底,就俯在山壁上,讓羅老歪對著山澗開上幾槍,以便施展手段,探知山中古墓的大致方位。

  羅老歪將他那支大口徑的轉輪手槍對準深澗下方,一扣扳機就開了一槍,槍聲在山谷中迴響良久。陳瞎子借機施展“聞”字訣中,聽風、聽雷的“聞山辨龍”之法。他生來就是五感敏銳過人,普天之下,再無第二人有他這身本事,此時貼在壁上傾聽起來,遙聞山底空鳴,似有一處大如城郭的空間。

  隨著羅老歪六發子彈射入深澗,陳瞎子已大致聽出了幾條墓道和三座地宮的輪廓,多半就是那片占為元人墓穴的山中道觀殿宇所在,其中最大的地宮,就在山巔裂開的這道深崖下。

  羅老歪見瓶山果有古墓,而且地宮的入口確在這絕壁之下,而且竟然“大如城郭”,那他媽和有多少金玉寶貨!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1:07 AM

第十一章 工兵掘子營

常言道“豐財厚葬起奸心”,他此時便有些等不及了,見其餘的人都在同陳瞎子俯瞰深澗,正好啞巴昆侖摩勒背著的一個竹筐撂在地上,裏面裝了些乾糧水壺,以及成捆的繩索,羅老歪就探手將繩索取出來,扔在那熟苗嚮導跟前,逼著他用長繩墜下去探探地宮。他一臉冷冰冰的神情說道:“好教你家羅帥看看,古墓中是怎麼個有去無回,你這蠻子若是牙迸半個不字,可別怪羅帥管殺不管埋。”說完就把那苗子嚮導拖到崖邊,使勁向下推落。

  瓶山之巔的一道山隙下雲霧繚繞,這道深不見底的天然裂痕,將山腹中的古墓暴露出來,如能直達地宮,將省卻許多開山卸嶺的麻煩。但瓶山古墓的傳說流傳已久,始終無人從中盜出寶貨,當地士匪山賊曾有數度想從地震的裂縫中進人古墓,大多為此送了性命,誰也猜不透這雲霧下藏著什麼危險。

  羅老歪趁其他幾人不注意,逼著那熟苗去絕壁危崖下一探古基地宮,看看究竟是怎麼個有去無回。當時的軍閥就是天王老子,老百姓有句非常貼切的俗語,可以形容軍閥的作風—“媽拉巴子是免票,王巴盒子是護照”,吃喝嫖賭都不付錢,完事了,一拍槍匣子扭頭就走,要在山裏殺幾個草民,簡直比捏死幾個螞蟻還要平常,又如何會將一介苗子的死活放在心上。

  那熟苗被槍口頂在腦門子上,嚇得當場屎尿齊流,雙膝一軟跪在地上,抱住羅老歪的大腿苦苦求饒。山巔的這道深澗,陡峭險惡,膽小的單是從高處往下看看,就覺得眼暈腿顫,哪里敢下去找什麼古墓地宮。

  羅老歪怎由他分說,拎死狗一樣拽到崖邊,正要用強將他踹下崖去,卻見山腹中的彩霧忽然上升,深澗裏好似過火輪車一般隆隆迴響,震得松石皆顫,猶如天崩地塌。陳瞎子臉色大變,把手一招,叫道:“是豬攔子,撤乎!”

  其餘幾人見首領發訊快退,情知不妙,連羅老歪也顧不上那熟苗嚮導了,眾人掉轉了頭,飛也似的向兒下逃去,到子山腰方才站住。陳瞎子長出了口氣了:“險哉,這山裏果真有些名堂,深澗中的虹氣根本不是墓中寶氣,都是毒蟲吐納的妖蜃,毒蟒、蜈蚣…此時還無法斷而言之是些什麼,但看這聲勢,只怕是已潛養百年的毒物。日頭一偏,毒蜃就從深處彌漫升騰開來,我等適才再多留在山巔片刻,此時早已中毒送命。”

  羅老歪和花螞拐等人聞言無不心驚,當時防毒手段落後,這夥殺人如麻的盜眾不怕水火刀兵,唯獨最懼毒氣,而且不知是什麼毒物吐毒,難有解藥救治,一旦中毒就根本無法活命。在卸嶺倒鬥的切口裏,有毒的古墓一率稱為“烏窖”,烏窖頭即為豬圈。古時豬欄多在糞窖邊,兩下裏氣味混合,十分難聞,人人避之不及。倒鬥的稱毒在烏窖,乃為遠避之意,這種暗語在清末民初之後不再使用,自古盜墓掘塚的卸嶺力士死在烏窖中的早已不計其數。

  羅老歪見山腹中有毒蟲,卻不甘心,問陳瞎子難道就此作罷不成。

  陳瞎子搖了搖頭裝模作樣地道“山人自有妙計,不過此地非是講話的所在,先回嶺上再做計較。”於是趁著天色還早,帶眾人回到嶺上的義莊裏,群盜就將這死人旅館當做了臨時指揮所。

  當著陳瞎子的面,羅老歪雖沒將那嚮導宰了,卻也不能就此放他回去洩露軍機,暫且扣下他充個勤務雜役,隨軍做些挑水掃地的差事。

  苗子撿了條命,哪里還敢違拗這夥強人,手忙腳亂地在義莊裏收拾出一間寬敞屋子,抬了一張破八仙桌和幾把椅子擺進來。陳瞎子和羅老歪等人大咧咧坐了,用過了酒飯,連夜密謀起如何盜得瓶山中的大墓。

  倒鬥卸嶺的魁首是陳瞎子,這些計畫目是由他安排,經過白天的勘察,可以斷言瓶山的山腹中,至少有三五處很大的洞穴,相互有甬道貫通連接。甬道口在地門附近,雖然隱蔽嚴密,但陳瞎子擅長“聞”字訣,可聽風雨雷電來尋龍點穴,找到墓門的大概位置並不是什麼難事,只要炸藥足夠,炸開幾層地皮,肯定能扒出地下的墓門,但元墓深埋大藏,正面卸嶺破山,恐怕要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

  另外山巔之上那道裂縫深崖,裂開的時間少說也有兩三百年了,兩側如同刀削斧劈,底下彩霧升騰,那毒氣只有在陽光充足的時候才稍微減弱,山隙處雖然可以直通地宮,可是其中必有什麼巨毒之物將古墓占為巢穴,從深澗裏直接下去,就算能避過黴蜃妖氣,也必遭吞噬。

  基於這些因素,陳瞎子覺得單憑卸嶺之力難有作為,打算等搬山道人前來相助。不過花螞拐等人對搬山分甲術所知不多,認為都是些神乎其神的傳說皆屬妄談,根本當不得真。如今是槍桿子的天下,神仙難躲一溜煙,任你通天的本事,一梭子子彈打過去,也全撂倒在槍下了,難道世上還當真有“術”不成?

  陳瞎子斥道,爾等井底之蛙,只知卸嶺倒鬥憑藉人多勢大,又兼會用些炸藥士炮和千竿器械為輔,就敢小覷天下。當今世上除卻那些散盜毛賊,盜亦有道之輩尚存發丘摸金、搬山、卸嶺三支,摸金盜墓用“神”,卸嶺盜墓用“力”,搬山盜墓卻是用“術”,其機玄妙,神鬼莫測,大可搬山填海,小可飛度針孔,倏忽千里,往來無礙,豈能無“術”?

  花螞拐知道陳瞎子從不長他人威風,滅自家銳氣,既如此說,定是對搬山道人的分甲之術極為看重,又覺瓶山古墓非同小可,才會主張以卸嶺之力,配合搬山之術,兩方夥同行事方為萬全之策,當即拜服。

  羅老歪在旁聽完盜魁所說的方略,急得抓耳撓腮:“我操他個奶奶,等那群雜毛老道從黔邊回來,黃花萊也都涼了。這塊到了嘴邊的肥肉也當真難吃……”他捨不得讓搬山道人在瓶山插一槓子,不管搬山道人是尋藥還是尋珠,按道上的規矩,古墓裏的明器至少有一部分得被分掉。卸嶺盜眾在三湘四水之間,隨時都可以聚集幾百名盜墓高手,而且他這坐第二把交椅的羅大帥手下還有幾萬人槍,以這等實力,要挖開一座古墓竟然需要苦等那幾個道人相助?傳出去好說不好聽,今後卸嶺群盜的面子還往哪放?

  羅老歪打著自家的如意算盤,勸說陳瞎子別等搬山道人了,咱還是單幹吧,反正手下有裝備精良的工兵掘子營,什麼樣的古墓挖不了?只要策劃得當,不愁破不了瓶山,就算死傷千八百號當兵的也無所謂,反正這年頭就是人命不值錢。只要有銀元有煙土,咱們豎起招兵旗,就他娘的自有吃糧人,當兵吃糧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不夠還能拉壯丁。只要把瓶山古墓盜了,發上一筆天大的橫財,咱們想要多少人槍,就他娘的能有多少人槍。

  陳瞎子本就是個自視極高的人,可以前遇著兇險之時,曾被搬山首領鷓鴣哨救過兩次性命,心中不免對此有些耿耿於懷,覺得自己始終比搬山道人遜色一籌。此時聽羅老歪這麼一吹風,稍一捉摸,也覺得言之有理,如果卸嶺盜眾單幹,雖然會折損不少人手,但若真成就了這件大事,將來正好可以讓鷓鴣哨那夥道士知道知道,陳某統率的卸嶺群盜究竟是何等手段,當年在山上潛心苦學了多少寒暑,這種揚名立萬的大好良機可不能失之交臂。

  想到此處陳瞎子已打定了主意,環顧眾人說道:“諸位兄弟,卸嶺群盜皆屬赤眉義軍之後,聚眾結黨,嘯聚綠林,秉承祖師爺遺訓,替天行道,伐取不義。余嘗聞:饑民果腹易於食,貴胄肉囊寢珠玉,真乃是蒼天無眼,蒼生倒懸。今有瓶山古墓,內藏金珠無數,系以百姓血汗凝成,卸嶺之輩正可圖之。遍取墓中寶貨,成就大業,以濟亂世。”

  歷代卸嶺盜魁都沒有陳瞎子這般口才,把個盜墓的勾當說得堂堂正正、慷慨激烈,聽得羅老歪等人目瞪口呆,好生佩服、當即紛紛獻策,籌謀盜墓行動的種種安排。

  陳瞎子先讓羅老歪寫了封調令,按上花押印跡,交給啞巴昆侖摩勒帶出山去,讓他火速將部隊調來。在苗疆古邊牆附近隱蔽埋伏的部隊,一共分為三批,其中一夥將近百人的、都是湘陰的響馬賊,屬於陳瞎子直接統領的卸嶺群盜;其餘的就是羅老歪手下的兩支部隊,最大的一股幾百號人,是所謂的“工兵營”。其實在這種雜牌軍閥的隊伍中,各種編制極不正規,大多數不會設立專業工兵單位,而羅老歪組建的這支部隊,也根本不修工事排地雷,實際上就是專門用以挖墳掘墓的倒鬥部隊,都是挑選出來的那種膽大不信邪要錢不要命的,受過相關的訓練,配備有卸嶺的各種器械,還分配有不少騾馬,用來負載炸藥士炮石,或是運輸盜挖出來的珍寶。

  另外還有一支手槍連,成員都是羅老歪的親信,相當於督戰隊。盜墓的過程中,要是有人想私吞寶貨明器,或是開小差當逃兵的,一律就地正法,而且手槍連的士兵裝備精良,一水的德國造,每人兩支二十響,戰鬥力和火力都很強。

  二十響和大肚匣子,都是德國毛瑟槍的俗稱,最大的彈匣可以裝填二十發子彈,是以得名。當時的中國由幹辛亥革命之後軍閥混戰不斷,國際杜會對中國採取了武器禁運,限制中國軍隊採購衝鋒槍和重機槍,不過軍閥們為了加強自己部隊的火力,自有他們的辦法,鑽了個武器禁運的空子。德國產的毛瑟槍屬於自衛用手槍,不在禁運之列,可是這種槍口徑大,射程遠,殺傷力同樣不小。槍上有快慢機,撥到快機上二十發子彈一掃出去就是一片,可以當做衝鋒槍使,而且加上槍托增加射擊精度,又可以作為卡賓槍來用,從各個方面來看,都是非常實用可靠的單兵武器。

  羅老歪靠盜墓發了財,所以他就裝備了這麼一支手槍連別動隊,花大價錢請德國教官訓練,由自己直接指揮統轄。這次來湘西猛洞河老熊嶺盜墓,正好是在幾路軍閥地盤之間的真空地帶行動,搞不好就會引發武裝衝突,另外也要防止那些扛著漢陽造的工兵部隊見財起意,突然反水,所以就把手槍連也特意調了過來。

  陳瞎子的意思是從墓門和地宮兩地同時動手,除了炸藥之外,還讓工兵掘子營帶了大量石灰和辰州砂,準備用這些東西來對付藏在岩縫裏的毒蟲巨蟒。啞巴昆侖摩勒領命去了,他本是山中野人,天生的長胳膊長腿.全身筋肉虯結,兩隻腳底板全是厚厚的肉繭,活脫是只沒毛的黑猩猩、翻山越嶺如履平地,從老熊嶺到苗疆邊牆這點路程對他來說只是小事一樁。但工兵營攜帶的輜重較多,啞巴當夜出發,大概到轉天傍晚時分,才能將部隊帶回來。

  群盜部署完畢,當夜無話,轉天天一亮,又命那嚮導帶著眾人到瓶山腳下走了一遭。此次二探瓶山,則是繞山而行,只見這座瓶山四周,除了古樹參天,山縫中還有幾道或清或濁的瀑布湧出,苗子嚮導說山裏本無水脈,想是雨水大了,積在山腹裏沖出泥石,瀉出了這青冥之巔。

  陳瞎子見瓶山中有積水.不禁暗暗皺眉,擔心地宮濕水太多,雨水對古物侵蝕損害非常之大。若真如此,冥殿裏的明器可早就毀了,怕是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不過聽地尋龍時,聞得山中有數處城郭般大的地穴,中有甬道相通,即便有一兩處浸了雨水,只消墓道中門戶重疊封閉,必有相當一部分墓室是完好的,倒也無須憂慮。

  一行人在瓶山四周摸排勘察,不斷能見到一些石粱石坊,大抵都是宋元以前的建築遺跡,在元代都被拆除損毀了。元墓沒有地面建築和石人石碑,但有些夯士封石的細微跡象,還是逃不過卸嶺盜魁的眼睛。這些所在應該都是殉葬坑,裏面不會有什麼值錢的行貨。陳瞎子邊看邊命手下的紅姑娘將瓶山地形繪在紙上備用。有道是千尺看勢,百尺查形,在山下觀望時,由於人的視野有限,只可觀形,難以辨勢,所以繪成圖紙,看起來更為詳明。

  整座奇形怪狀的岩山雖然剝斷險惡,但仍是佔據陰陽之理,顯得氣勢不凡。陳瞎子繞山轉了一圈,時已紅日欲墜,他不敢在密林中逗留太久,正要帶人回去義莊的臨時指揮所,可走著一半,忽然在林中見到一片被挖開開的空墳坑,裏面地蠶、地鼠見人來了就被驚得紛紛亂竄。墓穴中都已長出雜草,竟是一片狼藉,見此情形,陳瞎子冷不丁想起一件事來,一把抓住那嚮導的領口,低聲喝問:“昨日你說瓶山裏埋著屍王,卻是什麼道理?”

  嚮導被陳瞎子問起此事,臉上神色突然變得比死人還要難看,仿佛大難臨頭一般:“好教首領知道,山腹中萬萬去不得,那是任誰也不敢去的,咱們洞家都曉得瓶山是片移屍地囉。”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1:08 AM

第十二章 移屍地

人死後裝鹼到棺槨裏,下土入葬,倘若有機會再掘土啟棺,不論死的時日遠近,只要埋到瓶山附近,棺中的屍體就會不翼而飛。棺槨封士完好無損,絕沒外人動過,可棺材裏就只剩下一些陪葬的瓷瓶竹筷,死屍穿的凶服也原樣擺著,扣子都沒解開過.但硬是見不到一星半點的屍骸。

  當地人有種傳說,在元兵打過來之前,瓶山是給皇帝煉丹的禁地,除了這裏地形奇特,是處天然的洞天福地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湘西辰州盛產朱砂,從中提煉出的水銀是煉丹必不可少的原料,從延壽長生到房中術的秘藥無所不煉,所以山中一年四季藥氣十足。

  時間久了,瓶山岩石泥土裏就得了能化屍消骨的藥氣,山裏埋的屍體都只剩一股氤氳屍氣,隨著地脈之氣流轉移動,蹤跡不定,故名移屍地。只有山腹中那元代將軍的古屍是由於中了洞人邪術而死,僵屍難以腐爛,又得了墓中仙丹的藥力,形煉成精。

  據說自從古墓裂開縫隙之後,以往每隔幾十年,就有人見到頂盔貫甲的僵屍在山中出沒,都說是親眼所見,並非虛談。湘西趕屍風俗盛行,對僵屍為祟之說尤為相信,於是風傳瓶山中埋有屍王,那些進山盜墓采藥的都被僵屍和陰兵所害,所以人人談之色變,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進山腹中的古墓地宮?

  陳瞎子聞言冷笑起來,他見多識廣,又怎會被這些土人的言語唬住。移屍地的名頭倒是聽過,但那只是春秋戰國時的巫楚傳說,世上豈能真有移屍地?元墓向來深埋大藏,裏面多有西域的方技防盜,陪葬品並不如中土的王孫貴族奢華,一直以來都不是大夥盜墓賊的首選目標。

  可這瓶山所埋的元軍統帥是殞命陣前,他剿滅七十二洞的苗人之時,掠獲之物必重,再加歷代皇家在瓶山裏供奉的珍異寶貨,那地宮冥殿中所藏之豐,怕是不比帝陵差上多少。可這古墓形勢獨特,人少了卻是動不得,而且地處偏遠,消息隔絕,是以近代知道的人反而少了,否則早就應該率眾前來倒鬥,又怎等得到今時今日。如今機緣已到,看來正是卸嶺群盜成就大事的機會。

  陳瞎子盤算著自己這夥人是外來的,不太熟悉當地風物,沒個嚮導難以成事,不能殺人滅口,但必須先讓這嚮導安心,否則他說漏了嘴,煽動得軍心渙散,可是非同小可,就對那熟苗說:“不是陳某誇口,湘陰的人士,都知道我陳掌櫃最擅捉鬼趕屍的方術,又兼乘性豪爽,專肯扶持好人,如今就打算率領一眾手下為民除害,去除了瓶山中的僵屍,你若肯相助,少不得有你的好處。”說著塞給那嚮導十塊大洋。

  苗人嚮導見這位陳大掌櫃出手豪爽,,而那羅大帥瞪眼就能宰人,若有不從當場便會橫屍就地,這兩位祖宗一個紅臉一個黑臉,誰也得罪不起,在這軟硬兼施的局面之下,想逃又逃不脫,為求自保身家性命,只好言聽計從,即便是上刀山下油鍋也得跟著,再不敢說個不字,當下穿過這片被山賊挖空了的陪葬坑,引著群盜回歸老熊嶺義莊。

  反復幾次踩過盤子、摸過局,陳瞎子已是心裏有數,只等啞巴昆侖摩勒帶著工兵營到來,即可著手行事。羅老歪等得好生焦躁,不斷問陳瞎子地宮裏的寶貨是否可以車載斗量;那元代古墓中埋的元兵元將是不是都是蒙古兵。

  陳瞎子說這些天沒白探訪,得知了許多情由。這古墓雖然自前情年間就裂開了,但一來地形險惡,二來裏面機關毒蟲甚多,小股的盜墓賊難以得手,地宮中有九成九的可能是珍寶堆積如山,所憂慮者,只是擔心風雨侵蝕嚴重。

  另外元朝兵將也並非全是蒙古人,當年元軍掃平北國西域,南下之師和庚子年打進北京的八國聯軍差不多,皆是西域番邦的聯軍,其中也不乏投降倒戈的漢人部隊,所以葬俗末必全然相同。他們將瓶山這塊洞天福地造為墓穴,也是妄圖鎮住南朝的龍氣。瓶山自古就是皇家禁地,本就有許多防止盜藥的機關埋伏,封成墓室大藏之後,這些機括多半被保留了下來,稍後進山盜墓,對於此節卻是不可不防。

  說話間天已黃昏,薄暮時啞巴帶了三股人馬混編的隊伍趕來,陳瞎子手下的百餘盜眾,雖是臨時拼湊而成,但大多都是相熟的響馬,雖雜不亂,習練有素。可羅老歪手下的部隊,基本上是群烏合之眾,這些被選入工兵掘子營的軍卒,不是抽大煙的,就是嫖堂子的,再不然就是耍篩子的,幾乎個個都是要錢不要命的傢伙,也只有他們才敢盜墓掘塚,毫無忌諱。

  羅老歪是附近幾股軍閥的眼中釘、肉中刺,他這次離開老窩深入湘西腹地盜墓,根本就沒敢聲張出去,完全是秘密行動。他主要是擔心別的軍閥前來偷襲,另外盜墓之事畢竟名聲不好,一旦傳揚出去自己就成了眾矢之的,所似也不敢帶大部隊。每次盜墓都是一個工兵營外帶一支手槍連,而且在湘西老熊嶺盜墓,務求迅速隱秘,完事了趕緊就撤,夜長夢多,整個過程最好別超過三五天,這不像是在自家地盤,可以打著演習的名義把山封了,願意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

  陳瞎子見人馬齊備,這人一多動靜就大了,不可耽擱,必須儘快行動,當下命眾人先以朱砂浸過的紅綾系了左臂,以便三隊人馬相互識別,隨後在義莊周圍紮營,休息到子夜時分開拔。將近千人的隊伍,在嚮導的引領下,牽騾拽馬,帶上許多的輜重,借著月色,浩浩蕩蕩地開赴瓶山。為了封鎖消息,凡是沿途遇上的人,不問夷漢,盡數捉了,充做腳夫隨軍而行。第二天天剛濛濛亮,工兵掘子營就到了瓶山山口處的地門。

  群盜並沒有在山口處挖掘墓門,還是想來點省事的,直接從山巔的斷崖上切入古墓地宮。山道曲折陡峭,馬匹到了半山腰處就巳經上不去了,只好將需要的物資都由腳夫挑了,長長的隊伍沿著青石古道婉蜒上山,從頭裏回首望去,猶如一條黃龍攀著古瓶向上蠕動。

  當天上午瓶山雲霧極濃,抬頭看高處,恰似在霧裏,等到了高處,雲霧又在腳下了。掘子營的工兵也都知道這是上山盜墓,要是打仗難免人人退縮,可做倒鬥的事,等於是去土堆裏刨狗頭金,何等的美差。最近幾個月沒發餉了,此時見終於有座古墓可挖,個個都摩拳擦掌,抖擻精神,爭先恐後地跟著長官上山,山路雖然艱險,卻也毫無怨言。

  其實工兵營這幾百號人,在倒鬥之事上,主要充當苦力角色,真正起作用的還都是陳瞎子那批手下。這百十名盜眾,每人都背了一個大竹簍,裏面裝著卸嶺群盜的獨門秘器—蜈蚣掛山梯。這東西是一種按節組合的竹梯,卸嶺群盜倒鬥之時,凡是上山下澗,遇著艱難險阻,都離不得這件器械。

  蜈蚣掛山梯拆開來,便是一節節小臂粗細的竹筒,材料都是最有韌性的毛竹,在油鍋裏泡過數十遍,曲成滿弓之形也不會折斷。每節竹筒兩端,都有正反兩面的套扣,筒身又有兩個竹身粗細的圓孔,使用之時當中一根縱向連接,便是一條長長的竹竿,兩側再打橫插入供人蹬踩的竹筒,頂上裝有掛山百子爪,遠遠一看,活像一條竹節蜈蚣。

  逢著絕壁危崖無法攀登,一人輪番使用兩架蜈蚣掛山梯,鉤在松石縫隙裏,就可以迅速爬上絕險的峭壁。而且名為“掛山”,也井非只能用以攀山,“山”和“鬥”都是古墓的代稱,山就是指山陵,由於盜洞或是被炸藥破壞的盜洞狹窄,盜墓者很難攜帶大型器械進入,可以分拆組裝的蜈蚣掛山梯,分由眾人攜帶在身上,就可以進出自如,不為地形所限。有些古墓是鐵繩懸棺,為了防止地宮滲水,棺槨都被鐵環在墓室中高高吊起,有竹梯為輔,就在倒鬥的過程中省卻了許多力氣。這種蜈蚣掛山梯的原型,是從漢代赤眉軍攻城使用的工具中演化而成,經數十代人千錘百煉反復修改完善,始成今日這般式樣。

  陳瞎子率眾來至山巔,望到那裂谷裏仍有彩霧升騰,只是近午時已自弱了許多。山裏的毒蟒毒蟲,皆是生性喜陰,此時必是蟄伏不出,正可行事,就將手一招,命腳夫將一袋袋石灰傾入深澗。石灰包摔進穀底就破裂開來,裏面裝的石灰四濺沸騰,管它有什麼兇惡的毒物、都吃不住這陣暴嗆,即便僥倖不死,也必定遠遠逃開了。

  但工兵營匆忙之間,只準備了兩百多袋石灰,拋下去時又被山風吹散,餘下的想要鋪滿穀底實在是有些杯水車薪,顯得遠遠不夠。

  眾人在山巔看到石灰不夠,都急得連連跺腳,不過也該著他們此番功成,這陣石灰撒下去,還是起到了極大的效力,深處那陣毒蜃漸漸消失,只剩空空茫茫的白色雲霧。陳瞎子打算先派三兩個身手利索的下去探探,便問眾人:“哪個願往?”

  群盜中立刻走出兩個精壯漢子,一個是賽活猴,一個是地裏踹,都是爬山鑽林的好手。二人有心找個機會在盜魁面前一顯身手,此刻便表示願意下去一探究竟。陳瞎子贊了聲夠膽,就命他二人下澗。

  這兩人俯身領命,口中含了一塊五毒藥餅,拿著試毒的鴿籠子,腰間別了盒子炮與腰刀,黑紗蒙上口鼻,拖著兩架蜈蚣掛山梯。只見他們穿雲撥霧,頃刻間就消失了身影。其餘的人都在山巔的斷崖邊向下探望,替他們捏了把汗,這一去是死是活那就看這二人的造化了。

  陳瞎子表面鎮靜,但現下吉凶難料,心中暗自忐忑不安。羅老歪更是不耐煩地掏出懷錶來看時間,但一直等了許久許久,眾人脖子都疼了。在上面連著高聲招呼他們,可裂谷裏卻始終靜悄悄的,不見任何動靜,只有不祥的雲霧越聚越濃。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1:10 AM

第十三章 溶化

眾人等得正焦躁間,忽地裏一支響箭破雲而出,裹挾著尖銳的鳴動,直射向半空,正是探墓的那兩個人發出了訊號—山巔下的深谷裏已無毒蜃。

  群盜歡呼一聲,各個擼胳膊挽袖子,要請纓下去盜墓。陳瞎子做了幾年卸嶺盜魁,深知如今這年月,可不是宋江那陣子了,若想服眾光憑嘴皮子可不行,除了仗義疏財,還要身先士卒、同甘共苦,盜墓的時候必須親力親為,不惜以身涉險,只有在手下面前顯出真正的過人之處,這頭把金交椅才坐得穩固。當即選了二三十個手腳利索的好手,由自己親自率領,抬了蜈蚣掛山梯下去。

  深谷裏的毒物也許只是畏俱日光,或是暫時被石灰驅退,藏入了墓中的什麼地方,現在全體入地宮搬運寶貨還為時尚早,只有先帶些精銳敢死之士,下去徹底掃清深谷裏的隱患。

  這幾十人軟繩鉤和蜈蚣掛山梯並用,攀著絕壁,透雲撥霧而下,松石縫隙裏的碎石碎土,被竹梯刮得往下不斷墜落。兩邊峭壁間距狹窄攏音,一個小石子落下去也能發出好大動靜,耳中全是陣陣回音,石壁上又多有濕滑的苔蘚,藤蘿縱橫,只要有一個不慎、失足滑落墜下,或是竹梯掛得不牢,就會跌入深谷摔死。這是一種心理和體力的雙重驗,不過群盜都是亡命之徒,跟著魁首銜枚屏息,一聲不響地往穀底攀去。

  穿過幾層雲霧之後,光線愈發昏暗,壁上滲著水珠,寒氣逼人,盜眾們估計離地宮越近,陰氣也就越重,古墓大藏在望,反倒精神為之一振。

  當時在山裏的照明方式主要有燃燒竹片和松燭火把,使用洋油的馬燈不是誰都用得起的。不過盜幕賊除了備有馬燈、汽燈之外,更有從東洋礦主手裏購買的礦燈,反正五花八門,沒有統一的裝備。此時各自打開綁在身上的礦燈、馬燈,一時間在潮濕昏暗的山壁上,仿佛亮起了數十隻螢火蟲,光亮星星點點,忽上忽下地起伏晃動著。

  只有陳瞎子是雙夜眼,並不需要燈燭探路,他當先下去,早已到了深壑盡處。瓶山山體上的這道裂隙,越到下邊越窄,最狹窄的地方兩人並肩就不能轉身,雖然說是到了底了,可裂縫切過山腹,還在繼續向下延伸。

  山腹暴露在裂縫中的,是處大溶洞,洞內極深極廣,只聞惡風盈鼓,雖看不到遠處,卻可以覺察到裏面陰晦之氣格外深重。一座重簷歇山的大殿正在裂縫之下,這大殿高大森嚴,鋪著魚鱗般的琉璃瓦,在山縫下已塌了一個窟窿,瓦下的木椽子都露了出來,上面濺著許多剛剛拋下來的石灰。洞頂掛著一層汞霜,看樣子地官裏以前儲有許多水銀,因為山體開裂,早都揮發淨了,只留下許多烏黑的水銀斑。陳瞎子在木椽上輕輕落足,捉了腳步走到穩固之處,隨即打個呼哨,想要聯絡先下來的賽活猴與地裏蹦二人。

  可地宮的大殿頂上雲霧迷漫,哪有那兩個人的影子。此時花螞拐帶著其餘的人陸續跟了下來,花螞拐看看左右情形,問道:“大掌櫃,怎樣?”

  陳瞎子道:“是座偏殿。先前來探的兩個弟兄下落不明,你等須放仔細些,先搜殿頂。”花螞拐知道地宮裏危機四伏,急忙打個手勢,群盜紛紛亮出器械,提了馬燈,俯身貼在琉璃瓦上摸索著尋找失蹤的兩名同夥。

  群盜散開來排摸過去,從崩塌的殿頂一側,直搜到另一邊,更不見一個人影,兩個大活人就這麼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了,可不久前他們還從穀底射出響箭為號,倘若是在群盜下來的這段時間裏出了意外,以陳瞎子的耳音之敏銳,在這攏音的裂谷間絕不可能聽不到動靜,不禁心中暗罵撞鬼。這瓶山是座藥山,不能等閒視之,古墓裏無事也就罷了,一旦有事,必是狠的,想到這些,更覺地宮裏陰森森的教人汗毛發炸。

  到殿頂邊緣,可以看見殿后洞穴都被石條砌死,四周布著些井欄回廊,還有湖石擺成的假山,猶如一座花園,凹處都積著許多惡臭的污水,,並且堆積著許多朽木。洞頂上搭建了許多石槽,卻不知是做什麼用的。群盜見這偏殿的門戶都被堵死,只好再回到殿頂崩塌之處。花螞拐扔了個寸磷下去,將漆黑的殿內燒得雪亮,只見殿堂內朱漆抱柱,金碧輝煌,比之皇宮也不逞多讓,可寸磷只能照亮一瞬,未及細看,就自熄了。

  陳瞎子把手一招,立即有兩名盜夥拖過一架竹梯,順著瓦下的木椽窟窿掛了下去,有幾個膽大的拎著德國造二十響,把那機頭大張著,順著竹梯下到殿內。

  雖然明知空氣流通,可為T防範毒蜃,群盜還是帶了鴿籠,裏面裝著白鴿。他們一下到殿內,那籠中的鴿子就好像受了什麼驚嚇,撲騰個不休,眾人面面相覷,都把心懸到了嗓子眼,提著馬燈在殿內一照,當即發現情況有異,忙請首領下來查看。

  陳瞎子倒握了小神鋒,帶人從竹梯下來,只見先下來的幾個盜夥,個個面無人色。原來這座偏殿裏並無棺槨,紫石方磚鋪就的地面上,擺放的都是盔甲刀矛、弓盾斧矢一類的兵器,還有數十套馬鞍,真如倉庫一般,想來都是陣亡元兵元將的殉葬之物,可往殿中一看,連陳瞎子都覺得後脖子涼颼颼的。

  只見賽活猴與地裏蹦二人的衣服鞋襪,都平平地攤在地上,衣扣也未解開,他們帶的鴿籠扔在一旁,籠門緊閉,不見任何破損,裏面的鴿子卻沒了。陳瞎子和花螞拐等人見此情形,立刻想起了瓶山移屍地的傳說,屍體入此山,即會化為一股陰氣,難不成真有這等邪事?

  陳瞎子心念一動,急忙命手下挑燈照明,用腳撥了撥那堆衣物,忽見小神鋒刀光閃爍,心知不祥,殿中怕是有什麼古怪,急忙環視四周,支起耳朵細聽了一聽,雖未覺有異,但肌膚上生出了一片片寒栗子,卻似在無聲地催促著:“快逃!快逃!”

  陳瞎子遇過許多驚心動魄的事端,他身上對危險的這種直覺,是從一次次的死裏逃生中拿命換來的經驗,少說有得七八成准,哪里還顧得上再看那些衣物,撮聲口哨,率眾反身就退。他本是身處殿心查看兩個失蹤盜夥的衣物,此刻轉身後撤,剛踏出一步,忽覺背後有人抓他肩頭……

陳瞎子遇過許多驚心動魄的事端,他身上對危險的這種直覺,是從一次次的死裏逃生中拿命換來的經驗,少說得有七八成准,哪里還顧得上再看那些衣物,撮聲口哨,率眾反身就退。他本是身處殿心查看兩個失蹤盜夥的衣物,此刻轉身後撤,剛踏出一步,忽覺背後有人抓他肩頭。

  陳瞎子雖不是驚弓之鳥,但事出突然,又萬沒料到有人敢拍他的肩膀,竟被嚇了一個寒戰出來,回頭看時,更是驚駭無比。原來跟在他身後的花螞拐,不知怎的臉上全是膿水,好似全身淌滿了蠟燭油。

  花螞拐又是驚恐又是疼痛,口鼻中也流出膿水,話也說不出了,只好抓住陳瞎子肩頭,就這麼一會兒工夫,他伸出來的手臂血肉全部潰爛,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舉著手放在眼前觀看,就這麼一眨眼的工夫,眼睜睜地看著手臂就像蠟體遇熱般一寸寸化為膿水。

  群盜都驚駭欲死,不知所措,一怔之間,花螞拐的腦袋就已經爛沒了,沒頭的屍身不及栽倒,就緊接著消解溶化掉了,一襲空蕩蕩的衣服落在當地,其中僅剩一大攤膿水,這活生生的一個人,就在瞬息之間“溶化”掉了?誰也沒看清他是遇到了什麼。

  花螞拐是卸嶺群盜魁的親信,在群盜中地位頗高,想不到遭此橫死,直看得陳瞎子心中生寒:“這拐子莫不是撞著移屍地的陰氣?竟如此邪性……”饒是他臨機多變,遇此前所未聞的劇變,也難以應對,只能先撤出去再做道理。

  正這時,陰森的殿內忽然刷刷刷一陣輕響,動靜極是詭異,百餘條花紋斑斕的大蜈蚣,都做四五寸長,齶口中流著透明的涎液,窸窸窣窣地爬到花螞拐的衣物中,吞吸那些膿水。緊跟著殿梁殿柱的縫隙裏,也鑽出許多蜈蚣、蜘蛛、守宮之物,毒蟲身上全足紅紋鮮豔,奇毒無匹。

  原來瓶山的藥爐荒廢之後,遺下許多藥草金石,時日一久,藥氣散入土石,引得五毒聚集。這些毒蟲在古墓裂開後,將著陰宅當做了巢穴,平日裏互相吞噬傳毒,又借藥石之效,都是奇毒無比之物。毒液中人肌膚即會使人瞬間爛為膿血,只要是血肉之軀,毛骨筋髓都剩不下分毫,也常鑽入墓中咬噬死人,將屍體化為污水吸淨,土人無知,都將移屍地來解釋此種罕見的奇怪現象。

  毒蟲適才被石灰驅散,躲在殿堂和山壁的縫隙深處潛伏不動,此刻暴起發難,令人猝不及防。群盜一陣大亂,接二連三地有人中毒,毒液猛烈異常,只要濺上些許,身體就會頃刻變做膿水,溶化得七零八落,撕心裂肺的哀嚎慘叫之聲,在混亂的大殿中不絕於耳。有人慌亂中扣動了扳機,殿內子彈橫飛,頓時又有數人成了同夥槍下的怨魂。轉眼間,跟盜魁下來的盜眾就已死得不剩七八了。

  陳瞎子身邊的啞巴昆侖摩勒,雖然口不能言,但心思活絡,見機得好快,眼看這地宮裏儘是五毒,容不得活人停留,急忙拽著主人陳瞎子退向殿角。他身軀雖然高大,卻是趨退如電,這時要是徑直攀上竹梯出去,必被身後趕來的毒蟲吞噬,便猛地一扯蜈蚣掛山梯。

  那竹梯堅韌牢固,竟被他扯斷了一截,並將殿上朽爛的木椽子拽斷了許多,上面的磚瓦石灰一齊落下,濺得地上白煙四起。蜈蚣之類的毒蟲懼怕石灰,嗆得狠了就會仰腹扭曲身亡,石灰飛濺起來便都四散避開,露出一片空當。

  陳瞎子等人遮住眼睛口鼻,避過這陣飛騰的石灰,瞥見竹梯毀了,想要奪路而逃只有從殿門出去,不料木椽脫落得多了,承受不住天頂上的一根橫樑。這梁是“九橫八縱一金梁”中的橫椽之一,雖非主樑,也有數抱粗細,由於年久失修,常受風雨侵蝕,此時竟然“轟隆”一聲,帶著許多瓦片木塊,從主樑上傾斜滑落而下,直照著群盜砸來。

  這根橫樑若是砸將下來,實有雷霆之力,縱然避過了,也會被逼入沒有石灰的地方遭到毒蟲圍攻,使進殿之人個個死無全屍。啞巴昆侖摩勒早年貧苦流浪,受過陳瞎子的恩惠,暗中發誓要死心塌地的追隨報效,此時救人心切,一把推開眾人,扯開站樁的馬步,使了個托塔天王的架勢,張開蒲扇般的大手,竟是硬生生接住了落下的木梁,整個身子被慣性所沖,猛地向下一頓,縱是啞巴天生的昆侖神力,也覺得眼前一黑,嗓子眼發甜,險些吐出血來,胸前掛的馬燈都被這股勁風帶得差點熄滅了,拼著粉身碎骨,給首領陳瞎子留出了一條生路。

  陳瞎子捨不得讓忠心耿耿追隨自己多年的啞巴就這麼死在地宮裏,想要回去接應他出來,但其餘幾個盜夥都知道啞巴死了是小事,首領性命才最為要緊,盜魁要是死在這墓中,卸嶺群盜就是群龍無首的一盤散沙。此刻事急從權,也顧不上尊卑之序了,不由分說,捨命拽住陳瞎子,撞開殿門,將他向外倒拖了出去。

  陳瞎子心如火焚,喉嚨中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空張著嘴,想喊也喊不出來,他眼睜睜看著啞巴已支撐不住橫樑重壓,隨時都會吐血身亡,可數條花紋斑駁的蜈蚣,卻早已先趁著石灰塵埃落定之機,遊走著躥上了他的雙腿,恐怕不等他被橫樑壓死,就已先讓劇毒的蜈蚣咬作一攤膿血了。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1:11 AM

第十四章 騰雲駕霧

陳瞎子見昆侖摩勒捨命相救,他卸嶺群盜都是做聚夥的勾當,最重“義氣”二字,身為首領怎能只顧自己脫身?喉嚨中低吼一聲,甩開拖著他逃跑的兩名盜夥,腳下一點地,直沖回大殿,抬腳處踢起一片白灰,將爬上啞巴大腿的幾條蜈蚣趕開。

  此時啞巴托舉木梁,早已不堪重負,瞪著牛眼,鼻息粗重,見身為天下群賊首領的盜魁竟然冒死回來救援,心中好生感激,滿是紅絲的眼睛中險些流下淚來,不過被重梁壓迫根本無法抽身出來,片刻也難支撐,有心讓首領快退出去,但苦於口不能言,只是直勾勾瞪著陳瞎子。

  陳瞎子也不愧是一眾盜賊的大當家,真有臨機應變的急智,見有一截折斷的蜈蚣掛山梯被丟在一旁,當即抬腳鉤過來抄在手裏。這竹梯可長可短,實際上也無截段之說,可以隨意拆卸組裝了繼續使用,而且輕便堅韌,非普通竹制器物可比。

  陳瞎子將竹梯拿在手中的同時,啞巴昆侖摩勒便已支撐不住,天崩地塌般地倒了下來,大木梁隨即跟著下壓。說時遲那時快,陳瞎子將手中竹梯豎起,立在梁下,那木梁壓到竹梯上稍微頓了一頓,竹梯韌性就已承受不住這股巨力,只聽“啪嚓”一聲,這半架蜈蚣掛山梯登時裂成碎片,木梁轟然落地。

  木粱的下落之勢,也就是這麼稍一延遲,陳瞎子已趁機拽住啞巴,使他從梁下脫身出來。牽一髮而動全身,橫樑的倒塌使得整座重簷歇山大殿出現了瓦解崩塌之兆,泥土碎瓦哧哧掉落。

  陳瞎子拽了啞巴昆侖摩勒躍出殿門,對門外幾個盜夥叫個“燒”字。那幾人會意過來,急忙將馬燈摔入殿內,馬燈在朱漆抱柱上撞碎了燈盞,裏面的洋油和火頭淌了出來,大殿本就以木料為主體結構,被火頭一燎,烈火頓時呼啦啦燒了起來,成群的蜈蚣都被燒死在其中。

  陳瞎子趁亂查看啞巴是否受傷,這昆侖摩勒從閻王殿前轉了個來回,猶如已經死了一遭,雖是熊心虎膽之輩,也不由得神情委頓,直到嘔了一口鮮血出來,胸口裏被重壓窒住的一股氣息才得以平復,對眾人連連擺手,示意死不了。

  群盜在古墓中放起火來,想要另覓出路。這殿門外是片花園般的庭院,也是昔時洞天中的一處古跡,不過那些假山園林中也藏有毒物,被殿中火勢所驚,紛紛從岩石樹根的縫隙中游走出來,瞧得人眼也花了。倖存的幾個人被困在地宮中無從進退,只好互相打個手勢,要從開始著火的大殿頂部,按原路攀著絕壁回去。

  但其餘幾架蜈蚣掛山梯都放在殿頂,群盜雖有翻高頭的本事,奈何大殿太高無法攀登,正急得沒處豁,忽見殿頂紅衣晃動,原來是留在山隙處把風的紅姑娘聽到下面動靜不對,便帶著幾個盜夥下來接應,眼見勢危,急忙把竹梯放了下來。陳瞎子等人抓著了救命稻草,哪敢再在這極陰極毒的地宮裏耽擱,攀著竹梯就火燒屁股般地逃了上去,真好比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似漏網之魚。

  陳瞎子爬到殿頂,覺得腳下屋瓦顫抖,灼熱難當,殿中火頭想是已燒得七七八八了。想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有二十幾個弟兄死在了這古墓的偏殿之中,心中不禁黯然。這次當真大意了,但誰又會想到地宮裏有這麼多蜈蚣,而且毒性之猛,普通的防毒秘藥根本奈何它們不得,雖帶了五毒藥餅,也沒起到絲毫效用。不過眼下生死關頭,還不是懊惱悔恨之時,當即一咬牙關,帶著眾人伸展竹梯,從刀削般的絕壁上,直往山巔的出口爬了上去。

  剩下的這幾個人,用蜈蚣掛山梯前端的百子掛山鉤鎖住岩縫,或是直接掛住橫生出來的松樹支幹,幾架竹梯輪翻使用,在鏡面一樣的絕壁上攀援而上。這些人中就屬啞巴昆侖摩勒最擅攀爬,越是險處,越是能施展他一身猿猱般的本領。他和紅姑娘保在陳瞎子身側,跟著眾人越上越高,穿過白茫茫的霧氣,已見到一線天光刺眼,眼看脫身在即。

  腳下則是雲霧繚繞,往下看去心驚膽寒,饒是群盜賊膽包天,九死一生地逃到這裏,也已是個個手軟腳顫腿肚子打哆嗦,不敢再向深谷裏看上一眼了。

  陳瞎子更是心焦,身在絕險的古壁上攀爬竹梯,卻是滿心的不甘,見紅姑娘遞過掛山梯來,隨手接過,搭在頭頂的岩隙中,三倒兩躥就爬到了竹梯頂端,提氣踏住竹梯,赫然見到眼前的青石縫裏,生著一隻大碗公般大的紅色靈芝。他心中正自煩亂,見是株懸崖絕壁上生長的靈芝草,想也沒想,就伸手去采。

  不料那靈芝被穀中的毒蜃浸潤,早已枯化了,空具其形,一碰之下,頓時碎為一團鮮紅的粉末,在他面前飄散開來。陳瞎子心中猛地一動:“有毒!”,在古墓地宮裏,花螞拐全身溶化成熱蠟般的情形,立刻在他腦中閃現,正所謂“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一驚之下,全然忘記了處在深谷峭壁之上,只顧躲閃那團血紅的粉塵,竟用腳猛地一登石壁,手中抓著的蜈蚣掛山梯也未放開,連人帶梯離了石壁,等明白過來的時候也晚了,已然懸在了空中,忽地一聲,直墜向雲霧深處。

  攀在陳瞎子下方的啞巴聽到風聲不對,急忙抬頭看去,恰好陳瞎子從半空拖著竹梯落下。啞巴昆侖摩勒眼疾手快,趕忙將手中正拖著的一架蜈蚣掛山梯伸出,正搭在陳瞎子的竹梯一端,可啞巴管前顧不了後,雖然兩架竹梯鉤了個結實,他掛在山壁上的那架竹梯,卻因用力過猛從岩縫裏松脫了,兩人做一堆又往穀底跌落。

  陳瞎子和昆侖摩勒兩人,向下落了不到數尺,正巧石壁上有株橫生在岩縫裏的古松,兩架掛在一起的竹梯被松樹攔住。蜈蚣掛山梯都用特殊竹筒製成,韌性奇佳,兩人各自抓住一端,被懸吊在了半空。兩架竹梯頓時被下墜的重力扯成了一張彎弓,顫顫巍巍之際,兩人身體就像是天平般搖搖晃晃地一起一落,四條腿在深澗流雲中憑空亂蹬,想踩到山壁上凹凸不平的地方將身體穩住,但山壁上都是綠苔,一踩就滑出一條印痕,石屑綠苔紛紛掉落,情況危險到了極點。

  不等二人再有動作,陳瞎子的竹梯前端百子鉤就吃不住力,一聲悶響折為兩段,啞巴雖還掛在松樹上,可陳瞎子卻再次向下跌落。這回再無遮攔,耳畔只聞得呼呼風響,腦中“嗡”的一聲,在一瞬間變成了空白。但陳瞎子自小下了二十年苦功,練就了一身以南派腰馬為根基的輕功,在這種千鈞一髮的危急時刻,那二十年苦功終於顯出了作用。

  他下墜的過程中看到兩側山壁岩面間的空隙越來越窄,瓶山上的這道大裂隙馬上就要到底了,好在面臨奇險,心中還未亂得失去理智,非常清楚如果此刻再有遲疑,腦袋就先撞到石頭上了。他身在半空中將全身力量灌注於腰腿之間,把始終緊緊握在手中的蜈蚣掛山梯猛地打了個橫,隨著一陣竹子摩擦岩石的刺耳聲響反復激蕩,蜈蚣掛山梯用它的長度和韌性,硬生生橫卡在了收攏的兩道山壁之間。

  陳瞎子吊在竹梯下面,感覺天旋地轉,雙手都被破損的竹坯割出了許多口子,加上剛才把蜈蚣掛山梯橫甩之際,把胳膊挫了一下,差點沒掉環兒,這時候好像兩條胳膊已經和身子離骨了,除了一陣陣發麻,竟然完全不覺得疼。

  這架蜈蚣掛山梯已經發揮了它自身數倍以上的功效,此刻已是強弩之末,他的身子再多懸一會兒,梯子非斷不可,於是趕緊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攀回梯子。附近只有一塊很小的凸岩可以立足,想也沒想就立刻站了上去,張開雙臂,平貼在冷冰冰的岩壁上,心中狂念了數遍:“祖師爺顯靈。”

  陳瞎子緩了片刻,心神稍定,看了看前後左右,心想自己現在這是在哪?上下左右全是白濛濛的霧氣,前後兩側是陡峭的山壁,下面還遠遠沒有到底,但看石山裂縫的走勢,少說下面還有十餘丈深才能合攏。由於上行下行之時,為求岩縫松石的縫隙掛山而行,並不一定是直上直下的方向,這回落下來卻已遠遠偏離了那座古墓裏的大殿。

  山底的空氣還有幾分陰寒潮冷,石壁上儘是濕滑的綠苔,據他估什距離大岩縫底部還有十多丈的高度,而且白霧中的能見距離只有十余步,縱有夜眼也看不清下麵的地形。拿鼻子一嗅,聞到古墓中燃燒的味道,算是知道了大致的方位,是離此十餘丈開外。估摸這處山縫的最底下,不是亂石便是更窄的縫隙,跳下去等於是自己找死,最要命的是蜈蚣掛山梯已快散架,無法再用。

  陳瞎子又向上望瞭望,在這深縫裏根本不見天日,而且這裏邊還不太攏音,無法大聲喊叫通知啞巴等人,上邊的人往下喊他也聽不到。絕壁上那唯一可以容身的凸岩又窄又陡,必須張開身體貼在山壁上才能立足,剛站了一會兒便已腿腳發酸,暗道不妙,就算有手下前來救應,等他們一步步攀到這裏,黃花菜也都涼了。

  陳瞎子心中有數,如今已入絕境,自己最多能保持這個姿勢在山壁上站一盞茶的工夫,到時候腿一軟,就得一頭栽到下去。在摔死之前自己可以有兩個選擇,第一是苦等救援,但遠水不解近渴,不能全指望其餘盜眾能及時找到自己;另外便是憑著自己的身手,找到能攀爬的地方,攀岩下到大裂縫的底部,看看兩側有沒有路可以出山。

  稍一思量,他便已想明白了,要想活命還得靠自己,而且時間拖得越久越為不利,強忍著腰腿拉伸著的酸麻,望著附近的山岩,想找下一個立足點。但霧氣太濃,稍遠處全籠在霧中,只是在左側的斜下方,白霧中若隱若現有個陰影,細加辨認,那東西像是長在山壁上的一株歪脖子松樹。

  陳瞎子為了確定那裏是否承得住他,先摳下一塊碎石扔將過去。石頭打在樹幹上傳出“啪”的一聲響,然後又滾落下去,隔了許久才傳上來石頭落地的聲音,複又掐算了一下距離,懸在半空不能助跑,直接跳過去的把握不大,但除了那霧中的歪脖子松樹之外,四周都是近乎直上直下的山壁,再無其餘地方可以落腳,手腳已經愈發酸麻,再耗上片刻必死無疑。

  由於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陳瞎子的腿已經開始打哆嗦了,他咬了咬牙,決定孤注一擲跳到那株歪脖子松樹上,閉上眼睛讓自己儘量放鬆一點,擬定先一步躥出,踩到那架橫卡在山隙間的蜈蚣掛山梯上,再躍向最遠處的歪脖子松,這樣是最為穩妥的,但前提是蜈蚣掛山梯還經得住他這一踏之力。

  體力和時間都不允許他再多想片刻,陳瞎子把生死二字置之度外,深深吸一口氣,雙手在壁上輕輕一撐,橫著一步跨了出去,飛身提氣踏向了蜈蚣掛山梯,這一下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拿自己的生命做乾坤一躍,決定生死的一步就在這瞬息之間躍了出去。

  腳掌剛踩到竹梯,立刻猛地向下一沉,竹梯被踏成了一張彎弓,僅存的韌性把陳瞎子彈了起來,隨後蜈蚣掛山梯喀嚓一聲從中斷開,落進了亂雲迷霧深處。借著那一彈之力,他口中呼嘯一聲,全身淩空躍向雲中的歪脖子松樹。他已竭盡所能,貓腰弓身,雙臂展開,耳邊氣流呼呼作響,整個人像是一隻大鳥般落向斜下方的古松。可就在他將要落地還沒落地的那一瞬間,隨著距離越來越近,霧中的古松也越來越清晰,他看那亂雲間的松樹黑糊糊在微微顫動,好像根本不是什麼松樹。

  陳瞎子心中大驚,但身體已經落下,他就是大羅金仙也不可能中途轉折,還沒等他看明白那原本以為是歪脖子松的東西是什麼,雙腳便已踏到一處好似枯樹皮的地方,身體也隨即被下落的力道摜倒。

  大裂縫越往深處光線越暗,而且底部白霧更濃。陳瞎子剛剛著地,還立足未穩,只見落足之處,是一層層黝黑發亮的甲殼,竟像一隻大蜈蚣的腦殼,沒來得及再看,眼前就是一花,“轟隆”一聲騰雲駕霧般迅速升向天空。

  巨大衝擊慣性使陳瞎子一個踉蹌,哪里還顧得上看腳下的是什麼東西,他手底下當真了得,雙手死死扒住能著手的地方。面前百丈高的陡峭山壁飛快地在眼前晃過,身體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托了起來,穿破雲霧,越升越高。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1:12 AM

第十五章 驚翅

山巔上的群盜正自望眼欲穿,這時候,忽聽下方山壁像開了鍋似的嘩啦啦嘩啦啦一陣亂響,這幾百號人都被突如其來的劇烈響聲所懾,擠到崖邊往下一望,都驚得張大了嘴,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只見山隙深處的亂雲濃霧,被一團黑氣沖得四散,一條一丈許長的大蜈蚣,從穀底飛快地爬了上來。這大蜈蚣以扁平之環節合成二十二節,頭頂烏黑,第一節呈黃褐色,其餘各節背面深藍色,腹面暗黃,每節有足五對,生口邊者變為鰓腳,鉤爪銳利靈動。

  最奇的是這蜈蚣背生六翅,三對翅膀都是透明的,猶如蜻蜓翼翅,全身冒著黑氣,背脊上從頭到尾有條明顯的紅痕,百余隻步足分列兩側,須爪皆動,抓撓著近乎垂直的絕壁,恰似一條黑龍般轟隆隆遊走而上。

  更令眾人意想不到的是六翅蜈蚣頭上還趴著個人,那人身著青袍,背有鴿籠,臂上系了條朱砂綾子,衣襟紅綾呼烈烈地隨風飄動。不是旁人,正是卸嶺盜魁陳瞎子,他抓著大蜈蚣頭上的一對齶牙拼命扯動,大蜈蚣顯然是受了驚嚇,從深澗裏卷著一陣黑風,沿著陡峭的絕壁沖上山巔。

  這蜈蚣性喜陰涼,在白晝間潛伏在陰濕的穀底,有陽光的時候輕易不肯現身,誰知被陳瞎子誤打誤撞,竟然跳到了它的頭頂,頓時驚得它躥上山巔,竟也忘了吐毒,到得絕壁盡處,猛地鞠起腰來,首尾著力,一跳便有十余丈高。

  留在山巔的盜眾裏面,也不乏見多識廣之人,但無論如何沒料到從幾百丈深的山縫中,會躥出這麼大一條蜈蚣來。凡是蜈蚣之屬,均以步足多少判定習性猛惡,混亂中來不及細數,但這蜈蚣的步足之多,足以到讓人頭皮發麻發炸的程度,而且老蜈蚣活上百年才能生出一對翅來,它竟有六翼之多,這得有多大道行?

  卸嶺群盜,以及工兵營和手槍連的軍卒都帶得有槍,可見了這蜈蚣的聲勢都自駭得呆了,發一聲喊,四下裏散開深無躲避,誰也沒顧得上開槍。不過如此一來,倒是救了陳瞎子的性命,否則亂槍齊發,他就不免被射成篩子。

  可眼下陳瞎子的境地也好不到哪去,他被這蜈蚣向上迅速爬行躥出的力量扯動,身體如同一隻毫無重量的紙鳶,但心知一放手就得摔成肉餅。忽然陽光耀眼,蜈蚣竟是離開崖壁躍在了空中,它那三對翅膀只是擺設,從穀底狂沖上天,全借著受驚後亂躥而形成的一股巨大衝擊力,見天光明亮,哪里還肯停留,在半空中一個轉折,便擺頭甩尾地落了下去,掉頭遁入深澗,將一名攀在岩壁上的盜夥撞下了深澗,暫態之間就隱沒進亂雲之中,隨著一陣爆炒鹽豆般的抓撓牆壁之聲止歇,六翅蜈蚣就此不見了蹤影。

  陳瞎子被這六翅大蜈蚣下落時從頭頂甩落,翻著筋斗跌落在山巔的一株大樹的樹冠之上,好在那樹枝繁葉茂,並未傷到筋骨。即使這樣,也覺全身疼得徹骨,摔了個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腦袋裏七葷八素的,全然不知天上地下。

  羅老歪見那大蜈蚣遁入深處,這才掏出槍來射殺了幾名逃兵,收攏住部隊,趕過去將陳瞎子從樹上抬了下來。此時啞巴昆侖摩勒等人也爬上山巔,眾人惦記首領安危,都湊過來看陳瞎子的死活。

  羅老歪連著呼喚了數聲,陳瞎子緊閉的雙眼方才睜開,“啊”了一聲,疼得他直嘬牙花子。剛才從下到上,又從上到下,幾個來回下來,頭都暈到家了,眼前金星亂冒,看什麼東西都是重影的,緩了半天才怔征地對羅老歪說:“羅帥啊……你怎麼長了倆腦袋?”

  羅老歪通過盜墓大發橫財擴充軍備的計畫全指望著陳瞎子,此時見他無恙,自是不勝之喜,而且剛才人人親眼目睹,陳瞎子站在蜈蚣頭上飛至半空,又自毫髮無損地逃脫險境,那豈是尋常之輩能做到的?眾人都讚歎道:“陳總把頭,不愧是綠林道上的總瓢把子,真有通天的手段,今日親眼得見,實令我等心服口服,願誓死追隨左右……”

  陳瞎子驚魂未定,但卸嶺魁首的風度卻不能失了,勉強咧嘴笑了一笑,哆哆嗦嗦地抱拳說道:“承讓,承讓,英雄身後是英雄,好漢身邊有好漢。若不是眾兄弟義氣深重,肯出死力捨命相助,就算陳某人有三頭六臂,恐怕也活不到現在了。”

  說著話陳瞎子就想掙扎著站起身來,可才發現兩條腿像麵條般發軟,軀殼中三魂飄揚、七魄飛蕩,又哪里站得起身。

  羅老歪趕緊一招手,喚過幾個手下,湘西山路多,即便是有權有勢之人,出門騎馬乘轎也都不便,所以二人抬的滑竿比較普遍,就找了副滑竿把陳瞎子抬了,重整了隊形,退回瓶山腳下。

  直到日暮黃昏,陳瞎子才算還了陽。這回盜墓出師不利,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敗,越捉摸越是不甘,有幾分後悔沒聽搬山道人鷓鴣哨的話,但是身為卸嶺魁首,率眾盜墓無獲,今後還有何面目與人說長道短?綠林道上命不值什麼,反倒是臉面最為重要,可就算再帶人進入地宮,也無非重蹈覆轍,那古墓裏簡直就是毒蜃的巢穴,單憑卸嶺之力根本就沒法對付。

  正在陳瞎子猶豫躊躇之際,紅姑娘在旁勸道:“如今遠入洞夷之地,天時地利已失,何不暫且退回湘陰,徐圖良策……”

  羅老歪一聽紅姑娘勸陳瞎子退兵,那如何使得,不等她說完,就插口打斷了話頭:“且住,我羅老歪是行伍中人,圖的是旗開得勝,最忌無功而返,既然帶著弟兄們來了,空手回去怎生交代?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從上邊進不去,就從山底挖開墓門,一步步鋪著石灰過去。這在兵法上叫步步為營,雖是吃些工夫,卻最是沒有破綻,就算墓中有條六翅蜈蚣,我操他奶奶,老子叫手下幾道排槍打過去,也管保射它百十個透明窟窿。”

  羅老歪說完,正好看見紅姑娘在晚霞中容顏之美,加上眉宇間英氣颯然,實是明豔不可方物,忍不住又動了先前的念頭。他知道紅姑娘最大的心願,是在大上海重振月亮門的古彩戲法,便勸她道:“咱們盜墓取財,就是為了在亂世中成就一場大業,將來等天下平定了,你羅大哥和陳總把頭免不了封王拜將。到那時,你自是要去燈紅酒綠的上海灘,憑妹子你這小身段和月亮門古彩戲法的手段,加上我不惜血本地來捧你,那真是要錢給錢,要人給人,一定捧你捧得紅透半邊天……”

  羅老歪話未說完,臉上就中了紅姑娘一記響亮的耳光,她出手如電,羅老歪臉頰被打得熱辣辣的疼,歪斜的嘴角險些被這一巴掌給抽正了。羅老歪雖是自知剛才一時興起,說走了嘴露出髒話,但自打他當了土皇帝般的軍閥頭子,誰又敢動他羅帥一根汗毛?不禁惱羞成怒,當場就想掏槍斃了這不識抬舉的女子。

  陳瞎子素知紅姑娘性格激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為了報仇,曾將仇人全家滅門,而羅老歪更是殺人不眨眼的草頭閻王,這兩人爭鬥起來可大為不妙,趕緊從中勸道:“羅帥暫息雷霆之怒,慢發虎狼之威,愚兄擅會看相,早就觀出你是胎裏道(胎裏道:指沒生下來就有道行),只因早年殺人太多,在大德上虧失了些,致使仙骨漸微,不過將來功行透了,也必然有面南背北的時日。想這紅姑娘也是有道骨的,剛才她這一巴掌,拍掉了你三年的晦氣,看來羅帥皇圖霸業指日可成,可喜可賀。”

  羅老歪對陳瞎子的本事一向佩服,聽他這麼一說,也就信了八九分,色迷迷地瞪了紅姑娘幾眼,撇著嘴道:“老子也是俠骨柔腸的性情中人,怎會跟弱女子一般見識。將來妹子手癢了,只管再來打過,本帥這張臉,我操他奶奶,根本就是為你長的。”

  陳瞎子怕他再胡說下去,又再惹出禍端。紅姑娘絕不會是那種看你羅老歪手下有幾萬人馬就不敢動你的人,她真惱起來就連皇帝老子也是敢宰。這兩個一個有勢力、一個有本事,都是卸嶺魁首的左膀右臂,怎能讓他們自亂陣腳,於是趕緊將話頭帶過,部署二進瓶山盜墓的事宜。

  如今看來,無論從山巔上傾倒多少袋石灰,也難以波及藏在岩縫地宮裏的毒蟲,再從絕壁下去還是照樣得喂了蜈蚣,而且那條藏在深處的六翅蜈蚣,恐怕用石灰都嗆不死它,只有亂槍齊發才能把它射殺,但大批部隊無法從絕壁下到地宮,只能從墓道裏進去,也只有按羅老歪說的法子,從墓道中步步為營切入冥殿。

  首先是趕緊派人回去,加運所需物資,隨後,又將其餘的部隊都部署在瓶山底下的地門附近,按陳瞎子的指示挖掘墓門。

  陳瞎子利用他拿手的聞地之術,大致上規劃了幾個方位,都可能是墓道的入口,於是羅老歪指揮著工兵部隊,連夜裏挑起燈來挖掘。

  到得中夜,山裏忽然風雨如晦,雨勢越來越大,天地間一片漆黑,只聽得雷聲滾滾。遇上這麼大的雨,松燭火把是沒辦法點了,但在山腳下挖墳掘墓的工程也沒有因此中止,使用馬燈照明,穿著斗笠蓑衣之類的雨具,在一道道慘白雪亮的閃電和如注的大雨中穴地尋找墓門。

  當時,在民間普遍流傳著一種觀念,挖掘古墓的時候,如果遇到天象異常,這是墓中亡魂顯靈的徵兆,深山老林中風雨大作的情形,也不由得不讓人心生畏懼。工兵營裏有些人膽小,就難免嘀咕起來,一面挖土,一面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

  這個說:“哥哥哎,這雨下得都冒了泡了,大概是墓裏的孤魂野鬼知道有人來動它,哭著求饒呢。”

  那個說:“弟弟呀,你沒看天上全是炸雷閃電嗎?這哪里是怨魂哭嚎,肯定是墳墓中的厲鬼發怒,再挖下去,怕是要有厲鬼出來索命了……”

  正說到心虛之處,就聽雨中砰砰兩聲槍響,這倆當兵的倒楣蛋,都被羅老歪拿轉輪手槍從後腦勺“點了名”,哼都沒哼一聲,就腦袋開花死在當場。

  原來羅老歪拎著槍來回巡視,監督工兵營挖墓,正好聽見這倆小子叨咕著鬧鬼,頓時殺心大起,隨手兩槍結果了他們的性命,聲色俱厲地喝道:“操你們祖奶奶,都看清楚了,哪個再敢危言聳聽擾亂軍心,這倆就是下場!”

  羅老歪這回動了真格的,那兩個被當場槍斃的工兵,連屍體都不派人拖走,就擺在雨中讓大夥看著。四周手槍連的百十號人,兇神惡煞般圍著挖掘場,拉開一條條警戒線,手裏的德國造二十響機頭大張,黑洞洞的槍口隨著視線轉動。工兵們知道厲害,再也不敢多說一句,一隊隊地掄鋤揮鏟,頂著傾盆大雨悶頭亂挖。

  山腳的地門下,被挖開了數條大溝,雨水淌了進去可以淹過施工者的頭頂,就讓那些被捉來的山民用桶往外舀水,連番折騰了多半宿,終於挖出了一些東西。看見的人無不驚呼:“人頭?西瓜?這麼深的土裏怎麼會有西瓜?下面好像還有更多!”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1:13 AM

第十六章 防以重門

 陳、羅二人聽那邊的工兵一片大亂,說什麼挖出了“人頭、西瓜”,知是有異,便率眾過去查看。此時天色將明,下了一夜的大雨也已停了,地門是在山陰處,地勢高燥,流水周旋,雨停後便無積水再湧過來,但地上被工兵們挖得坑窪不平,除了稀泥便是污水,繞過幾條施工的土溝,陳瞎子分開人群往內一看,也是大為詫異,不禁“咦”了一聲,暗道“怪了”。

  原來在地下十幾尺深的地方,有許多西瓜一般的東西,也都有枝蔓藤葉,只是全深埋土中,瓜皮上凹凸起伏像是人臉,臉上點點斑斑的似有血跡,若是不知情的,冷不丁看見,難免會以為是土裏的“人頭”。

  羅老歪用腳踏破一個,裏面瓜瓤殷紅如血,濺出好多的紅汁,也不似尋常的西瓜瓤子,便低聲對陳瞎子說:“陳總把頭,兄弟在湘西做過一陣送屍販私的勾當,山區裏古怪雖多,卻不曾見過此物,如今挖到了不知是吉是凶?”他雖是殺人如麻的軍閥頭子,做慣了欺心的生意、瞞天的勾當,可畢竟是舊社會的底層出身,對冥冥之中的事情還是有幾分懼意,覺得挖出人頭般的瓜來,絕不是什麼好兆頭,故此一問。

  陳瞎子從土中抱起一瓜,看了許久,才道:“弟兄們有所不知,世上只有冬瓜、西瓜、南瓜,可為何沒有北瓜?實則也並非真就沒有,只是絕少有人知道。因那北瓜僅生在夷洞的窮山惡水之地,故此又喚做屍頭蠻,是死者怨氣所結,常產自地底,世上從不多見,如今挖出來的,就是泥土中的屍頭蠻。”

  早年間有種講頭,凡是屈死之人的鬼魂都往下走,比如吊死鬼腳下的地中,都會有一段黑炭;而被砍了腦袋的屍體地下,則會生出人頭瓜來,是臨死前一股怨氣難滅,結而成物,一般在刑場和古戰場裏才有,挖墳掘墓卻很少見到此物。陳瞎子遍識世間方物,雖是認得,卻難斷吉凶。不過瓶山附近本就是古時戰場,七十二洞的苗人曾被屠戮無數,鎮在瓶山下的亡魂定是怨念沖天,所以在地下挖出屍頭蠻也並不奇怪,反倒說明山腳下陰氣深重,離那墓門已不遠了。

  羅老歪雖是目不識丁殘暴成性的軍閥,可也知道有些時候不能單憑槍頭子說話,如今那些工兵見挖出異物,各個膽戰心驚,必須穩定軍心,以免開小差的逃兵越來越多。他眼珠子轉了兩轉計上心來,又將一個人頭瓜搬出泥坑,口裏念道:“橋歸橋,路歸路……衣服歸當鋪,東海哪吒都不怕……最怕年輕守空房啊……”他想把當年做送屍匠學來的那套咒語,假意念幾句來超度冤魂,以便讓工兵們心中安穩一些,別耽誤了盜墓的大事。

  那些套口多年不用,早就生疏了,只好順口瞎說,不料羅老歪剛胡言亂語了沒幾句,他捧著的那顆屍頭蠻,像是活了一般,突然從他手中滾落下來,隨即滾上了土坡。

  群盜和一眾當兵的無不駭異,羅老歪更是被嚇了一跳,當場一屁股坐倒在泥水裏。在旁的陳瞎子手快,早把手中的小神鋒揮出,將那屍頭蠻一刀砍做兩半,原來瓜中有條烏黑的蜈蚣,貪圖陰涼寄身瓜內,此刻已在利刃下被斬成了兩截。蜈蚣體內有指甲蓋大小的明珠數十,這東西叫做蜈蚣珠,不可近人口鼻,但身上有疥癬毒痂的,用之在患處反復摩擦,可以拔毒,是種難得的藥材。

  羅老歪以為是夜明珠,忙讓手下把地底的屍頭蠻悉數挖了出來,挨個刨開來檢驗,卻再無所得,不禁發了一場脾氣,也沒心思再做他的道場了,喝令工兵接著開工,今天不挖出瓶山古墓的墓門,就他奶奶的不准停下來歇息。

  工兵掘子營的軍卒,多數都是大煙鬼,挖了整整一夜,早就筋疲力盡哈欠連天,有幾個實在支持不住犯起煙癮來,當場癱到了泥地上,就被立即拖到林中斃了。這殺一儆百的辦法果然有效,其餘的只好接著大鏟大鋤地開挖。

  有話就長,無話就短,這一挖直挖到晌午時分,果然在那片生有屍頭蠻的地下深處,挖到一座氣度宏偉的大石門。

  原來恰好昨天夜間風雨雷電交作,陳瞎子那套聽風聽雷的法門正得施展,在雷雨中聽得地下迴響不絕,斷定了墓門就在山腳,只是埋得極深,一路挖下去必有所獲。要是尋常盜墓的賊人,都無這等聽穴尋藏的本事,否則就算把著幾百名工兵累吐血了,也不可能這麼快挖到墓門。

  羅老歪大喜,吩咐給挖到石門的工兵,每人犒賞二兩上等的福壽膏。說著話,已和陳瞎子率領群盜走了過去,推開那些累得東倒西歪的工兵,只見暗青色的石門分作兩扇,都有三人多高,橫處也是好寬,猶如一座緊閉的城門。深埋地下的石門極是厚重,怕是不下三五千斤,門縫間隙處都澆灌的鉛水鐵汁,澆鑄得嚴絲合縫,想用鋼釺子來撬都沒地方著力。古墓地宮甚大,雖然那偏殿沒有什麼珠寶玉石,可按照當地傳說,當年道君皇帝供奉神仙的珍異之物,都藏在大殿的一口深井中,羅老歪貪心大盛,想及此處,只覺得喉嚨發幹,連咽了幾口唾沫。

  這時有眼尖的盜夥發現石門上鑿有古字,撥淨泥土一看,卻不認得,卸嶺群盜都是綠林響馬,雖然其中也不乏有些肚中有墨水的,可畢竟學問淺薄,認不出刻了些什麼古篆。但這好奇心是人人皆有,越是看不明白,越想知道是些什麼內容,以往盜發了不少古墓,還真沒見過墓門上有字的,這不合葬制。

  這夥人裏只有盜魁陳瞎子是飽學之人,常以滿腹經綸典故自居,當此便被群盜請至前面,看那石門上的古篆。只看得一眼,陳瞎子心中就猶如十五隻吊桶打水,動了個七上八下。原來墓門上的一行大字,並非什麼碑刻篆書,而是一道墓主對發丘摸金之徒的詛咒。墓裏埋的雖是蒙古人,可盜墓的向來都是漢人,所以這些字都用漢字刻成,是碑上的篆體,卻不是古篆,內容是對膽敢動此陰宅的盜墓者,做了許多怨毒陰損的詛咒。

  陳瞎子做的是卸嶺魁首,平生專發各地古墓巨塚,向來都不相信盜墓會遭報應的這些鬼話,但站在墓道的大石門前,心中竟自覺得好生異樣,不祥之感油然而生,隱隱感到這門後的幽冥之中,埋藏著巨大的危險,一旦破門而入,等待眾人的將是一場噩夢。有道是“蒼天在上不可欺,未曾舉動先思量,萬事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盜墓的勾當幹得多了,縱然是橫行天下的卸嶺巨盜,也難免會有心裏發虛的時候。

  可開弓哪有回頭箭,數百雙眼睛都盯在陳瞎子身上,也不容得他有些許猶豫畏懼,這些念頭只是一轉,他便指著那墓門對群盜說:“試讀碑上文,乃是昔時英……這都是墓主的名諱官爵,刻在石門上正是那些西域番子的習俗,我等不必少見多怪。”

  群盜聽罷連連點頭,在心中暗挑大拇指。羅老歪笑道:“果然還是陳總把頭有見識,這些鬼畫符的鳥字,我就認不得半個。”說完點手喚過工兵營長:“來呀,快給老子準備炸藥,轟平了這番人的屌門!”

  卸嶺盜墓自古便是長鋤大鏟,挖開一墓就搗毀一墓,從不顧慮些什麼,當即留下二三十名通曉埋設炮眼的工兵,讓他們在墓門上鑿出孔來炸門。那青石巨門堅硬厚重,一鑿子下去只留一個白點,這種活不是一時片刻就能完工的,其餘的趁機到林子裏吃飯睡覺,養精蓄銳等著進墓倒鬥。

  到得下午,最後幾個炮眼的爆破聲響徹群山,幾千斤的墓門終於被炸開了,只見墓門裏隆隆不斷地冒出許多煙霧,只到玉兔東升方停。群盜料定墓道裏的晦氣都已被山風吹盡,進去一探,叫了聲苦,原來墓道深處,都被石條堵死,那些石條都大得出奇,小的也有兩百來斤。墓道裏卻不好用炸藥強行爆破,只好再派工兵在石上鑿出牛鼻孔來,以粗索拴了,趕著騾馬向外強行拖拽,正所謂“牛牽馬拽,無所不用其極”。

  這一來頗耗時間,又費了一晝夜的力氣,急得羅老歪抓耳撓腮,陳瞎子卻早知道這種“斬山為槨、穿石做藏”的元代古墓就應如此,若沒這般佈置,這幾百年來豈不早就被人盜空了?於是沉住了氣,指揮群盜一步步地發掘,等把條石都運出去,又鑿破了內側的一道石門,長長的墓道才暴露在眼前。從這些巨石墓門的材料構造來看,都是拆了瓶山上的道觀殿宇,將那些石階石樑堵塞了墓道,防止盜賊,而這段入口處的墓道,離地宮的冥門尚遠,不知還有多少門戶,其間少不了有些機關佈置,當即吩咐眾人,都須放仔細些,萬萬不可大意了。

  群盜一隊佇列在門前,有的背負了臨時運來的草藥袋子和石灰,用來對付墓中潛藏的毒蟲毒蜃;也有的拖著一架架蜈蚣掛山梯,用來在古墓地宮裏面逢山搭梯,遇水架橋;最前排的每人舉著一大捆稻草,中藏九層皮革,上面都淋透了水,另外群盜都攜有藤牌,用來遮擋墓中的伏火暗箭;羅老歪手下的部隊也都吸足了大煙,槍中子彈上膛,只等首領一聲令下。

  陳瞎子見幾百號手下站在墓道前,不免生出得意之情,這陣勢雖然比不得當年幾十萬大軍挖掘漢代帝陵,可也算得上是可觀。眼看已屬日落西山的卸嶺之盜,如今在自己的帶領下儼然已有中興之象,胸中豪氣頓生,便朗聲對眾人說道:“咱們也不是天生的響馬賊寇,只因當今世道大亂,與其在水深火熱裏苦熬,還不如到綠林道中當回英雄好漢,做出些掙氣的舉動來,也好教世人刮目相看。這墓道後的地宮裏,都是殉葬的金銀財寶,此等明器當真是墓中古屍之物嗎?試問哪一件不是他們從民間搜刮得來?生前受用了,死後還要擺在身邊一同朽爛,難道真以為頭頂上那個老翁沒有眼睛嗎?如今正是天道迴圈,我等取之乃是替天行道,這便叫做一報還一報。諸位兄弟,能舉非凡之事的必是豪傑,常言道,膽大能得天下,小心寸步難行,都放開膽子跟我倒鬥去也!”

  群盜應和一聲,跟在盜魁身後進了墓道,羅老歪也拔出槍來,邊走邊替陳瞎子補充了幾句,叫道:“向前的個個有賞,退後的……難免要吃老子的槍子兒。我操他祖奶奶,那些屌般的明器一件別留,都給老子搬回帥府去!”

  陳瞎子善會看人面相,知道羅老歪雖然是個急性的活閻王,可他也是綠林道上混出來的,極是講義氣,又兼以後盜墓還得指望陳瞎子,想來不會做反水之事。此時他這盜墓成癮、窺屍有癖的軍閥頭子要跟隨前往地宮,自然無妨,不過守在墓門外的一部分手槍連軍兵,都由羅老歪的一個副官統帥,雖說是他的親信,可也不大讓人放心。他老謀深算,便命紅姑娘帶著一夥卸嶺盜眾留下,以免突生變故。

  群盜用黑布蒙了面,一發擁進墓道。最前邊的一排,是那些舉著整捆長稻草、腰上掛著鴿籠的盜眾,後邊專門有人挑燈照明、火燭、馬燈一應俱全。這墓道原本是煉丹仙殿前的穹頂甬道,古道寬闊平整,能通馬車,兩邊每隔十數步,就都有華表般的石柱,約是一人高矮,原是放置燈盞照明之用。

  最近山中雨水多,墓道裏面略有滲水,在寂靜黑暗的遠處,發出滴滴答答的響聲。墓門閉得久了,晦氣難以盡除,眾人又擔心這段墓道裏有毒蟲機關,所以推進得格外緩慢。每向前一段,就在牆邊的燈柱上留下燈火照明,見到牆壁上有裂縫的,就立刻用石灰堵住。

  如此攢行了三四百步,墓道逐漸變寬,但群盜人多,仍不免覺得呼吸局促壓抑,燈火也由於空氣不好,顯得十分昏暗。盡頭是道朱紅的磚牆,像城牆般砌嚴了墓道,並不見頂,下面有個圓拱形的城門洞,兩扇帶有銅釘的城門閉合得並不嚴密,門環卻被鐵鏈鎖了。啞巴昆侖摩勒抄起開山斧,上前幾斧子劈下去,就砸斷了那些鎖鏈。

  陳瞎子抬手指了指前面,命人用蜈蚣掛山梯頂開銅釘門,幾名盜夥將四架長梯探出,前端頂到門上落力推動,兩扇大門隨著嘎吱吱吱的鏽澀聲響,被緩緩推了開來。盜眾們凝神屏氣,都盯著這道墓門,不知裏面是何光景。可這道墓門剛一洞開,就聽裏面發出一個女子淒厲的尖叫,這女人的慘叫聲在攏音的墓道裏聽來格外驚心動魄,群盜腦瓜皮緊跟著都是一陣發麻。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6:34 AM

本帖最後由 js455097 於 2010-9-25 06:47 AM 編輯

第十七章 甕城

群盜各持器械,密密匝匝地擠在墓道盡頭的城門前,在陳瞎子的指揮下,探出幾架蜈蚣掛山梯頂開了雙門。城門剛開,就聽裏面幾聲尖嘯,猶如女鬼淒厲的狂叫,有些當兵的,以前沒參與過盜墓勾當,乍聞此聲,嚇得險些尿了褲子,可墓道中人擠著人,就算想逃也動不了地方。


  陳瞎子卻知那異常尖銳的聲響,並非是什麼厲鬼尖嘯,而是空氣迅速擠壓產生的鳴動。那城門一開,已經觸動了防盜的機關,就在那怪聲響起的同時,立即把手一招,以竹梯頂門的盜眾見到首領發出信號,呐喊了一聲,急忙把蜈蚣掛山梯撤了回來。他們身後另有一排盜眾,早將那些暗藏皮盾的濕稻草捆推向城門,遮了個嚴嚴實實。


  這時城中銳響更利,數十道黑色的水箭,帶著一陣強烈的腥臭氣息從門洞裏面激射而出,落在草盾上,頓時哧哧冒出燒灼的白煙。原來這道墓門後果然有道機括,虛以門戶,一旦墓門洞開,就會觸動門後的“水龍”。這種水槍般的機關裏裝有毒液或強酸,若不防備,當場就會在墓門前被噴個正著,沾上一星半點,就會腐肌蝕骨,無藥可救。


  陳瞎子經過先前的探訪,早知道瓶山的仙宮洞天裏,自古就有防備賊人盜藥的機關埋伏,後被元人造為陰宅,各種機關必定會被加以利用,是以提前有了防備。群盜佇列前邊的稻草都拿水浸透了,裏面又裝了數道皮革,每層中間夾有泥土,遇火不燃,遇硝難透,那些濃酸般的毒液雖然猛烈,卻無法毀掉這看似簡陋的草盾。


  以草盾耗盡水龍裏的毒液,又候了約有一盞茶的時間,黑洞洞的墓門後再無動靜,想必是機括已盡。羅老歪用手槍頂了頂自己斜扣在頭上的軍帽,罵道:“你娘了個屌,好歹毒的銷器兒,要不是陳總把頭料事如神,咱這些弟兄豈不都被剃了頭去?”他是做慣了響馬的,滿嘴都是綠林黑話,“銷器兒”就是指機關,“剃頭”是指送命,又恨恨地罵了兩句,更是按捺不住心浮氣躁,說著話就要率眾進入地宮。


  陳瞎子身為群盜首領,自然不敢有絲毫大意,趕緊攔住羅老歪,墓門後的情形還未可知,瓶山裏怕不止這一道機關埋伏,大隊人馬不可輕舉妄動,此刻必先派幾個敢死之士,進這墓門後邊探路。


  卸嶺群盜中果然有些不怕死的,當即站出五六個來,在陳瞎子面前行了一禮,便舉著藤牌草盾,帶上鴿籠藥餅,捉著腳步進了墓門,其餘的都站在墓道裏候著。漫長的墓道中除了粗重的呼吸聲,以及鴿籠裏鴿子咕叫抖翅的聲音之外,再無一絲動靜。


  沒過多久,那五個盜夥便從墓門裏轉回來複命。原來墓門後是座城子,建在山腹之中,四周設有城牆城樓,裏面是猙獰古怪的石人石獸,有數口大漆棺,還有一具石槨都擺在城中,棺旁更有許多白花花的人骨,再沒見有什麼機關埋伏,而且城裏面似有岩隙風孔,積鬱的晦氣雖重,對活人尚無阻礙。


  羅老歪聽見“棺槨”二字,禁不住心花怒放:“有錢不怕神,無錢被鬼欺。該著咱們兄弟發上一筆橫財了!既沒機關了,還等什麼?等棺中之人詐屍嗎?”說完自嘲般地乾笑幾聲,帶著部隊就往裏走。


  陳瞎子卻多長了個心眼,恐怕全進去萬一有所閃失,會落個全軍盡歿,一看進墓道的大概有兩百餘人,就讓留下一半在墓道裏接應,其餘的進去倒鬥,他自己也不得不和羅老歪一同前往。這其中也有些個不得已的原因,卸嶺之盜在幾代前就已名存實亡了,好多器械和手段都已失傳,直到民國年間出了陳瞎子這麼一號人物,他博學廣聞,天賦過人,逐漸又將那些失傳的卸嶺盜墓手段收集了起來,慢慢整理改進,帶著綠林中的響馬們盜了許多古墓。但卸嶺群盜人數雖眾,可真正懂得盜墓之輩,卻是屈指可數,所以許多時候都要盜魁親自出馬、臨場指揮,盜夥中再無第二個人有他這身本事。


  陳瞎子帶了六十幾個卸嶺賊盜,羅老歪則帶了三四十號工兵和手槍連的親隨,也都是卸嶺中人,這一夥百十個人拖著蜈蚣掛山梯進了古墓的地宮。一進城門洞般的墓門,裏面地勢豁然開闊,群盜按照古時卸嶺陣圖,結為方陣,陳、羅兩位當家的被簇在中央,四周將竹梯橫了,掛上一串藤牌防禦,緩緩地在地宮中移動。


  群盜用長竿挑著馬燈向四周一探,果然如同探子所報,這座修在瓶山山腹中的地宮,四周城牆森嚴,城上還有敵樓,哪里像是道宮洞天,分明就像座山洞裏屯兵的城池。三面城關緊閉門,相對而言,這山腹中的城子空具其形,城中沒有殿閣房屋,比真正的城池規模可小得多了,如同微縮的模型城坊,不過修在大山的洞穴裏,卻也十分不易。


  群盜落腳處,是遍地的白骨累累,骨骸大多身首分離,看那些頭骨上的銅環銀飾,就知道都是七十二洞的苗人,這情形在常年盜墓的卸嶺之輩看來,並不稀奇,想必是這些俘虜被逼勞役,將道宮改為了冥殿,然後其中一部分便被屠滅在此。元軍殘暴成性,估計瓶山裏像這樣的地方怕是還有若干處。


  嶙嶙白骨間有些道觀裏供奉的銅像、石人,擺放得雜亂無章,猙獰的金甲神人怒目瞪視,盯著遍地屍骨和走進來的盜墓賊,就連羅老歪這種殺人如麻的大軍閥,身處其中也不免覺得肝膽皆顫。不過羅老歪和陳瞎子一樣,都是骨子裏天生的狂人,野心勃勃,想要做一番橫掃天下的大事業,雖然心中有些驚懼,表面上卻毫不流露。


  群盜結了“四門兜底”的方陣,小心翼翼地推進到城中。這裏靜靜地擺放著九口漆棺,都是閉合嚴密,彩漆描金,棺板上嵌著許多玉璧,一看就是奢華顯貴之人的棺槨,凡夫俗子受用不起。中間一具大石槨卻是古樸無華,厚重敦實,沒有什麼裝飾紋刻,但被九具漆棺群星拱月般圍在中間,足以說明它的尊貴。


  陳瞎子望望四周,城牆般的墓牆上漆黑空寂,重門緊閉。這裏沒有毒蟲出沒,而且散落著大量的洞人屍骨,從這地下城郭的規
模、方位、特徵上來判斷,應該是前殿,距離正殿和配殿還不知有無跡多遠。瓶山古墓中的地宮大得驚人,也不知這些漆棺石槨裏葬的是些什麼人物,料來不是正主兒。看漆棺上的描彩,都是靈芝、仙鶴、梅花鹿和雲海松山,絕不是元人葬屍的風骨,有可能是以前道宮洞天裏高士藏“遺蛻”的棺槨。


  得道之人死後的屍體稱做“遺蛻”,不過裏面盛殮的屍體是元將還是道士,可就不好說了,而且如此擺放的棺槨從未見過,莫非是什麼陣符?陳瞎子滿腹狐疑,怎麼看怎麼覺得詭異古怪,眼珠子盯著漆棺石槨轉了幾轉,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動手“升棺發財”。


  羅老歪雖是掌控幾萬人馬的大軍閥頭子,但他出身綠林,和陳瞎子是結拜兄弟,即便是當了掌權的大總統,在綠林道上也始終比陳瞎子矮上一頭。江湖上最重資歷地位,而且就算他人馬槍支再多,其勢力也僅佔據一隅之地,離了他那塊地盤就都是別人的天下。但陳瞎子卻是綠林中的總瓢把子,有字型大小的響馬子皆是他的手下,黑道上販私的生意十有七八都姓陳,沒卸嶺盜魁的支持,羅老歪單憑心黑手狠也不可能發家成為軍閥頭子,所以羅老歪對陳瞎子一向言聽計從,看起來他們之間像是平起平坐,實際上盜魁若說煤炭是白的,他就絕不敢說是黑的,綠林道中的等級森嚴,不是尋常可比。


  不過羅老歪看見如此奢華精美的大漆棺,裏面說不定有什麼金珠寶玉的明器,心裏猶如百爪撓心,實在熬不過了,不等卸嶺盜
魁下令,就讓手下的工兵上前,動手撬棺。


  陳瞎子正盯著城牆上一片漆黑的敵樓。那敵樓就是一種帶瞭望孔的磚樓,建在城牆上可做箭樓,也可觀敵。他愈發覺得不對,
敏銳的直覺感到這城中有股極危險的氣息。古墓中本就應該一片死寂,可敵樓上的那種寂靜卻令人覺得不安,這種細微的變化除了他之外別人全都察覺不到,就像經驗豐富的老狐狸察覺到了獵人陷阱。可被群盜擁在正中,眾人氣息雜亂,一時也辨不出敵樓中藏的是什麼怪味,不免稍微有些出神,竟沒留意到羅老歪已經讓人去撬棺材。


  群盜見陳瞎子不說話,誰也不好阻攔羅老歪,工兵都帶著長斧大鏟,要撬些棺槨還不容易,當即十幾個人隨羅老歪出了方陣,有拔命釘撬石槨的,也有掄著開山斧砸漆棺的,“咣咣咣咣”的響聲在空寂的地宮裏迴響著,震得人耳骨嗡嗡生疼。


  陳瞎子正要招呼兩個手下,架上蜈蚣掛山梯去城上再探查一番,可忽然聽到開棺的動靜,猛地一怔,立即叫道:“停手!這棺槨動不得!”可為時已晚,那邊一眾工兵,也已發現了漆棺石槨不對勁,棺槨墓床竟然都是虛的,也不知是觸碰到了什麼機關,猛聽入口處“轟隆”一聲巨響,藏在城牆中的千斤閘就已落了下來,把群盜的退路封了個嚴嚴實實。


  羅老歪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忙問陳瞎子這是發生了什麼情況。陳瞎子聽見斷龍千斤閘落下,肚腸子都快悔青了,咬牙切齒道:“此處根本不是古墓地宮,而是墓道裏的甕城陷阱,吾輩中計矣!”說話聲中,就聽那敵樓中流水般的機括作響,四周城牆上弓弦弩機大張之聲密集無比。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6:36 AM

本帖最後由 js455097 於 2010-9-25 06:49 AM 編輯

第十八章 神臂床子弩

     陳瞎子以前率眾倒鬥,從不曾失手一次,對自己“望、聞、問、切”的手段向來非常自信,可有道是善泳者溺,淹死的從來都是會水的,他以“聞”字訣聽出地下有幾處城郭般大的空間,滿以為挖開了墓道、墓門,擋掉地宮入口的毒液,就可以直搗黃龍了,豈料卻托大了,這回真是進了一條有來無回的“絕路”。


  此時也無暇判斷,是否是工兵們砸撬棺槨引來的城中機關,那斷絕來路的千斤閘轟然砸落,只聽甕城敵樓上流水價的機關響成一片,四周黑漆漆的城牆上弦聲驟緊,這突如其來的動靜攪得群盜神經迅速繃緊。


  陳瞎子知道這是墓中的伏弩發動之兆,瞬息間便會萬箭齊射。他能統領天下盜賊,自是有過人之處,臨此險境反倒鎮定了下來,自知眾人若是亂逃亂竄,都是有死無生,只有固守待便,尋個破綻,或許還有生機。陳瞎子顧不得再同羅老歪仔細分說,急忙打聲呼哨,招呼群盜穩住陣勢,豎起藤牌草盾防禦。


  群盜齊發聲喊,在方陣四周豎起藤牌,陣內的則將藤牌草盾舉在頭頂遮攔。古墓中伏火毒煙十分常見,卸嶺器械無論是梯是盾,都用藥水浸過,能防水火,當下將陣勢收緊,護了個密不透風。


  羅老歪帶著幾名工兵離了方陣,他們看到群盜豎起藤牌,將那陣勢護得猶如鐵桶一般,又聽城頭機簧之聲層層密密,也知道大事不好,飛也似的往陣中逃去。陳瞎子也指揮群盜向他們靠近,幾乎就在同時,四面城牆上的亂箭就已攢射下來。


  箭雨飛蝗,有幾名工兵腳底下稍慢了些,當場就被射翻在了地上。羅老歪是在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人物,見得勢頭不妙,便專往人縫裏頭鑽,把手下幾個弟兄當做活盾牌,總算掙扎著逃回了卸嶺群盜的四門兜底盾牌陣,竟沒傷到半根毫毛。


  陳瞎子被群盜護在中間,聽得四下裏箭出如雨,射在藤牌上紛紛掉落。箭鏃弩矢雖然年代久遠,可那勁力仍是驚人。他暗自叫苦,轉念又想,這陣箭雨雖是厲害,但將盾牌護住了四周,便是水潑也不得進,只消拖得片刻,城上機括總有耗盡之時,若不是卸嶺群盜人多勢眾、器械精良,恐怕也難脫此厄。


  不料剛有這些許僥倖的念頭,就覺得火氣灼人,原來有些箭矢中藏著火磷,迎風即燃,城中累累白骨中又藏了許多火油魚膏,頓時被引得火勢大作,如同烈焰焚城。群盜陷身火海,不由得陣腳一陣大亂,陳瞎子急忙讓外邊的弟兄只管擋住亂箭,裏面的把蜈蚣掛山梯探將出去,推開眾人身邊的白骨,將火牆推遠。就這麼稍微一亂,盾陣露出間隙,立刻有幾名盜夥中箭帶傷,箭鏃都是倒刺,入肉便無法拔出,疼得殺豬般叫個不停。


  卸嶺群盜雖然將附近的骨骸推遠,可腳下仍是著起火來,原來地下埋著易燃的油磚,但這種油磚中的火油已經揮發了許多,燃燒的勢頭並不強烈,饒是如此,也足能燒黑了腳底板。陳瞎子大罵:“元人恁般惡毒,真想趕盡殺絕啊!”眼看火頭愈烈,灼得眾人連喘息都覺艱難,好像嗓子裏面快冒出火灰來了,只要群夥中有人膽子稍怯亂了心神,陣勢就會散開,進入甕城的群盜有一個算一個,誰也跑不脫,就算不被燒死,也得被活生生射成刺蝟。眼下能不能固守一時三刻,就是生死存亡的關鍵,陳瞎子當即不敢怠慢,連忙吆喝一聲:“眾兄弟聽我號令,紮樓撇青子!”

  群盜被烈火逼得難耐,好似一群熱鍋上的螞蟻,正要一陣大亂,忽聽盜魁下令架起竹梯塔來,幸得群龍有首,忙不迭地將數架蜈蚣掛山梯撐在一處,在那火勢最弱的大石槨上方,搭起了一個簡易的竹塔。陣勢收圓,各自手舉藤牌,頂著亂箭攀在梯上,離那灼熱的地面稍遠一些,驚慌失措的盜眾才漸漸穩了下來,但如此一番騰挪,又不免折了數人。


  這時箭雨都集中在排列棺槨的區域,對準這處火勢最弱的地方攢射不停,好在機弩角度固定,摸清規律後盡能抵擋得住。然而蜈蚣掛山梯架成的竹塔四周,都是一片大火,群盜好似被困在了火海中的一座孤島之上。陳瞎子借著火光,趁機向敵樓上望了一眼,不看則可,一看真個是面如死灰。


  只見城頭上架滿了機弩,後邊站著無數木人,那些木人都和常人一般高大,構造十分簡單,身上罩的盔甲袍服都已朽爛了,木樁般的腦袋上,用油彩繪著面目,瞪目閉口,神情肅然,分做兩隊,不斷重複著運箭裝弩、掛弦擊射的動作。敵樓中有水銀井灌輸為機,那些水銀一旦開始流傳,就會迴圈住複不休,直到弓盡矢絕,或是機括崩壞為止。


  陳瞎子先前聞到敵樓中氣息有異,正是那樓中藏有水銀井的緣故,可未及細辨,就已觸發了機關埋伏。原來在修仙煉丹的黃老之術中,鉛汞之物必不可少,歷代求仙的皇帝之所以選擇瓶山作為煉丹之所,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辰州盛產朱砂,辰州砂可提煉最上等的水銀。湘西盛產水銀,但畢竟洞夷雜處,自古以來就多有民變發生,道君皇帝擔心仙丹煉出來被亂民奪去,所以秘駐禁軍鎮守,經營久了,就在山腹裏造了一道關隘。


  宋代重文輕武,指揮使都是紙上談兵的無能之輩,在軍事上沒什麼真實見識,只求應付皇差,哪里去管這道城關是否能發揮什麼軍事作用。而且宋徽宗自認是赤腳大仙下凡,平生最喜歡方技異術,御前有個受寵的多寶道人,自稱擅長機簧之術,效仿諸葛武侯的木牛流馬,發明了許多機關器械,都被皇帝用於軍中。


  又因元代貴族最忌怕被人倒鬥,墓主和盜墓者之間不共戴天,是一場死人與活人之間的殘酷較量,說是決鬥也不為過,因為誰落到誰手裏都沒好下場。墓主屍體被卸嶺之輩得了,必是敲齒掏丹、裸身刮玉、剝皮擼環、摳腸尋珠,縱是焚體之刑,也無如此之酷;而墓主設下的防盜機關,也多是陰險狠毒,細數那些伏火焚燒、流沙活埋、巨石碎骨、腐液毒噬的機關埋伏,此中何曾有些許容情之處。


  那一時期非常流行虛墓疑塚,所以元代多有移屍地之說,實際上都是迷惑盜賊耳目的假丘,造得也是力求亂真;棺槨明器不惜工本,一旦被破,就以為墓主早已飛升仙解了,也就無人再去追究真正的墓室位置。


  瓶山地門中的墓道,直通這陷阱般的甕城。如果盜墓賊憑藉牛牽馬引挖到此處,不是大隊人馬根本難以做到,就將這道拱衛仙宮的城關造成了虛墓,隔絕了與真正墓室連接的通道,利用原本的機關加以改裝,竟成了護陵的鬼軍,務求將膽敢進來倒鬥的賊人一網打盡,是一處陰險的虛墓陷阱。


  陳瞎子又並非真正能掐會算,而且他過往的經驗,都無法用在瓶山這道觀仙宮改建的墓穴裏,他便是猜破了頭,也想不到竟是如此。此時若有所悟,不禁覺得骨頭縫裏都冒涼氣,那些木人機弩雖是死物,但皆能活動,弩機一盡,就有木人運箭裝填,也不知城上儲了多少箭矢,射到幾時方休。城中火勢蔓延,困在竹塔上時間一久,就只這灼熱的氣流便教人難以承受。


  這些亂箭火海的機關埋伏,在真正的戰陣攻守中,也許並不能起任何實際作用,可卸嶺群盜進來是盜墓的卻不是來攻城拔寨的,再加上事先全未料到,一上來就失了先機,難免落了下風,百餘號人被困在竹塔上苦苦支撐。


  此時羅老歪也定下了神,他本是悍勇狠辣的太歲,可是眼見四面城上,都是怒目圓睜的木人,他又哪里知道什麼機簧動作之理,還以為真是墓中守陵的陰兵來攻,額頭上冷汗直冒,但悍匪的性子發作,怎管它許多,就算真進了森羅殿,也欲作困獸之鬥,便命手下對著城頭開槍射擊,他自己也抽出雙槍左右開弓,一時間槍聲大作,子彈橫飛。


  城頭的那些木人,木質緊密異常,構造又十分簡單,木料曆久不朽,且不易損毀,就算被子彈擊中,也難對其行動產生太大影響,而且局面混亂不堪,羅老歪等人在槍林箭雨中一通射擊,也難判斷有沒有擊中目標。但他紅了雙眼,頃刻間就將兩支轉輪手槍的子彈打光了,又自咬牙切齒地裝彈開槍,結果動作幅度稍大了些,頭頂的軍帽被城上一箭射落,嚇得他急忙縮頸藏頭,大罵那些陰兵鬼軍的祖宗八代。


  陳瞎子按住羅老歪,讓他不可造次,抬眼瞥見城上敵樓,心中一轉,只有將那敵樓中的水銀機括毀了,止住這陣箭雨,才能有脫身之機,但要在亂箭中攀上城頭,卻又談何容易,就算避得開一陣緊似一陣的飛蝗箭雨,可城內到處是烈火升騰,誰有本事飛過火海?


  陳瞎子看了看腳下的蜈蚣掛山梯,心中有了些計較。他逞一時血勇,正待冒死一試,卻忽然被啞巴昆侖摩勒拽住。原來這昆侖摩勒並不是天聾地啞,他口不能言,但耳聰尚在,又追隨在陳瞎子身邊多年,見了首領的神態,已明其意,連忙打個手勢,要替陳瞎子赴湯蹈火,攀到城頭上毀了那灌輸水銀的敵樓。他用巴掌拍拍胸膛,瞪眼吐舌,作勢抹個脖子,他那意思大概是說:啞巴這條命就是盜魁的,死有何妨?


  陳瞎子知道昆侖摩勒是山中野人,其身手矯捷異常,非常人所及,要是他去,或許能有成功的機會,他可以撐著竹梯縱身越過火海,只要到得城牆底下,便是弩擊射不到的死角,此刻腳下已是灼熱難當,事不宜遲,就對啞巴點了點頭,命他捨身上城。


  可還沒等啞巴昆侖摩勒有所行動,忽聽得四周高處傳來一陣絞弦之聲,木人張機搭弩的弦聲雖然密集,都沒這般劇烈,群盜附在竹塔上聽得心中寒戰起來,不知又是什麼作怪。


  驀地裏一聲繃弦巨響,尖銳的破風聲呼嘯而來,眾人抬眼一瞧,都驚得呆了,一支人臂粗細的大箭,來如流星,勢若雷霆,夾
著一股金風,從城頭的一架巨弩中射出,奔著群盜聚集的竹塔直摜下來。


  盜眾裏有博物的,識得那是古時軍陣上使的神臂床子弩,就連夯土牆也能射穿,可群盜在烈火亂箭中根本無法躲閃,而且床子弩勢大力沉來得太快,看見了也來不及閃躲,那一支巨弩眨眼間就到了身邊,首當其衝的一個盜夥,猛然見了這等聲勢,連叫都來不及驚叫一聲,只好硬著頭皮以藤牌硬接。


  藤牌防禦普通的弩矢攢射尚可,但對射城用的巨型床子弩而言,無異於螳臂擋車。三稜透甲錐的箭頭將藤牌擊碎,摜得那名盜夥對穿而透,餘勢未消,又將他身後的兩名工兵穿了,血肉破碎中射作一串釘在地上。竹塔上硬是被豁出了一道血胡同,亂箭射入,接連有人中箭摔下竹梯滾入火中,啞巴昆侖摩勒也中了數箭。


  餘人駭得呆了,被射穿的那幾具屍體,濺得羅老歪滿臉是血,不等群盜堵上被強弩射穿的缺口,城上又是連繃數弦,幾支床子弩應弦飛出,分別從不同的方向勁射而來。羅老歪臉上都是熱乎乎的人血,剛抹了一把,就見眼前寒星一閃,還沒等他看得清楚,那硬弩破風,早已經射至面前。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6:36 AM

本帖最後由 js455097 於 2010-9-25 06:51 AM 編輯

第十九章 無限永久連環機關

      床子弩是古時戰爭中的利器弩架形狀如同木床,分置前、中、後三道強弦,弩床後有兩道絞輪拽弦,勢大力沉,專射那些在寨柵、盾陣、土牆後藏身的頂盔貫甲之輩。北宋的死敵金國兵將,對此類硬碰硬的強弩尤其懼怕,皆稱其為“神弩”,喪在其下者難以計數。不過神臂床子弩絞輪動作緩慢,所以比普通的弩機慢了一陣,但此刻四周城牆上隱藏的十餘架神臂床子弩,逐個被機括灌輸發動,幾支神力弩呼嘯著射將下來,頓時就將卸嶺盜眾勉強支撐的陣勢擊潰。


  陳瞎子見一支神弩徑向羅老歪射來,那羅老歪滿臉是血,哪里看得清楚面前的情況,若被射中,立刻就會被穿了透心涼。羅老歪是陳瞎子一手扶植起來的軍閥,自然不能讓他在此喪命,情急之下,只好一腳踹出,把羅老歪在竹塔上踢了一個跟頭。


  這一腳雖在間不容髮之際救了羅老歪的性命,可那神弩來勢極快,勁風掠過,正從羅老歪肩頭飛過,他肩上的皮肉被弩尖帶出了一道口子,皮肉鮮血都翻飛開來。


  羅老歪又驚又痛,身體翻下竹梯砸在一名工兵身上,所幸沒有直接滾入烈焰升騰的火海之中。不過城上亂箭攢射不止,他左眼中了一箭,疼得哇哇暴叫,但這羅老歪也不愧是在三湘四水間稱霸一方的軍閥,竟自抬手抓住箭桿,連同那顆血淋淋的眼球一併從臉上扯落,全身是血地滾入死人堆裏,混亂之中誰也沒看到他是否還留得命在。


  這時卸嶺盜眾已經亂了營,人人但求自保,在箭雨烈火中拼命掙扎,顧得了前就顧不了後,轉眼間就有數十人被亂箭釘在火中,僥倖帶傷未死的,紛紛把屍體拽上來遮擋飛蝗般的箭矢。陳瞎子竭力收攏群盜,把那些死人的藤牌撿回來掛在竹塔上,阻住四面八方的亂箭。剛剛將殘部陣腳穩住,只聽城樓上機關動作之聲不斷,木俑轉動絞輪,神臂床子弩的弦繩即將再次發動,只要再有一陣強弓射到,蜈蚣掛山梯搭成的竹塔必散無疑。


  陳瞎子手舉藤牌護住身體,心中暗暗叫苦,以往去各地盜墓,仗著人多勢眾,又兼器械陣法精熟,都不曾有什麼挫折之處,豈料在瓶山古墓中步步艱難,正是“肥豬拱進屠戶門,自己撞向死路來”。如今落入機關城的陷阱之中,不消片刻就得全夥殞命於此。雖然陳瞎子是膽硬心狠的常勝山舵把子,逢此境地,也不免心膽俱寒。


  他原本想讓啞巴冒死攀上城頭毀掉亂箭機括,可剛才一陣混亂,啞巴腿上也已中了數箭,就算他身高八尺、膀闊三停,是骨骼非凡能夠徒手爬城的昆侖摩勒,可眼下中箭帶傷,便真有通天的本領也施展不出了。


  陳瞎子眼見山窮水盡,知道唯有自己這舵把子出馬,冒死拼它個搏浪一擊,若是祖師爺保佑卸嶺氣數不絕,或能得脫,再有遲疑就連這絲毫的機會都沒有了。當即抓過一架蜈蚣掛山梯的梯頭,伸手一拍啞巴肩膀,那啞巴昆侖摩勒也已會意,顧不得腿上箭傷及骨的劇痛,雙手打個交叉,托在陳瞎子的腳底,運起神力,猛地將陳瞎子從竹塔上向半空裏推去。


  陳瞎子亡命一搏,被啞巴使勁一托,借勢躍在空中,把手中的蜈蚣掛山梯戳在火中,經由那竹梯的韌性帶動,如同古羅馬人發明的撐桿跳一樣,將身子在空中劃個弧線,奔著敵樓下的城牆躍去。就這麼一騰一躍之際,半空橫飛的亂箭也都招呼在了身上。陳瞎子外邊的袍服裏面,暗藏了鋼紗甲胄,他抓了面藤牌護住頭臉,任憑亂箭攢射,都被鋼紗甲胄隔了去。


  傳承了幾千年的發丘、摸金、搬山、卸嶺之盜,不是民間的小賊散盜可比,這些字型大小裏代代都有身懷異術的高人,陳瞎子要沒有些真本事,豈能做得天下十幾萬卸嶺盜賊的首領。這時孤注一擲,自是使出了渾身解數,將古時飛賊“翻高頭”的絕技發揮得淋漓盡致,撐著蜈蚣掛山梯,從滿城烈火中飛身躍過,直撲城牆,但那竹梯長度有限,眼看就要落到城牆下的熊熊大火之中。


  就在陳瞎子即將墜入火窟之際,竹塔那邊的啞巴早將另一架蜈蚣掛山梯擲出。啞巴昆侖摩勒神力過人,那竹梯後發先至。空竹帶著破空的呼呼風聲,從陳瞎子頭頂掠過,剛好擲到城牆下,搭著高牆斜依在火中。


  陳瞎子身在空中,看接應的竹梯淩空落在面前,暗叫一聲:“好僥倖也!”要是沒有昆侖摩勒這樣的奇人相助,就算是他仗著飛賊的輕身功夫過了火海,到得城下也難免墜下去被活活燒死。他隨手扔了藤牌,在灼熱的氣流中落在那架蜈蚣掛山梯上。但落足之處,仍離地面油磚燃燒的火焰太近,衣服頓時都被燎著了。他急忙躥上幾步,在竹梯上一個轉身,順勢扯掉了燒著的外袍,回頭看時,止不住眼前好一陣發黑,牙齒捉對兒廝打。


  原來啞巴昆侖摩勒為把竹梯擲到城下,不得不踏在火中,離了群盜據守的竹塔,此時已被亂箭射做了刺蝟一般,龐然的身軀轟然倒在火中,頃刻間燒成了一團火球。


  陳瞎子見跟著自己多年的昆侖摩勒死得如此慘烈,不覺觸著心懷,險些一頭栽下竹梯。但他本是帥才,見慣了生死之事,又知道此刻眾人性命全系在自己身上,只好硬起心腸,抖擻精神,幾步登上竹梯的最高處。


  古墓中的甕城四牆,都如甕壁般向內略微凹陷,城壁溜滑異常,就是刻意為了防備那些手腳淩厲的賊人攀城。啞巴臨死前拋過來的竹梯,斜依在城牆上,頂端只剛到三分之二的高度,任憑陳瞎子本事再大,也沒辦法從此處躍牆而過。


  好在手中還拖著那架躍過火海時的竹梯沒有松脫,忙將這架蜈蚣掛山梯掛在城頭的垛口上,倒提了腳下所踩的這架,飛身登城。


  城下火光映得城上忽明忽暗,只見在火光明暗之間,一具具木俑穿著盔甲袍服,圓木拼接出的身體裏,發出“咯稜稜”的木頭聲
響,在城牆後瞪目運箭,控制機蝗飛射。當時西洋的自鳴鐘機關之理已不出奇,實際上在秦漢之時,就有方士可以使機括控制木偶來演出整套的雜戲,但在機括控制下,那些看似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行動,必有定律節奏,稍亂一步就滿盤皆散。


  陳瞎子雖是平生廣見博學,可臨到近處,看到這些形如鬼魅的木人,還是不免覺得全身發毛。看來古時傳說有些古墓中藏有鬼軍護陵之說不假,若是不知就裏的人,在地宮中猛然見了木人機括動作起來,驚駭之余,自然真就將其當做守陵的鬼軍了。


  木人動作不絕,仍然是亂箭不斷。陳瞎子見城上除了這無數木人木俑之外,就全是密密麻麻的弩機、箭匣,間有數張絞輪轉動的床子弩。那藏在城上的一匣匣箭矢數之不盡,也不知射到什麼時辰才會告罄。城頭上雖是人影晃動,機簧響動紛亂,但實則只有陳瞎子他自己一個活人,置身於如此詭異萬分的情形,實令人毛骨悚然。


  陳瞎子冒死登城,原就是搏命而來,雖是心底裏生出惡寒,但為救出那些倖存的手下,仍是壯起膽子,硬著頭皮,從身邊那些直眉瞪眼的木人中穿過。四下裏一張,已知先前判斷無誤,城上敵樓裏有個水銀井——在機簧之術中,習慣稱機關的核心部分為“井”,並非是真如水井一般的構造。要破這機關城,唯有把井中水銀瀉出,只要流轉往復的水銀一失,便如同水車失水,風車無風,一旦破了機關井,城周那些機弩也就變得形同虛設了。


  看定了周遭形勢,又聽機括水流之聲,心中便已有了計較。他晃動身形接近敵樓,那敵樓中有許多四方的敵孔,裏面的水銀被城中火氣一逼,汞氣刺鼻。陳瞎子黑紗罩面,屏住了氣息,正要將蜈蚣掛山梯戮進敵樓,攪停機關,忽覺腳下無根,猛地一沉,整個身子立即向下落去。


  原來這甕城的城牆中空,裏面除了機相灌輸的水銀機括,城頭更有許多翻板陷坑,看著平整堅固的地面,只要不知情的踏到翻板上,就會立刻落在坑裏。陷坑是極惡毒的機關,坑內有“髒、淨”之分,淨坑裏面沒有致命的東西,專是為了生擒活捉;髒坑則是為取人性命,裏面暗設簽、釘、毒水之物,掉下就別想活命。而且說陷坑狠毒,主要是因為這種陷阱一旦踩到了,就幾乎無人能夠倖免,那人身手再怎麼出眾,奈何力從地起,腳下落了空,無依無著地掉進去,縱有周身的本領也施展不出。


  但卸嶺群盜縱橫天下近兩千年,憑的就是矯健身手和器械精良,那蜈蚣掛山梯是多少代人嘔心瀝血打造得來,其用途除了登梯攀高,還能克制各種古墓機關,形勢越是險惡危急,它的作用發揮得也就越大。陳瞎子落入翻板陷坑的同時,已將那竹梯的百子掛山鉤搭上敵樓,身子下墜之勢立即停住,離陷坑裏鋪設豎立的鐵矛矛尖,只有寸許的距離。如果再稍微向下一點,就算身上有鋼紗甲胄護體,也會由於下落之勢太猛被戳死在坑內,驚得他全身冷汗淋漓,手腳都有些軟了。


  陳瞎子把命撿了回來,在心中連叫“祖師爺顯靈”。他手腳並用,攀著蜈蚣掛山梯上了敵樓,見敵樓沒有門戶可入,便拖過另一架竹梯塞入樓內。猛聽一陣巨響,長梯立刻卡在了機關井內,敵樓中的流水之聲隨之斷絕,一股股的水銀從箭孔中流了出來。


  陳瞎子急忙憑藉竹梯,提身縱到城頭的垛口上。這時四周城牆上的木人,失去機括後,已紛紛停止活動,神情木然地立在城上,床子弩上即將射出的第二排重箭,也由於絞輪停止而留在了弩床之內,一時鴉雀無聲。


  此刻困在城內的盜眾,雖還剩下十幾個活人,也幾乎是人人帶傷,個個掛彩,他們被困在竹塔上苟延殘喘。亂箭雖是停了下來,可城中伏火燒得正烈,遍地的白骨棺槨全都付之一炬,只有耐得水火的蜈蚣掛山梯搭成的竹塔,兀自聳立在火海之中。那些倖存下來的盜眾,都被腳下烈火的熱浪煎熬,如同架在火上翻烤的野味,一個個頭髮眉毛都快燒禿了,只覺身邊的空氣都快被點燃了,再也難以維持片刻。


  群盜眼見舵把子將敵樓的機關井搗毀,現在是逃出火海的時機,急忙將手裏的藤牌拋掉,正打算把竹梯連接起來,搭成長長的斜橋登上城頭避火。不料忽聽甕城所在的洞穴轟然有聲,一陣陣悶雷掠過頭頂,火光中看得真切,只見一縷縷的細沙從天上墜下,城中好似下起了一場沙雨。


  包括陳瞎子在內,人人駭然失色,城中的機關是一環扣著一環。瓶山外表看似石山,但實則是座沙板山,岩層中原有大量細沙,都被青石夾在中間,這甕城陷阱另設絕戶機關,要是水銀井被外力毀去,就會引出岩層中埋藏的大盤沙石,把這整座機關城都用流沙徹底埋住。


  眾人剛從亂箭中逃生,又見頭頂流沙湧動,心中都是寒戰透骨,什麼是插翅難飛,這四周城關重門緊扣,岩洞都被巨石封堵了,呼吸之間,就會有大量流沙傾瀉下來,便是真有翅膀也無處可逃了。這須臾之間,群盜是由死入生,又從生到死,尚未顧得上絕望哀嚎,那天頂上就已有數十條黃龍般的流沙狂落下來。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6:37 AM

本帖最後由 js455097 於 2010-9-25 06:52 AM 編輯

第二十章 無間得脫

      流沙歷來是古墓中以柔克剛的有效防盜手段,大量流沙一旦灌滿地宮墓室,就不可能像挖墓牆夯土般,一個盜洞就能解決問題,因為沙子鬆散流動,不管盜墓賊掏挖出來多少,就會有其餘的沙子流過來填補,除非是將裏面的千萬噸積沙全部掏空,否則流動的細沙就會像一面會自己移動的墓牆,盜墓者永遠也別想在其中打出一條墓洞。


  但是自古以來,古墓裏雖然多有流沙機關,可是沙子並不合風水之道。青烏風水中涉及的“龍、砂、穴、水、向”,其中這個“砂”字,是石字旁的,泛指各種土壤岩層,而不是流沙之沙。


  沒有墓主願意把自己的遺骸埋入黃沙,不過相比死後慘遭倒鬥之苦,寧可選擇流沙伏火這類玉石俱焚的機關,將墓室和潛入進來的盜墓賊來個同歸於盡。


  陳瞎子等人仗著以前的經驗,還以為這瓶山裏面無沙,豈料瓶山根部是處罕見的沙板山,上面才是整體的青石。他們拼命搗毀了敵樓裏的機關井,卻又引發了岩層中的流沙湧將出來。有道是狂沙亂舞,沙性看似平平無奇。一旦劇烈流動起來,實比伏火毒煙還猛,被流沙追趕的人,只要被沙子埋過胸口,不等沒頂,就會無法呼吸死在當場,而且細沙溜滑,一踩就跌出一個踉蹌,又哪里逃得開。


  陳瞎子在城頭上見狂沙傾瀉入城,登時將火頭壓了下來,四下裏光線頓時弱了,黑暗處都是流沙奔湧的隆隆轟鳴。他也是見機得快,沒有絲毫猶豫,倒掛了蜈蚣掛山梯,從城頭上爬城而下,腳下足不點地般狂奔逃命。他見四周火落沙湧,留在城上頃刻間就會被狂沙吞沒,那敵樓裏雖然有些空間,不過大量水銀灌輸其中,只要樓外被流沙埋了,即便不被當即憋悶而亡,積鬱在內的汞氣也會將人毒殺,如今只有城門洞裏能稍躲片刻。


  灌入甕城裏的流沙,都是自中空岩層裏傾瀉下來,那道被千斤斷龍閘封住的城門洞,離流沙落下的黃龍最遠,雖然遲早也會被沙子埋了,但螻蟻尚且偷生,出於本能的求生欲望,哪怕是為了多活片刻,也要竭盡全力逃向城門。


  那些在竹梯上的倖存盜眾,見首領從城上狂奔過來,一面逃一面跟眾人打著手勢,他身後便是山呼海嘯般的滾滾流沙,群盜立時會意,跳下蜈蚣掛山梯搭成的竹塔,不顧身上傷口流血疼痛,連滾帶爬地跟著陳瞎子一齊逃命。


  流沙之勢如同天崩山塌,群盜耳朵幾乎全都聾了,眼睛直盯著那城門洞,沒命價地逃了過去,誰也不敢回頭去看身後的情況。有些腿上中箭行走不得的,就拼命用兩隻手在地上爬行,或是腳下功夫火候不到的,只要是摔倒的就爬不起來了,稍有差池便都被流沙埋在了城中,其餘的人自保都難,哪里還管得了他們。


  陳瞎子一路狂奔,瞥眼間正看到羅老歪從死人堆裏爬出來,他瞎了只眼,滿臉滿身都是鮮血,就順手揪住他挎槍的皮帶。身後流沙奔騰之勢令人窒息,陳瞎子也不敢停步,拽了羅老歪就逃,他稍微慢了這麼幾步,就落到了群盜身後。


  忽然面前城門洞裏一陣爆炸的氣浪湧來,頓時將逃在前邊的幾名盜眾,撞得淩空翻起,陳瞎子拖著羅老歪反而僥倖避了開來。混亂中定睛一看,原來是留在墓道中的那群盜夥工兵,為救出舵把子和羅帥,用大量炸藥炸開了千斤閘,不過那炸藥用得太多,連城牆都被炸塌了一大塊。


  陳瞎子心中一陣狂喜,想來卸嶺之盜氣數未盡,此番竟能無間得脫,實乃僥倖之至,提了口氣,腳下加力,全力沖向炸塌的城門。墓盜中的群賊不等爆炸的硝煙散盡,就想闖進地宮裏來尋找舵把子,只見裏面黑漆漆的沙塵飛揚,有幾個滿臉都是血水沙土的漢子,從中奪路逃出,他們後邊則是一道沙牆滾滾湧出。


  群盜見勢頭不對,急忙接住逃出來的幾個人,呐喊聲中掉頭就撤,身後流沙激射倒灌,將墓道堵了個嚴嚴實實。


  陳瞎子受驚不小,加上連番在鬼門關前走了幾趟,心神格外恍惚,知道留在此地,也難有作為,趕緊囑咐手下,連夜裏撤回老熊嶺義莊。群盜和工兵營在紅姑娘的指揮下,收攏部隊,一時間人心渙散,偃旗息鼓地從山裏退了回去,暫時駐紮在老熊嶺上。


  到得那座被當成臨時指揮所的“死人旅館”裏,陳瞎子才緩過神來。看看羅老歪的傷勢,左眼算是沒了,肩上傷可及骨,但羅老歪身經百戰,負傷無數,這回受傷雖重,卻在隨軍的醫官處理一番之後,竟自還陽過來,口中髒話連出,不絕口地大罵瓶山古墓的墓主,要不把那墓主人從他的屌坑裏拖出來亂刀剁了,羅帥就他媽不姓羅改姓屌了,當即還要再派人回去調兵,調他娘整個師來,不信挖不開瓶山。


  陳瞎子知道羅老歪說的都是氣話,漫說一萬人馬,就算有十萬大軍,想要挖開這麼一座大石山裏的古墓,怕也不是十天半個月之內能做到的。他親自帶著手下,分別從山巔和山腳兩入瓶山,不僅均是無功而返,而且加起來數數,已是枉自折了一百多個弟兄,其中大多數都是卸嶺群盜的精銳之士,最可惜的就是花螞拐和啞巴昆侖摩勒,都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陳瞎子心中暗想,這回要是無功而返,別說他舵把子的頭把金交椅坐不穩了,就連常勝山的山頭怕是也要土崩瓦解。陳瞎子野心勃勃,常思量要成就一方大業,這些年苦心經營,實是費了許多心血,而且他心高氣傲,不肯認輸,不僅身手見識過人,又兼有容人之量,慣會用義氣二字收買人心,天生就是做魁首的人物,可他唯獨看不開勝負成敗,在此一節上,略嫌器量不足。


  打定了主意,陳瞎子便召集眾人說道:“勝敗兵家不可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眾兄弟休要焦躁,暫在此休整幾天,不日陳某便要再上瓶山,不將這座山裏古墓挖它個底朝天,須是對不住那些折了的弟兄!”說罷擺血酒發毒誓,定了成規,又在義莊裏給那些慘死的盜眾擺了靈位,燒香燒紙,並按湘西撒家風俗,紮了許多紙人,寫上主家姓名和生辰八字,在靈位前焚化了,讓它們在底下伺候諸位老爺,這些瑣事,自不必細說。


  一連幾日,陳瞎子讓羅老歪好生養傷,他自己只是在義莊裏閉門獨坐,思量著進瓶山盜墓的計策。瓶山古墓之奇,天下再無第二處了,雖從山巔進入,可直切中宮,但墓中毒物潛藏難防,被咬到一口,就連神仙羅漢也難保性命,可從前殿或偏殿挖將進去,誰知是否會誤入另一處疑塚虛墓。而且石山堅固,巨石鉛水封門,裏面機關重重密佈,聽聞宋時瓶山曾有機關總樞圖譜,後來落入元人之手,封墓下葬之後,那圖譜便被毀去了,如今想破盡其中機括實是難於登天。


  思前想後,在這瓶山之中,單憑卸嶺之力絕難成事,也只有希望搬山道人早日趕來會合。搬山分甲之術,自古就傳得神乎其神,陳瞎子素知其手段高明,便是神鬼也難揣測,卻也未知其詳,要是有搬山道人相助,也無法盜得瓶山墓中的寶貨,那可真就無計可施了。


  直到第四天頭上,陳瞎子總算是把鷓鴣哨那三個搬山道人盼了來。原來搬山道人此行也不順利,在黔邊撲了一空,夜郎王的古墓,早就不知在多少朝代之前,就被人盜空了,墓中連塊有壁畫的墓磚都沒給留下,只有座荒蕪的大墳山遺留下來,不由得讓人好生著惱。


  陳瞎子讓手下騰出一間靜室,在裏面同鷓鴣哨等人密議起來,說起兩盜瓶山,都折得慘不忍睹,想來不能單單以力取之。不過陳瞎子也沒忘了給自己臉上貼金,把那死裏逃生的狼狽經過,描述得格外聳人聽聞,也沒好意思說折了許多兄弟。


  天下盜墓之輩,有千年秘術的不外摸金校尉、卸嶺力士、搬山道人,可實際上並非皆是有“術”。陳瞎子知道卸嶺盜墓用“力”,依靠長鋤大鏟、土炮藥石,加上大隊人馬,還有被稱為卸嶺甲的蜈蚣掛山梯,卸嶺的手段,向來離不開這些器械,以“械”助力,所以卸嶺稱個“卸”字。


  另外陳瞎子還知道,摸金髮丘盜墓是用其“神”,但摸金校尉當世也沒剩三兩個了,他們行蹤更是隱秘,不知如何用“神”盜墓,難道是請神求菩薩,讓神靈幫忙倒鬥?那豈不是望天打卦、占卜墓穴方位的巫術?只聽說摸金校尉擅能觀望風水形勢,會些個分金定穴、尋龍找脈的本事,怎敢稱個“神”字?


  鷓鴣哨是搬山的首領,也是綠林裏眾所皆知的一號人物,英名播於天下,他和陳瞎子二人義氣相投,無話不談,對於摸金用神之事,他卻知道一些。因為搬山道人雖是不修真的假道人,但扮了千百年的道人,對玄學道術多少會知道一些,便對陳瞎子直言相
告。


  摸金校尉始于後漢,專會尋龍訣和分金定穴,那“望”字訣裏上法的本事,普天下再沒人能及得上摸金校尉。他們這夥人盜墓,講究個“雞鳴燈滅不摸金”的規矩,擅長推演八門方位,這些本事,都得自《易經》。風水之道就是《易》之分支,世上相傳“摸金用神”,這“神”,就是指《易》。古人雲“神無方,易無體,只在陰陽之中”,“雞鳴燈滅”正是《易》中陰陽變化之分,所以換句話說,摸金校尉盜墓,依靠的是易理。


  不過搬山道人鷓鴣哨雖然知道這麼個大概,卻也並沒真正結識過摸金校尉,只聽說無苦寺中的住持了塵長老,就是位已經金盆洗手、掛符封金的摸金校尉,鷓鴣哨早有心去結識他,奈何無人引見,又諸事纏身整日奔波,始終是難得其便,說來也自連連歎息。


  陳瞎子恍然大悟,看來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強中更有強中手,莫向人前誇大口。他和鷓鴣哨早就認識,不過二人事務太多,也難有聚首暢談的機會,更不知搬山用“術”之說是否屬實。只因知道搬山道人的,都將搬山秘術傳得極為神秘,外人對此也不好妄下斷言,此時問將出來,是想要探他一個實底,否則那些搬山道人有名無術,再進瓶山豈不是枉自陪他去送死?


  鷓鴣哨聞言笑道,搬山道人得個“搬”字,世人常以為是與卸嶺力士相同,都是以力搬山,殊不知這天底下可以挖山鑿山,卻哪有真正的搬山之力?若非有術,怎搬得山?“分山掘子甲”與“搬山填海術”,已有多時未得演練,正是技癢難忍,如今這瓶山正可施展出搬山分甲之術。原來鷓鴣哨聽得陳瞎子一番說話,心中已經有了辦法,想破瓶山,非得“如此如此……這般這般……”這番話說將出
來,才引出一場搬山與卸嶺三盜瓶山古塚。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6:54 AM

第二十一章 金風寨

陳瞎子已連折兩陣,唯恐做不了瓶山,會危及到自己在綠林道上的地位和名頭,此時聽得搬山道人鷓鴣哨說起他有一套搬山分甲術可以施展,心中好一陣狂喜,忙道:“不知此術如何施展?願聞其詳,若真使得,我當即封台拜將!”

  鷓鴣哨說:“以術盜墓,更需有能力扶持,要盜瓶山古墓,搬山卸嶺缺一不可,至於搬山分甲之術……”他稍一沉吟,接著說道:’余竊聞,天人相應之理備於《春秋》,余秧余慶(余秧余慶:《易》中有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秧”。)之數載于《周易》。據說,摸金校尉盜墓用《易》,此乃從古的傳承,搬山道人之術也已有上千年的來歷,不過搬山分甲之術不同于世間任何方術,雖是專求個生克制化,卻非是從《易》中五行生克之理而來。天地間的萬事萬物,有一強,則必有一制,強弱生克相制,即為搬山之術。”

  鷓鴣哨認為瓶山的後山之中,有無數毒物借著山中藥性潛養形煉,早晚就會釀成大患,不論是不是要盜發山中古塚,都要想方設法將其斬草除根,但是必須要先找尋一番,看看瓶山附近有什麼天然造化之物,可以克制那山中毒物。

  陳瞎子本就是個見機極快的人,聽後頓有所悟,有道是“弱為強所制,不在形巨細”,好比是三寸竹葉青,能咬死數丈長的大蟒,只要找出辟毒克蜃的寶物,何愁盜不得瓶山古墓?他臉上動容,拍案而起,贊道:“聞君一席話,真如撥雲見日,想那些藏身在古墓裏的百年毒物,吸得山中藥氣和地官中的陰晦,專要害人,其後果不堪設想。吾輩卸嶺群盜,就算不為圖取墓中的寶貨,也定要結果了斷了它們,能把這場功德行透了,說不定就可借此成仙……”他向來不信神佛修仙,不過此時說來,是為了讓搬山道人知道,常勝山裏的好漢可不光是為了盜墓謀財,歷來都有救民於水火之心。

  二人商議良久,決定再到瓶山附近的幾座苗寨中走一遭,於是喬裝改扮。鷓鴣哨雖然眉宇間殺氣沉重,可他久在山中勾當,又通各地土語方言,識得風土人情,若是扮成個冰家苗的青年男子,只要不是撞見綠林中的大行家,也絕不會露出六十分破綻。

  但陳瞎子做慣了常勝山裏的舵把子,一看模樣就是江湖上人,絕不是做本分生意的,所以只能扮個算命先生,或是相地看風水的地師,再不然就是七十二行裏的手藝人。

  於是鷓鴣哨只好周他扮了木匠墨師的伴當。湘西吊腳樓眾多,常有木匠走山串寨,幫著住家修補門窗,換些個山貨為生,這種墨師,在山裏被稱為紮樓墨師。哪怕是在深山密林裏,只要是有寨子居民的地方,就有紮樓墨師的蹤跡,不會引起任何懷疑。

  陳瞎子身份極高,走到哪都少不了帶許多跟班的手下,如今啞巴昆侖摩勒和花螞拐都已折了,卸嶺群盜如何能放心讓首領跟個搬山道人進山。而羅老歪傷勢未愈,無法同行,最後只好讓紅姑娘跟著陳瞎子和鷓鴣哨,另有二十個弟兄,都帶著快槍,遠遠墜在他們後邊暗中接應。因為羅老歪的部隊在瓶山連挖帶炸,動靜鬧得不小,驚動了附近的幾路軍閥和山賊土匪,那些人都不是常勝山的背景,只不過對瓶山古墓也是垂涎三尺。可這幾路人馬勢力都不如羅老歪強大,又見卸嶺群盜吃了虧,也都不敢輕舉妄動,只是不斷派出探子,在附近窺探動靜,想借機撈點油水,所以卸嶺魁首想進山踩盤子,實是要冒許多風臉,不得不做好充足的準備,以免有意外情況發生。

  鷓鴣哨看在眼裏,心中頗為不屑,蹙著眉頭等了半天,陳瞎子這才部署完畢,便同著鷓鴣哨、紅姑娘,三人扮成走山的紮樓墨師,另教那被擄來的熟苗做嚮導帶路,一路下了老熊嶺進了深山。

  瓶山附近人煙稀少,只是散佈著稀稀落落的幾個寨子,近處的南寨,都被開進山裏的工兵部隊嚇得逃走避亂了。在那熟苗的指點下,鷓鴣哨等人穿過山中一條深谷,徑投北寨而來。

  這段路途的地形更加險惡,幾乎都是原始叢林沒,有路徑可走,一般來說,形容山光水色,常會用景色秀美來描述,而這被當地人稱為沙刀溝的山谷,即只可用景色奇美來形容。眼中所見,儘是奇峰林立、怪石橫空,數百米深的峽谷中,有上千根陡峭直立,形狀各異的石筍,一叢叢地直藍天。山谷中雲海奔騰、霧濤翻卷,座座危石怪怪岩在雲霧中忽隱忽露,一路走去,也看不盡那許多奇絕的風景。

  好在熟苗熟悉山中形勢,在千奇百怪的山谷中不會迷路,而且苗人膽小怕事,知道陳瞎子等人是軍閥的大首腦,處處小心伺候,哪有逃跑的膽量。另外這人還是個抽大煙的煙鬼,當地人稱這種人為“煙客”,羅老歪的部隊裏有許多當兵的都是雙槍,這雙搶是一桿殺人槍,一桿大煙槍,賞了他些上等的福壽膏,那上等的福壽膏,他平日裏連做夢都不敢去想,從未吸得如此暢懷盡興,更是死心塌地地服侍陳瞎子。

  沙刀溝一端連著瓶山,另一端就是附近規模最大的北寨,雖然兩地的直線距離並不算遠,但中間路途艱難,絕少有人從這邊過去。陳瞎子等人跟著苗人,連夜穿山越嶺,只到第二天拂曉,聽得一片雞犬相聞,才終於抵達寨中。

  北寨又名金風寨,早在千百年前,就有金苗聚居,專以挖金脈為生,如今寨子裏也是夷漢都有。山民們起得早,天剛亮就從吊腳樓中出來,各忙著自家的活計,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由於世道太亂,寨子雖然僻處深山,也要防備山賊土匪前來洗劫,所以寨中有組織起來的鄉勇,持著土銃梭標,在山口檢查外來的貨商。

  陳瞎子和鷓鴣哨都是慣走江湖的,豈會被幾個山民盤住,在山口應對自如,輕而易舉地冒充紮樓墨師混進了寨子。他們之所以要化裝進來,主要是因為山裏的老百姓對軍閥土匪恨之入骨,一看那些魔君的影子,不是一排土銃放過來,就是卷了家當飛也似的逃進深山,若想套些實底詳情出來,也只得喬裝改扮了,以免引起當地人不必要的慌亂。

  寨中山民見有外邊的人來,都好奇地圍攏過來,要看看他們是行商的還是販貨的,鷓鴣哨也真是好會,見山民越聚越多,便對眾人唱個大諾,隨即吆喝起紮樓墨師的木工贊口來。所謂“贊口”是舊社會做生意使手藝時,說給客人聽的“宣傳廣告詞”,專用來誇耀自家手段,也是一種敬天告神、圖賺吉利的套口,有唱出來的,也有念出來的。戲班子有戲贊,說書的有書贊,拉纖的有號子贊,宰豬的則有生肉贊,單是做木工的,就有上樑贊、開堂贊等數十種之多。

  鷓鴣哨對諸行百業無不精通,又兼為人機靈,學什麼便像得什麼,此刻將一通木工開堂贊喝出來,豈是那些在深山裏做活的普通木匠可比,聽得那些由民齊聲喝個大彩,都道“好個墨師工匠,唱得好贊口”,圍觀的山民至此已沒一個不喜歡他的。

  陳瞎子和紅姑娘在旁聽了,都不兔對他刮目相看。在這裏看來,鷓鴣哨活脫就是個年輕俊朗的木匠,一舉一動,仿得不差分毫,哪里看得出來他真實身份,竟會是月黑殺人、風高放火、遍挖古墓、分甲有術的搬山道人首領。

  陳瞎子擔心自已的風頭被鷓鴣哨蓋過,也趕緊幫襯“告得眾鄉親知道,別看我們兄妹三個墨師年輕,可紮樓的手藝是半點不差,都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本事,紮樓紮椅無所不精,榫鉚接扣也有可為,但凡什麼木工活技皆能承攬……”他厚著臉皮歡了一通,所幸沒說出自已是魯班爺轉世投胎。苗人極是敬重魯班,相傳洞苗搭樓的法子就是得自魯班傳授,他要是吹過頭了,自是露出破綻,無人肯信。

  那紅姑娘也曾是月亮門裏跑江湖賣藝的,招攬生意吆喝贊口的本事,並不遜於鷓鴣哨和陳瞎子。這三人算腔作勢有唱有和,默契十足,很快就騙取了山民們的信任,有繁重的大活就先找藉口推在了轉日,只肯做些敲補的零活。那嚮導也跟著跑前跑後地忙活,一直忙到中午,就在一戶撒家老者家中借夥吃飯,這才有空做他們的正事。

  北寨和陳瞎子先前去的南寨風俗相似,每家的吊腳樓下也都有個玄鳥圖騰,都是黑色的木頭,看成色年代十分久遠了。以前陳瞎子對此未曾留意,因為湘西在古時受巫楚文化影響,玄鳥的古岩畫和古圖騰隨處可見,雖然神秘古怪,支並沒什麼值得追究的。

  但鷓鴣哨的眼比陳瞎子還毒,看東西看人極准,放下飯碗,對那老者施了一禮,請教這玄鳥圖案有何名堂。那老者早年是金宅雷壇中在道門的,後來避亂才有此定居,已不下二十年了。他聽鷓鴣哨問起,就連連搖頭:“玄鳥其實就是鳳凰啊!這湘西山裏人大多都信奉玄鳥。湘西有座邊城古鎖就叫鳳凰,山脈山勢也形似鳳凰展翅。湘西的土人,都認為這東西能鎮宅保平安。像這刻有玄鳥的老木頭,在咱們這是最平常不過的東西了,土人家家都有祖上留下來的,外來到此的人,也大多人鄉隨俗了。”

  鷓鴣哨與陳瞎子聽了,在心中暗暗點頭,果然不出所料,玄鳥就是從巫楚文化裏衍生而出。再想往深處問問,卻打探不出什麼了,只好一邊繼續吃飯,一邊繼續打量這寨中情形,想找找有沒有可以克制群物的東西。此山寨離瓶山極近,土人能不受物害,他們必是藏有什麼克毒的秘密,但也可能是日用而不知,只好放亮了招子,支起了耳朵,自行在各處尋找打探蛛絲馬跡。

  正這時,忽聽一陣高亢的雄雞鳴叫,卻原來是那老者的兒子,正從雞籠中擒了一隻大公雞出來,旁邊擺了只放血的大碗和木墩子,一柄厚背的大菜刀放在地上,看樣子是要準備宰殺那只雄雞。

  只見那只大公雞彩羽高冠、雖是被人擒住了、但仍舊威風凜凜、氣宇軒昂,神態更是高傲不馴。它不怒自威,一股精神透出羽冠.直沖天日,與尋常雞禽迥然不同。那雞冠子又大又紅,雞頭一動,鮮紅的肉冠就跟著亂顫,簡直就像是頂了一團燃燒的烈焰。大公雞全身羽分為五彩,雞喙和爪子尖銳鋒利,在正午的日頭底下,都泛著金光,體型比尋常的公雞大出一倍開外。

  鷓鴣哨眼力過人,傳了數代的搬山分甲術之根本原理,就在“生克制化”四字,要通生克之理,需識得世間珍異之物。他一見這只彩羽雄雞,就知極是不凡,暗贊一聲“真乃神物是也”心中一塊石頭隨即落了地,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剛到金風寨半日,未等細究,便先撞個正著,看來要破瓶山古墓裏的毒蜃,正是著落在這裏。

  此時那老者的兒子,已將大公雞拎到木樁上,撿了菜刀抄在手裏,抬臀舉刀,眼看就要一刀揮下來斬落雞頭,鷓鴣哨剛剛看得出神、見勢頭不好,急忙咳嗽一聲,喝道:“且住!”

  那老者和他的兒子正待宰雞,卻不料被個年輕的木匠喝止,都不知他想怎樣。那老者惱他多事,便責怪道:“我自家裏殺雞,與旁人無干,你這位墨師不要多管。”

  鷓鴣哨賠笑道:“老丈休要見怪,我只是見這雄雞好生神俊,等閒的家禽哪有它這等非凡氣象,不知好端端的何以要殺?如肯刀下放生,小可願使錢贖了它去。”

  陳瞎子也道:“老先生莫不是要殺雞待客……招待我等?萬萬不必如此,我們做木匠的只在初一、十五才肯動葷,每人三兩,還要二折八扣,此乃祖師爺定下的規矩,往古便有的循例,不敢有違,不妨刀下留雞……”

  那老者自恃是金宅雷壇門下,雖然僻居深山苗寨,卻不肯將一介走山的紮樓墨師放在眼裏:“你們年輕後生,須是不懂這些舊時的老例。我家殺雞卻不是待客,只因它絕對不能再留過今日,即便是你們願出千金來贖.我也定要讓它雞頭落地。”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6:55 AM

第二十二章 犬不八年、雞無六載

那老者不願誤了時辰,便命他兒子動手宰雞,他這兒子是三十多歲的一條蠢漢,左手從後掐住大公雞的雙翅,將生銹的菜刀拎在另一隻手中。宰雞的法子不外乎“一抹一斬”,把刀刃拖在雞頸上一勒,割斷血脈氣管,待雞血流盡,這雞便會氣絕而亡;一斬則是一萊刀砍下去,斬落雞頭,但公雞一類的禽屬,猛性最足,雞頭掉落之後,無頭雞身仍會因體內神經尚未徹底死亡而亂飛亂跳,其情形顯得十分恐怖血腥。

  但山民鄉農之家,宰雞殺鵝的勾當最是尋常不過,看那老者兒子的架勢,他是打算採用斬雞頭的法子。鷓鴣哨同陳瞎子對望了一眼,他們二人要取這山民家中的一隻雞禽,原本不費吹灰之力,即便不是強取豪奪,只消拍出一條金燦燦的“大黃魚”來,也不愁買不下來。可是紮樓墨師哪該有什麼金條,如此一來,難免會暴露身份,如今只好見機行事,起身走上前去,阻攔那山民宰雞。

  這二人都是綠林中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首領,非是小可的賊寇響馬,雖然做了紮樓墨師的裝扮,但舉手抬足之中仍是掩蓋不住虎步龍行,隨口說出話來,也自有一股隱隱的威懾氣度。

  那一對山民父子兩次三番被他們攔了,宰不得公雞,雖是惱火,但聽他們說話舉止軒昂不俗,卻也不敢輕易發怒,只有一番埋怨是少不了的:“這夥紮樓墨師好不識趣,我自己家裏一米一水餵養大的雞禽,想殺便殺,想留便留,再怎麼收拾,也都是咱自家的事,便是天王老子也管不到這些……”

  陳瞎子見鷓鴣哨執意要買這雞,心中已然明白了八九分。公雞乃是蜈蚣的死敵剋星,而且此雞神俊不凡,料來古墓裏那成精的六翅大蜈蚣也要怵它三分,能得此物,大事定矣,此時要做的,只是連蒙帶唬拐了這只雞去。

  他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對那老者嘿嘿一笑,抱拳道:“接連攪了貴宅正事,還望貴翁恕罪。我等兄妹三人,原非親生,都是學藝時在師門中認下的師兄師妹,結伴在一處走山串寨相依為命。憑著一身紮樓手藝為生,逢此亂世卻始終不離不棄,有一口清水,要分三份來喝,得到一塊乾糧,也要掰成三瓣同吃。只因為當年在祖師爺神位前斬過雞頭、燒過黃紙,做出了一番拜把子結同心的舉動出來,雖不敢自比桃園,但那一套盟誓至今言猶在耳,皇天后土、神人共鑒,曾對雞盟誓,若有分毫的違背,下場定如那被斬的雞頭,所以我兄妹三人許了個大願,終身不食雞肉,也見不得別個家裏宰雞,見了就必使錢贖得那雞活命。”

  陳瞎子胡言捏造了一些根由出來,隨後又使出慣常的伎倆,說此雞羽分五彩,目如朗星,絕非常物,殺之實屬不祥,輕則招災惹禍,重則主家會人丁缺失,要遭“刀兵劫”。那墨師木工,自古以來便有魯班的秘術,擅能相宅厭勝(厭勝,鎮壓、鎮伏、克制、壓制、辟邪之意,也稱“壓勝”。),也多會下陣符擺諸門。據說有家人本來富足,可搬了新宅之後,家境一落千丈,幸得高人指點,始知建造宅子的時候,克扣了木工銀錢,被墨師在家中下了壓勝之術,結果拆開牆基房柱,果不其然,四術下都分別藏著一輛拉滿銅錢的馬車,全使硬紙紮成,四輛馬車的方向分別指向四方,好像是載著錢往宅外而去。這就是木匠暗中下的陣符,被識破之後,主家也沒毀去這四輛紙馬車,而是把它們掉轉了車頭,由外而內向家裏運財,此後果然財源滾滾。

  這雖只是個民間傳說,但可以說明墨師的方術自古已有,所以老百姓對紮樓墨師通曉異術之說,從無半點懷疑。瞎子借此危言聳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並把師兄妹當年對雞盟誓之事說出,說來說去,歸根到底也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務必要討了這只不像凡物的大公雞去。

  陳瞎子胸中廣博,高談闊論,盡中機宜,正是富貴隨口定,吉凶趁心生,只盼把那老者的心思給說活了。可誰知那老頭好似鐵石心腸,根本不吃他這一套,搖頭對他們說道:“墨師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若把這只雄雞給了你們,實是讓你們惹禍上身,這不積陰德的事情,豈能輕易為之?此雞非雞,乃是妖物,你們這些後生,難道沒聽過犬不八年、雞無六載之理?”

  陳瞎子和鷓鴣哨先前都沒想到這些舊時民俗,此時聞言恍然大悟,暗道一聲:“啊也,竟然是為此事宰雞!”原來那老者是金宅雷壇的門下,湘西山區有胡、金兩大雷壇,都是名聲很響的道門。這些道門裏有道人也有方士,擅使辰州符,幾百年來專做些趕屍送水、解蠱驅毒之類的營生。近些年軍閥混戰,民不聊生,道門裏的氣象也早已經沒落得今非昔比了,像老頭這樣流落在人煙稀少的深山裏度日者為數不少,這老頭雖然不是金宅雷壇中的大人物,但也通些方技之道,他最信《易妖》之理。

  《易妖》是本古籍,從三國兩晉之際開始流傳,專講世上妖異之象,什麼是妖?《易妖》中認為,不合常理者皆為“妖”,世上山現不合常理的特殊現象,都是一種天下將亂,或有大災難的預兆。“犬不八年、雞無六載”之語的出處,就是《易妖》中的理論,在舊社會的封建迷信思想下,民間對此深信不疑者比比皆是。

  這種說法是指居家中飼養的雞犬禽畜,都不能養活得年頭太多了,因為一且讓它們在人類社會中生存得太久,每天都和人類接觸,人們說話它就在旁邊聽著,人們的一舉一動也都看在眼裏,如此就逐漸通了人性,早晚必定成精成妖,做出些危及禍害人間的惡事來。

  據說當年有一戶富翁,家中孫男弟女奴僕成群,他在宅中養了頭白犬,那善解人意,十分得人喜歡,常常不離那富翁半步,出門遊玩也要帶在身邊。後來這富翁忽然暴病而亡,家人自是將其下殮厚葬,但富翁所養的老白犬卻也隨即失蹤了,人們都認為這狗是眷戀主人,主人去世,它就傷心出走,或是死在什麼地方了,也沒把這事太過放在心上。

  誰知在那富翁死後,過了整整一年,一天晚上,那富翁忽然回到了家中,家人以為死者詐屍,無不大驚,然而看他言談行止,都和生前一般無二。他自己說是一年前由於氣悶昏迷,故而被人當做暴病而死,被活著埋進了墳墓,幸好遇到一位道士經過墳地,機緣巧合,將他救了出來,他就隨著那道人走訪名山五嶽,直到今日方回。

  家人見富翁能得不死,無不歡喜,於是一切照舊,那富翁就和以前一樣,包含茶飯的口味習慣也不曾有變,白天處理家中大小事物,賞罰分明,教人信服敬畏,到晚上則挨個睡他的三妻四妾,如此過了大半年,把個家族整治得好生興旺。

  可有一天適逢他過生日做壽,晚上在席間開懷暢飲,多喝了幾杯,酒意湧起來,就伏案睡去。忽然門外一陣陰風刮來,大廳裏燈燭盡滅,有僕人趕緊重新掌燈,想把老爺扶入內堂歇息。不料一照之下,哪里有什麼富翁,只有條白毛老狗,蜷在太師椅上睡得正酣,滿嘴酒氣沖天。眾人大驚失色,才知道富翁早就死了,如今這個分明是妖物作祟,趕緊趁它熟睡之際,用亂刀剁死了大卸八塊,架火焚燒毀去形骸。

  像這類傳說在秦漢至兩晉的這段年代之間,非常廣泛,不僅普通百姓相信,就連士大夫也常常掛在嘴上談淪。這些妖象都是特殊的徵兆,或主刀兵水火,或主君王無道。到得後世,那些徵兆預象的理論,就逐漸沒人再提了,可至於居家飼養貓狗雞鴨的,都不肯把狗養過八年,也不肯把雞禽養過六年。因為許多人相信,這些禽畜久居人間,目睹世人種種行狀,期心必有所感,一過六年八載的年限,或許會做出些常人難信的邪祟之事,不可不防,孔老夫子都說“不可與禽獸為伍”。

  金風寨要宰雞的這家老者,已養了這大公雞將近六年,這公雞神采卓絕,當年寨中雞卵無數,但只有他家的雞卵中孵出這只雞來,其餘的雞蛋都是空殼,必是天地靈氣所鐘,所以向來寶貴愛惜,每天都喂以精食,而且這大公雞也沒辜負主人的喜愛,山裏毒蟲蝮蛇極多,是山民之大患,這雄雞晝夜在吊腳樓下巡視,啄食毒蟲,每天拂曉金雞啼鳴,更是不爽毫釐,比自鳴鐘還要來得準確,所以也捨不得殺掉。奈何六年已到,再留下恐怕不祥,按照舊例,今天天黑前,必定要殺雞放血,否則一旦出了什麼麻煩,料來必是狠的,於是喂它飽食一頓,磨快了萊刀就要當場將之宰殺。

  陳瞎子終於明白了緣由,要是換作別般情形,好歹能誆了這只雄雞出來,可六載的雞禽向來不祥,倘若留了不殺,須是對主家不吉。湘西山民對此深信不疑,而且看這老兒脾氣好倔,如何能說得他回心轉意?怕是給他兩條大黃魚也是不肯,如今說不得了,只好使些手段出來。

  他腦中念頭一轉,就對紅姑娘使個眼色。紅姑娘暗中點頭,她擅會月亮門古彩戲法。古彩戲法中有許多機關般的秘密手段,號稱“黏、擺、合、過、月、別、攆、開”,其中那“月”字訣,是種類似於障眼法的手段,觀者即使近在眼前,也看不出施術者是如何挾山過海、移形換物的,月亮門裏的藝人對此術最是拿手,只要紅姑娘一動手,就能在這對山民父子眼前,把那只大公雞用障眼法的手段遮住,任你是火眼金睛,也看不出她是如何施為,雖是讓他們眼睜睜瞧見被一夥紮樓墨師憑空攝了去,可找不到物證,也自無道理可講了。

  紅姑娘剛要動手,卻見鷓鴣哨將手擾在袖中,只露二指出來,微微搖了幾搖,這是綠林中用手勢聯絡的暗號,是告訴她和陳瞎子先別輕舉妄動,在寨中惹出動靜來,雖是不難脫身,可會壞了盜發瓶山古墓的大計。

  陳瞎子和紅姑娘知道搬山道人可能自有妙策,於是隱忍不發,靜觀其變,但暗地裏也似有意似無意地走到那對山民父子身邊,稍後一旦說崩了談不擾,就要動手搶奪,萬萬容不得他們宰了這只彩羽雄雞。

  只聽鷓鴣哨對那老者說:“犬不八年、雞無六載,確實是有此舊例不假,但天下之事無奇不有,不能以舊例而論者極多,小可不才,願說出一番道理來,令尊翁不殺此雞。”

  那老頭見鷓鴣哨神色從容,談吐不俗,心說別看這人年輕,他即便真是個紮樓墨師,也絕不是等閒小可的人物,但卻不信他能說出什麼辯駁的真實言語來,最多和那陳瞎子的說法一樣,滿嘴煙泡兒鬼吹燈的江湖騙子套路,且聽他一言又有何妨。念及此處,就道:“也好,我就聽聽你這後生能有什麼高見,若是能說得我心服口服,就將這只雄雞送於你。其實我也捨不得宰了它,奈何舊例在此,如何敢違?到時你這後生墨師若說不出什麼,可休再多事阻礙我家殺雞。”

  鷓鴣哨早有了主意,他並不想對普通山民做出綠林道中巧取豪奪的舉動,如今等的就是老頭的這句話,二人擊掌為誓,當下抬手從山民手裏要過那彩羽雄雞。只見這大公雞雖是死到臨頭,可也不知它是不懂還是不怕,並不掙扎撲騰,昂首瞪視,神色凜然生威,儼然一副軍中大將的從容鎮定風度。

  鷓鴣哨讓眾人細看這只雄雞,“犬不八年、雞無六載”之例雖是古時風俗,今人也多信服,自然是不能不依。凡是家養的雞禽,都不肯給它六年之壽,但此雞非雞,卻是不需遵循此例。

  那老頭聞言連連搖首,陳瞎子也暗中叫苦,心想:“虧你鷓鴣哨身為搬山首領,竟說這大公雞不是雞,不是雞又是什麼?是鳥不成?三歲小孩怕也不信,這如何能說得這老頭信服,看來只好按咱們綠林響馬的舊例……直接搶了它去。”

  鷓鴣哨話沒說完,見眾人不信,便接著說道:“凡是世上雞禽,眼皮生長得正和人眼相反,人的眼皮都是從上而生,上眼皮可以活動眨眼,而雞禽之物,眼皮都是自下而生。諸位不妨看看,這只雄雞的眼皮生得如何?”

  那老者從未留意此事,但養雞的人家,誰個不知雞禽眼皮在下?仔細一看,那只羽分五彩、昂首怒鳴的大公雞,果然是同人眼一樣,眼皮在上,若非刻意端詳,還真忽略了這一細節,就連見多識廣的陳瞎子和紅姑娘,也覺驚異,都道:“這是何故?”

  鷓鴣哨說“眼皮如此生長,只因它不是雞禽。”

  複聽此言,眾人仍是滿頭霧水,不是雞禽,卻是何物?

  鷓鴣哨也不願與他們賣弄識寶秘術,直言相告道:“湘西從古就有鳳凰玄鳥的圖騰,地名也多和古時鳳凰傳說有關,就如同此縣,名為怒晴縣,怒晴乃為鳳鳴之象,雞禽眼皮生在上面,更兼一身彩羽金爪,豈是普通雞禽?它根本就是罕見非凡的鳳種,是普天下只有湘西怒晴縣才有的怒晴雞!”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6:57 AM

第二十三章 裁雞令

鷓鴣哨說此雞名為“怒晴”,金雞報曉本就是區分陰陽黑白之意,而且怒晴雞引吭啼鳴之聲能破妖氣毒蜃,更可驅除鬼魅。若是凡雞凡禽,其眼皮自是生在眼下,而眼皮在上就是“鳳凰”,雖也有個雞名,卻絕不能以常雞論之。

  鳳凰是不是當真存在於世,此事誰也沒親眼見過,不好妄做定論。今人多認為古楚人的“引魂玄鳥”,正是從雄雞圖騰中演化而來。從春秋戰國時期就已有“怒晴雞”的傳說,但到了現在民國年間,即便是在它的產地湘西怒晴,也極為罕見了,恐怕一兩百年也難得一遇。“鳳鳴龍翔”乃是世間吉瑞之兆,此等靈物實乃天地造化之所鐘,隨意宰殺必然生禍。

  鷓鴣哨言辭懇切,對那老者說道:“正因此事,才勸尊翁莫要擅動屠刀。”說罷就請他依照誓約,讓出這只五彩雄雞,也不會平白要了他的,紅姑娘背的竹簍裏有一大袋子鹽,約摸有十餘斤的分量。在山區鹽比錢更易流通,對這僻處深山的寨子來講,十幾斤鹽已經很可觀了,鷓鴣哨願意將這袋鹽留下作為交換。

  那老者聽到最後,始知自家養的大公雞竟是個稀世寶物,平時殺雞宰鵝自是不在話下,可誰有膽子宰鳳屠龍?那不是自找倒楣嗎?便立刻絕了宰雞這個念頭,只惱恨自己平時未曾注意這公雞的眼皮生得恁般古怪,眼睜睜將一件寶貝輕易給了這夥紮樓墨師,有心想要悔約,可他也是有些見識的人,一看鷓鴣哨和陳瞎子都不是等閒小可的木匠,萬一開罪了會下陣符的墨師,也是天大的麻煩,只好認栽了,吩咐他兒子將怒晴雞裝入竹簍,換了紮樓墨師的一袋子鹽。

  陳瞎子在旁看個滿眼,他在往日裏,常覺得自己才智卓絕,家承師傳地養出一肚皮學問,這些年更是率領著卸嶺群盜盜遍天下,稱得上是見識廣博。燒雞也沒少吃過,結義的雞頭也沒少斬過,可還真不知道普天底下的雞禽眼皮子究竟是怎麼生長的。

  此時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也不得不在心中暗挑大拇指稱讚。雖然在唐代鼎盛一時的搬山道人現在早巳經日落西山,剩下來的人屈指可數,但搬山分甲畢竟是傳了千年的古術,果然是有一番神妙之處。而近年來又出了鷓鴣哨這等出類拔萃的人物,想來日後搬山道人必有中興之期,要是能拉攏他們到常勝山入夥插香,又何愁卸嶺之盜不得興旺?

  陳瞎子暗中盤算著怎麼才能拉攏搬山道人入夥,而此時鷓鴣哨已經交易妥當,親自用個大竹簍背了怒晴雞,當即對那老者抱拳告辭,轉身出門。陳瞎子接連走神,被紅姑娘暗中扯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他神情微微一怔,也趕緊對那山民父子抱了抱拳,嘿嘿一笑:“多有叨擾,若是有什麼得罪之處,尚請尊翁海涵,告辭了。”說罷一拂衣袖,帶著紅姑娘和嚮導,跟上鷓鴣哨往外便走。

  那曾在金宅雷壇道門中的老者吃了個啞巴虧,又輸了見識,越想越是不忿,心底也隱隱覺得這些人不像紮樓墨師,忍不住在後面叫道:“拜山拜到北極山,北極山上紫氣足,天下名山七十二,獨見此山金光閃……誆了我家怒晴雞去,好歹留個山名在此!”

  當時世上結黨營私之輩極多,加上那些行走江湖憑手藝吃飯的,以及各地的綠林中人,黑白兩道為了互相區分,都各自以“山”為字型大小,每座“山”,代表著一個個獨立的行業或是體系。天下名山是“大山三十六,小山七十二”,比如木匠墨師就都屬“黑木山”,要飯的乞丐是“百花山”;使古彩戲法雜耍賣藝為生的是“月亮山”;而在道門之輩,則向來自稱“北極山”,實際也是大言不慚,隱然有自居仙人之意。各行互相報山頭用的是大切口,也稱“山經”,各行各道中也有本身對外不宜的唇典切口,比起“山經”來,使用範圍要小得多。那老者認為這夥紮樓墨師不像是“黑木山”裏的手藝人,忍不住用“山經”裏的暗語問了一句,要問問他們究竟是哪一行裏的人物。

  那老者雖自報家門,可搬山卸嶺的魁首豈會將不入流的“北極山”放在眼中。陳瞎子聽見了也只冷哼了一聲,恍如不聞,他和鷓鴣哨只管走路,連頭也不回,既然露了行藏,就沒必要再一禮三躬地講什麼禮數了,區區一個在道門的糟老頭子,連給舵把子提鞋都不配。

  但是按照道上的規矩古例,只要對方報了字型大小,聽到的就不得不留下一句,這叫“明人不做暗事”。既然陳瞎子不屑理會,此時只好由走在最後的紅姑娘替首領報出山頭,她的言語還算“謙遜”,不提北極,只比昆侖。

  因為昆侖是諸山之祖,沒有任何行業敢占昆侖為字型大小,那等於自稱是天底下所有人的首領,只有朝廷官府才是“昆侖山”。在這一百單八山中,也僅有昆侖山是座真山,其餘的山名都是虛的,比如官面上的人,或是軍隊員警之流,才被民間在背地裏稱作是昆侖山裏的來頭,除了那些存心造反、目無王法的,輕易也沒人敢比昆侖山,所以她當即回道:“訪山要訪昆侖山(訪山要訪昆侖山, “訪”即為“拜”,常勝山裏的人絕不言“拜”字,故以“防”字代之)。昆侖山高神仙多,常勝更比昆侖高,山上義氣沖雲霄。”

  那老者聽得清清楚楚,雖然紅姑娘說話的聲音也不怎麼高,可一字字聽在他耳裏,卻好似晴天裏憑空打出一個個炸雷,當場腳底下發軟,“咕咚”一聲坐倒在地。

  他那蠢漢般的兒子哪懂這些暗語對答,根本不明白他們說了些什麼,一看他爹癱坐在地,還以為是中風了,趕忙伸手扶住:“爹……你怎地?”那老者面如死灰,心口起伏劇烈,斷斷續續地喘了好幾口氣,才告訴兒子:“我的祖宗哎,那夥木匠……是常勝山上下來的……響馬子!”

  金宅雷壇在道門的那些門人弟子,乃至整個“北極山”裏修道的,不管是道士還是方士,只不過是做些驅邪畫符的糊口生意,憑著愚民愚眾來騙些財帛。如今天下大亂,而且都到民國了,誰還有工夫去信那些煉丹畫符的?“北極山”這些人連糊口自保都難,怎比得了“常勝山”裏那些殺人放火聚眾造反的太歲來頭大?在當時響馬于和軍閥沒多大區別,沖州撞府連大城重鎮都敢去劫,隨便殺些個山民百姓,比踩死螞蟻還要來得容易。

  常勝山雖已不復當年之鼎盛,但在當時仍然控制著幾個大省的十幾萬響馬盜賊,而且暗中扶持著若干股軍閥勢力,真要聚集起來,真連重兵駐守的省城也打得,所以紅姑娘一報字型大小,險些把這老頭嚇背過氣去。他仔細想想實在是有些後怕,剛才若是稍有悔意,不肯依照誓約把怒晴雞交出去,惹惱了那夥殺人不眨眼的響馬子,恐怕現在一家老小已經橫屍就地多時了。當下偃旗息鼓,緊閉扉門躲回家中,再也不敢聲張。

  陳瞎子等人輕而易舉地得了怒晴雞,信步離了金風寨,回轉老熊嶺義莊。這時羅老歪的傷情也已好得七八了,他瞪著一隻眼暴跳如雷,誓要帶兵挖開瓶山,管它什麼屍王屍後,定把古墓裏的元代乾屍拖出來好好蹂躪—番,搓骨揚灰,以解心頭之恨。

  陳瞎子說,老熊嶺瓶山一帶盛產藥材辰砂,常有山民冒死去瓶山采藥,所以多有在山中見過湘西屍王的傳說,如今墓中毒物已經有了剋星,但那數百年的僵屍一旦成精,卻也不能不防。常聞僵屍乃死而不化之物,那古屍生前,倘若是恰逢陰年陰月陰日陰時而亡,便會借得天地間一股極陰的晦氣不朽不化,而且能在月夜出沒,啃吃活人的腦髓。咱們破了瓶山,除了滅盡毒蜃妖邪,再把墓中寶貨搬出來圖謀大事之外,也務必要想方設法除了這湘西屍王,以揚搬山卸嶺之名。

  鷓鴣哨點頭同意,湘西的地形地貌,多是山高水急,洞多林深,向來與外界隔絕,又兼夷漢混雜,風俗獨特。湘西屍王的傳說流傳了不下數百年,凡是進山采藥販貨的,或是盜墓掘塚的,露宿在荒山野嶺,常常會遇到不測,其中有些人確實是被挖空了腦髓,死狀極為古怪,所以當地山民才有屍王吃人腦髓的說法。鷓鴣哨本不相信此事,可不少山民都賭咒發誓,稱他們在山裏見過那元代古屍吃人,若不去親眼看了,實是難定真假。

  摸金校尉有對付僵屍的發丘印、捆屍索、黑驢蹄子、星官釘屍針;搬山道人也有專踢僵屍的絕技魁星踢鬥;卸嶺群盜則有類似漁網的纏屍網、抬屍竿等數種器械,在瓶山古墓裏找不出元代屍王也就罷了,真要撞見,眾人一擁而上,必擒了它燒成灰燼。

  於是群盜部署方略,先撒出去大批人手,到各村各寨收購活雞,只要公的不要母的,反正現在羅老歪的部隊進了山區,以演習為藉口盜墓的事情已經敗露,乾脆就一不做二不休,也不再遮遮掩掩了。瓶山占墓既然被“常勝山”看中了,其餘的各方勢力要想打它的主意,至少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分量,估計他們是不敢輕舉妄動。

  古墓裏要真有宋代的藏寶井,就算被元兵元將掠去一部分,留下來陪葬的也會相當可觀。元人之葬崇尚深埋大藏,可不代表是紙衣瓦棺的薄葬,陪葬品也是極豐厚的。看瓶山墓穴地宮的規模非同小可,一旦挖出來了,別說裝備滿滿一個師的英國武器,就是再組建兩個德械師怕也夠了,群盜急不可忍,當即迅速著手準備起來。

  幾天後,陳瞎子就近擇了個“宜結盟”的黃道吉日,在老熊嶺義莊裏設了堂口。群盜在三進瓶山倒鬥之前,要先祭神告天,因為這次勾當不比以往,是搬山、卸嶺兩個山頭聯手行事,並非一路人馬單幹,所以必須要在神明面前起誓,一表同心,二結義氣,免得半路上有人見利忘義,從內部反水壞了大事。

  當天在義莊破敗不堪的院子裏設下香案,這香案實際上就是攢館裏為死人準備的供桌,案上擺了豬、牛、羊三牲的首級,並供了西楚霸王和伍子胥兩位祖師爺的畫像,上手則是關帝的神位。群盜先在祖師爺面前磕頭,然後歃血為盟。

  由於不是拜把子,喝血酒不需自刺中指,而是要用雞血。歃血是由執事的司儀負責,這些天收了許多活雞,隨便選出一隻來,執事的要先提著公雞唱贊,要贊這雞如何如何之好,又為何為何要宰,因為這是宰雞放血時唱的贊口,所以也叫裁雞令。

  其時日暮西山,蒼茫的群山輪廓都已朦朧起來。暮色黃昏之中,群盜早已在四周點了火把,照得院內一片明亮,只聽那執事之人朗聲誦道:“此雞不是非凡雞,身披五色錦毛衣,腳跟有趾五德備,紅冠綴頂壯威儀;飛在頭頂天宮裏,玉帝喚做紫雲雞,一朝飛入昆侖山,變作人間報曉雞;今日落在弟子手,取名叫做鳳凰雞,鳳凰雞、世間稀,翰音徽號蓋南北;借你鮮血祭天地,禱告上下眾神靈,忠義二字徹始終,同心合力上青天……”說話聲中用刀子劃開了雞頸血脈,將雞血滴入酒碗裏面。

  隨後群盜手捧酒碗立下誓來,也不外乎是那些“同心同德、齊力斷金”的套話,最後賭出大咒表明心跡,若有誰違背誓約,天地鬼神都不肯容,天見了天誅,地見了地滅。

  那位在旁執事的司儀,將盟誓內容一一記錄在黃表紙上,然後卷起黃紙舉在半空裏,問道:“盟誓在此,何以為證?”

  由陳瞎子和鷓鴣哨兩大首領帶頭,眾人一齊轟然答道:“有贊詩為證。”

  執事的舉著黃紙又問:“贊詩何在?”

  群盜神色凜然,對此絲毫不敢怠慢,當即對天念出結盟贊詩,這道贊口先贊義薄雲天的關二爺,其贊曰:“赤面美髯下凡間,丹心一片比日月,五關斬過六員將,白馬坡前抖神威,桃園結義貫乾坤,留下美名萬古吹。”

  次贊的是水泊梁山宋公明,贊曰:“水泊梁山一座城,城內好漢百單八,天罡地煞聚一堂,為首正是及時雨,至今市井尤傳唱,肝膽無雙呼保義。”念畢了贊詩,群盜一齊對那執事的高聲叫個“燒”字,執事的便在火上燒化了黃紙,群盜同時將血酒一飲而盡,舉起空碗亮出碗底,抬手處只聽得“啪嚓嚓”數聲響亮,碎瓷紛飛,當堂摔碎了空酒碗。

  此乃綠林中結盟必須要走的一套場子,將結盟比做古人的義舉,有以古鑒今之意。起了誓,賭了咒,唱了贊,再喝過血酒燒子黃紙,就算成了禮,這兩個山頭便能夠“兵合一處,將打一家”,要使儘自家全部壓箱底的絕活,共盜瓶山古墓。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6:58 AM

第二十四章 山陰

群盜斬雞頭燒黃紙,定了盟約:盜出古墓中的丹丸明珠,都歸搬山道人,其餘的一切陪葬明器珍寶,則由卸嶺盜眾所得。隨即點起燈籠火把、亮籽油松,離了老熊嶺義莊,浩浩蕩蕩地趁著月色進山盜墓。

  進山盜墓的隊伍山工兵打頭,羅老歪手下的工兵部隊裏,也有不少人是在“常勝山”插了香頭的。插香頭就是綠林中入夥的意思,這一部分人和卸嶺群盜一樣,都在臂上系了朱砂綾子作為標誌。

  其餘那些工兵,便和在普通軍閥隊伍裏當兵混飯吃的沒什麼兩樣,扛著機槍、炸藥,攜帶著撬、鎬、鏟、斧之類開山挖土的工具,除此之外每人還要用竹簍竹籠多帶一隻活雞。工兵們就在一陣陣雜亂的雞叫聲中,排成鬆鬆散散的佇列行軍。

  雖然在山路上走得七扭八歪,這些當兵的人人臉上神色振奮,毫不以前兩回在瓶山盜墓遇險為意,因為其中絕大多數人,都指望著跟陳掌櫃和羅大帥盜墓發財。一旦挖開真正的地宮,雖然當兵的分不上太多油水,可按以往的慣例,十塊響洋和一大塊福壽膏是少不了的。雖然盜墓確實有風險,但現今世上軍閥混戰,人心喪亂,就算盜墓碰邪撞上鬼,也比上戰場直接挨槍子兒要好,至少做挖墳掘墓的勾當,在流血流汗之後真給銀圓,當兵吃糧就是為了混碗飯吃,有幾個是為了打仗來當兵的。

  跟在工兵部隊後邊的,就是陳瞎子直接統率的卸嶺盜眾,先前兩次損失了百十個弟兄,又臨時從湘陰調了一批精明強幹的盜夥,這些人也是明插暗挎,個個都帶著真傢伙。

  而搬山道人鷓鴣哨帶著老洋人和花靈,也混在卸嶺群盜之中。鷓鴣哨自己用竹簍裝了怒晴雞,暗藏二十響鏡面匣子槍。他的師弟老洋人,相貌太過獨特,一看就是西域來的色目人,而且年紀才二十出頭,那連鬢絡腮鬍子就已經長得十分濃密了,體格又十分魁梧,所以顯得倒像四十多歲的中年壯漢。此人性格寬厚,不擅言辭,反正師兄鷓鴣哨說什麼,他就做什麼。

  花靈的相貌和鷓鴣哨差不多,除了微有鷹鼻深目的特徵之外,都已和漢人沒什麼兩樣,隨身帶著藥籠。如今能出來盜墓的搬山道人,只剩下這三人了。這回進瓶山,他們三人身上還都攜帶了沉重的分山掘子甲,此物乃是搬山道人的秘密,誰也沒親眼見他們使過,連卸嶺盜魁陳瞎子也不知它的底細。

  湘西山區是八百奇峰,三千秀水,十步一重天,山勢地形都與外界迥然不同。群盜來至瓶山,天色已經亮了,只見群山叢林,蒼鬱蔥黛。但這山壑裏愁雲慘霧,隱隱有股妖氣籠罩,像白老太太之類的妖異邪祟之物極多,不過有大批部隊進山,當兵的身上殺氣沉重,倒把那妖霧都沖淡了。

  陳瞎子請鷓鴣哨觀看瓶山形勢,搬山卸嶺不會摸金校尉那套外觀山形、內查地脈的本事,不過陳瞎子擅用“聞”字訣,山中哪里有多大的空間早已探知明白,那做水銀機括灌輸的甕城,已被山中流沙埋了,山裏應該還有冥城大殿,大致的方位是在這瓶腹中間。

  但由於山體都是青石,難以觀草色辨泥痕,尋找真正地宮墓道的入口,也或許根本就沒有入口,真正的入口只有那機關城,早在封閉冥殿的時候被巨石銅汁灌注堵了個嚴實。想要進古墓盜寶,似乎只有從山巔的斷崖下去,那裏直通後殿,不過後殿與地宮大殿也都被石條砌死了,不下去大隊人馬,根本搬不開那些攔路的巨石。

  陳瞎子計畫帶人從山隙下去,先把人群活雞撒出去,將後殿和山縫裏藏著的毒蟲清剿乾淨,然後使炸藥炸出個通道,直達冥殿;或者仍是以炸藥為主,在山脊上選個薄弱的位置,炸穿石山,挖出地宮。這都是卸嶺力士慣用的套路,雖然可行,卻需消耗許多時間和人力物力。

  鷓鴣哨看著瓶山沉思片刻,這山實在是太奇特了,山勢歪斜欲倒,山體上的巨大裂隙將斷不斷,而且山形如瓶,只怕真是天上裝仙丹的寶瓶墜人了凡間,否則哪有這般神奇造化?他看了半晌,忽然心中—動,山上進不去,何不從山底進去?

  只見瓶山斜倒下來的山體,與地面形成了一個夾角,其間藤蘿倒懸,流水潺潺,山體與地面的夾角,隨著上方傾斜的石壁逐漸收縮變窄,陽光都被山體雲霧遮擋,山底如同黑夜一般。

  鷓鴣哨雖然不懂風水,但他心機靈巧,也有觀泥辨土的本領。山底的大縫隙裏千百年不見陽光,正是背陰之地,可裏面藤蘿密佈,說明山根處並不全是岩石,從山底這個死角裏往上面挖,絕對比從上往下要省力氣。

  眾人當場商量了一番,決定搬山卸嶺兵分兩路,陳瞎子和羅老歪帶工兵營,在山脊處埋設炮眼,轟山炸石挖掘墓道,而鷓鴣哨則帶搬山道人和一夥卸嶺盜眾,從山底尋找入口。此次進山人手充足,正應當雙管齊下,不論哪路得手,瓶山古墓中的寶貨就算到手了。

  征繳來的大量活雞,都給了陳瞎子使用,這些大公雞足能驅除墓中的毒蟲。漫山遍野的雞鳴,使得瓶山縫隙裏的毒霧毒蜃,都徹底消失隱匿了,大大小小的蜈蚣似乎也知道有剋星進山了,全藏在岩縫樹根的深處蟄伏不動,哪里還敢吐納毒瘴。陳瞎子這一路人馬,當即忙碌著聞地鑿穴,開挖炮眼,按下不提。

  單說那僅有的一隻怒晴雞,則由鷓鴣哨攜帶,除了另兩名搬山道人花靈和老洋人跟隨他之外,又有紅姑娘率領十幾名卸嶺盜眾相輔。準備停當,便轉向後山,山底一帶也並不是那麼輕易便去的,由山口到山底,全是崇岩陡峭,根本無路可通,必須從陡峭的山巔輾轉下去。

  從上到下,雖也有險徑可攀,但幾乎都是直上直下的峭壁危岩,膽小的往下看一眼都會覺得腿肚子轉筋。鷓鴣哨等搬山道人,都是藝高膽大之輩,紅姑娘帶的一幫弟兄,也都是常勝山裏的好手,利用蜈蚣掛山梯在絕壁險徑上攀援而下,並不費吹灰之力。

  鷓鴣哨看那蜈蚣掛山梯雖然構造簡單,卻是件獨具匠心的盜墓器械,作用極大,也不由得暗自佩服卸嶺群盜傳下來的這套東西。

  一行人如猿猱一般,攀藤掛梯,輕捷地下到山底,抬頭一望,瓶山的瓶肩和瓶口,都綠森森地高懸在頭頂。在遠處看除了山勢奇秀險峻,倒不會覺得有什麼可怕,真到了山底,才看出這座青石大山巍峨森嚴,千萬鈞巨岩就這麼斜斜地懸在半空,也不知已有幾千幾萬年了。這要是山體突然崩倒下來,身處下面的眾人都會被砸得粉身碎骨,連神仙也躲閃不開,群盜雖然膽大包天,可眼見這大山險狀委實可怖,呼吸也不禁變得粗重起來。

  再往前走出幾步,從山岩中滲出來的水滴就落在頭上,那水都冷得徹骨,眾人只得頂了斗笠,披上蓑衣,提著馬燈前行,還要不時撥開那些擋在面前的藤蘿,走得格外緩慢。頭頂山岩越來越低,四周陰森的潮氣格外沉重,令群盜覺得壓抑難當。

  行出數百步,前邊就是一片山中雨水積下來形成的水潭,由於常年被陰水浸泡,地面都陷下去一塊。積水很深,水面滿是浮萍,被滴水激得漣漪串串,更有許多長藤垂在水裏。鷓鴣哨眼見這山底真是別有洞天,愈發證實了先前的判斷,但此地幽深閉鎖,積水又深,想要繼續往裏走,只有攀藤過去,這等手段鷓鴣哨自是能施展出來,可其餘的人卻未必能行,難不成在這刺骨陰寒的水裏遊過去?想到此處,不禁眉頭微微一蹙。

  紅姑娘看出他的意思,就讓手下把蜈蚣掛山梯拼成網狀,竹筒中空,浮力極大,正可作為渡水的竹筏使用。

  鷓鴣哨點頭稱善,當即踏上竹梯拼成的筏子,挑起馬燈照明,看清了方向,便命眾人劃水向前,三艘筏子徑向水潭中心駛去。

  水面堪堪行到一半,紅姑娘就在竹筏子前邊,聽得黑暗中似有無數蠕動之物,她雖然也是目力極好的人,卻不及陳瞎子生來就有奇遇,在古墓中開了夜眼,在這麼黑的地方就看不太真切了。

  她親眼見過這瓶山裏潛養成形的毒物,料得前方有異,急忙摸出三支飛刀,全神貫注地盯著前面,一旦有什麼東西出來,先用月亮門的手段釘它幾刀再說。

  鷓鴣哨也早已察覺,但他卻是經驗老到,仔細用耳音加以分辨。隨著竹筏向前行駛,前邊的動靜越來越大,似是群鼠在互相撕咬,密密麻麻的也聽不出數量多少。他心中猛一閃念,叫聲“伏低”,急忙按著身邊的花靈就勢趴在竹筏子上。

  紅姑娘等人聞聲一怔,也趕緊伏下身子。這時就聽轟隆隆一陣亂響,從前邊的岩壁裏飛出無數蝙蝠,猶如一股黑色的龍捲風,在狹窄的岩壁和水面之間,向外邊飛去。由於數量實在太多了,而且是受驚飛出,有許多竟被同伴擠得跌進水裏,或是一頭撞在石壁和藤條上,發出陣陣悲慘的嘶鳴,在山底反復回蕩不絕。

  竹筏子上有一名卸嶺盜夥反應稍慢,竟被無數蝙蝠裹住。蝙蝠並非有意傷人,而是受驚後撞到什麼就下意識地咬上一口以求自保,爪子也十分尖銳,掛上一下就能帶落一大塊皮肉下來,哪容得那人抵擋掙扎,頃刻間身上的皮肉就被撕沒了,剩下血肉模糊一副骨架掉進水裏,他死前的慘叫聲兀自在岩壁上迴響著。

  鷓鴣哨也沒料到山底的岩縫裏,竟會藏了這麼多蝙蝠,他是人急生智,連忙用力一拍雞籠,裏面的怒晴雞頓時一聲啼鳴,聲音響徹了水面。雄雞唱曉本就是天地間陰陽分割的徵兆,而蝙蝠只在夜晚出沒,物性天然相克,怒晴雞又不是凡物,果然把大群蝙蝠驚得四散逃開,再不敢從竹筏子上面經過,不消片刻就散了個一乾二淨。

  群盜見剛進山就折了一個弟兄,都有栗栗自危之感,覺得這出師不利的兆頭可不太好。這些人過慣了刀頭舔血的日子,生死之事早就見得多了,盜墓時死幾個人更是不足為奇,可那同夥剛才的死狀實在太慘,不得不讓人毛骨悚然。

  好在大群蝙蝠來得快,去得更快,而且山底的水潭也很快到了盡頭。瓶山在這裏插入大地,底部都是亂石,最窄處已經無法接近,站直身子一抬頭,就會碰到上邊冷冰冰的岩石。

  眾人跟著鷓鴣哨從竹筏子上下來,猛聽前邊有窸窸窣窣的喝水聲,心覺奇怪,挑燈照了照左右,都不禁“咦”了一聲。

  在昏黃的燈光下,只見山根裏有十幾個土堆,是片一個緊挨一個的墳堆,大都水淋泥落,使得墳中棺材半露。其中有口顯眼的白茬兒棺材,棺頂滲出一大攤腥臭的汙血,一隻小狸子正伏在棺蓋上,貪婪地伸著舌頭狂舔那片黑血。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7:00 AM

第二十五章 分山掘子甲

那只狸子只顧趴在棺上舔血,神情極是貪婪,竟對外邊來了一夥人全然不知。鷓鴣哨前不久曾帶著另外兩個搬山道人,在古狸碑除了利用圓光術的“白老太太”。瓶山附近山陰水冷,狸子並不常見,不成想在山根裏又撞見一隻,看它的毛色和那一副奸邪神態,就知是古狸碑那老狸子的重子重孫。

  這種事情不用鷓鴣哨動手,他師弟色目捲髮的老洋人便搶上一步,用鐵鉗般的大手捏住了那狸子,拎到師兄面前聽候發落。

  那狸子如夢初醒,嘴邊還掛著棺裏滲出的黑血,它頗通人性,似乎也能看出搬山卸嶺群盜身上殺氣騰騰,知道是大難臨頭,頓時驚得體如篩糠,屎尿齊流。

  紅姑娘在旁看得莫名其妙,她是半路出家進了常勝山入夥,對那些盜墓掘塚的事情還是外行,此時見山陰裏有片亂墳棺木,又有只賊眉鼠眼的狸子不知在做什麼勾當,忍不住出言相詢。

  鷓鴣哨卻沒作答,只對她和身後的群盜一擺手,帶他們走近山根裏的一片墳丘。這是瓶山陷入地面之處,身在其中不能直起腰來,眾人只好貓著腰舉燈鑽到最狹窄的地方,那口滲出汙血的白茬棺材就近在眼前了。

  群盜只聞得裏面腥臭撲鼻,趕忙用黑紗遮面,遮住了口鼻,猜測棺材裏八成是藏有腐屍。但鷓鴣哨覺得這口沒刷漆的棺木,並不像是普通棺材,凡是大型古墓和宮殿道觀一類的所在,必定生氣充沛,可山脈泥土都有陰陽兩面,山根裏陰寒潮濕,千百年前的木棺看上去卻如嶄新—般,饒是他見多識廣,也不知這裏有什麼古怪。

  鷓鴣哨也是藝高人膽大,無論碰上什麼異事,都必定要窮究其秘,他用指節在棺上敲了兩敲,鏗然有聲。棺板的木料算得是上成貨色,但也絕不是什麼罕見的棺木,棺板縫隙裏都是黏滑的汙血,聞起來如同死魚被暴曬後發出的腥臭。

  鷓鴣哨見外邊看不出什麼名堂,就讓幾名卸嶺盜眾上前破棺,那些人都得了陳瞎子的吩咐,對鷓鴣哨就如同對常勝山舵把子一般言聽計從,當即領了個諾,拎著長斧上前。

  盜墓倒鬥之類的勾當,都離不開的一個重要環節就是開棺。摸金校尉開棺都是用探陰爪和黑摺子,以“撬”和“拔”為主,所以稱升棺發材;而卸嶺盜墓,開棺的時候習慣用開山斧,以砸和劈為主。可是山根之下空間太窄,並沒辦法劈棺,只見那三名盜夥橫揮長斧,幾斧頭下去,就把棺材撬破了一個大窟窿。

  群盜又用斧子將窟窿擴大,把那一口完整的棺木徹底卸了開來,提燈照去,只見棺中並沒有屍體,只有滿滿的一堆肉菌,不停淌著黑色的汁液,氣味顏色都和腐屍一般。

  鷓鴣哨見此情形,心中已經了然,趕緊命人點根火把,將這些肉菌都焚化了。原來那白茬棺材不是裝死屍的棺木,而是丹宮裏的盛放肉菌的木奩。宋時煉丹化汞之術,已與秦漢時多有不同,相比前朝更加精細,講求個死汞為銀,鉛鐵為金,藥草成引,合而為丹,燒丹的丹頭,常會用到罕見稀有的靈芝、九龍盤、肉菌、太歲……之物,不過肉菌被采出來後,放置在平常的環境裏難以保存,很快就會乾枯失去藥性,保存的辦法只有裝在木奩裏,藏在山陰濕冷的地方。

  那些墳丘般的土堆,都是埋藏木奩的,也不知是被狸子刨出來的,還是被泥水侵蝕才使棺材般的木奩暴露出來。奩中肉菌在山陰裏仍然生長不息,但埋的年頭太久了,已難入藥,卻引得這狸子來舔它滲出來的汁水。

  鷓鴣哨看了看被老洋人擒住的狸子,罵道:“這些畜生實際上和那些妄想成仙的人一樣,都打算吞丹服藥以求長生不死。古人在瓶山仙宮裏的丹頭未能煉成,剩下的丹料藥材卻成全了它們,再任其胡作非為,早晚要成禍害。”

  紅姑娘也聽陳瞎子講過古狸碑的事情,對此頗為擔心,便問鷓鴣哨道:“既然如此,是否現在讓弟兄們動手宰了這狸子?”

  鷓鴣哨平生殺人如麻,凡是那些狼心狗肺之徒,或是非分奸侫之輩,只要被他撞見的,絕不肯手下留情,殺個活人便如同掐死個蝨子一般尋常,何況是只貪圖丹藥心懷非分的狸子?

  但他習慣獨來獨往,只因搬山道人日趨沒落,族人中懂搬山術的越來越少,這才將花靈和老洋人帶在身邊,讓他們跟著自己學些真實的本領,以防他萬一在盜墓的時候有所不測,流傳千年的搬山分甲術也不至於就此絕了。鷓鴣哨不想在師弟師妹面前輕易殺生,天下是非本就難分,殺與不殺也只是在一念之間,免得將他們引上殺業過重的邪路。

  此時鷓鴣哨聽紅姑娘問是不是要當即宰了這狸子,便搖頭道:“權且留這廝一時半刻,等會兒咱們拿它還有用處。”

  群盜不知鷓鴣哨抓了這只狸子還要做什麼,但也不敢多問,只好按照他的吩咐,先把那些木奩肉菌挖出來毀了,然後趁著火頭點了火把,將馬燈暫時熄了,各自散在山根下的縫隙裏,尋找可以挖掘盜洞的位置。

  按照陳瞎子那套聽風聽雷的絕活,這瓶山裏的古墓和修在山峰上的道教仙宮沒什麼區別,只不過是利用瓶山內部的岩洞,把仙宮修築在了山腹裏,也是階梯形地逐漸向上,順著瓶山歪斜的走勢,山腹裏是一個殿高過一個殿,大約有四五層之高,規模甚是宏大。

  在山腳地門處挖開的甕城,應該就是前殿的山門,所不好判斷的,就是墓主埋骨的陰宮和那些陪葬的明器,究竟是藏在了哪座殿裏。按搬山道人鷓鴣哨的設想,是從山根裏挖進去,從位置上估計,正好可以把盜洞挖到甕城後邊的大殿裏,不過山根裏土石雜亂,山隙又是幽深曲折,實在不知該從什麼地方下手。

  鷓鴣哨在進來之前,也只是打算先探上一探,並無太大的把握,但臨頭一看,已知自己料中七八成了。瓶山雖是塊整體的大青石,卻並非真正的無懈可擊,山陰裏的一些地方是土石參雜,倘若把山陽比喻成一面青石巨盾,像是刀槍不入的金鐘罩鐵布衫,阻擋了一切想用外力挖掘古墓的盜墓賊,那山陰裏就是個空門虛位,是鐵布衫的罩門。天底下越是規模龐大的東西,越是容易有弱點可尋,百密必有一疏,山陰處石土混雜的破綻,恐怕連在此營造墓穴的元人都沒考慮到。

  盜墓的各種手段五花八門,其實涉及到挖掘盜洞和穿槨破棺,雖然手藝不同,但其間也沒多大的分別,唯獨這尋藏找墓的手段,卻有千差萬別,高低之分極是懸殊。望聞問切的前三起,都是尋藏的方技,其中屬摸金校尉最厲害,搬山卸嶺對此也心服口服,那套“尋龍訣”和“分金定穴”的風水秘術,只有掛符的摸金校尉才能施展。

  摸金校尉搜山剔澤尋找古塚,觀山形可知地宮深淺,望天星能辨棺槨方位,這都是其餘盜墓賊望塵莫及的本事。

  但是所謂寸有所長,尺有所短,搬山道人也有自己的一套獨門辦法。

  鷓鴣哨見群盜尋了半天,用竹簽東邊戳戳西面捅捅,在這到處滲水的陰濕環境中,卸嶺那套觀泥痕認草色的辦法已經行不通了。

  盜墓的諸般手段裏,最有局限的,可以說就是看土辨泥之法,一旦到了沙漠或者被水淹沒過的地方,這些辦法就不太靈驗。鷓鴣哨見狀便讓群盜停下,從老洋人手中接過那只狸子,探手從懷中摸出一枚蜈蚣珠。這是先前陳瞎子和羅老歪挖出屍頭蠻時所獲之物,進山的時候給眾人分了一些,如果被毒蟲蟄咬,可以用來拔毒,但卻不能接近口鼻。

  鷓鴣哨掏出蜈蚣珠,在那狸子鼻前抹了幾抹,,那狸子頓時一陣抽搐,兩眼翻白,鼻中點點滴滴地淌出血來。鷓鴣哨拎著它在山縫裏來回滴血,花靈舉著根火把,幫他照亮,仔細觀看鮮血滴落在土石上的變化。

  最後見到血水滴在一片硬土上,既不滲下也不流淌,反倒是被吸附在土層上一般打著轉,隨後才滲進土裏。看來這片土層接著瓶山裏的陰氣,與滾熱的鮮血微有排斥,但這變化也是極細微的,若不是經驗老到之輩,也絕對看不出來其中奧妙。此地已離埋著肉菌的土堆很遠了,鷓鴣哨看得確鑿了,點頭道:“是這地方了,打出盜洞,必能直透地宮。”

  他確認無誤,這才讓花靈用藥給狸子止了血。那狸子可能也是上輩子不修,這輩子倒楣,偏巧撞在搬山道人手裏,不知流了多少鮮血出來,再遲些找到土層,全身的血水就被放淨了。

  鷓鴣哨又用短刀挑斷了狸子頸後的一條妖筋,令它這輩子別想再吐納修煉,也無法用障眼法殘害生靈,只能按照大自然的規律隨著萬物生滅,然後隨手把它扔到一邊:“走罷,休再落到搬山道人手裏。”

  那狸子如遇大赦,忍著斷筋放血之痛,頭也不敢回地鑽進岩縫裏逃了。紅姑娘和她手下的卸嶺盜眾見鷓鴣哨奇變百出,無不看得目瞪口呆,難道從那狸子滴血的土層裏挖盜洞進去,就可以切人古墓地宮了?這在他們眼中看來,就如同“問”字訣上法的“蔔穴”之術,簡直是神乎其神,他們還以為搬山道人是用狸血巫蔔,找出了挖掘盜洞的方位。

  群盜摩拳擦掌,紛紛準備器械挖掘盜洞。紅姑娘見只有十幾個人,也不知這條盜洞深淺,怕是一時半會兒也挖不透,便想派兩個弟兄回去再調些人手來幫忙。

  鷓鴣哨心想紅姑娘這月亮門裏出來的,不太懂倒鬥的勾當,她不知若是憑著人多勢重,也就沒有搬山之術的名頭了,便說:“大可不必,諸位卸嶺好漢只管在旁歇息等候,且看搬山分甲術的手段……”說罷對老洋人和花靈一招手:“取分山掘子甲!”

  群盜一聽都是一怔,想不到今天有機會見識搬山秘術。盜墓倒鬥的誰人沒聽過搬山分甲之術,但以前搬山道人從不與外人往來,所以幾乎沒人親眼見過分山掘子甲,眾人都是做倒鬥這行當的,如何能不好奇?當即人人凝神,個個屏息,眼也不眨地盯著三個搬山道人手底一舉一動。

  只見花靈和老洋人從背後卸下竹簍,竹簍上面蓋著蠟染的花布,裏面沉甸甸的像是裝了許多東西。花靈取出藥餅撚碎了撒在竹簍上,也不知那藥餅是什麼成分,她隨手一抖,就忽然冒出一片塵煙,就聽那竹簍裏有東西蠕動欲出,“嘩啦啦”的一片亂響,好似大片鐵甲葉子相互摩擦。

  群盜大吃一驚,久聞分山掘子甲的大名,誰也沒想到這東西是“活”的。那“掘子”二字,乃是古代對工兵的一種稱呼,古時戰爭中常有攻城拔寨的戰法,遇到堅壁高壘的城池難以攻克,攻城部隊就會分兵挖掘地道陷城,而城內的守軍也要挖掘深溝,並在其中灌水埋石,以防被敵人從外邊挖透了城壁。執行這類任務的軍卒,大多是擅長挖土掘泥的短矮粗壯之輩,如地鼠般在土溝地道裏鑽來鑽去,也稱“掘子軍”或“掘子營”。所以群盜先前都猜想分山掘子甲是一套銅甲,應該是古時挖土掘子軍所穿的特殊甲胄,有掏地用的鐵爪鐵葉子,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是活物。只聽那竹簍裏的聲音越來越大,忽然從裏面滾出兩隻全是甲葉的球狀物,著地滾了兩滾就伸展開來,竟是兩隻全身鱗甲的怪物。

  那對怪物形如鼉(鼉,音tuó,爬行動物,背尾部均有鱗甲)龍鯉魚,身上鱗片齊整如同古代盔甲,頭似錐,尾生角,四肢又短又粗,趾爪尖銳異常,搖首擺尾顯得精活生猛,稍一爬動,身上的鱗片就發出一陣鐵甲葉子般的響聲,身上還套了個銅環,環上刻有“穴陵”二字。

  卸嶺盜眾裏大多數人都沒見過此物,驚詫之情見於顏色,紛紛向後退了兩步,只有三兩個老江湖還算識貨,一看之下認出是鯪鯉甲來,但看到那鏽跡斑斕的銅環,又不是普通的鯪鯉甲,猛然想起一件事物,禁不住驚呼一聲:“莫不是穿山穴陵甲?”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7:01 AM

第二十六章 穴陵

那對穿山穴陵甲一大一小,好像始終在竹筐裏昏睡,直到此時爬在地上如夢初醒,晃動著身軀伸展肢體,聽它們利爪刮地的聲音,就知道勁力精猛。群盜中多有不識的,擔心此物傷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步。

  此時花靈和老洋人並肩上前,揪住了穿山穴陵甲身上的銅環,將它們牢牢按在地上。這雙長甲四足亂蹬,不停地掙扎,可是苦於被銅環鎖了穴位,縱有破石透山之力也難掙脫。

  穿山穴陵甲乃是世間異物,雖然形貌酷似穿山鯪鯉甲,實際上兩者還是有很大的區別。在兩千多年前已有盜墓賊將鯪鯉甲加以馴服,通過喂其精食藥料,使它的前肢格外發達,通過長期馴養,就可以作為盜墓的掘子利器,古稱穿山穴陵甲。

  那時候的古墓,大多都是覆鬥丘鐘形封土,即便裏邊沒有地宮冥殿,內部也大多是木槨,用層層木料搭砌成黃腸題湊(黃腸題湊,“黃腸”指堆壘在棺槨外的黃心柏木枋,“題湊”指木枋的頭一律向內排列,代指西漢帝王陵寢槨室四周用柏木枋堆壘成的框形結構。)的形勢,完全使用墓磚的不多,也很少有以山為藏的大型山陵,普通的墳丘夯土,根本擋不住穿山穴陵甲的利爪。

  後來的墓葬逐漸吸取防盜經驗,石料是越來越大,而且堅厚程度也隨之增加,縫隙處還要熔化銅鐵汁水澆灌,使穿山穴陵甲逐漸失去了用武之地,但對於湘黔山區陰冷潮濕地域的普通墳墓,還是可以派上極大用場。這唐代就已失傳的穿山穴陵甲古術,在當今世上,只有搬山道人還會駑使,始終是搬山術裏的絕秘法門。

  搬山道人並不用摸金卸嶺的切穴之法,摸金校尉仗著分金定穴的準確無誤,習慣用旋風鏟打盜洞;卸嶺群盜人多勢重,再大的封土堆也架不住他們亂挖;而搬山道人則經常使用分山掘子甲來挖盜洞,歷來號稱“三釘四甲”。這穿山穴陵甲僅是四甲之一,離了湘黔兩粵,此術就施展不得,但他們擅能因地制宜,還可使用另外的分山掘子甲,這些都是屬於搬山倒鬥的“切”字訣。

  鷓鴣哨命花靈取出幾個竹筒來,裏面裝得滿滿的都是紅頭大螞蟻,能有數斤之重,先喂那兩隻穿山穴陵甲吃個半飽,就將它們拖到山根裏,用藥餌搗在剛才狸子滴血之處,推著它們在那挖掘土石。

  穿山穴陵甲這東西見山就鑽,尤其喜歡墳墓附近陰氣沉重的土壤岩石,只見那體形略小的頂在前面,它軀體前弓,抖起一身厚甲,鉤趾翻飛快得令人眼也花了,刨挖硬土就如同挖碎豆腐一般簡單,輕而易舉地穿山而人。

  老洋人則拽住另外那只體形碩大的穿山穴陵甲,在它的銅環上系了條鏈子,使其難以跟先前那只一同鑽進山裏。這倆傢伙是秤不離砣,抓住一隻就不愁另一隻偏離方向,或是會在中途逃脫,只是放短了鏈子,故意急得那只大的著地亂轉,把已經挖開的盜洞窟窿越扒越大。

  卸嶺群盜雖也都是倒鬥的老手,可哪曾見識過這種手段,看得瞠目結舌。原來這兩隻穿山穴陵甲體形有異,卻是分進合擊的絕配,一隻挖掘縱橫的盜洞,另外一隻擴大洞穴的直徑,而且挖土鑽山的速度之快,幾乎到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地步,若不是親眼得見,怎想得到有此異術。

  這條被穿山穴陵甲挖開的盜洞,洞寬大可容人蹲行,角度是平行於地面,直著從傾斜的山根裏橫切進去,離那甕城後面的地宮,距離也是不近,雖然雙甲神異精猛,可要想直透中宮,也著實需要花費一番工夫。

  鷓鴣哨趁機盤腿坐在地上閉目養神,一旦雙甲穴透地宮,還指不定在這形勢奇絕的古墓裏遇到什麼危險,耳中只聽得山體中有隆隆的迴響,料來卸嶺盜魁陳瞎子已率眾埋設炮藥開山。但鷓鴣哨心下清楚,瓶山山勢堅厚,土色藏納緊密,從山陽處炸石而人,絕不是一兩天就能得手的。這對穿山穴陵甲若是不受什麼阻礙,大約在天黑之後,就能直抵古墓大藏,也不知墓中的丹丸珠散都是何物,但既已到此,急是急不得了,也只有搖櫓慢槳捉醉魚,靜待其變罷了,漸漸神遊物外,猶如高僧人定一般。

  卸嶺群盜自是不敢打擾他,也就近坐在山根下歇息。紅姑娘這幾天常在鷓鴣哨身邊,眼見他機變百出,舉止灑脫,言辭清爽,絕不似常勝山裏上至陳羅,下至無數盜夥那般要麼粗俗無禮,要麼便是一肚子稱王稱霸的野心,也只有嫁了他這等人物才不枉此一生,不禁有些後悔當年發誓終身不嫁,正是“夜來樓頭望明月,只有嫦娥不嫁人”,想到此處輕輕歎了口氣,心中卻已打定了主意,將來就是天涯海角,好歹也要隨了他去,管什麼發過誓賭過咒,不過也不知這搬山道人討沒討過老婆。

  想到此處,紅姑娘就低聲去問鷓鴣哨的師妹花靈,但此事也不好直接打聽,只好兜個圈子:“小妹子,我看你長得這麼如花似玉,今年可有十七八了?將來誰娶了你真是他前世的福分,不知你師兄替你定了親事沒有?”

  花靈沒聽過這種規矩,奇道:“姐姐,我的婚事怎麼是我師兄來定?我父母尚在,他們雖然臥病在床,可還……”

  紅姑娘說:“我依理而言,既然令尊令堂身子不適,那這種大事理應是做師兄的操心。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道是蘿蔔拔了地頭寬,妹子嫁了哥省心。看你師兄那人整天眉頭不展,好像心事很重,也不知他有沒有替你著想過這些事宜,他……他自己可曾婚娶?應該也沒顧得上吧?”

  花靈才剛十七歲,又很少同外人接觸,哪里明白紅姑娘的意思,只是覺得她問的事情有些奇怪。然而卸嶺群盜中有許多都是風月場上的老手,耳朵尖的聽在耳中,多半已猜出紅姑娘的念頭,聽她七繞八繞地找那小姑娘打聽搬山道人有沒有討過老婆,不免暗中好笑,想不到這冰山美人也有動情的時候。

  這事越想越是好笑,其中一名盜夥實在是忍不住了,竟笑出些許聲音來,被紅姑娘聽個真切,她心知壞了,剛才心急,竟沒想到山縫裏攏音,有什麼心腹的話也被那些人聽到了。

  她惱起來反手就是一個耳光抽去,打掉了那名盜夥兩顆門牙,餘人知道這女子的厲害,她除了卸嶺盜魁之外,連羅老歪都敢打,常勝山底下的嘍囉們誰有膽子惹她。眾人趕緊繃起了臉,強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來,氣氛顯得無比尷尬。

  紅姑娘臉上發燒,正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這時老洋人從盜洞裏鑽出來,兩隻穿山穴陵甲也被拽了出來,他報知鷓鴣哨:“已穴透了山陵,風生水起。”

  “風生水起”是盜墓時常用的一句切口,“風”是指古墓裏空氣流通,沒有積郁的陰晦之氣。這瓶山前邊的甕城獨立封閉,被作為了一處虛墓疑塚的陷阱,所以沒有山中毒蟲的蹤跡。穿山穴陵甲挖出的盜洞,正好切入甕城後面被封住的墓道裏。“水”是指“財”或“冥器”,有水就說明確實有冥殿地宮。

  鷓鴣哨聞訊起身,當即就令眾人準備進盜洞。他自己把一盞馬燈綁在身上,看了看兩支德國造的鏡面匣子,子彈壓得滿滿的,又把一條黑紗蒙在臉上,只露出兩隻眼睛。其餘的眾人,也都各自收拾得緊趁俐落,拆了蜈蚣掛山梯分別攜帶,肅立在盜洞前聽候調遣。

  鷓鴣哨見眾人齊備,就把那竹簍中的怒晴雞捧出來。只見那雄雞彩羽金爪,似乎也能感覺到瓶山古墓裏藏著死敵,知道今日必定有場你死我活的血戰,當即昂首顧視,振翅怒啼,精神顯得格外振奮。

  鷓鴣哨暗中點頭,他也不管那雄雞是否能懂人言,竟當眾對它囑咐了一翻,從金風寨山民家中的屠刀下救得這怒晴雞出來,有什麼本事都在今時今日施展出來,可別折了怒晴金雞的威名,也別辜負了搬山道人的救命之恩。

  那十幾名卸嶺盜眾見了,也知這怒晴雞可以掃蕩墓中毒蟲蜈蚣。他們都親眼見過從深澗亂雲裏飛出的那條六翅蜈蚣,絕不是普通槍械能夠抵擋的,心想只要這只大公雞能使群毒辟易,使搬山卸嶺盜了墓中珍寶,今後就是稱你一聲“雞爺”也是無妨,群盜的身家性命可全系在你身上了。

  鷓鴣哨隨即派出四人,其中兩個去瓶山上稟報陳瞎子。聽這山裏炸藥爆破之聲斷斷續續始終不絕,可能山上的工兵部隊還沒炸出什麼眉目來,既然山根裏打通了盜洞,便請陳瞎子帶人下來會合,另外兩個留在盜洞前負責聯絡。

  其餘的人都跟鷓鴣哨進去探墓,佈置妥當,他就帶著眾人鑽入盜洞。群盜身上都帶著不少鐵釘,走出一段,就在盜洞牆壁上釘上兩枚,兩枚長釘相互交叉,再把簡易的皮燈籠架上一隻作為照明記認。

  如此一路下去,但見這條透山盜洞,都被穿山穴陵甲挖得極是開闊平整,人鑽進去不用蹲下,貓腰弓身即可前行。群盜見洞中除了硬土,更有許多堅固的岩層,竟也都被雙甲穴透了,不由得暗暗咋舌,連贊穿山穴陵甲這種盜墓古術果然了得。

  盜洞的長度,比鷓鴣哨先前估量的要短,可也足有數百步的距離。群盜小心翼翼地鑽洞攢行,許久才到盡頭,出來的地方恰好是個傾斜的坡道,坡道上鋪的石板已被推開了,舉著火把往四周一看,較低的地方被巨大的條石砌死,無隙可乘,順著坡道上去,高處都是龐大的青石券頂。

  石壁的縫隙裏,偶爾會有一兩隻急速逃竄的蜈蚣之屬,物性有生克,此物與怒晴雞勢成水火,見了只有逃命的份。整個山中的毒蟲本來在夜晚和幽暗之處都會吐納毒蜃,但怒晴雞一聲啼鳴,這些毒蟲再沒一隻敢吐毒液,都沒命般地往山縫深處鑽,以求離這天敵越遠越好。

  鷓鴣哨知道這座古墓裏機關埋伏眾多,也自不敢托大,順著闊大的坡道緩緩前行,群盜扛著蜈蚣掛山梯擁在他左右跟隨。走出不遠,見岩壁上有塊極大的石碑,上面四個大字龍飛鳳舞,鷓鴣哨挑燈觀看,見是“紅塵倒影”四字,也不知是何所指。

  待走到斜坡的盡頭,穿過一條浮雕雲龍石樑,眼前豁然一片燈光璀璨。在偌大一個山中洞穴裏,聳列著數座重簷歇山的大殿,殿宇高聳,樓閣嵯峨,飛簷斗拱密密排列,雕樑畫棟而又莊嚴肅穆,殿中殿外燈火通明,層層疊疊觀之不盡,映得金磚碧瓦格外輝煌。

  洞內岩層中有石煙升騰,使燦如天河的宮殿裏香煙繚繞,透著一派難以形容的幽遠神秘,與洞天福地裏的人間仙境無異。但在山腹裏顯得格外陰森,又被雲煙籠罩著,看上去讓人感覺極不真實,縹縹緲緲的似是水中幻象,難怪會有“紅塵倒影”的碑文。

  原來瓶山雖然堅固,但由於山體常年傾斜,致使山體有許多或大或小的縫隙,不過在外邊很難看出來。山腹中是塊風水寶地,生氣湧動不絕,藏在山裏的古物曆久如新,樓臺殿閣間的萬年燭、琉璃盞,完全按照星宮佈局安置,繁而不亂,氣象嚴謹。

  此地本是皇家藏丹煉藥所供奉的“仙宮”,自秦漢之際就開始經營建造,其中許多古跡年代都不盡相同,但處處都有皇室氣象。那些琉璃盞內都是珍貴的千年燭萬年燈,些許微弱的燈引就可以燃燒千年不滅,在時隔幾百年後,大部分燈燭依舊亮著,尤其是那些八寶琉璃盞,兀自被燭火照得流光溢彩。

  群盜跟在鷓鴣哨身邊,見了這一片瓶中仙境般的宮闕,都不禁驚得呆了,看得雙眼發直,饒是他們胃口夠大,卻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大的冥殿,單是那些古老的燈盞就取之不盡了。

  花靈出來搬山不到半年,也沒見過什麼世面,只覺那宮殿深處妖氣籠罩,心裏不禁有些發顫,拽住鷓鴣哨的胳膊躲在他身後:“師兄,前邊那千奇萬怪的去處……像是煉丹的道觀宮殿,怎麼會是藏死人的冥殿?”

  鷓鴣哨十三歲開始跟著前代搬山道人盜墓,規模宏大的帝陵和諸侯王古墓也盜過,山陵裏的地宮雖然奢華壯麗,也絕無眼前這等仙境般的氣象。這簡直就是把一整座道教名山裏的建築全搬進了山洞裏,但這山裏陰氣沉重如同鬼宮,哪有半點仙氣。

  此時被花靈一問,鷓鴣哨便隨口答道:“服食求神仙?嘿嘿……不過是皇帝們的一場春夢,後來山河破碎,這仙宮金殿還不是被個元代的大將軍當了墳墓。我這就過去瞧瞧仙宮裏的湘西屍王……看看它究竟是三頭六臂,還是滿身的銅皮鐵甲。”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7:03 AM

第二十七章 鬥官

搬山道人鷓鴣哨先前想去黔邊盜發夜郎王古墓,不料卻撲了一空,心裏正有些焦躁,如今見了瓶山古墓氣象萬千,猶如瓶中仙境,不知裏面都藏了些什麼前朝的秘器,他見獵心喜,不禁技癢起來,當即就要單槍匹馬到前邊的地宮中一探究竟。

  卸嶺群盜和老洋人、花靈等人見他這就要動手發市,也趕緊各自抄起器械,要跟在他身邊同去倒鬥。可剛一抬腳就發現前面的宮闕樓臺有隱隱黑氣,殿頂抱柱之間像是有一股股的黑水在迅速流動。眾人當時都是一怔,不知那殿中有何古怪,有眼尖的看得真切,驚道不好,殿中有好多蜈蚣。

  鷓鴣哨知道攜有怒晴雞在身邊,足能克制墓中毒物,但也僅能確保幾百步之內無憂,要是這十幾個人一同過去,自己孤掌難鳴,難免對眾人照顧不周。此時天色晚了,正是山裏蜈蚣吐毒的時辰,萬一叫那些毒蟲有隙可乘,必會折損人手。這瓶山中的宮殿實在太大,若想盜寶,只有先等陳瞎子帶大隊人馬過來將墓中毒蟲徹底除盡。

  進瓶山盜墓不同鷓鴣哨以往的搬山倒鬥經歷,一是搬山卸嶺起了一通盟約,要是不等常勝山的舵把子過來,就搶先動手,未免有負盟約,虧輸了義氣;二來眼下有十幾個弟兄跟在身邊,比不得以前獨自勾當,不可因為自己一時意氣用事讓他們冒險。

  念及此處,鷓鴣哨只好捺下性子,仔細打量了一番山腹內的地形和建築結構,便和紅姑娘帶眾人撤出盜洞,留下些人手對穿山穴陵甲打出的盜洞進行加寬,為後邊的大隊人馬開道。

  這瓶山周邊地形險要剝斷,派出兩名盜夥去聯絡山上的陳瞎子,這一來一往的過程,非是旦夕之間就可完成。鷓鴣哨索性就在山根裏找了塊乾燥平整的地方,躺下來倒頭大睡,養足了精神就跟群盜高談闊論,眾人豪性大發,各自說些個以往倒鬥勾當的得意之事。

  鷓鴣哨記得當年在陝西盜挖大唐司天陵宮的時候,曾結識了兩個陝西放羊的娃子,正好當時陳瞎子在山陝兩省有生意,他就把這一對放羊的兄弟託付給了陳瞎子,此刻想起來就向群盜打聽那兩個兄弟現在如何了。

  提起他們來,卸嶺群盜大為不屑,老羊皮和羊二蛋那倆小子,是人又窩囊心眼又小,雖然跟著舵把子在常勝山插香頭入了夥,可也只能跑前跑後地辦點小事,上次倒鬥的時候這兩塊料嚇尿了褲,這回聽說來挖湘西屍王,這二位便又四條腿一齊發軟,於脆就沒讓他們跟來,真不知道舵把子當初怎麼會收了他們。

  鷓鴣哨聽罷也是覺得好笑,那兩個放羊的娃子都是本分良民出身,違法的不做,犯歹的不吃,結果竟然半路上山插香做響馬,倒鬥造反殺人放火的勾當確是難為他們了,心想實在不行,將來就同陳瞎子說說,讓他們拔了香頭金盆洗手,給筆錢財去做正經營生才是。

  如此捺著性子等了多時,陳瞎子終於帶人來到山陰,同鷓鴣哨說起在山脊上炸了整整一天,沒炸出什麼名堂,既然山根裏打通了盜洞,正可率眾進去盜墓,當下一同進了盜洞觀看山腹裏的那座宮殿。

  陳瞎子和羅老歪等人差不多也是頭一次見到如此雄偉的宮闕寶殿,皆是嘖嘖稱奇,更按捺不住心頭的狂喜。塵世上只有號稱真龍天子的皇帝老兒才能住宮殿,除此而外,僅有釋、道、儒三教的神聖可以擁有宮殿,大部分建造在神仙佛道的洞天福地裏。別看瓶山彈丸之地,可藏在山腹裏的丹宮,比起那些名山大川裏的佛道名勝宮殿來,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真不愧是“紅塵倒影,太虛幻境”,其中寶貨必是取之不竭。

  羅老歪用槍頂了頂帽檐,心喜之下覺得口乾舌燥,喜道:“陳老大,咱們還等什麼?讓兄弟上吧!”

  陳瞎子上次險些被護陵的鬼軍射死在甕城裏,此刻卻是學了個乖,眼見地宮大得驚人,料定應該不是虛墓疑塚的陷阱,但仍是不敢輕舉妄動,不可急功近利再冒風險了,萬一有些毒龍伏火的機關埋伏,豈不又著了墓主人的道了?

  他當即吩咐下去,先讓一百名工兵營的弟兄,帶著雞禽過去,把那一重重的殿閣大門洞開,要是沒有意外,再起大隊進去搜刮寶貨;另撥兩百名工兵,分頭在山根的積水淤泥裏架設竹橋,並且挖寬盜洞,準備往外運輸墓中寶貨。

  而羅老歪瞎了只眼,傷還沒好利索,陳瞎子就讓他帶重兵,架上機槍在山外守住路徑,以免盜墓的部隊半路嘩變。另外還要伐條山道出來,以便帶騾馬過來馱東西。羅老歪恨不得親自動手去搬明器,但轉念一想,這回進山的部隊雖然都是心腹,可其中仍有不少見錢眼開的兵油子,對他們也是不得不防,於是按照舵把子的吩咐,自去後山調遣人馬。

  陳瞎子和鷓鴣哨率眾觀望,只見前邊進去的百來個工兵,趕著成群的大公雞把山中殿宇的大門一座座砸開,驚得那些蜈蚣四處亂竄,一片混亂嘈雜之中,也並沒見到觸動到什麼機關。

  陳瞎子心中暗喜,看來此番是勝券在握了,帶頭將黑紗蒙在臉上,遮住了口鼻。盜墓時以黑紗覆面這種傳統,是起源於響馬賊殺人放火做那瞞天的勾當之時,擔心被人見了面容洩露身份,引得官兵前來緝拿,倒鬥的時候則怕墓中怨魂窺視,只要不被識破了面目,就不用擔心回家後被鬼纏上。

  群盜黑紗罩面,臂系朱砂綾子,點了燈籠火把,扛著蜈蚣掛山梯,在首領的一聲招呼之下,數百人發聲呐喊,一齊趕著無數雞禽蜂擁而入。

  這些天裏羅老歪的部隊在四處征繳,把十裏八鄉的雞禽搶了一空,又從湘陰收購來一大批,基本上都是公雞,有老有小,連半大的雞崽子也都給弄來了。但雞一多了,難免就有搞混的,其中也不知怎麼混進來一些母雞,此時在地宮裏一撒開來,便立刻有許多爭風吃醋的大公雞你鴿我啄,相互間打得鮮血淋漓。不過一碰到殿中的蜈蚣,就都直了眼去追逐爭食,雞爪子按住一條條大大小小的蜈蚣,活活鵮死在地。

  陳瞎子等卸嶺盜眾,見搬山填海之術果然非同小可,無不嘆服。此術雖不合五行之理,卻能利用世上萬物性質的生克制化,驅趕雞禽將蜈蚣趕盡殺絕,總算是除了這一大患,如今那墓中寶貨,當真是取如坦途。

  一時之間,那寂靜的地宮裏雞鳴四起,到處都是追趕蜈蚣的雄雞,頃刻就有數千條蜈蚣死於非命。世上物種相克,乃是上天造化,故稱天敵。

  普通的蜈蚣毒液發黑,但這瓶山古墓是處藥山,生存在裏面的大小蜈蚣毒液都是五彩斑斕,有些老蜈蚣身上更是彩氣變幻,被那些雞禽趕得走投無路,即便是面對天敵,雖然無法吐毒,卻也只好捨命相拼,在接連不斷的惡鬥之中,有數十隻老弱病殘的雞禽猛性不足,也都被蜈蚣咬死,羽翎脫落橫屍就地,全身發黑,慢慢化為一攤血水。

  瓶山地宮雖然燈火輝煌,但畢竟常年不見天日,陰氣極重,養得那些蜈蚣好生肥大,吞噬其他幾種毒蟲為食,使得其毒性格外猛烈。而且殿中蜈蚣實在太多,它們初時被天敵追趕,只顧四下裏逃竄,但被雞群逼得實在緊了,竟做出困獸之鬥,紛紛從殿柱縫隙裏鑽了出來,三四條蜈蚣合鬥一隻雄雞。數重大殿之間,遍地都佈滿了死雞和死蜈蚣的屍骸,其餘活著的還都在紅著眼拼死纏鬥不休。

  群盜都是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那些工兵裏也有許多上過戰場的悍卒,但他們這輩子裏所見過的腥風血雨,似乎也不及眼前這場群雞和古墓蜈蚣間的惡鬥。那不是一隻兩隻,也不是十隻八隻,而是成千條蜈蚣和成千隻公雞血戰成一片,殺氣激蕩,沖得燈燭火把一陣陣發暗。

  那些公雞都是好鬥成性,可能它們也是見了死敵就全身羽冠倒豎,非置對方于死地不可;而那些蜈蚣也都被迫得急了,只要聽得雞叫,就算躲進岩縫裏也不得安生,只好豁出命去要和天敵同歸於盡,燈燭搖曳下的劇鬥之中,雙方竟沒一隻後退半步,一時鬥了個難解難分。

  群盜裏有些膽子小的,見了這陣勢都已面如土色。陳瞎子心道不妙,看這勢頭,蜈蚣和群雞還不知誰勝誰敗,早知道就再多帶些雄雞進山了。

  鷓鴣哨也一直在旁觀望,他背的那只怒晴雞,始終藏在竹簍裏不肯放出。那血冠金爪的雄雞是雞中之鳳,不見到那快成精的六翅老蜈蚣顯形,絕不肯放它出去廝殺,只是困在竹簍裏積攢它的怒性。

  那怒晴雞察覺到外邊群雞惡鬥蜈蚣,果然是躍躍欲試,想出去啄它一個痛快,奈何被竹簍困住,急得不斷撞籠,作勢欲出。

  但此刻鷓鴣哨見大群雞禽竟然無法占了上風,反倒被蜈蚣咬死毒殺的越來越多,只好用手狠狠一拍身後竹簍,裏面的怒晴雞正急得沒處豁,頓時振翅怒啼,高亢的金雞啼鳴跌宕迴響在大殿之中。那些捨命惡戰的蜈蚣聽得這陣雞鳴,全被嚇得全身一顫,好像忽然失了魂魄一般,紛紛行將就木,步足腳爪發麻,爬在殿柱和石壁上的,也都一頭栽了下來,被附近的雄雞趕上去啄死。

  陳瞎子見強弱之勢登時逆轉,心頭一陣大喜,對鷓鴣哨贊道:“搬山之術名不虛傳,大事定矣!”說罷對身後數百名手下一招手,大呼叫道:“小的們,有想發財的,就跟爺爺並肩字上罷!”

  近千名盜眾和工兵跟在舵把子身後,高舉火把分成幾路,猶如一條條流動的火龍,踏著大殿前的石階石橋,擁進第一重大殿之內。這裏大部分蜈蚣都已被除盡了,群雞被進來的盜眾向裏一趕,又都沖進後邊的殿閣裏繼續追殺剩餘毒蟲。

  群盜各自拽出槍械,見有沒死絕的蜈蚣就補上一槍,或是用鏟撬砸它個稀扁。雜亂的腳步和槍聲響徹山腹,蜂擁著一路進殿,瓶山中的丹宮是方士給歷代皇帝燒丹煉藥的所在,一座座殿閣依著傾斜的山勢,也是緩緩升高,有些地方是洞中有殿,殿中有洞,利用天然的地形地勢,營造得極是巧妙。

  陳瞎子和鷓鴣哨等人提著刀槍,進了最外邊這道大殿,只見裏面也吊著八寶琉璃盞,還燃著的約有一半,火把燈盞照耀之下,殿中光影一派恍惚。這殿內只有一根朱漆抱柱,上面橫托十八道梁椽支撐,是古代宮殿建築中罕見的一柱十八梁,丹宮裏的主殿,則應該是有柱無梁,取仙法“無量”之意。

  一柱十八梁的前殿裏,壁上多有神仙彩繪,鑲嵌著好多點綴用的珠寶玉石,被火光輝映,顯得溢彩流光,看得群盜眼都直了。陳瞎子說:“如今天下大亂,世上哪有什麼正經營生?為了分贓聚義,百事可為,這就叫,遍地英雄起四方,有槍就是草頭王,正是咱們常勝山該著興旺發跡的時候。吾輩幹的就是發掘古墓明器的勾當,既到了此間,更不必有所顧忌,看著值錢的都挖回去,半點也別留下。”

  卸嶺盜眾可不像摸金校尉般在一座墓裏只取一兩樣東西,還處處講究個進退之道,常勝山有十幾萬弟兄,明器拿少了還不夠給眾人塞牙縫的。既然舵把子發了話,底下這些群盜還有什麼可不好意思的,當即分出人手,拿鏟子去摳刮牆上的珠玉。

  其實這座殿中真正值錢的寶貨,當初就已被元兵洗劫一空了,剩下的這些在當時看來都不算什麼,可時光推移,到了民國年間,幾百年前的這些古物也都是寶貝了,包括那些焚香的鶴形銅爐,以及殿中柱上嵌著的鎦金裝飾,凡是能拆能卸的,全都被群盜敲下來取走。那些八寶琉璃盞則先留下照明,要等撤出去的時候再取。

  盜眾裏有若干頭目,都是盜魁的心腹,也是倒鬥的老手,由他們分頭指揮手下兄弟搬取金珠之物,雖雜不亂,倒是井然有序。

  而陳瞎子和鷓鴣哨這兩位大當家的,自然不能被區區一座前殿裏的東西吸引住,他們沒怎麼停留,便又帶著大隊人馬,呼嘯聲中穿殿而過,直奔後面那片殿堂。一路走去,遍地都是死蜈蚣,即便已經死了,但數量之多恐怕都過萬了,看得眾人心頭好生發毛。

  但人多勢眾格外壯膽,蜂擁而上,穿過數進殿堂之後,就已是在最高處的無量殿了。那殿正處在一處岩洞之中,殿前是個寬闊的平臺,周圍有鏤空的漢白玉欄桿,後面就是山體內的暗青色岩石,將無量宮主殿之後的後殿封死,以宮殿結構推想,那後殿就是陳瞎子初探瓶山時從山縫裏下去的位置。

  這些殿中都沒見到有墓主棺槨,料來必定是在面前這丹宮無量殿之中了。群盜想起湘西屍王的傳言,心中難免栗然,便把腳步都放慢了,緩緩簇擁著陳瞎子和鷓鴣哨走上殿前的平臺。

  只見平臺上有數百隻全身鮮血淋淋的大公雞,正在圍鬥殘存的百十來條蜈蚣。旁邊剛好有座拱橋,橋下是深不見底的水潭。以前應該有噴泉湧出,從高處經過一處處亭廊流到山外,使丹宮裏增添了山水林泉的意境,可如今泉水早就乾涸了,只剩個空潭黑洞洞地陷在殿前的山坡上。

  群盜正待上前,去結果了剩下來的大小蜈蚣,鷓鴣哨卻猛然察覺不對,忙於袖中一占,知有殺機在前,抬眼正看見有幾名盜夥走上橋頭,趕緊叫道:“快退!”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7:04 AM

第二十八章 強敵

陳瞎子也已聽見枯潭深處似有異動,但他和鷓鴣哨出言示警的時候已經晚了,猛聽下面“嘩啦啦”一陣爆炒般的響聲,那條六翅蜈蚣已經順著石壁遊了上來。原來它似乎感覺到有天敵進了瓶山,物性使然,驚得躲在深澗裏不敢稍動,不過眼看它那些重子重孫都快被群雞趕盡殺絕了,忍無可忍之下,終於狂沖上無量殿前的石橋。

  老洋人和花靈這兩個剛出道的搬山道人,剛好和幾名盜夥走在橋上,誰知那蜈蚣來得好快,別人想救他們也已來不及了。只見那六翅蜈蚣攀在橋下,弓著身子猛地從橋欄上探將出來,黃褐色的腹下百爪皆動,猙獰已極。

  群盜雖是有備而來,可事出突然,見那大蜈蚣驀地裏現身出來,竟連躲閃都忘了,老洋人和另外兩名盜夥,當場就被六翅蜈蚣卷落橋下,慘叫著摔死在枯潭底部的亂石之中。

  淒厲的叫聲和骨頭摔碎的聲音從底下傳來,在宮殿洞穴問反復回蕩,駭得群盜面色驟變,站在前排的群盜發一聲喊,想要舉槍射擊。進古墓的時候,槍裏的子彈就已經頂上膛了,這一排亂槍打過去,好歹也射它幾個窟窿出來。

  但鷓鴣哨見六翅蜈蚣爬在石橋側面,如果亂槍齊發,不但難以射殺那條大蜈蚣,反倒是橋上沒死的幾個倖存之人,包括花靈在內,都會成了它的擋箭牌,此時萬萬不能胡亂開槍。他趕緊抬手撥開前排幾名盜夥的槍口,實是間不容髮,“啪啪啪”一排亂槍都貼著橋上幾人的腦瓜皮射了過去。

  陳瞎子也急叫:“休得開槍傷了自家兄弟!”群盜聽到首領招呼,這才硬生生將槍口壓下,有些膽量稍遜的工兵看明瞭情由,紛紛掉頭向外逃跑,混在群盜裏的手槍連專門負責射殺這些逃兵,當即就有幾個最先逃跑的被當場擊斃,人群中頓時一陣大亂。

  鷓鴣哨見老洋人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心中又急又恨,抬手推開擋在身邊的幾個人,搶步上了橋頭,想把師妹花靈從橋上救回來,可就在這時,只見那六翅蜈蚣倏然間從石橋下躥了上來,兩隻齶足攫住花靈,振動六翅百足,拖著她遊上無量殿的重簷大頂。

  那蜈蚣動作快得難以想像,哪容人有絲毫反抗躲閃的餘地。紅姑娘也是救人心切,當即便是幾枚袖箭脫手而出,可那蜈蚣碩大的身軀進退之際快逾閃電,黑影在殿前一閃,那幾支袖箭雖然準頭奇佳,勢勁力足,卻竟然慢了一瞬,全都釘在了大殿的門柱之上,連蜈蚣的影子都沒碰到分毫。

  鷓鴣哨見花靈生死不知,哪還顧得上細想,他也是仗著身手矯健,劈手從旁邊的人手裏奪過一架蜈蚣掛山梯,鉤住殿角歇山頂的戧脊(戧脊:起支撐作用的大脊),三躥兩縱之際,就跟著六翅大蜈蚣前後腳上了殿頂。

  鷓鴣哨腳下踏著溜滑的長瓦,只聽前邊嘩啦啦磚瓦撞擊,抬眼一看,原來那蜈蚣伸展百足,把殿頂上鋪的琉璃瓦蹬撓得紛紛滑落,它爬行的速度也頓時緩了下來。

  殿下的群盜在陳瞎子的帶領下穩住陣腳,舉著槍對著殿頂瞄準,但一來鷓鴣哨也在房上,二來蜈蚣伏在殿頂重簷垂脊之間,暴露出來的部分很少,一時之間,誰也不敢輕易開槍。忽聽亂瓦響動,眾人急忙向後退開,幾十片滑下來的大瓦片,劈裏啪啦落了一地。群盜見那六翅蜈蚣聲勢非凡,簡直就是已經成了精了,可搬山道人鷓鴣哨竟敢上殿追趕,當真是不要命了。許多人愛惜他的人才,都替鷓鴣哨捏了把汗,紛紛呼喊,讓他趕緊退下來,千緊萬緊,畢竟都不如身家性命要緊。

  可鷓鴣哨做慣了迎風搏浪的勾當,視千難萬險如同無物,哪里肯聽那些卸嶺盜眾的話。他一閃身形避開從上邊滑落的瓦片,在殿頂兜個圈子,迂回到了蜈蚣身邊,只見那六翅蜈蚣用齶足抱住花靈,饞涎流了滿口。

  鷓鴣哨見狀立刻醒悟,這蜈蚣常年盤踞在藥山之中,最喜那些煉丹的奇花異草奇味,而花靈自幼就在山中采藥,常和藥石芝草等物做伴,所以六翅蜈蚣才要掠了她去,打算拖回巢穴慢慢吞噬。

  這念頭在鷓鴣哨腦中一轉,他身子卻不曾停下,趁著蜈蚣在殿頂琉璃瓦上立足不穩之際,便鼓身上前,探手從蜈蚣頭前奪過花靈,抱著她便順簷頂斜面滾落下去。

  那蜈蚣正想從殿頂躥到洞壁上去,抓著花靈的齶足稍稍松脫了些,哪想得到竟有人跟得如此之近,一閃之間就把到嘴的活人奪去了。它本就被逼得狂怒暴躁,豈肯甘休,當即掉頭擺尾,琉璃瓦的亂響聲中騰空而起,追著鷓鴣哨猛撲下來。

  卸嶺群盜在下麵看得真切,只見鷓鴣哨抱著花靈順殿頂滑了下來,而那蜈蚣猛然抖翅追趕,勢頭之猛如同雷霆萬鈞,都驚得張大了嘴,同聲大叫不好,所有人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

  鷓鴣哨聽得身後風聲不善,已知萬難躲避,只好想辦法擋其鋒芒,他腰眼發力,抱住花靈猛一轉身,後背貼在殿頂打了個轉,順勢滑到大殿翹起的一角斜脊上,就此停下身來,兩支德國造已抄在手中。

  殿底下仰著脖子觀看的群盜只覺眼前一花,誰也沒看清他是如何在殿頂轉身拔槍,又是如何撥開機頭的,看清楚的時候,槍聲就已響起。

  鷓鴣哨手中的兩支鏡面匣子都撥到了快機上,—扣扳機,雙槍裏壓得滿滿的四十發子彈,便如同兩串激射而出的流星,電光火石一閃,全打在了隨後撲至的六翅蜈蚣口中。

  那六翅蜈蚣撲下來的勢頭頓時止住,它每中一彈,就被毛瑟槍強大的摜擊射得向後一挫,中了第一槍就躲不開第二槍,四十發子彈一發也沒浪費,在身上穿了四十個窟窿,裏面都湧出白色濃稠的汁液,重傷之下,翻身落在了殿頂的橫脊上,疼得拼命掙扎扭動,攪得瓦片稀裏嘩啦地亂響。

  這一切發生得非常之快,殿下的盜眾甚至還沒來得及搭起竹梯上去相助,殿頂上便已鬥到了分際。群盜都在下面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槍聲響過,這才如雷般轟然喝彩,那搬山道人鷓鴣哨果然是個有大手段的人。可不等喝彩聲落下,就見那蜈蚣一扭怪軀,弓身甩出又在半空裏躥了下來,它突然捲土重來,那四十發子彈竟沒能要了它的性命。

  鷓鴣哨雙槍子彈射盡,尚且來不及更換彈匣,就急著去看花靈的傷勢。只見她身上被蜈蚣齶足戳穿了幾個窟窿,鮮血汩汩流淌,面如金紙一般,真是“身同五鼓銜山月,命似三更油燈盡”,進氣少、出氣多,眼見是香消玉殞救不活了。想不到這一眨眼的工夫,世上最後的三個搬山道人,就剩下鷓鴣哨自己一個了,他在一瞬間心中空落落地完全忘了身在何方。

  忽聽群盜在殿下一陣鼓噪,紛紛大叫不好,鷓鴣哨猛然醒過神來,見那六翅蜈蚣正從半空撲至,頓時紅了雙眼,咬碎牙關,心中全是殺機,剛才始終未能騰出手來扯開竹簍放出怒晴雞,此時腦門子青筋直蹦,著地一撐也從琉璃瓦上縱身躍起,罵道:“好孽畜,接法寶罷!”

  斷喝聲中,他已扯掉竹簍封口,飛腳將竹簍迎頭踢向那條大蜈蚣,竹簍破風飛出,裏面的怒晴雞早就覺到了外邊正有它的死敵,借勢從中躍出,抖動紅冠彩羽,正落在六翅蜈蚣的頭頂上。

  那蜈蚣本已受傷極重,仗著一股怒性還想暴起傷人,可突然見到一隻彩羽金爪的雄雞迎頭飛來,正是它天敵剋星,頓時魂飛魄散,急忙地甩頭閃躲。


  怒晴雞哪容它閃展騰挪,雖在蜈蚣頭上落足不穩,仍是一通金雞亂點頭,猛鵮了它十幾口。這時那蜈蚣突然騰躍起來,怒晴雞紅了眼只顧置對方于死地,被那蜈蚣身軀猛地一抖,便從它頭頂滑落,雞足金爪深深抓進蜈蚣殼裏,正在它背翅之處停下,金雞怒啼聲中,早把蜈蚣背上的一條透明翅膀扯斷下來。

  鷓鴣哨眼見一團彩氣和一團黑霧在殿頂纏在一處,鬥得難解難分,不時有雄雞身上的五彩羽翎和蜈蚣的斷翅斷足從天空散落下來。他心知怒晴雞雖然不是凡物,可那蜈蚣也是在藥山裏潛養多年,此刻雖然為天敵所制,不敢噴吐毒霧,但它生命力似乎格外頑強,要真想斃了它也絕沒那麼簡單。這也就是現在撞見了,再過個十幾年,恐怕天下再無一物能夠傷它分毫,如果讓它就此脫身逃走,將來必成大患


  於是鷓鴣哨決心儘快除掉這個妖物,以免夜長夢多走脫了它。他立刻給兩支二十響重新裝上彈匣,縱身接近殿頂的橫脊,想要和怒晴雞兩下夾攻,一舉宰了這六翅蜈蚣,這邊陳瞎子也率人架了竹梯往殿頂攀來。

  但這時那六翅蜈蚣垂死掙扎,竟然在殿頂猛一翻身,將纏鬥在一處的怒晴雞甩了開去,它自己也重重落下。這無量殿,實際是座無梁殿,沒有一根承重的橫樑,全憑椽柱支撐,雖也是極為堅固,可終究比不得四梁八柱來得穩定,殿頂被這大蜈蚣連番捨命撞擊,早已經承受不住,最後被蜈蚣從上一砸,松脫的椽木和瓦片頓時陷落,無量殿的頂上塌了一個大洞。

  鷓鴣哨正行到一半,腳下突然塌落下去,有道是力從地起,不管如何舉手投足的施展,也都是由地發力,他有多大本事也不可能淩空飛行,隨著轟隆一聲,鷓鴣哨連同那蜈蚣,都跟著斷椽亂瓦掉了下去。

  鷓鴣哨忽覺腳下無根,眼前一黑,身子已落在殿內,不料殿內更有一口深井般的無底洞,直徑大得出奇,上邊有個玉蓋,落到上邊頓時砸了個對穿,周身奇疼徹骨,下墜的勢頭卻並未停止,隨著碎磚斷木繼續跌落下去。

  也就是鷓鴣哨身手不凡,又是屢涉奇險經驗老到,有臨危不亂的機變,雖然身上吃疼,心神未亂,下墜之中,忽見眼前亮光一閃,趕緊扔了手中槍械,伸手按將過去,在直上直下的絕壁上,不過是有一個小小的凹洞,竟被他用手扒住。他一身翻高頭的功夫,並不比卸嶺盜魁陳瞎子遜色分毫,手指上雖然磨脫了一塊皮肉,畢竟在半空中掛住了身子。

  這時只聞頭頂上面轟隆幾聲悶響,又一陣沙石塵土紛紛落下,原來殿堂裏的幾根明柱也隨即倒落,把那殿內的深井井口壓了個嚴實,就算卸嶺群盜馬上開挖救人,一時三刻也挖不開這倒塌的丹宮無量殿。

  鷓鴣哨深吸了一口氣,換只手扒住壁上的凹槽,此刻身懸半空,也不知是到了什麼所在,忍著上的疼痛,向四周看了看,原來自己正掛在一個巨大的井壁上。說是井也許並不準確,洞壁廣可十餘丈,倒像是一個巨大的垂直洞窟,四壁光滑平整,每隔一段距離,絕壁上就鑿有一個凹洞,不過不是用來給人攀登的,那些凹洞裏都有個金甲神人捧火的石燈,全是萬年不滅,皇帝的祖廟祖陵裏用的就是這種燈盞,裝有石燈的凹洞都是燈槽。

  只見這大地洞裏,星星點點的滿壁皆是這種石燈,也數不盡有許多,鷓鴣哨就是拼死抓住了其中一個燈槽,才沒直接掉下去摔死,但石燈年頭久了,油料將枯,燈光格外的暗淡,往下看不到底,只有一層層恍恍惚惚的昏黃光暈。

  鷓鴣哨單臂墜在井壁上,看清地形後調勻了呼吸,將腿腳稍一伸展,已知沒受什麼硬傷。他一身是膽,身臨險境也從容鎮定,望瞭望頭頂距離無量殿不遠,就打算攀著絕陡的峭壁回去。

  正要行動,忽聽這深井裏嘩啦啦一陣蜈蚣遊走之聲,鷓鴣哨全身一凜,暗罵那廝的命果然夠硬。他剛扔了平時最得心應手的兩支鏡面匣子槍,那怒晴雞又被攔在了洞外,此時縱然有心殺賊也是無力回天,不禁暗暗叫苦,尋聲一望,只見那條六翅大蜈蚣,正繞著井壁盤旋而上奔著自己爬來。

  那蜈蚣身具百足,天生就是爬壁的先鋒,身上雖然帶傷,速度卻仍是奇快,頃刻間就繞壁而上,不容鷓鴣哨再做準備,三轉兩轉就已到了近前,撓動的齶足和滿身傷痕都已清晰可見。

  鷓鴣哨心知這回卻是自己被逼到絕路上來了,不是魚死就是網破,事到如今,只有搏浪一擊,當即大叫一聲:“來得好!”鬆開扒住燈槽的手指,在井壁上雙足一蹬,躲開了那蜈蚣猛躥過來的勢頭,清嘯聲中,他已縱身跳下深淵。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7:05 AM

第二十九章 詐死

鷓鴣哨也是人急拼命,為了避開六翅蜈蚣急速接近的勢頭,雙腳蹬著井壁將身體彈出,縱身跳下了深井。可他身手雖快,那蜈蚣的速度卻是更快,見撲了一個空,就舞動觸鬚齶足,猛然間在陡壁上探出半截身子,猶如黑龍回首探珠,直取身在半空的鷓鴣哨。

  鷓鴣哨並非匹夫之勇,他是謀定而動,就知那蜈蚣撲空了之後會有這麼一下。他跳離井壁的時候腳底下使足了力,身子在半空一個迴旋,已將身上道袍扯掉,兜頭甩出,手勁分寸奇准,正好向那六翅蜈蚣頭頂罩去。

  那蜈蚣的觸頭齶足,突然被一件道袍蒙住,它也不知這是什麼東西,不免有些驚慌,掛在壁上拼命甩頭擺尾,想將道袍撕扯著甩掉,但越是掙扎鉤掛得越牢,一時之間又哪里擺脫得開。

  鷓鴣哨雖在半空用道袍阻住蜈蚣,但他淩空一個霸王卸甲甩掉道袍,實已竭盡平生之所能,道袍擲出後,身體立即墜了下去,眼前只見井壁上好似繁星般的燈光一片生花。

  無量殿下這處滿是石燈的井穴深不見底,更不知底下是水是石,直接落下去就是周身的銅皮鐵骨也得摔散了。不過鷓鴣哨冒死跳下來,並不是自尋死路,實是死中求活。

  他外邊穿著道袍,裏面則是一身能耐水火的掘子攀山甲。這套掘子甲是用土鮫皮製成,接縫處則用鮫筋相連,在肘、腕、踝、膝的內側都有許多細小的倒鉤,平時臥在甲槽裏,機簧設在腰後,用的時候一扯身後的筋索,攀山百子鉤就立刻從甲槽裏彈出。所謂百子鉤的“百子”,百是指眾多,子是指細小,盜墓器械中多有具備“百子”構造的工具,攀山掘子甲裏藏的都是這種又細又堅韌的精鋼鉤子。

  深井中又不同開放的空間,裏面有氣流存在,所以身體墜落下去的速度比尋常慢了些許。此時鷓鴣哨在空中拽開筋繩,借著井中的氣流張開雙臂,像飛鳥般滑向了最近處的井壁,腕上百子鉤在陡峭筆直的絕壁上一按,下落的勢頭頓時減慢,如同壁虎般輕捷地貼在了牆上。

  鷓鴣哨貼在絕壁上長出了一口氣,剛才扯掉道袍、蒙住蜈蚣頭,再使用掘子甲掛在井壁上,這幾下是一氣呵成,把壓箱底的絕活全使出來了,倘若其中稍有半分差池,不是喂了蜈蚣,就是跌得粉身碎骨,饒是他膽大,心頭也是怦怦跳作一團。

  可不待鷓鴣哨再作喘息,就聽頭頂上蜈蚣爬壁之聲作響,那六翅蜈蚣已經擺脫了道袍的糾纏,再次繞著井壁爬了下來,它也是在連番惡鬥之後遍體鱗傷,惱發了性子,非要置鷓鴣哨於死地不可。

  鷓鴣哨在進瓶山之前,本打算用怒晴雞對付這條成了精的老蜈蚣,可不料陰錯陽差,自己竟和它一同落人無量殿下的這口大井,出口又被封了個嚴嚴實實,自知此番是身臨奇險,遇上了平生前所未有的勁敵,當下不敢托大,趕緊深吸了一口氣,利用攀山掘子甲掛住井壁,施展出壁虎遊牆的手段,迅速向井底攀爬。

  鷓鴣哨一步步向下攀爬雖然也是迅捷異常,但那蜈蚣自上而下追得太急,他只好放開井壁,連躥帶躍地向下移動,幾乎不在壁上停留,只是下墜的過程中,不時用身上的掘子甲刮按陡壁來減緩落下的力道,以免直接落地摔死。

  這井深能有數十丈,地勢直上直下,幾乎快到山底了,鷓鴣哨身如飄葉落下,眨眼的工夫,井底的情形便已經出現在了眼中。只見井底堆積著數百口棺槨,有棺有槨,也有甕葬的陶骨罐,都是沉舊異常,款式年代也大不相同,上至金玉鑲嵌的奢華漆槨,下至蛆蟲蛀噬的柏木棺材,好像是達官貴人和貧賤百姓的都有,亂糟糟地堆積如山,也數不清究竟有多少。

  鷓鴣哨是倒鬥的行家,但見到井底諸棺混雜,也不禁感到驚詫,未及細看,就已經攀著井壁落到了底下,這才看見眾多的棺槨周圍,更有無數屍骸枯骨,有的死而不僵面貌如生,也有的就剩下骷髏頭了,看那些屍骸形貌服飾差別更大,簡直是夷漢混雜,年代更是從商周到唐宋皆有。

  鷓鴣哨站在一口玉槨上看著四周,真是滿頭霧水,暗罵作怪,瓶山裏究竟有什麼名堂?抬眼正看見堆積成山丘般的棺槨屍骸中間,有一口巨大的青銅丹爐,銅跡斑駁,鑄著許多銘文鳥獸,雖無暇細辨,但可斷言,必是件秦漢之時的古物。

  鷓鴣哨閱歷極廣,而且搬山道人常年扮了道士行走天下,也知道些黃老之法,他一看那巨大的青銅丹爐,心中立刻明瞭七八。原來這深井是瓶山丹宮裏的丹井,煉造陰丹的丹火上行,正需要這樣一個所在,而那些古時棺槨,則都是被煉丹的方士們從各地暗中盜掘來燒丹頭的。在古代,世人認為僵屍肉可以入藥,稱為“悶香”,因為死而不腐的僵屍都是借了地脈裏的龍氣,龍氣無影無蹤難以捕捉,但煮了僵屍肉就可以把屍骸裏的龍氣提煉出來。

  而裝殮屍骨的棺槨,其原料包括木、石、玉、銅等物,埋在地底年頭多了,也吸納了地脈靈氣,可以作為煉丹時的爐火之道。燒丹服食而成仙的事情,古來已有,誰不想求個沖虛清靜、出有入無、超凡俗而上升、同天地而不老的神仙道路?可那修真煉性,吐故納新的內外丹法,也有上下高低之別,大多方士是不肯用死人煉陰丹的。想不到瓶山雖是給皇家燒丹的丹宮,裏面卻實是處藏汙納垢的所在,為了燒成真丹,竟如此地不擇手段,實是令人髮指。

  鷓鴣哨雙眼一掃,已知究竟,看這井底周遭有許多岩石裂縫和窟窿,都是瓶山傾斜的山勢而產生的。六翅蜈蚣可借此在各殿間倏來倏去,但人在井下卻好比是坐井觀天,莫辨東西南北,也不知哪條岩隙可通外邊。正要進去躲避,卻聽井壁高處百足抓牆之聲越來越近,正是那六翅蜈蚣緊追而至。

  鷓鴣哨見那蜈蚣來得恁般迅速,在鬥洞般的井底如何與它周旋?想閃身藏進岩隙怕也來不及了,何況一旦蜈蚣追進山縫裏,更是難免送命。他急中生智,四處一張,跳下玉槨,滾進下邊的死人堆中,隨手扯了—具乾屍擋在身上。那古屍一身絳紫色的枯皮,空張著兩排缺東少西的牙齒,雙目深陷進去,頭上和下頜還有花白的頭髮和鬍鬚未曾脫落,顯得十分猙獰詭異。

  但鷓鴣哨渾身是膽,硬是敢藏身在死人堆裏裝死,把那乾屍搭在玉槨之側,恰好把自己遮在底下,身周則都是其他死者的嶙峋骨骸。他躲在屍骨堆裏,運起龜息之術,呼吸和心率頓時緩慢了下來。

  搬山倒鬥常在空氣不暢的地底古墓裏穿梭往來,那種地方陰氣屍氣都是極重,應對之道,除了服用藥物之外,還必須要學會如何閉氣,精通此術的,能練到最多只比死人多留一絲活氣。生存在地下的地龜,呼吸速度和心跳都緩慢異常,但都活得幾百年。曾有人挖出過一塊墓碑,碑下壓著一頭地龜,被壓在地下數百年,只憑地縫裏的空隙空氣存活,沒吃過任何東西,只喝滲入泥土中的雨水,餓的時候就以極慢的速度吞吃地縫裏的空氣,直到幾百年後被人從碑下刨出來,那石碑都已殘破不堪了,可它卻仍然活著。所以盜墓之輩在地下呼吸的辦法,也稱龜息之法。

  鷓鴣哨就使出這種手段,屏氣埋息地藏在乾屍底下,警惕地察覺著外邊的風吹草動,只聽丹井壁上刷刷刷一陣響動,那六翅蜈蚣已從壁上爬至井底。

  鷓鴣哨悄悄偷眼望去,只見那蜈蚣正爬在棺槨和乾屍堆積的井底打轉,不時把兩條長長的觸角探進死人堆裏,似乎想找出剛才傷它的那個活人。它身上中了一通亂槍,又被怒晴雞一番撲啄,六根透明的妖翅都被撕掉了一半,周身上下也快散架了,但猙獰依舊,仍然精力十足,須爪攢動,在井底來回游走的速度極快。

  鷓鴣哨暗自心驚,這廝莫不是真已形煉得大道已滿,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勢,卻絲毫不見頹狀?正自納罕,忽然眼前一黑,那蜈蚣剛好從他身上爬過,枯葉般的一節節腹甲近在眼前,好在有乾屍擋在上面,那大蜈蚣轉了幾圈,都沒發現鷓鴣哨的蹤跡。

  鷓鴣哨本以為六翅蜈蚣受傷將死,想躲在乾屍堆裏拖延片刻,等它傷勢發作死在當場再做理會,可未曾想到那蜈蚣生性如此悍惡,身上千瘡百孔還能遊走不停。他卻不知這蜈蚣雖然厲害,卻並非不顧傷勢嚴重,實是因為瓶山裏有群雞鼓噪,攪得它三神不寧,如癲似狂,不肯停歇片刻。

  六翅蜈蚣轉了幾圈,未能覓得活人,就勢爬到丹井邊上,在牆上來回摩擦身體。鷓鴣哨心覺奇怪,偷眼去看,只見丹井的那處角落裏,堆放著許多藥石芝草,還有許多丹瓶藥罐,都已經碎了滿地,各種丹藥四處散落,那老蜈蚣在藥石上磨蹭傷口,竟然是在給它自己療傷。

  鷓鴣哨暗罵一聲“好孽畜,還不肯死”,雖是有心了斷了它,奈何現在赤手空拳,扔掉的兩支鏡面匣子也不知掉到哪去了,想到自己的師弟師妹都慘死在它手裏,不禁恨得牙根發癢,又念及現在搬山族中都是病弱婦孺,昔日從沙漠孔雀河雙黑山遷徙到內地,傳了千載的搬山道人,如今竟只剩自己一人,心中好生絕望,忍不住就想推開乾屍,出去同那蜈蚣拼個你死我活。可他也十分清楚,倘若自己逞得一時血勇,再次有個閃失,搬山道人就算徹底絕了,只好強行忍耐,躲在惡臭的乾屍下等候時機,如果沒有萬全的把握,絕不肯輕舉妄動。

  正當鷓鴣哨思潮起伏之際,忽覺耳上一陣麻癢,險些驚出了一身白毛汗來。原來死人堆裏有條三寸來長的蜈蚣,從身下一個骷髏頭的眼眶裏遊了出來,它似乎察覺到鷓鴣哨是個活物,竟從他的耳旁爬上臉來。

  鷓鴣哨心說:“苦也,想是掉進蜈蚣老巢裏了,這卻如何是好?”只覺那蜈蚣從耳朵爬上額頭,又攢著數十隻腳爪遊到鼻樑上,兩支一節一節的觸鬚靈活地來回掃動,這感覺實是麻癢難當,更難忍的是心頭發麻,那龜息之術眼看就要破了。

  鷓鴣哨知道只要呼吸節奏一亂,必被那條六翅蜈蚣察覺,只好強行忍住,任憑那小蜈蚣在眉間額前爬來爬去,也不敢稍動分毫。所幸山中雞鳴雜亂,所有的蜈蚣都失了常性,不肯輕易吐毒,否則沾上瓶山蜈蚣的劇毒,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連同性命一發斷送在此了。

  那百足爬動的蜈蚣,就這麼在臉上來回游走,實在令人周身毛骨悚然,也就是鷓鴣哨定力驚人,硬是如同死屍一般,連眉頭都沒動上一下。不過也是怕什麼來什麼,那蜈蚣爬了幾個來回,竟打算從鷓鴣哨嘴裏鑽進去。

  丹宮深井裏屍骨堆積成山,這蜈蚣本來就是鑽進鑽出習慣了,它覺得這屍體似乎還有活氣,可也難以確定,就沒頭沒腦地爬向鷓鴣哨口中。

  鷓鴣哨全身緊繃起來,讓條蜈蚣鑽到嘴裏如何使得,而且這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事先全然預料不到會有此遭遇,如今強忍著詐死是不行了,可身體動靜如果稍大一些,定會驚動了那條六翅蜈蚣。

  鷓鴣哨應變奇快,更是當機立斷,專做那些常人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當即橫下心來,趁那蜈蚣剛一探頭,不等它弓身進來,鷓鴣哨就搶先張開牙關,用牙齒將它狠狠咬住。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5 07:06 AM

第三十章 丹爐

卸領群盜攜帶了大批雄雞進山盜墓,公雞和蜈蚣是天生的死對頭,古墓地宮裏大大小小的蜈蚣,開始先是沒命地躲藏,後來都忍受不住雞鳴雜亂,紛紛出去以性命相搏,拼個同歸於盡,卻正落入搬山道人生克制化的圈套之中,劫後餘生的,也只有那條六翅蜈蚣,以及—些驚得肝膽俱裂的蜈蚣崽子。

  瓶山裏的大群蜈蚣已死了十之八九,藏在丹井死人堆裏的這條三寸蜈蚣,更是被山中雞鳴驚得三屍神亂跳,它沒頭沒腦地在乾屍骷髏的眼鼻耳口裏鑽進鑽出,不肯有一刻安寧,偏巧就鑽進了詐死的鷓鴣哨嘴裏。

  鷓鴣哨雖是膽智超群,但萬一驚動了那條打不死砸不爛的六翅蜈蚣,在丹井裏必定是死路一條,可任由這條小蜈蚣遊進口中,也是眼睜睜地等死,他只好將心一橫,堪堪等那蜈蚣爬到嘴邊,兩條觸鬚剛碰到舌頭,他便稍一抬頭,猛地張開牙關咬去,竟一口將這三寸多長的蜈蚣咬做兩半。

  鷓鴣哨的勁力拿捏得恰到好處,這一口咬得隱聲避息,只聽“喀”的一聲輕響。可被咬掉的那顆蜈蚣頭,雖然與身體分離,卻沒有當即死掉,在他口中又掙扎了兩下,齶牙觸鬚盡皆張開,方才不動了。

  鷓鴣哨感覺到舌尖牙床發麻,自知蜈蚣臨死之際吐出毒來。雖然蜈蚣並沒咬破口腔,其毒還不至於融化血肉,但含了毒素在嘴裏終究不是辦法,急忙側頭將蜈蚣腦袋和一口濃血吐在屍骨堆裏,可口舌間的麻意兀自未消,不免暗自心驚,定是已經中毒無疑了。

  不料鷓鴣哨剛剛發出如此輕微的一點動靜,卻驚動了那條六翅蜈蚣。它正在藥石膏芝堆裏摩擦身上的傷口,也不知那些藥散的原料都是些什麼珍異之物,竟有止血生肌的奇效妙驗,只見那蜈蚣抖甲振翅地翻動身體,蹭得滿身都是藥粉,身上篩子般的傷口就隨即癒合凝結起來。它似乎察覺到了丹井中的動靜,猛地扭轉身子,齶口觸鬚一陣亂搖,便攢動著腳爪,在死人堆上爬了過來。

  鷓鴣哨正自發愁中了蜈蚣毒,忽聽角落中的六翅蜈蚣迅速爬了過來,心想這可真是“濃霜偏打無根草,禍來隻奔福輕人”。花靈和老洋人都已死在了瓶山,想不到現在自己也是在劫難逃,原來搬山道人竟是絕在此地!

  但鷓鴣哨很快鎮定下來,他屏住呼吸,手中輕輕摸到一根死人的臂骨,臂骨一端折斷了,頗為銳利,恰好能當成一條如刺的骨錐,心裏打定了主意,既然詐死就詐到底,給它來個你不動我,我不動你,真要被那六翅蜈蚣在死人堆裏翻將出來,拼著一死,也要將這條臂骨刺進它的腦門子裏。

  鷓鴣哨抱定了必死的決心,伏在死人堆裏一動不動,偷眼看去,只見那條大蜈蚣在起伏的屍棺堆上一陣攢行,竟是奔著丹井的另一邊去了。他心中一動,暗道:“又搞什麼古怪?如今只好以不變應萬變,且冷眼看它,看它究竟想做什麼,再做道理。”

  卻見那蜈蚣爬到一口描彩嵌金的漆棺之前,忽然停了下來,蜷起身子張開齶口,對著漆棺一陣張牙舞爪般地蠕動。鷓鴣哨越看越奇,借著丹井壁上繁星般的燈光,可以窺見那口碩大的漆棺上彩繪尚存,是數位體態婀娜的古裝女子,身處祥雲宮闕之間,彈撥吹撫著琵琶琴簫,看來都是天上的仙子,絕非人間氣象。

  古時棺槨上經常繪有鑲金綴彩的仙人圖,用來寄託棺中死者在冥冥之中的歸宿。這口漆棺也不知出自哪朝哪代的巧匠之手,仙女們的神態惟妙惟肖,畫中意境格外傳神,令人一見之下,竟不由自主地產生出聆聽到仙宮中天籟仙樂的超塵脫俗之感。

  那六翅蜈蚣在漆棺前盤旋遊走了好幾圈,久久不肯離去,似乎是在膜拜畫中的仙子。忽地裏從蜈蚣口中吐出一枚龍眼大小的紅丸,鮮紅勝血,外邊隱隱有層光暈包裹著,被蜈蚣吐出來又吸進去,反反復複地舞弄不休。

  鷓鴣哨忽見蜈蚣吐納紅丸,心中也是不勝驚詫,又聞到丹井裏忽然異香撲鼻,心中不禁一陣發毛。原來這六翅蜈蚣果然是外傷癒合了,便吞吐內丹給自己治療內傷。不管是什麼生靈,體內結出內丹在山間吐納之際,都只會在子午相交、陰陽分曉的時辰。

  鷓鴣哨心底明白,這世上的萬事萬物,都是大道裏的定數,具有陰陽兩極,正所謂是造化使然,陰陽一理,不管什麼生靈事物,有其生,必有其滅,只有存在於虛無縹緲傳說裏的神仙,才能證得大道,徹底超脫了生死輪回。

  不論是人還是其他生靈,一旦生在世上,免不了受生老病死之苦,所以自古就多有那拋棄家業親人,終其一生求仙煉丹的,只為飛升羽化,金身成仙,長生不老,與天地日月同生共存,這種念頭可能是出於對大自然殘酷規律的恐懼。

  其實不僅人類有這種恐懼,世上其餘的生靈,也同樣貪生懼死,妄圖窺破天機,得成大道。在千年萬載之下,這諸多生靈尋求長生的辦法,也無外乎是內外兩丹,外丹是藥汞金石燒煉而出,而內丹就顯得更為神秘了,其中有陰陽采補的,還有煉氣吐納的。

  單說這煉氣用途,實則是通過吞吐日月精華在體內養出內丹,其中法門之多,數不勝數,而且繁雜奧妙,難以盡表,不過大多都是唬人的伎倆,無論是天地間的哪種生靈,如果不遇到極特殊的機緣,絕難有所成就。

  反倒是牛馬豬羊一類的牲畜蠢物,卻往往會在不知不覺之間,生出接近內丹的牛黃、狗寶一類結石,只因它們遠比其他生靈更加沒有雜念。不過也正因為它們都是蠢物,體內有了丹也難以自知,更不會吐納修煉,最後全都便宜了宰殺豬羊的屠戶。庖驢解牛的時候,執刀的屠夫,一旦從牲口內臟裏撿得牛黃、驢寶之物,再賣給收購藥材之輩,便能從中得到一筆橫財。

  從秦漢之時開始,就有這麼一家修築坎離的內丹術,男女都有習它的,其實就是根據“牛生黃,狗結寶”的原理而來。這套丹法認為世間生靈,之所以脫不開生老病死,是因為體內都有一個筋結,司掌著生命壽數,可以通過吞吐日月精華,把此肉筋化為真膽,等到形煉圓滿了,就可以脫出生死輪回修成大羅金仙。這門吐納的氣功流傳了幾千年,也確實有極個別的人煉出來了,煉到最後能在丹田裏結出血丹,但該他們死的還是死了,活過百歲的似乎也是沒有,死後成沒成神仙就不好說了。

  想不到那六翅蜈蚣潛藏在丹宮藥井裏多年,吞服了地宮裏殘餘的丹頭,竟然也煉出了紅丸般的內丹,看它的舉動,像是要在丹井裏吐納幾個來回,攢足了精力再出去和怒晴雞相鬥。

  鷓鴣哨心念猛地一動,心想:“這紅丸乃是六翅蜈蚣的性命所在,它全身精氣都聚在其中,現在機不可失,何不冒死奪丹?否則它吞回紅丸,還不知什麼時候再吐出來,那時若不將其粉身碎骨,絕難將其置之死地。”

  鷓鴣哨覺得舌尖知覺漸失,知道再有片刻猶豫,自己必然毒氣攻心,到那時,只能眼睜睜看著六翅蜈蚣飛上丹井了。於是再不多想,看準時機,趁那蜈蚣背過身去吐出紅丸之際,迅速推開遮在自己身上的乾屍,從死人堆裏縱身躍起,抬腳便將一個骷髏頭踢向六翅蜈蚣。

  這一招是聲東擊西,他踢出去的這顆骷髏,呼的一聲從六翅蜈蚣頭頂掠過,重重撞在了井壁上摔成碎片。突如其來的動靜,果然驚得那大蜈蚣全身一顫,一股丹氣斷絕,正吸在半空的那枚紅丸,當即就落在了一面漆黑的棺材蓋子上,滴溜溜地打著轉。

  鷓鴣哨乾坤一擲,踢出骷髏頭的同時,身體也立刻彈了出去,快得如同足不點地一般,那蜈蚣丹落地之際,他已幾個起落沖到了近前,還不等紅丸從棺板上滾落,就被他一哈腰抄在了手中。

  那六翅蜈蚣視此丹如同性命,但重傷之余,也成了驚弓之鳥,被撞在井壁上的頭骨嚇得不輕,稍一分神竟將紅丸落在地上,趕緊鞠著腰掉過頭來,想要立刻吸了紅丸藏納入體。豈知就在這麼瞬息之間,內丹就被人盜了去,它急得發起狂來,全身須爪攢動,對著鷓鴣哨便撲。

  鷓鴣哨剛一俯身抓得紅丸在手,腳下並沒有分毫停留,借著慣性繼續向前奔出,同時將地上的棺板向後揭起,正攔在六翅蜈蚣身前。

  待那蜈蚣撥開腐朽的棺材蓋子,鷓鴣哨已在丹井中兜了半個圈子,斜刺裏奔向井底中部的青銅丹爐。他深知縱然身法再快,也絕難在鐵桶般的深井裏同那六翅蜈蚣周旋,唯有尋個所在避其鋒芒。蜈蚣失了內丹就活不過一時三刻,奔逃中放眼一看,也只有那個丹爐是一個容身的絕佳去處。

  鷓鴣哨無暇回視身後的蜈蚣追到了什麼地方,提著一口氣,徑投丹爐而去,他一步六尺,兩步就是一丈二,身形晃動之間,幾步就躥到了爐前,當下扯開一字馬,使個魁星踢鬥,用腳力將青銅丹爐兩百餘斤重的蓋子朝天頂開一條縫隙,也就是剛可容人,他便騰空一個側翻,淩空從丹爐蓋子的縫隙裏滾入爐內。

  猛聽銅爐蓋子咣當一聲落下,緊跟著就聽六翅蜈蚣撲到了青銅丹爐上,猛然撞出一聲悶響,這一切都只發生在電光石火的瞬間,鷓鴣哨翻身躲進丹爐,身子還沒等落到底碰到爐壁,就聽頭上丹爐關閉,與那蜈蚣追上來撞擊丹爐的響聲同時傳來。

  青銅丹爐的爐腹內格外攏音,撞擊銅鐘似的聲響,在耳邊嗡嗡嗡來回轟鳴不絕。鷓鴣哨急忙張口捂耳,這時就聽丹爐外百足抓撓銅皮,發出一陣陣嘁哧喀嚓亂響,任憑他如何緊緊捂住耳朵,那密密麻麻的聲音卻似無遮無攔,硬往他腦袋裏鑽來。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1:49 AM

第三十一章 冷酷仙境

 鷓鴣哨奪了蜈蚣丹,趁勢藏身在青銅丹爐裏,他身在爐中,對外邊的動靜卻聽得一清二楚。只聽那六翅蜈蚣隨後追到,撞不開丹爐,便緊緊盤繞在爐外,以須爪狠狠撓動銅爐外壁。

  六翅蜈蚣似乎知道失了那顆紅丸是必死無疑,把它滿腔的哀狂怨恨,全發洩在了丹爐上,沒命價地用無數腳爪刮摳銅壁。雖然奈何不得這銅疙瘩般的丹爐,但密密麻麻的響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像是無數小蜈蚣直鑽入腦中,逼得鷓鴣哨抱著頭幾乎發了狂。

  鷓鴣哨本是定力過人,但剛剛奪丹的那一連串舉動都是一氣呵成,快得匪夷所思,實是孤注一擲,使盡了平生所學。由龜息的狀態下突然躍起疾奔,導致胸口間氣血翻湧如沸,此刻困在青銅丹爐裏,腦中滿是六翅蜈蚣的百足攢動之聲,頭疼欲裂難以忍受,心中撲撲亂跳,竟是怎麼也鎮靜不下來了。

  鷓鴣哨心智尚且清醒,生怕自己癲狂而死,想咬破舌尖收攝心神,卻感覺到舌尖的麻痺正逐漸擴大,知道這是嘴中的蜈蚣毒發了,剛才用力過度,超出了身體承受的限度,舌尖牙床上沾染的毒液,怕是快要侵入腦髓了。

  他猛然想起手中緊握的那枚紅丸,蜈蚣內丹是瓶山日月藥石的精華,六翅蜈蚣失了它不僅性命堪憂,更是已經無法吐毒。常聞內丹有起死回生之力,不管病到什麼程度,只要尚有一絲活氣,吞下一枚百年真丹,就絕對能把命吊回來再次還陽。想那蜈蚣珠已能解得蜈蚣毒,這內丹也許會有原湯化原食的解毒效力,不過蜈蚣珠不能近人口鼻,也不知內丹紅丸之性是否與其近似。

  鷓鴣哨心想如今橫豎都是不免一死,何不吞丹求生?若是搬山道人不該從此絕跡,也許尚有一線生機。他歷來不信鬼神之說,也並非貪生怕死之輩,可如今自己這條性命干係重大,好歹不能斷了搬山分甲術的香火,不由得暗中祈禱:“安息在雙黑山裏的祖先,你們信奉著唯一全知全能的真神,倘若紮格拉瑪神山真有靈驗感應,就保佑我留得這條命在……”

  鷓鴣哨轉念之間,已覺喉頭微麻,自知若再不吞了蜈蚣丹,哽嗓咽喉也要麻痺了,到那時就算這金丹是仙藥也難以下嚥,事到臨頭,豈容再作猶豫?抬手將六翅蜈蚣吐出的紅丸拋進口中,一仰脖子就吞進腹中,只覺五臟六腑似是被火焚燒,口鼻中隨即流出鮮血。

  鷓鴣哨不僅膽色非凡,更是心硬如鐵,即便有剔骨拔筋之痛,也斷不會動一動眉頭,可此時卻疼得他咬碎牙關,再也忍不得這深入五內骨髓的苦楚,只好一舉拳打在爐壁上,以求緩解噬骨般的劇烈痛楚。

  爬在青銅丹爐外的六翅蜈蚣,似乎感覺到自己的內丹被人吞了,銅爐上雖有許多鏤空的間隙,卻無法鑽入其中,面對厚重的銅壁更是無計可施,唯有空自焦急。只聽那無數腳爪撓銅的聲響愈加密集,可它也已到了強弩之末,不多時便漸漸轉弱,最後六翅蜈蚣終於從丹爐上掉落下來,幾對翼翅和觸鬚顫了幾顫,便就此沒了動靜。

  丹井內頓時變得一片寂靜,鷓鴣哨在丹爐內好似萬箭鑽心,自忖是必死無疑了。可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胸臆間氣血逐漸順暢,一股股清涼透過三關,行遍了四肢百骸,心神逐漸凝定下來,張口嘔出幾口黑血,嘴裏的麻木之感已消,手足活動如常,暗道一聲:“僥倖。”

  聽聽外邊一片死寂,鷓鴣哨就推開青銅丹爐的蓋子,單手在爐口一按,從中翻身而出。只見那條六翅蜈蚣已死在爐邊地上,它全身枯槁,原本漆黑發亮的甲殼都如蟬蛻一般發皺發黃,好似一瞬間年華老去,突然衰老而亡,料來定是失了金丹之故。

  這時井底邊緣的山隙裏忽然一陣大亂,卸嶺盜魁陳瞎子帶著百十名盜眾挑燈趕來。原來他們先前在無量宮前,看鷓鴣哨和那六翅蜈蚣都被倒塌的殿宇埋了下去,還以為這搬山道人此番生還無望了,就趕緊過去撬柱抬磚,搬山卸嶺結義一場,好歹收他個囫圇屍首回去裝殮安葬了。

  但那無量殿結構極其特殊,通體無梁,都是木椽抱柱相接,牽一髮而動全身,卸嶺群盜雖眾,也無法在片刻之間挖開倒塌的廢墟,有些人就下到枯潭裏,收殮其餘同伴的屍體,結果發現潭底有裂開的岩縫,那六翅蜈蚣就是由此爬上石橋的。

  於是陳瞎子帶了一夥人,驅趕著雞群穿岩而入,卻不料正看到鷓鴣哨在一口碩大的青銅丹爐旁站著,而那窮兇極惡的六翅蜈蚣竟已死在他腳下,再看這丹井中堆積如山的古屍,人人臉上皆是一片驚異。

  紅姑娘更是又驚又喜,料來今生死別了,想不到還有再見之時,當即搶步上前,拽住鷓鴣哨反反復複看了幾個來回。鷓鴣哨苦笑道:“諸位,我是人不是鬼,可吃不住你們如此觀看。”當即對眾人說起從無量殿墜下丹井後的來龍去脈。

  群盜聽罷無不嘆服,搬山道人真有撲天的手段。自秦漢至今,世上盜墓之輩,無外乎發丘、摸金、搬山、卸嶺,搬山道人和摸金校尉歷來人數不多,同常勝山成千上萬的盜眾相比,幾乎微不足道,可這僅是就勢力而言,若從倒鬥的“手段”來說,搬山尚在卸嶺之前。以前有些卸嶺盜眾對此頗是不以為然,如今親眼見到搬山道人鷓鴣哨奪丹滅了六翅蜈蚣,都徹徹底底地心服口服了。

  而且入瓶山盜墓,雖然有搬山分甲術的生克之道,攜帶了千百隻雄雞對付大群蜈蚣,最後卻是憑鷓鴣哨硬功硬馬的真實本領力殲強敵。

  盜墓行裏有個很久遠的傳說,說是以前有個倒鬥的前輩,在一座荒山古廟裏尋到一口敗棺,那棺材腐朽得很了,裏面沒有屍體,金玉明器卻是極多,他自是賊不走空,順手卷了個乾淨。正要離去,忽然陰風大作,有一飛僵抱著一個女子從廟外進來,這盜墓賊見有僵屍,知道在夜間撞見肯定被它壞了性命,於是急中生智,縮身藏進棺材裏,用棺中錦背套住棺材蓋子,任憑那僵屍在外如何發作抓撓棺材,他只在裏面死死扯牢了不放。等到天亮雞鳴,那僵屍撲到棺蓋上就不動了,指甲深深陷在木頭裏,根本無法分離,這盜墓賊趕緊點把火將它連同棺蓋一併燒為了灰燼。

  這個傳說在倒鬥的手藝人裏流傳極廣,此番鷓鴣哨奪丹的經過,竟與這傳說有些類似,實是有倒鬥先人的古風,所以群盜都是交頭接耳地私下裏稱讚不已,真乃神勇之人。

  陳瞎子也贊道:“若無擒龍手,難取龍首珠。這條老蜈蚣終歸是被兄弟以奇計剷除,真令吾輩撫掌稱快……”隨即又是長歎一聲,三入瓶山,又死了幾個弟兄,老洋人和花靈這兩個搬山道人也在亂中折了,瓶山古墓似乎是個極晦氣的所在,至此竟已交待了一百多條性命,老熊嶺義莊裏的臨時靈堂,都已擺不開這許多牌位了。

  鷓鴣哨眉宇間也籠上了一層陰雲,僥倖死裏逃生,何敢言勇,世上的搬山道人只剩下自己一個,成孤家寡人了,這跟頭栽得也太大了些,而且瓶山古墓真正的地宮冥殿還未找到。看來這丹宮丹井裏,並未埋葬元人貴胄,仍然是處虛墓。

  搬山卸嶺中皆是爭強好勝之輩,豈肯憑白折損了這許多兄弟,都決定橫下心來,絕不肯輕易善罷甘休,就算是挖碎了整座石山,也要盜空瓶山古墓。

  陳瞎子和鷓鴣哨的盜墓經驗都是非常老到,可在判斷瓶山古墓冥殿的位置上,卻屢屢失手,看來不能用以往山陵的常理推斷,只恨不會分金定穴,難以直搗黃龍。二人當即稍加商議,覺得這丹井中頗多古怪,煉丹的仙宮本應是洞天福地,誰知丹井裏面屍骸棺槨密佈,在那“紅塵倒影,太虛幻境”的仙宮底下,卻埋藏著用僵屍燒煉陰丹的密室,怪不得山中陰氣如此沉重。

  這燒陰丹的丹都,是把埋在風水位中的古屍掘出,用鼎钁烹煮煎熬,把僵屍體內的地脈龍氣,以屍油屍蠟的形式提煉出來,作為燒金丹的引頭。此道為正派所不齒,一向被視為“妖術”,幾乎沒人敢明目張膽地煉陰丹。不知這瓶山仙宮的丹井裏燒煉陰丹之事,是哪朝的皇帝想長生不老想瘋了,還是煉丹的方士為應付皇差,才會如此使用邪術,如果皇帝老兒不知道有此內幕,卻一直服用屍油屍膏燒煉的陰丹,他死後在皇陵裏得悉真相,說不定也會詐屍起來,大大地嘔吐一番。

  這丹井的井壁,在瓶山傾斜的山勢壓力和幾百年前地震的作用下,裂開了許多縫隙,除了通往無量殿下的枯潭,另一端應該也由山縫通到後殿,也就是被陳瞎子率眾放火焚毀的那處,另外丹井裏除了這口丹爐,應該至少還有丹房、火室、藥閣,以及提煉屍油的場所。

  而今丹井裏被六翅蜈蚣盤踞多年,它貪戀藥石,常常在井底翻騰摩擦,把成堆的屍骸棺槨攪得一團混亂,想找出井壁或井底的其餘暗室,只有先清理乾淨這些古屍舊槨。

  於是陳瞎子傳下令去,先調遣一部分盜眾把死傷的同伴抬出瓶山,另一部分繼續搬運仙宮裏值錢的東西。山外有羅老歪率部接應,他自己則與鷓鴣哨親自督陣,帶了大批工兵,挖掘分揀丹井裏的屍骸棺槨。

  鷓鴣哨見自己師弟師妹的屍體,都被盜眾抬出山外,心中悲苦難言。

  他們之間雖以師兄弟相稱,實際上花靈和老洋人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又都是同宗同族,更兼朝夕相處,實有骨肉血脈之情,但憑他一個人本事再大,膽略智術終究是有個限度,如今眼見師弟師妹命喪荒山,自己竟無力相救,奈何不得心熱事冷,雖然親手替他們報了仇,可心裏仍然萬分難過,更擔心搬山分甲術從此失傳。

  不過眼下大事未定,只好強打精神,指點群盜收拾井底堆積的屍骸棺槨,盜眾們也擔心丹井裏有突然詐屍的僵人,分出數十人來持了白蠟桿守在四周,一有異動,就群桿齊戳制住僵屍撲人。

  丹井裏從各地挖掘收集來的古屍,絕大多數都是從風水脈裏啟出來的,所以有許多都是栩栩如生的僵屍。這所謂的僵屍,並不一定都是屍變詐屍的怪物,死而不化的,且身體僵硬不能彎曲的,皆可稱做僵屍。

  還有那些人死之後,屍體產生異象,例如有百年古屍,屍身的頭髮指甲依然持續生長,指甲長得都打卷了,而且屍體皮肉柔軟如生,四肢關節依然可以彎曲活動,這也算是僵屍,若是細論之,則應列屬“行屍”。

  兩百多名工兵和卸嶺盜眾,人人臉上遮了黑紗蒙面,個個手戴手套,在陳瞎子的指揮下,忍著熏天的惡臭,硬著頭皮在死人堆裏翻來翻去,先把一具具棺槨全都砸開,摳刮棺板上的金帛玉璧。隨後又是鉤鍬齊上,鉤住古屍的嘴部,把屍體一具具拖出來,先用繩子捆紮起來,再用刀子割嘴剜腸索取珠玉。陪葬的明器有內外兩等,其中藏在屍身內的明器往往更值錢。

  這卸嶺倒鬥的手段,自然是與摸金校尉不同。摸金是“摸”,用手在屍體上搜一個來回也就是了;而卸嶺則是“卸”,也就是拆,就算古屍嘴裏嵌有金牙,他們不是用榔頭敲,就是用鉗子夾,好歹也要卸了下來。古屍口裏含有珠玉的,落在卸嶺群盜手裏就算倒楣了,若是屍骸僵硬嘴巴摳掰不開,就用斧子劈開頜骨。

  古時殮葬死者風俗不同,有些人希望死後屍解得個解脫,但在春秋至秦漢之間,也多崇尚保持死者面目如生。在保留形骸的辦法上更是形式各異,正是富有富法,窮有窮招,所以有用玉匣、玉衣盛殮的,也有以涼玉堵塞人體諸竅的,也有含駐顏珠、駐顏散的,也有在屍體裏灌砒霜、注水銀的,薄葬的窮人,頂不濟也含一枚老錢作為“壓口錢”。

  卸嶺剝屍取珠玉幾乎沒有禁忌,各種手法無所不用其極,這也是和當年赤眉軍留下的傳統有關。那時赤眉起義,盜遍了漢帝陵寢,毀掉當權者祖宗的屍體,正是農民起義軍中鼓舞士氣的一種辦法。造反的亂軍,誰管古墓裏的屍體生前如何顯貴,即便屍骸中沒有明器,也照樣要禍害一番,或焚燒或肢解,手段格外殘酷,他們同那些貴族墓主之間,都似乎是有血海深仇一般。

  所以陳瞎子的手下,依然都用這些早年間一直留下的手法和規矩,這是其手法使然,傳到民國年間已無什麼特殊意義了。但這手段極其殘酷,看得搬山道人鷓鴣哨也是唏噓不已,搬山倒鬥的手段,與摸金卸嶺又是截然不同。

  只見仙宮的丹井裏是一片混亂,屍骸棺槨破碎,腐液汞砂遍地,全是刀斧劈棺斬骨的刺耳響動。群盜早已放開了手腳,把一具具古屍倒掛在青銅香爐上,先扒光了殮服飾物,然後挖出屍腔裏的腐液水銀一類的毒物,再把古屍開膛破肚,直到確認屍骸中再沒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了,這才把碎屍裝到竹筐裏,由工兵抬到井外。隨著丹井裏的屍骸棺槨陸續被搬運出去,井底的全貌逐漸浮現出來。陳瞎子和鷓鴣哨借著紛亂的燈光放眼打量,看到井底凹凸不平的石板極不尋常,似乎是兩個模糊人形的浮雕,心中當即打了個突,二人面面相覷:“這丹井中除了屍骸……難不成還用鬼魂做丹頭?”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1:51 AM

第三十二章 雲藏寶殿

陳瞎子帶著卸嶺群盜,在丹井內搗棺毀屍,對幽冥之中哪有什麼忌諱可言。一個個昧著膽,橫著心,只管盡情做去,眼看著將古屍舊槨銷毀殆盡,卻見井底的石板上露出一片浮雕來,竟是兩個披頭散髮的厲鬼形象。

  雖然形狀模糊,但仍能看出面貌猙獰,如同修羅、藥叉,更詭異的是這二鬼皆是無目,眼中只有黑漆漆的一個窟窿。

  陳瞎子和鷓鴣哨兩人見多識廣,可也從沒見世上有什麼無目的盲鬼,見到這奇詭怪異的厲鬼被刻在井底,心中一片狐疑,實不知有些什麼名堂。

  世上自古確有用僵屍燒陰丹的,卻絕沒有以鬼魂煉丹頭之說。瓶山丹宮看似瓊樓玉宇的神仙瑤台,裏面卻暗藏從各地掘來的屍骸,專做些旁門左道的邪術,不能以常理度測,而且看來元代將軍的墓室並沒設在丹宮正殿,井底雕有厲鬼的石門中會藏有什麼玄機?

  陳瞎子眼珠子轉了兩轉,讓手下把那嚮導帶到丹井裏,問他瓶山是否有鬧鬼的傳說。洞蠻子連連搖頭擺手:“好教諸位英雄得知,咱們這的瓶山歷來只風傳有古之僵屍為害,卻不曾聽說幾時鬧過鬼……”

  陳瞎子聽罷點了點頭,沒鬼就好,都說瓶山裏有道君皇帝供奉神仙的藏寶井,莫非正是著落在此處?大概元軍占了瓶山之後,也並未發現井底的屍骨堆下,會藏有這樣一處隱秘的所在,便對鷓鴣哨說:“井底密室八成是個藏寶洞,看此光景,倒像不曾被元兵卷了去。那皇帝老兒用屍油煉丹,天理不容,丹宮裏的寶貨,咱們兄弟正可圖之。”

  鷓鴣哨已重新找回了兩支德國造,他憑白折了兩個同伴,心中不由得頂了一股邪火,正想挖透這座仙宮,聽到陳瞎子的言語,便即點首稱是。

  “如今還剩下幾百隻活雞,雄雞的雞鳴雞血最能辟邪擋煞,密室裏縱有邪祟毒異之物,也不必為慮,我等自當不辭險阻,窮討其中異跡。”

  於是陳瞎子立刻命手下撬開刻有厲鬼的石門,石門在外都被銅鎖扣死了,那鎖頭都是宋代鎖城的狗頭鎖,鎖齒如犬牙閉合,如果沒有特殊的鑰匙根本沒辦法打開。可卸嶺群盜是一力降十會,百十條鍬鑿錘鋸齊上,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將石板撬得洞開。

  井底赫然露出一個大窟窿來,裏面沒有燈盞,完全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只聽得下邊風聲呼呼作響,好像洞穴極廣極深,有工兵用長繩墜下馬燈去查看,眾人看清楚時,都是吃了一驚。原來井底是株大桂樹,扶疏遮陰,枝葉如冠,生長得很是茂密,不知覆蓋著多少裏數。

  這桂樹是借著丹井裏的屍氣在山底生長,茂盛的樹冠裏陰氣逼人。群盜在洞口邊站著向下張望,都能感到樹中涼氣透骨,全身起了一片毛栗子出來。

  陳瞎子愈發覺得奇怪,井底這株枝繁葉茂的老桂樹,為什麼被石門鎖住?下麵洞穴空間廣闊,也不像是藏有珍異寶貨的密室,暗罵一聲作怪,便令手下抬過蜈蚣掛山梯,掛住桂樹枝杈下去探個究竟。

  群盜搬了竹梯,各自背著雞禽刀槍,從陰風陣陣的樹上攀了下去。井底洞中的桂樹大是大了,生得卻是不高,只不過樹幹極粗,樹上全是疙裏疙瘩的老樹皮,有名盜夥摸到樹身上,觸手所及覺得有些古怪,在竹梯上提燈照了照,嚇得險些翻身墜落,多虧鷓鴣哨一把拽住。

  鷓鴣哨也用馬燈照了照樹幹,原來樹身上的凹凸之處,都生成一個個人頭臉面的形狀,眉目耳鼻口依稀可辨,竟是五官俱全,與人臉極其酷似,不過樹身人臉上的表情都像是在鬼哭神嚎,面目扭曲可怖。

  鷓鴣哨倒吸了一口冷氣,桂樹生性屬陰,丹井裏埋了許多屍骸,裏面的屍氣都被吸浸到這樹身裏了,隨手用刀在樹上一割,樹中就汩汩流出血來,便是想破了頭,也猜不出煉丹的仙宮裏為何要藏這麼一株吸透了屍氣的大桂樹。這應該是一株“屍桂”,同“鬼榆”一樣,都是草木中罕見的不祥之物,傳說這種樹是陰陽兩界的通道。瓶山丹宮裏處處透著詭異,還不知真正的地宮藏在哪里,他念及此處,便暗自戒備起來。

  陳瞎子也有同感,他和鷓鴣哨率眾攀到樹根處,舉著燈籠火把四下裏一照,只見樹根都紮入了石中,也不見洞中有什麼潮濕之氣,只是陰涼透骨,丹桂全借古屍裏的陰氣生長,樹枝長得都快垂到地面了。

  而在樹冠覆蓋之下,霧氣繚繞如同幻境,圍著桂樹一圈,築著四幢樓閣,大小格局別無二致,都是飛簷覆瓦、棟宇軒窗的二層建築,在樹底一看,倒覺得洗滌胸中俗念,頗有出塵之感,不像是人間的境界。

  但樓內沒有絲毫光亮,整座樓閣都是黑漆漆的,連瓦片和窗稜子都是烏黑的。這種仙境般的景致,與老桂樹間的陰森氣息同存共在,強烈的反差極不協調。群盜在樹下四周打量,都有身入險境、栗栗自危的感覺,也不用陳瞎子發令,便自發地背靠著背結成陣勢,以防會有突如其來的意外發生。

  陳瞎子等人已被瓶山中的機關埋伏嚇成了驚弓之鳥,見樹下的四處樓閣外邊雕欄玉砌,造得格外精妙,不由得緊張起來,舉著藤牌緩緩接近,到得近處,那玲瓏樓閣仍是黑得好似潑墨,通體都沒半點色彩,加上洞穴中沒有燈盞,顯得那四幢樓閣仿佛溶化進了黑暗之中。

  鷓鴣哨仗著膽大,又有甲胄護身,自行提了一盞馬燈,拎著鏡面匣子,從群盜中走將出來,到其中一座樓前查看。可樓閣烏黑一團,有燈光照著也瞧不真切,只能看出雲霧裏有座朦朧恍惚的屋宇輪廓。

  他只好用德國造往那黑樓上一戳,立刻傳來當的一聲迴響,好像撞在了鐵板上。陳瞎子在後奇道:“這樓閣竟是全用生鐵鑄成?”

  鷓鴣哨點了點頭,的確通體是鐵,難怪沒有碧瓦朱扉的色彩,他也從沒見過如此怪異的鐵樓,鐵門鐵窗修得精緻非凡,儘是鏤空的紋飾,都和尋常的樓閣一樣,可以開門開窗,樓中也有房舍。只不過整體使用生鐵鑄就,格外堅固結實,在外看不到內部有些什麼,樓外應該有機關閉鎖,由於不知銷器兒所在,所以一時未敢輕入,轉頭同陳瞎子商議了幾句。

  陳瞎子腦中一轉,說:“鐵樓自然不是住人的,看這銅牆鐵壁如此森嚴,又鎖得嚴密異常,裏面肯定是藏著什麼珍異寶貨。”卸嶺盜墓就是求財而來,尋到這藏寶樓,正好比是老貓撞見肥鼠,怎不動心?

  當下吩咐下去,便分派出一夥盜眾,個個膀大腰圓,都是擅長分卸破拆手段的精壯漢子,仍然是用撬鋸鑿劈的辦法,雖是人手眾多,卻由於找不到鐵樓機括,不得不費了好大力氣才卸開鐵門。樓宇四簷都藏有連弩一類的暗器,可都已出鐵銹失去作用了,並沒給群盜造成多大麻煩。

  見鐵樓設有弩機防範,眾人更加肯定了裏面會有寶貨,鐵銹摩擦聲裏推開了鐵門。群盜加倍地小心謹慎,先派兩人進去探得再無機關,這才進去十多個人,挑著馬燈尋找丹宮裏隱藏的珍寶。

  鷓鴣哨好奇心起,讓陳瞎子在樓外接應,他自己也拎著槍跟一夥盜眾進了鐵樓,抬眼四顧,只見一進門的一樓便是正堂,就連裏邊的地面也是生鐵鋪的。堂內供著一尊赤足玉像,應該是仙道中的藥王,神像不高,大約只有兩尺,卻是通體瑩潤,立刻就有幾人上前,把藥仙玉像從桌上搬下來裝入皮囊。

  鷓鴣哨看在眼中,心想原來鐵樓是處藥王閣。丹宮中藏納丹藥的所在也稱露閣,露閣裏存放的肯定都是極珍貴的藥料,井底的大桂樹應該是為了吸納陰氣,以便保持露閣裏的丹丸膏散不會變質。他邊走邊看,在堂後狹窄的數間鐵室內轉了—圈。

  後室裏都是裝藥的瓷瓶玉壇,有些密封甚固,裏面的芝草肉菌藥性依舊。其中有一玉函最為顯眼,上面有彩繪漆畫,都是松鶴仙草的祥瑞圖案。鷓鴣哨揭開函蓋,只見函內是若干格子,每一格上都有一個小小的金牌,格中是形態各異的藥石。

  鷓鴣哨在燈下仔細分辨,見金牌上寫著獅子螯、蜘蛛寶、蛇眼、狗寶、鱉寶之類的字樣,全是各種靈物的內丹和結石。這都是大內皇宮才有的名貴藥材,就連裏面形狀最小的蜘蛛寶,也有核桃大小,呈黑色藥丸之狀,都是罕見罕有的靈丹妙藥。

  群盜也大多都是識貨的,單是裝藥的器具就已極其昂貴華美,裏面的丹丸藥石更是價值不凡,當下無不大喜,見了一樣就取一樣,毫不客氣。由鐵樓梯往二樓走的時候,霧氣漸漸變濃,鐵壁又是黑的,昏黃的燈光中看什麼都不真切了。

  鷓鴣哨提槍挑燈,當先走在前邊,剛到二樓,抬腳撥開鐵扉,猛見屋中站著一個濃妝豔抹的女子。那人臉朝屋內,在漆黑的鐵房間裏紋絲不動,看背影像是活人,可又感覺不到她身上有活人的氣息。

  專盜古墓的鷓鴣哨那雙眼睛是幹什麼使的,燈影一晃,便已看清那女人竟然一身明人的裝束。她腳穿木底弓鞋,身上穿著四種零碎錦料拼制而成的水田服,樣式有些像僧人所穿袈裟,外著一套比甲,正是明代女子中流行的水田服。

  從明代開始,士農工商軍民人等,一概禁穿胡服,大明皇帝詔告天下“衣冠悉如唐代形制”,整體上恢復漢族衣冠體系,所以明代沿用了遠在商周時期便有的大襟右衽交領或圓領服飾。明代婦女多穿霞帔、比甲、背子,在服裝顏色上也有極為嚴格的要求,只能有紫、綠、桃紅等淺淡顏色,不可以使用任何豔麗的顏色。

  明代的古墓鷓鴣哨盜過不下十座,自然一眼認出這衣服的年代,心中一片驚疑。這自元代起便已塵封的鐵樓,門戶閉鎖嚴密,好似鐵籠一般,恐怕連老鼠都鑽不進來,怎麼會冒出個明朝女子?她如何進得樓來,會使縮骨法移形術不成?

  鷓鴣哨帶著群盜上得樓來,那女子只是露個背影站著不動,對一切動靜恍如不覺,竟如木雕泥塑一般,黑色的鐵窗裏流進一縷縷的霧氣,那朦朧的身影如同鬼市幻布。

  群盜擠在門前都看得呆了,盜墓盜多了果然撞上厲鬼,別看平時挖墳掘墓都不在乎,那是沒真正遇上邪門的事情,一想到真有鬼就不免腿肚子轉筋,想要掉頭逃下樓去,可此時腿腳似乎都不聽使喚了,灌了鉛似的釘在原地。

  鷓鴣哨不管其他眾人的反應,提燈上前,突然喝問一聲:“是人是鬼?”說話聲中,他從後邊抬手去拍那身著明代服飾的女人肩頭,不料觸手之處,竟是空無一物。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1:53 AM

第三十三章 霧隱回廊

 鷓鴣哨見有個身穿明裝的女人,站在鐵閣子二樓一動不動,鐵樓地面上有層塵土,並沒有什麼腳印,看來幾百年都無人走動,卻是見鬼了不成?他心中冷哼一聲,偏要看看這女子有什麼古怪,上前兩步,抬手就從後去拍那女人的肩頭,不料手落下來卻是一片虛空。

  鷓鴣哨手中落空,急忙閃身退開,只見那女子原本站立的位置,驀然間升起一片塵霧,在狹窄的樓內飄散開來。

  群盜以為有毒,趕緊閉了呼吸,捂著口鼻紛紛躲閃。鷓鴣哨從進這鐵樓開始,就覺得藥氣沉重,唯恐撞上毒煙機關,事先也已加了防備。但那女子被人一碰就立刻輕飄飄地化作一片塵埃,濃得像是霧氣,霧狀的粉塵裏,並沒有出現任何異常的氣息。

  鷓鴣哨手上有土鮫皮的套手,隨手在面前的塵霧裏一抄,舉燈細辨,手套上沾的,竟像是枯碎的紙屑,碎得極是細微,只剩些紙張裏的經絡痕跡,應該是個精妙的剪紙人,在房中放丁幾百年不動,紙筋早已枯散,被人一碰就當即化為灰燼了。他心中更是奇怪:“難道這女子非人非鬼,竟是剪紙而成的人形?竟如真人一般,真神工也,可它既然穿著明裝,何以會在這座生鐵封閉的露房當中?這年代……”

  鷓鴣哨在瓶山裏連遇許多奇事,憑他博物之學也難推測究竟。在二層鐵閣中轉了一遭,眼見再無異狀,門窗都是緊緊閉鎖的,實是難以判斷那明代的剪紙人是如何擺在其中的,甚至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眼睛看花了。心下滿是疑惑,便轉身回到樓下,到桂樹下見了陳瞎子,把露房中的所遇之事說了一遍。

  陳瞎子聽罷也覺得出乎意料,搜腸刮肚地想了幾遍,也是找不到半點頭緒,只好再派人去搜索其餘的三處鐵樓,或撬或穴,座座都拆得門戶洞;開,將裏外翻了個遍。原來這四座鐵樓,卻並非是什麼儲藏大內珍寶的。

  井底這個洞穴是個密室,而那四座漆黑的鐵樓,都是用來藏納名貴丹藥和書冊經典的露房,搜刮出許多珍品,光是成了形的何首烏就有十幾對,但是再沒見到其餘三座樓裏有什麼明裝女子的紙形。

  陳瞎子見收穫不小,且不說那些千百年前的丹丸膏散還有沒有藥性,單是裝藥的瓶匣之器,也儘是漢唐年間的古物,件件皆是價值不凡,但始終沒找到那具被稱做“湘西屍王”的老僵屍,倘若就此作罷,終究是讓他這盜魁的面子上有些下不來,畢竟已折在瓶山百十個兄弟了。

  於是陳瞎子決定繼續尋找大藏,在生長屍桂的洞中散開隊伍搜索。群盜點著火把驅趕著雞禽,排成了人牆,在周圍一個洞口一個岩縫地詳細查找。

  隨著搜索範圍的擴大,逐漸發現這個洞穴周圍鑄了一圈鋼板鐵壁的圍牆,形成了一個院落。除了桂樹下的四座鐵樓,其中還有燒丹的丹室,裏面砌著磚爐和風箱,以及一些古代青銅秘器,在一面玉石屏後,是道在內側鎖住的大門。

  陳瞎子和鷓鴣哨等人雖是倒鬥的狀元魁星,但向來只是盜發古塚,丹宮裏有不少東西都是平生前所未見之物,心中皆是暗自驚奇,但尋了幾遍,並沒有發現古墓大藏的蹤跡,最後來到玉石屏後的大門前,便命人砸鎖撬門,還要再向深處前進。

  陳瞎子根據瓶山地形判斷,這道門後也許正是通著後殿的底部,但山腹裏面地形複雜離奇,甕城、正殿、丹井之中都沒有元墓的蹤跡。後殿被焚燒後就匆匆離開了,那殿中確實有陪葬的馬骨、兵器、甲胄之物,看這丹井裏的結構如此之深,也許後殿底層也有密室密洞一類的所在,那真正的墓室多半就在附近了。

  盜魁陳瞎子讓手下人去卸開巨門,他則同鷓鴣哨站在鐵壁院落中等候。當時陳瞎子野心極大,他認為卸嶺群盜專做謀反聚眾的勾當,在各朝各代都被官府視為“眼中之釘,肉中之刺”,雖然卸嶺勢力也自不小,可這些綠林盜匪在太平年月裏,往往都會成為官兵鎮壓的主要目標,如今難得遇上回天下大亂軍閥割據的局面,正應當擴展勢力,滲入“昆侖山”的官面,所以暗中資助了好幾路軍閥。

  而且陳瞎子還到處籠絡天下的能人異士,他眼見自己倒鬥的本事,似乎比搬山道人鷓鴣哨要稍微遜色半籌,所以早就有心拉攏搬山道人人夥,有鷓鴣哨這種手段高強的人作為左膀右臂,他就可以騰出手來專心經營軍閥勢力,那何愁大事不成?但此人一向獨來獨往,眼界極高,得讓他人夥可並不簡單。

  趁此間歇,陳瞎子便想同鷓鴣哨盤盤道,找個情由拉攏搬山道人人夥,於是他甩開兩行伶俐齒,翻動三寸不爛舌,先從這瓶山占墓裏的湘西屍王說起。聽那嚮導講,猛洞河流域的深山老林最多,尤其是老熊嶺下的瓶山,以前常有人上山采藥,被山隙裏的僵屍拽了進去吸淨血髓,有僥倖逃過的,都說那僵屍身材高大,紫袍金帶,看裝束不是王侯就是將相,所以都以湘西屍王呼之。據說其大白天也敢出來傷人,以至近代就沒人敢接近此山了,可我等在山上只見有許多毒蟲,卻不曾見有詐屍的精怪,可見洞夷之輩的傳說不可盡信。

  鷓鴣哨滿腹心事,聽了陳瞎子沒頭沒腦的一番話,便隨口應道:“陳總把頭所見極是。素聞在那粵東粵西兩廣之地,也多有此類傳說,凡是挖出貴族古屍,只要見到其服飾奢華,腰束金絛玉帶的,便以訛傳訛,稱其為屍王,似乎連僵屍也可分為三六九等,生前是王公的,死後出現屍變也比尋常的僵屍厲害許多。此等愚民散盜的見解,說出來叫人好笑。”

  陳瞎子說兄弟說得在理,實則生前為貴,死後保存屍骸的營葬手段自是非比貧民百姓,所以貴族的屍骸被從古墓中掘出,往往會因為棺槨明器的作用,顯得屍體鮮活生動;而窮人的屍首埋到亂葬崗中,不是被野狗刨出來啃了,就是遭蟲蟻侵蝕,過得不到半年,就連骨頭也難保全。所以生前為王為尊,死後的屍體仍然比尋常百姓尊貴萬分,還要做個“屍王”嚇唬咱倒鬥的苦漢子,想想著實令人可惱,不倒之不足以平民憤……

  陳瞎子趁機把話鋒一轉,切入了正題,他接著說道,倒鬥這行當雖然能發橫財,但在外人眼中卻極是晦氣,常年和古墓裏的棺槨明器打交道,難免會染一身陰氣。咱們自家裏,也不是生來就想做這等挖掘墓中古董的勾當,不過造化陰陽自有其理,按你們搬山分甲術的宗旨來看,世上有一物,便必有一制,倒鬥的手藝人,便是那些生前顯貴之輩的剋星。

  看如今的世道,天災兵禍是一個接著一個,哪有給老百姓安居樂業的日子。按說我陳家祖上留下的產業,自家縱然是十世也花用不空,但想要濟此亂世卻是杯水車薪。愚兄既然學了一身卸嶺倒鬥的本事,又蒙弟兄們抬舉,做了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卸嶺盜魁,便不耐煩在世上隨波逐流,只想趁著亂世高舉義旗,盜墓取利周濟蒼生。

  陳瞎子說到這裏歎了口氣,做出躊躇滿志的腔態來,又說道:“無奈心雖有餘,而力不能足,身邊缺少有真本事真手段的能人。如果兄弟願意到常勝山插香入夥,為兄擔保你坐第二把金交椅。咱們常勝山十幾萬咨眾,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今後你我二人聯手……”

  鷓鴣哨早聽出他的意思,等他說到入夥的話來,趕緊推辭道:“從古傳下這三門盜墓的秘術,摸金、卸嶺都是聚義取利,以濟世人,奈何搬山道人不屬此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雖承高誼,卻實不能為。”

  陳瞎子本以為鷓鴣哨這搬山道士,已剩孤家寡人了,自己剛剛這番話說得簡直是“周公吐脯,天下歸心”,讓他到常勝山入夥是何等的誠意,竟被對方一口回絕了,心中不免有些詫異和惱怒,就問:“倒鬥之道,不外乎盜亦有道之說,難道搬山之道會有所不同?可否直言,以解愚懷。”

  鷓鴣哨如今也是有些心冷了,並且對那種造反圖霸的舉動沒任何興趣,就直言相告:“小弟原是有些心事,別個面前也不好講,既然兄長垂詢,敢不奉告?”就簡略地把搬山道人盜墓尋找雮塵珠的事情說了一些,這條線索越來越是渺茫,眼看搬山道人只剩最後—個,看來天意使然,人力也難強求了。但他只要還活著一天,就要遵照祖宗遺訓,接著在各地古墓中繼續尋找這顆珠子。

  陳瞎子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麼個“尋不死仙藥”,笑道:“何不早說,等從瓶山回去,為兄就多派人手去各地探訪線索……”他善會籠絡人心,正要大包大攬把鷓鴣哨的為難之事料理了,然後也不怕他不肯人夥了,可話剛說了一半,卻聽撬砸石門的群盜一聲驚呼。

  陳瞎子和鷓鴣哨心知有異,趕緊率眾過去查看。原來群盜已洞開巨門,鐵牆上的這道大石門只能從內側打開,只見門外是條山中隧道,廊道曲折幽深,裏面輕輕流動的雲霧,猶如香煙繚繞,也看不清深處的情形。

  陳瞎子見群盜大驚小怪,真是折了卸嶺的威風,心頭有些不快,沉下臉來問道:“剛才大呼小叫的做什麼?不過是條甬道而已,裏面八成就是元人的墓室了……”說著話挑燈往石門外一張,不料正瞧見那隧道裏煙霧輕渺流動,好似有一人盤腿坐在地上,恍惚中就見那人全身黑衣,裝束十分詭異。他身體肥大高壯,獅鼻闊口,臉上虯髯如戟,兩眼精光四射。雙方視線剛一相交,就驚出了陳瞎子一身冷汗,再想細看,那人又被雲霧遮在裏面了。

  剛剛那一瞬間,跟在陳瞎於身邊的人也都個個瞧了個真切,嚮導頓時雙腿打戰,連話都說不利索了,驚道:“僵屍……是……是瓶山古墓裏的屍王啊!”

  群盜聞言立即豎起削尖的竹竿,撐開漁網待敵。僵屍有死而不腐的,還有遇活人陽氣詐屍撲人的,要真遇上大粽子,水火刀槍之類未必能起作用,只有戳住他覆蓋漁網,或者往嘴裏塞個黑驢蹄子。

  陳瞎子剛要招呼眾人上前圍攻,忽然那只怒晴雄雞從雞群中騰起躍出,金雞獨立恰好落在陳瞎子肩頭,引頸怒啼。這只雄雞自從鷓鴣哨落人丹井後,就混在其餘的大群公雞之中,在宮殿裏到處追逐蜈蚣。群盜進入露房鐵閣之後,為了防範毒蟲,也將大批雞禽帶了進來,但一直沒見有什麼異常狀況發生,然而怒晴雞突然威風凜凜地鳴動起來,定是有什麼徵兆預警。

  群盜見狀微微打了一愣,腳下不禁有些躊躇,都隱約有種預感,只要接近瓶山屍王,立即就會惹禍上身。鷓鴣哨見狀便說:“裏面那廝絕不尋常,許不會也是彩紙剪出來的人形?廊道內又都被霧氣鎖了,恐有妖術作怪,容某先獨自過去看個究竟。”說罷就要提燈進去。

  紅姑娘攔住他說:“且慢,你們難道都不識得,那屍……屍王穿的黑袍頂著黑帽,足底踩著靴頭,元人貴族怎會這副打扮?”

  陳瞎子和鷓鴣哨都覺奇怪,怎麼紅姑娘會知道那身詭異的黑色裝束?那是什麼打扮?紅姑娘道:“我以前曾在月亮山裏跑江湖賣藝為生,說書唱戲和古彩戲法都是同行,戲班子裏的各種行道籠頭,我也盡數識得。剛才看得清清楚楚,世上只有班子裏的伶人戲子才會如此裝扮,那套滿身黑衣袍靴戴帽的裝扮,分明就是演在戲文裏面的勾死鬼!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1:55 AM

第三十四章 觀山太保

紅姑娘熟識戲班子裏的行頭,一眼斷定,甬道裏的那廝,絕不是元代將軍的裝束,而是滿身黑衣靴帽的無常惡鬼打扮。殮葬時屍體穿著的凶服壽衣雖是不比尋常衣衫,可墓中的貴族怎麼會穿著戲裝埋屍於此?古人穿著的服飾,也許在民國時期看來差不多都像是在戲臺上穿的,但哪里有人會在墓中穿一套勾死鬼的黑袍行頭?

  群盜聞聽此言盡皆愕然。先前在鐵閣樓裏見到個一身明代水田服的剪紙女人,這會兒又冒出個穿勾死鬼戲袍的,瓶山丹宮裏真正的墓室還未找到,卻先撞上如此之多古怪詭異的事情,不免生出一陣栗栗自危之感,萬一那山霧中真藏著黑無常卻又如何是好?

  盜墓掘塚,全憑一時膽氣,心中越是不安,越是疑心生出暗鬼,所以歷來都有倒鬥不信鬼,信鬼不倒鬥之說。卸嶺群盜向來都認為古墓中的威脅,最主要是來自機關和詐屍,極少有人談論鬼神精怪之類犯忌的話。可那黑袍勾死鬼剛剛是眾人親眼所見,在那個年代裏主要的娛樂活動就是聽書看戲,民間戲曲比較低俗的有鬼戲、狐戲、貓兒戲之類,都是依靠渲染鬼狐情節來吸引觀眾,黑袍黑帽的勾死鬼是這類戲文中的主要角色,正因為離實際生活較近,才更容易令人信以為真。

  陳瞎子見人心惶惶,擔心手下兄弟們折了銳氣,便道:“想那戲文本子多是胡編亂造,十出戲中倒有八九出都是生捏瞎拼出來的,豈可信以為真?漫說是什麼勾魂索命的無常鬼,當今這世界就連神仙也難躲洋槍洋炮的一溜輕煙,管這廊道中有些什麼,先放兩排槍過去再說。”言罷一揮手,命手下舉起步槍,齊唰唰拉動槍栓,頂了子彈上膛,就要對著甬道裏亂槍齊發。

  鷓鴣哨在旁見群盜要開槍射擊,他心中一轉,忙低聲告訴陳瞎子不可用槍,雞禽鳴動有異,定是因為那穿黑袍的死者身上有什麼劇毒之物,不可仗著器械之利就大意了,否則濺出毒來,這條隧道就進不得人了。

  陳瞎子心中恍然,忙道:“真乃英雄所見略同。槍裏的子彈頂上火那是壯膽用的,正要叫小的們用鉤竿子去搭。”隨即命十幾個手下上前,向霧中探出蜈蚣掛山梯,搭在那黑袍人的身上向後拉扯。

  群盜領命出手,一番連拖帶拽,便用竹梯將那盤膝而坐的黑袍人拖進了鐵壁圍牆,其餘的人一個個槍上膛、刀出鞘,如臨大敵般圍攏在四周。拖到近前一看,果然是一具形貌詭異的僵屍,也就是死而不腐的古屍。

  這黑袍男屍高大肥胖,盤腿而坐,手中掐了個奇特的指訣,穿的確實是一身戲臺上勾死鬼的行頭,被竹梯一陣拉扯,早就開始腐朽的服飾都絲絲縷縷地裂了開來,露出身上發脹的皮肉都是白如浸水,用竹梯一碰就往外淌出膿來,耳目口鼻內都是黑色的粉末,可能當初是七竅流血而亡。這身打扮卻沒辦法分辨是哪朝哪代的,只看靴袍都已經朽了,料來死去的年頭已是不短了。

  群盜見只是具僵硬的古屍,這才將心放下,紛紛罵道:“死鬼,偏穿成這副鬼模樣,剛剛險些嚇破了爺爺們的虎膽……”

  陳瞎子覺得這具屍體死得奇異,便率群盜留心查看。古屍體內注滿了劇毒,但是看起來並非是瓶山裏常見的蜈蚣毒,毒液行遍了全身,應該是生前服毒。由於擔心沾染毒膿,就用竹簽子翻撥屍體,將死人身上的事物一件件清理出來辨認,只見都是些藥瓶藥罐,還有紙木造成的傀儡人形肢體,並有一個大皮囊,裏面都是漆黑堅硬的豆子,看得眾人如墜五里霧中,竟不知這些五花八門的東西都是什麼。

  最後有名盜夥用竹簽從屍體腰間的黑袍裏挑出一面金牌,上面鑄得有字,陳瞎子和鷓鴣哨都識得古文書,定睛一看,正是四個蒼勁挺拔的老篆“觀山太保”。

  二人乍見此物,腦海裏正如滿天的烏雲突然亮了一道閃電,猛然記起一段早已塵封多年的往事,原來這瓶山古墓裏還有別的盜墓賊,早已有人捷足先登了!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原來是大明觀山太保!”

  陳瞎子低頭沉思片刻,便急忙讓人把屍體拖到燒丹的磚爐中點火焚化了,這才轉頭問鷓鴣哨:“觀山之事撲朔迷離,以前只道是做不得真的傳說野史,原來這世上真有觀山太保。賢弟足跡遍佈天下,可曾聽說過此中詳情?”

  鷓鴣哨對此事所知所聞,並不比陳瞎子多出多少。故老相傳,天下盜墓之輩,有字型大小和傳統的僅僅是發丘、摸金、搬山、卸嶺,說是四路,實際上是三支,因為發丘天官和摸金校尉本是一回事。發丘印毀了之後,世上便只剩下摸金校尉了,其餘便是人多勢眾的卸嶺力土,以及機變百出的搬山道人。

  除了這三支以外,便儘是散盜和民盜,稍微有點名堂的,也不過就是南邊背屍翻窨子的,其餘雞鳴狗盜之流,都是不值一提。但在近幾百年的盜墓史上,卻始終流傳著一個極其神秘的傳說。據說明代有群倒鬥之徒被稱為“觀山太保”,擅於觀山指迷,秘密發掘了許多帝王陵寢,他們的手法和盜墓動機從來沒人知道,一旦做出事來連神仙都猜他不到。傳說僅限於此,當世之人對他們再無更多瞭解了,連那些傳說裏的觀山事蹟是真是假都不好判斷。

  想不到今日竟在瓶山露房後的隧道裏,撞見了一具觀山太保的屍體。看此人裝扮舉止和所攜物品之詭異,實是平生前所未見之奇,陳瞎子聯想到以前走千家過百戶的飛賊裏,有一門善會“縮骨法”,也就是賊偷作起法來,便可以鑽狗洞老鼠洞進人門戶緊閉的深宅大院,在裏面竊取錢物,然後原路潛回。

  但這邪法為時辰所限,一旦延誤耽擱了,小偷就得死在屋內。不過這畢竟只是市井傳聞,世上雖是真有脫銬破枷的縮骨之術,卻只是拆脫身體關節,並不能鑽貓狗之洞。但另有門與控屍術近似的傀儡術,可以控制紙人紙狗鑽入門牆縫隙偷盜,其控制原理並不是以魂附紙,而是驅使大批蟲蟻為盜,其中的具體情形連陳瞎子也不清楚。

  看那鐵閣子裏的剪紙人與死在大門外的觀山太保,似乎也正是用邪門方術竊取鐵樓中的丹藥,為了免於被山中蜈蚣咬噬,這位觀山盜墓之人在自己體內灌注了藥水,才得以潛入此地,可似乎這鐵樓屍桂的格局出乎他意料,時辰耗得太久,竟至術盡身亡於此。

  陳瞎子以自己的經驗推斷出了七八分,只是大明觀山太保的盜墓之道奇詭無方,不是內行人根本看不出這些底細。卸嶺群盜為了盜掘瓶山古墓,可謂傾盡了全力,不僅耗費錢物,更折損了許多人手,卻不料竟遇到一出“二進宮”,足足晚了觀山太保幾百年。

  不過看這黑廝死在隧道裏,身上並無明器珍寶,而且無人收屍,這也足以說明他雖捷足先登進入瓶山盜寶,但並沒有隨行的其餘同夥,如果山裏真有古墓大藏,墓室裏的東西多半還是完好的。

  陳瞎子想到此處,心意稍平。從古到今,成體系的盜墓組織之間,從無恩怨過節兒,相互間完全處於一種互不干涉的狀態,誰要是比別人晚了一步,等到進古墓倒鬥之時,發現墓中已有其他人事先光顧過了,那也最多自認倒楣而已,所以對在墓中發現一具身掛觀山腰牌的古屍,群盜都沒有太過放在心上,畢竟是早已死去兩朝的古人了,于磚爐密室裏焚化了這具屍體之後,便不再理會此事。

  看看搬空了老桂樹下的珍寶異器,群盜便遣出幾名手腳伶俐的探子,當先摸進隧道裏探路,其餘的大隊跟著陳瞎子與鷓鴣哨在後攢行。這條造在山腹裏的地道迂回曲折,隨著山勢緩緩而上,走出一段,石道漸行漸高,陡然變為石梯,攀上去又是個狹窄的山洞。密道口的蓋子已被揭掉廠,眾人籠著火燭出了洞,眼前就是一片殘椽斷瓦的宮殿廢墟。

  果然不出陳瞎子所料,這裏就是最初進來的後殿。後殿與丹宮無量殿之間的通道,都被元人用巨石鉛水封死,這片殿閣已在陳瞎子等人逃離之時給付之一炬了。連接丹井的密道藏在庭園假山之中,位置極其隱蔽,若不是在裏面鑽出來,從後殿絕難找到。

  到了此處,陳瞎子心中不免有些焦躁,藏在山裏的蜈蚣都被剿盡了,卻始終沒找到半點墓室的痕跡,一處處的全是虛域疑塚,不禁暗罵元人奸猾。歷朝歷代中最難盜發的便是元墓,蓋因元時各種文化相容並收,即便同樣是貴族王公,他們的葬法葬俗也大相徑庭。陵墓的佈局和選址,帶有許多西域漠北的風俗,又混合了中原風水龍脈的奧妙,橫埋倒葬的匣子墳,便是這一特殊時期的產物,所以倒鬥的手藝人盜掘元墓之事,大半都是誤打誤撞挖出來的,元代古塚歷來便是盜墓這一行當裏的“盲點”。

  這時有陳瞎子的手下給他獻計,既然遍尋不見墓室大藏,何不再用“甕聽法”探知?這甕聽法便是在山裏挖個坑,埋個大小可以裝人的甕器下去,然後盜墓賊蹲伏在甕內,相當於身在地中,借巨甕來擴充耳音,偵聽地下空間的方位。

  陳瞎子搖了搖頭,這顯然是外行話。甕聽法只町探聽低於埋甕位置以下的地底,多用於土層之中,瓶山的山勢歪斜欲倒,又是滿山青岩大石,根本無法施展此法。另外初探瓶山之際,便已用“聞”字訣聽過此山了,只辨得山腹裏洞穴廣大,一處接著一處,正因洞穴太多,影響了地底回聲的精准,即使陳瞎子耳力超于常人,也不能細辨此山內部的各處輪廓,遂不用其言。

  如今甕城、無量丹宮、藏屍井、鐵閣露房、後殿全部找了個遍,都不見那元朝將軍葬于何處,不得不懷疑是否除了墓址上不封不樹之外,那墓穴也曾用土回填,根本沒有空間縫隙。倘若真是以土夯實的墳墓,在這地形複雜的瓶山裏根本無法尋找,元人不依風水形勢,恐怕搬來摸金校尉相助,都難以使用分金定穴直搗黃龍。

  不過陳瞎子也明白,此次雖是得了許多珍異之物,但找不到真正的墓穴,就算是失了手,賠了如此大的本錢最後卻落得個鎩羽而回,他這當舵把子的盜魁,今後便再也沒有面目和天下人爭長道短了。

  正為難的時候,鷓鴣哨忽然有了計較。聞地盜墓之法雖具奇驗,但瓶山裏邊的丹宮規模巨大,使得群盜的精神命脈全都傾注於此,卻忽略了此山的地形。瓶山如同仙人裝丹的寶瓶墜地,山體形似古瓶,山腹內也猶如瓶腹一般中空,丹宮寶殿都建在其中,所以來此山盜墓的無不把目光盯在山窟裏,唯獨把山巔的瓶口忽略掉了。

  古之陵寢皆是建在地底,即便是斬山為槨、穿石做藏的山陵,墓室也頂在山腹深處,可瓶山古墓豈能以常理度之?說不定那墓穴的選址與世間古墓截然相反,竟會是造在UJ巔至高處,山下卻故布虛墓疑塚攪亂視線。

  瓶山之頂絕險無比,如果古墓真的藏在上面,卸嶺群盜的大隊人馬則根本施展不開,這種反其道而行之的策略,確有出人意料之處。不過鷓鴣哨心機靈敏,盜墓經驗也極豐富,在山裏轉了兩趟,就猜到了有這種可能。

  陳瞎子論才智謀略並不遜於搬山道人,奈何他統帥天下盜賊,圖謀甚巨,人事繁雜,遇到疑難之處,反倒不如鷓鴣哨心中空明、靈台透徹,故此始終未曾想到此節。這時他聽得鷓鴣哨一說,頓時醒悟,連道:“真是—語點醒夢中人也!”元人在瓶山丹宮造墓,本就有鎮壓洞夷的意圖,此乃“厭勝”之法,以陵墓厭勝鎮物的確實不多見,可紮樓墨師建造陽宅的厭勝之法,正是設在屋宇高處,瓶山古墓必定是藏在山巔。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1:57 AM

第三十五章 山有三香

陳瞎子打定了主意,卻見卸嶺群盜和一眾工兵,到此都已有些精疲力竭了,尤其是其中有許多煙客,煙癮發作了,更是全身乏力,眼看那元代古墓還不知藏在哪里,腳底下都有些邁不開步子了。

  陳瞎子只好給眾人鼓氣道:“弟兄們,按咱們常勝山的慣例,凡是掘得大古塚,都免不了要有一番利市。今天正是倒鬥的黃道吉日,雖然一路過來遇了些波折,使得一百多個弟兄命喪瓶山,但這些都是英雄好漢中有志的兒男,也皆是咱們的結義手足,必定能早升天界,在上邊保佑我等洪福綿綿,今生與他們是不得再相見了,來世卻還要共續桃園之義……”

  陳瞎子先對眾人曉以這“利、義”二字,又提醒群盜,須記得當初進山之前都賭過大咒,不盜空了瓶山絕不回還。雖然綠林中人可以不信鬼神,但對賭咒發誓的行為看得極重,違背誓約便稱作“壞了大咒”,為眾人所不齒。史書上有多少明文所載的顯著事蹟為證:當年梁武帝不信咒,餓死台城無人收;隋唐年問的銀槍將軍羅成不信咒,成了三十二歲的短壽之人;水泊梁山的宋公明不信咒,到頭來一壺藥酒把命丟。

  群盜“利”字當頭,又肯圖個義氣為重,便都強打起精神,紛紛向舵把子請纓向前,此次即便肝腦塗地,也不肯折了常勝山的銳氣,務必要收取全功。其餘那些不屬卸嶺之盜的工兵們,雖是有心要打退堂鼓,可在這些響馬的督率之下,也只好硬著頭皮跟著前進。

  一路踩著燒毀的後殿廢墟,將附近搜了一空,最後終於來至瓶山最大的裂隙處。這道刀劈斧削般的巨大縫隙,恰好起自瓶肩,由於山體歪斜,山縫便斜貫下去,插人瓶腹的前端,裂縫上寬下窄,深處亂雲流動,古松倒長,從高處看下去目眩腿麻;自下仰望高處,則是峭壁聳立,天懸一線,似乎只要是山風稍大一些,便可輕易將瓶頸前端懸空的山岩從山體上刮斷。這古瓶狀深裂開來的山體,就如此將斷未斷地懸了無數歲月,傾斜懸空的山體之下,便是峰林重疊的峽谷溝壑,無論從哪個方位來看,瓶山的山勢都是險到了極致。

  陳瞎子在山縫底部看了許久,山巔有如一塊千萬鈞的巨大青岩,兩側森森陡峭的石壁雖窄,但寬度極廣,最深處都是積在山體裏的雨水,如果想向兩側移動,只有使用蜈蚣掛山梯在絕壁上攀爬而行。他又把嚮導喚到近前,命其指點方位,平時采藥來的山客,都是從哪里爬下深澗,他們采藥的地方又是哪里。苗子雖從沒真正上過瓶山,但他畢竟是當地土人,僅僅耳聞目染,也或多或少瞭解一個大致,知道得遠比外人詳細。他仰頭對著石壁指畫方位。

  瓶山盛產奇花異草和諸般珍異藥材,附近的山民洞夷常有人依靠采藥為生,如果能在山上采到黃精、紫參,便可以轉賣給收購藥材的客商,也可以拿到城中自己販賣。這山裏最值錢的便是何首烏、靈芝、九龍盤等物,怎奈這些東西都生長在絕壁危崖上的岩縫山隙深處。

  那岩縫裏本來都是青石,但偶爾有泥土從高處落下,積年累月就填滿了細小的石縫,再借著深澗中的露水霧氣,就生長出許多靈藥,所以瓶山山巔的這道大裂縫被當地山民稱為藥壁。但據說藥壁中藏著成了精的古代僵屍,進來采藥的人即便遇不到屍王,也會被山中毒物取了性命,而且瓶山中藥氣環繞,四周潛伏著很多邪祟之物,例如白老太太之類,等閒沒人敢輕易進山,偶爾有那不要命的膽大欺心之徒冒死進來,也多半進得來回不去。

  在這藥壁之中,有片區域叫做珍珠傘。山壁上露出許多凹凸不平的岩脈,狀如鐘乳,質如瑪瑙,形如傘狀珍珠,是以得名。但珍珠岩並不是灰或白色,而是殷紅似血,又像是雞血石,此地生長著最珍貴的九龍盤。

  曾經有個善於攀山的洞夷漢子,他家族上八代都是采藥的能手,為了給老婆治病,從絕壁上捨命下去尋找九龍盤,他熟識藥性,所以在身上帶了驅蜈蚣和毒蟒的藥物,最後竟被他找到了珍珠傘,可正要動手採摘,卻見山縫裏爬出一具紫袍金帶的高大僵屍。那古屍已經成了精,張口吐納紫氣,探出一隻滿是白毛的大手照他抓來,那采藥的洞夷驚得魂魄飛散,哪里還顧得上九龍盤,仗著自家身手不輸猿猱,攀藤穿雲,飛也似的逃回了山巔,從此驚出一場大病,不出兩勺:就嗚呼哀哉了。

  當年據此人描述,那片珍珠傘就在這巨大裂縫背陰的一側。陳瞎子聽罷,心中便動了念頭,此等傳言不可不信,也不可盡信,即使找不到古墓的人口,至少也要把那珍珠傘上生長的九龍盤摘下來。他又問了問鷓鴣哨的意見。

  鷓鴣哨見古壁陡峭,但若憑藉蜈蚣掛山梯,也足能夠履險如夷,珍珠傘附近有無墓道、墓門,畢竟還要親眼看了才知,當即點頭同意。於是選了三十餘名擅長飛簷走壁的盜眾同往,每人用竹筐背了兩隻公雞,如果真有成精的屍魔害人,也有雞鳴之聲可以震懾,又各帶兩架竹梯用以攀山,其餘的工兵都原路撤回去幫助同夥搬運丹宮裏的琉璃盞等物。

  瓶山裂隙最底部積了許多雨水,其上生了—層厚厚的浮萍,潮濕之氣甚重,岩壁上都滲著水珠,兼之隙底狹窄,—旦被卡在下麵就進退兩難了,群盜只好用竹梯掛住岩縫,在絕險的石壁上淩空而過。

  眾人展開數十架蜈蚣掛山梯,使出拼、接、擺、掛的渾身解術,提氣凝神地攀附在絕壁上。一路順著岩縫過去,只見那兩側陡壁之間,已多在翠雲深處,又進數武(武,半步,泛指腳步。),瓶口一側的山岩上果然如同珠壁。岩石的顏色也逐漸變深,周遭都是垂人深澗裏的紫藤,藤上生滿了奇花異卉,石隙的泥土裏則滿是雜草。

  此處接近瓶肩山陰一面的盡頭,在這終年不見日光的藥壁上,各種叫不出名目的奇異植物卻是越來越多,顯得頗不尋常。陳瞎子和鷓鴣哨兩人,都懂得盜墓尋藏中觀泥痕、辨草色之道,看墳頭上的植被雜草,便能確認墓中所埋屍骨的年齡、身份、性別,不論年代遠近,墳墓附近的植物生長必然有異。墳上植物的生長狀態俗稱“墳脈”,此脈興衰的斷法都來自古之《陵譜》,若是細說起來,怕也不比摸金校尉的風水秘術簡單。

  比如某處荒墳無主,也沒有墓碑一類的標汜,唯見墳頭上雜草叢生。但在懂“墳脈”的人眼中看來,這簡單的亂草,卻藏有許多資訊,比如“墳上草青青,棺中是弱冠”,又雲“墳頭草,生得雜,土下必有病亡人”。

  這是說如果墳頭上的草又青又嫩,墓中所埋的肯定是少年夭折之人;草色雜亂枯黃,顯得沒精打采,那墳裏葬的死者,一定是染病而亡;那些驍勇之人的陵墓附近,則多是蒼松勁草……諸如此類,不勝枚舉。所謂墳頭,乃是寬泛而言,陵丘山墳處有土有草的地方,都屬墳脈,土下的墳墓規模越大,墳脈範圍越廣。但在這世上,也只有掌握“望”字訣的盜墓賊才懂得觀察區分。

  群盜攀在蜈蚣掛山梯上,挑燈仔細觀看藥壁上生長的植物。鷓鴣哨看看左右,松枝藤蘿生得蒼鬱虯勁,視之皆是武將塚的墳脈,他又指著藤上的一大叢金色花朵,對眾人說道:“此乃貓兒眼,只生長在墳塋左近,山巔裏必有墓穴。”

  陳瞎子見那片奇花果然形似貓眼,都是借著古墓裏凝結的陰氣而生,花草中透著隱隱的殺氣,看來這元墓藏得雖深,卻終究是有跡可尋。他觀遍了草痕,又提鼻去嗅那藥壁上的氣息。這“聞”字訣嗅土之法,雖沾個“土”字,卻根本沒人會像狗一樣趴在地上一寸寸地去聞,此法必須自幼學起,一生禁忌煙酒辛辣之物,而且並非僅是嗅土,凡是深山絕壑,多有異香縈繞,陳瞎子可以通過聞山法嗅此奇香來辨穴尋藏。

  這種深壑峽谷中常見的香氣共有三種,無香之山皆為荒山,諸如兩壁對峙,極深處山氣凝聚,只有在這類特定的地形中,才可施展此法。最香的氣息是山中毒瘴毒蜃,瘴氣愈毒,香氣愈濃,但毒瘴之香帶有塵土氣息,是土香,很容易辨別出來。

  還有藥草、野花、山藥一類草木精華的香氣,其香氣氤氳迷離,聞之使人精神爽朗。最奇特的香味,則要屬古墓的氣息,由墓土裏的水銀、棺木、明器、屍體,以及防腐的石灰等物混合而成,在墓室裏肯定會覺得陰冷惡臭,但在外邊夾雜上墳脈草木的氣息,聞起來卻似撲朔迷離的一縷幽香,忽隱忽現,若即若離。離墓穴的位置越近,這股幽寒的冷香越是強烈,而且裏面含有一股奇特的腥氣,但這種陰森的腥氣並不難聞。

  陳瞎子用鼻子深深吸一口氣,覺得這片珍珠傘裏的冷香氣息中腥味奇重,向深處便轉為濃郁奇特難以描述的腥香,聞上一聞竟覺得寒意徹骨,更加斷定山岩中藏著墓穴。此處在山陰偏僻之地,若非特意來尋,也難輕易找到這裏。只見藥壁上紫藤古松密密疊疊,墓道口想必都被遮蔽住了,於是打個手勢,命群盜將蜈蚣掛山梯架成竹橋橫在山澗當中。

  眾人眼見古墓蹤跡已現,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在藥壁上搭起竹橋,一個個捉著腳步,踏著顫悠悠的竹梯穿雲而過,不是攀住老藤,便是用其餘的蜈蚣掛山梯搭住岩縫,將身體掛在半空,然後拔出刀斧,去砍削覆蓋在珍珠傘上的植物。

  被斬斷的紫藤花草和松枝,紛紛落下山隙深處,不多時便將那片凹進去的雞血岩顯露出來大半。只見岩壁上裂開了數道大縫,最大的那條寬可蔽牛,裏面黑濛濛不知深淺,細小的縫隙裏生長著幾株鱗甲鮮豔的九龍盤。

  陳瞎子等人心中暗喜,那苗人在藥壁珍珠傘上采藥的傳說果然不假。這九龍盤在山陽處長的都不值錢,普通的只可以驅風解毒,唯獨終年不見天日的深谷幽壑,才能生長這種鱗葉肥大的龍盤,也稱九鬼盤,每株價值千金,有吊命的神異功效。

  群盜見狀,都暫且將那古墓之事扔到了九霄雲外,離得近的,當即便伸手采藥,小心翼翼地連根刨起,倘若九鬼盤少了一根須莖或半片鱗葉,便相當於破了品相,再也不值錢了。

  鷓鴣哨卻對此物視若無睹,他縱身從竹梯躍人雞血岩裏的大裂縫中,探手一摸石壁,指尖立時感受到一陣惡寒,正是古墓中才有的陰冷。提著馬燈往前照去,發現燈光的盡頭恍惚有個人影,再向前半步便已照得真切,只見山隙裏一動不動站著一具身材高大的男屍。古屍低頭垂臂,看不清它的面目,身上積滿了塌灰,以那層灰土的薄厚判斷,這死者孤零零戳在這山縫裏,已有許多年不曾動過了,但仍然能看得出那死屍頂盔貫甲,顯然是一身古時戰陣上披掛的戎裝。

  鷓鴣哨常常獨來獨往,而且他是藝高人膽大,不耐煩再等那夥一寸寸搜刮的響馬子,心想何不先看它一個究竟,便不等陳瞎子等人從後邊跟進來,當先將那馬燈高舉在頭裏,抽出腰間插的德國造鏡面匣子槍,用槍口去撥那古屍的腦袋,想看看這元屍生得什麼樣子。不料德國造還沒碰到那全身披掛的古屍,洞內陰風四起,那僵屍竟然忽然抖開厚厚的灰塵,合身猛撲過來。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1:59 AM

第三十六章 撼嶽

 那具全身披甲、低頭垂臂的元代古屍,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忽然向鷓鴣哨撲倒過來,它這一動,積在屍體身上的灰土蛛網也隨之散開,洞中煙塵陡起。

  鷓鴣哨絕非是有勇無謀之輩,他既然敢用匣子槍去戳那古屍頭盔,便是膽大藝更高,沒有金剛鑽也不攬這瓷器活,腳下步子早已站得不丁不八,不論遇著什麼突變異狀,進退迴旋的應變之策都已預先有所準備。忽聽鐵甲鏗鏘之聲,不等那古屍接近,早已俯身轉了半個圈子,在狹窄的墓道裏與僵屍貼身而過,轉到了對方身後。

  鷓鴣哨的身形之快,直如一縷輕煙,一個鏇子便已轉到僵屍身後,立即探出雙臂,從古屍腋下穿過,兩手自上交叉相互扣住,鎖住了屍體的後頸,同時抬起右膝,頂住它的後脊椎骨。這招看似簡單,但實是搬山道人千錘百煉的絕技魁星踢鬥,他兩臂和膝蓋同時發力一絞,只聽幾聲骨骼碎裂的悶響發出,那身披鐵甲的乾屍,就已被鷓鴣哨卸斷了大椎,如同一團爛泥般癱倒在地。

  倒鬥之人多少都得準備幾套對付開棺詐屍的辦法,以防古墓中的不測之險。摸金校尉有釘屍針和黑驢蹄子,而搬山道人最拿手的就是魁星踢鬥,如果不發生屍變,僵屍未必都會詐屍撲人。

  據說僵人詐屍之因,其中最普遍的,便是屍氣積鬱難消,遇電氣或生人陽氣而產生感應,突然躍起追撲活人,其力無窮無竭,而且皮硬似鐵,刀槍皆不能傷,唯獨背後頸椎屍氣最弱,可以用巧勁絞斷其椎骨,再用力一抖,便使它全身骨骼都散了架子,再也發作不得。

  不過事情並非這麼簡單,鷓鴣哨動作實在太快,他見僵屍撲來,便以快制快轉將過去絞斷了屍體的大椎,這一連串的動作既快且狠,一旦出手就絕不留任何餘地,但正因為鷓鴣哨手底下太過狠辣,半道想收都收不住,他鼓身上前之時,已覺得山體內部有陣劇烈的搖晃,似乎並非是突然詐屍,而是這瓶山整個動了起來,震得那具乾屍撲面倒來。

  鷓鴣哨心中猛醒:“難道是山中突然地震了?”他擔心持續地震,導致山體塌方後被活埋在其中,當下也不敢在墓道裏繼續停留,急忙抽身後退。出了雞血岩上裂開的山縫,只見攀在藥壁上的群盜都已是面如土色,緊緊抓住竹梯藤蘿,似乎也都感受到了剛剛的劇烈震動。

  陳瞎子見鷓鴣哨從窄洞中出來,忙對他叫道:“大事不好,瓶山要斷了,趕快走返!”

  “走返”就是逃跑的意思。原來瓶山上的這道裂隙太深,瓶肩和瓶頸相接的部分,僅有十成中的一成,其餘九成早已斷裂得年深日久了,如此欲斷未斷地在風雨中經歷了幾百年歲月,這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就如“風動石”一般,看似危險實則穩固,在絕險之中有著極其微妙的平衡,如果沒有極為強大的外力相加破壞這種平衡,也許幾百年幾千年之後仍是如此。但卸嶺群盜從沒盜過崖墓,使用炸藥過量。這夥人裏並沒人懂得什麼是“爆破作業”,一味地多設炮眼,多埋炸藥,炸得山口、山脊等處千瘡百孔,爆炸的衝擊波—‘次次在山體中傳導,使得這條裂開的巨大縫隙即將斷裂,剛剛那次震動,只是一個前兆而已。

  山體又傳來一陣陣顫動,比第一次的要輕許多,但震顫連綿,卻是一陣緊似一陣。藥壁上的泥土和碎石紛紛從高處落了下來,鷓鴣。肖也知這山體一旦真正斷開,攀在絕壁上的這夥人,都得跟著倒塌的巨岩摔人山陰裏的密林之中,就算是有銅頭鐵臂金鐘罩的功夫也休想活命。可是山體震顫不絕,若有一步踏空,便會立即跌落深澗,如此情形之下,最忌輕舉妄動,此時他聽陳瞎子讓眾人趕快淩空撤回另一邊的崖壁,趕緊加以阻攔。

  可不等鷓鴣哨開口,已有數名盜眾怕得狠了,想要急於脫離險境,心神大亂之下再也沉不住氣,他們不管山體震動愈來愈烈,便莽莽撞撞地舉起蜈蚣掛山梯縱身躍向瓶肩一側的峭壁。滿以為可以直接用竹梯掛在山壁上,不料這時山間發出天崩地摧的隆隆巨響,山體的裂縫猛然問擴大了數丈,那幾名當先逃竄的盜夥身在半空,原本掐算准的距離再難觸及,蜈蚣掛山梯落了一空,在眾人的齊聲驚呼中墜人了裂縫深處。

  這幾人倒也命大,掉下去的時候手中依然抓著竹梯不放,幾架蜈蚣掛山梯糾纏在一起,形成了一張竹網,卡在了兩側古壁的狹窄之處。可不等他們來得及慶倖自己死裏逃生,上空轟隆隆落下數十塊從山體上碎裂下來的岩石,竹梯上的幾個盜夥哪里有處藏身,都被砸了個“萬朵桃花開”,大大小小的岩石落將下來,撞擊在絕壁上發出轟隆隆的沉重回聲,夾雜著撕心裂肺的慘叫哀嚎,一同落進了最深處的積水裏,傳來一陣撲咚咚咚的雜亂響聲。

  這時剩餘的群盜都緊貼在瓶口側的峭壁上,身體和山體都顫成了一處,一塊塊岩石古樹黑糊糊地夾著勁風從面前落下。山體上那些鬆動的岩石全掉了下來,避得開一塊也避不開這陣接連不斷的落石,不斷有盜夥被亂石砸落,掉下去死於非命。事到如今,眾人也只好聽天由命了,砸死了那是該著死在此地,僥倖砸不死的這條命就算是撿回來的。

  只聽山體的岩層深處,如裂帛般響作了一片,陳瞎子和鷓鴣哨等人忽覺藥壁傾斜加劇,原本亂雲洶湧霧氣環繞的山隙,裂痕是越來越大。眾人覺得眼前一花,似是陽光奪目,山縫裏的草木盡皆暴露無遺,原來裂縫擴大後,外邊的天光都已照了進來。

  瓶山這一瞬間真是搖晃得日月如覆,星河似墜,群盜眼前是一片天旋地轉,手足都已驚得麻了。鷓鴣哨在岩壁上左躲右閃,眼見瓶口這塊千萬鈞的巨岩緩緩倒向外側,半空裏墜下來的碎石頓時減少,當即叫道:“要走就趁現在了!”伸手扯起身邊驚得體如篩糠的盜夥,讓眾人搭起蜈蚣掛山梯,架成竹橋逃回對面的陡壁。

  陳瞎子等人見狀也明白這是最後的機會,這形如古瓶的山體馬上就要折斷了。但是欲速則不達,群盜心慌意亂,加上手腳發顫,接連失手掉落了幾架竹梯,僅剩的四架蜈蚣掛山梯拼成了雙橋,搭在兩道裂壁之間。

  群盜把陳瞎子當先推上竹橋,他是常勝山的舵把子,理應先保他脫險。陳瞎子在此時已完全顧不上再作姿態,毫不推辭,抬頭看了看上邊沒有碎石落下,便提氣踏上竹梯,三步並作兩步,搖搖晃晃地躥了過去,及到盡頭,一躍攀住一段岩縫定住身形,回過頭來連連招手,示意鷓鴣哨不要再去管旁人了,這座石山說塌就塌,趕緊逃過來,你我兄弟保住性命要緊,否則萬事皆空了。

  鷓鴣哨卻自恃身上本事了得,不願爭搶這條生路,對倖存的十幾名盜眾一揮手,示意讓他們先行過去,自己斷後。這夥盜眾見狀,雖然心生敬意,腳底下卻顧不上謙讓了,當即爭先恐後地跑上竹梯,在瓶山山體轟天嚇地、掣電奔雷的猛烈震動中,又有幾人失足落F蜈蚣掛山梯活活摔死,最後這—側僅剩下紅姑娘與鷓鴣哨兩人了。

  此時鷓鴣哨見川嶽震動草木披靡,山體斷裂在即,已容不得兩人一個個地過去了,當下也顧不得理會竹梯能否同時承載兩個人的重量,推著紅姑娘飛身踏了上去,拽開身形,在陣陣巨岩斷裂的聲響和半空激蕩的氣流中急速穿過。

  鷓鴣哨走在一半,忽覺腳下竹梯晃得勢頭不善,只覺山隙間一陣狂風吹來,人在半空身如飄葉,似欲乘風歸去。他知道風勢太大,再急於向前趕去,稍有差池就得被風吹下深澗,趕緊拽住身輕如燕的紅姑娘,兩個人聯手,就不易被山間的亂流捲入裂縫了。

  但剛剛穩住重心,瓶山的裂痕深處,就是一陣天摧地塌嶽撼山崩的劇烈震動,怪嘴般張開的兩道陡壁越離越遠,終於從中轟然斷開,瓶口這塊千萬鈞的巨岩翻滾著落向地面。山體崩塌帶動的亂流,把鷓鴣哨腳下的蜈蚣掛山梯卷得如同一片飄葉,打著轉落進山底,鷓鴣哨和紅姑娘也是身子一沉,耳邊生風,忽地掉了下去。

  鷓鴣哨臨危不亂,緊緊捉住紅姑娘的手臂,借著一股亂流,合身撲向陳瞎子等人所在的峭壁,兩人如同一對大鳥,在山風呼嘯的半空中劃出一條弧線,斜斜落下,陡壁上的景物在眼前飛馳掠過。

  鷓鴣哨眼明手快,眼看接近了峭壁,伸出空著的左手,臂彎和手腕內側的攀山甲百子鉤,立時抓到了岩壁,奈何青岩堅硬溜滑,生滿了綠苔,百子攀山甲只在石壁上抓出數十道白印,又被落下來的紅姑娘一墜,兩人貼著陡峭的絕壁慢慢滑了下去,竟是不能停留。

  紅姑娘此時也已嚇得魂不附體了,閉了眼睛不敢再看,忽然覺得自己被鷓鴣哨抓著胳膊,在半空裏騰雲駕霧一般慢慢落向大地,大著膽子低頭一看,正好瓶口那塊巨大的山體砸落在地,把山底的樹木泥土拍得寸寸碎裂,各種亂七八糟的碎片都飛濺到半空當中。她趕緊抬手遮住臉以防傷到眼睛,只覺—陣令人窒息的氣流撞在了身上,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了。

  山下的叢林地勢凹凸,瓶口巨岩落地後就勢滾了兩滾,天搖地動的巨響中落在一片樹木高大的密林裏,方才止住。鷓鴣哨卻無暇去看山底的情況,他被紅姑娘拖得不斷向峭壁下滑落,接連幾條凹凸的細小岩縫都沒能阻住二人下墜的勢頭,耳中只聽得百子攀山甲的鉤子摩擦山岩之聲尖銳刺耳。

  鷓鴣哨知道剩下的這半截瓶山,已成了一面懸崖,由於山勢歪斜傾倒,垂直的崖壁底部與地面之間是空的,照這麼滑下去,手中馬上就會落空,直接摔到地上身亡,一顆心不由得懸到了嗓子眼,手上暗中加力,猛覺臂上一緊,他拽著紅姑娘掛在了懸崖斷面的稜線處,兩個人的身體都懸在半空擺來擺去。終於掛住了岩隙,那百子攀山甲並不能抓掛虛空,哪怕再落下半尺,就絕無回天之力了。

  鷓鴣哨單臂掛在懸崖絕壁上,長出了一口氣,眼看瓶山周圍雲山淡淡、煙水幽幽的景色都在眼底了,暗道一聲“造化了”,低頭看了看紅姑娘,問道:“懸在這半空裏,風光雖佳,胳膊上的滋味卻不好受,你自己還能不能動彈?我先拽你上來如何?”

  紅姑娘畢竟是個女子,雖然也是手段狠辣,又入了綠林道,她卻沒有鷓鴣哨這等神勇膽略。她面色慘白,心口突突地跳個不停,但想到此時此地身臨奇險,可天幸是和鷓鴣哨在一起,死也不枉了,驚慌之意這才稍定,兩手緊握住鷓鴣哨的手臂,喘了口氣,慘然答道:“我沒什麼,可是……山下搬運明器的那幾百號弟兄全完了……只怕都被這塊巨岩砸扁了……”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2:00 AM

第三十七章 夜幕

山陰下有軍閥頭子羅老歪率領部隊搬運寶貨,千百號人的隊伍都聚集在山底,那片區域地形崎嶇,他們就算發覺到頭頂的山體崩塌了,也絕難在一時三刻之內逃個乾淨。瓶口這塊千萬鈞的巨岩砸落下去,聲勢淩厲已極,連參天的古樹都被壓為了齏粉,料來山下的絕大部分人都已死於非命了。

  鷓鴣哨身懸半空,聽得紅姑娘所言,低頭向下看了看,雖然自己逃得了性命,卻也是心下慘然一片,想不到一瞬間竟然死了這麼多人。鷓鴣哨感覺到臂上漸麻,難以在峭壁邊緣再做耽擱,他急忙讓紅姑娘攀在他背後捉牢了,隨後展開攀山甲,如壁虎遊牆一般貼在百仞絕壁爬行而上。

  紅姑娘實在不敢往下再看,乾脆閉上了眼睛,只覺耳畔呼呼風響,淩空涉虛,雲生足底,似乎是亂雲迷霧——陣陣從身邊掠過,上升得卻甚是平穩。自問平生遭遇,從未有如此之奇險,又不禁佩服鷓鴣哨的身手和膽量。

  二人攀著峭壁而上,快到丹宮後殿的缺口時,便有卸嶺盜眾以蜈蚣掛山梯接應。此時陳瞎子等倖存之人,都已到了後殿,眾人會合一處,各自驚歎不絕,還以為鷓鴣哨已經墜崖身亡了,這搬山道人當真命大。眼見藏在山巔裏的元代古墓,竟如自身具有靈驗感應一般,在被盜墓者發現之後,這墓穴便從山體上崩塌斷裂,砸死了許多卸嶺盜眾。群盜都以迷信的角度去揣摩此事,卻並未考慮到山體崩斷,實是因為炸藥爆破之故。

  眾人惦記著山下弟兄的傷亡狀況,急匆匆掉頭出了瓶山,到山陰處一看,果然是死傷慘重,被巨石砸成肉餅的不計其數,又有許多頭破血流身受重傷的,連橫行湘陰的大軍閥羅老歪也是當場斃命,落得個粉身碎骨。那瓶口巨岩掉下來順坡滾到了一片密林中,離山陰處已經遠了。地面被砸出的大坑裏,樹木山石,以及人肉人血,還有驢馬牲口都混為一片狼藉。僥倖沒死的個個面如死灰,神色一片呆滯,抽一個耳光過去也毫無反應。

  陳瞎子見狀心中涼了半截,暗道一聲:“真乃天亡我也!”苦心經營多年的局面,似乎都跟隨瓶山一起崩裂了。死傷幾百號人本不算什麼,但地方軍閥本就是烏合之眾,如今羅老歪一死,他手下的幾萬部隊就立刻變得群龍無首了。湘陰乃是卸嶺群盜的老巢,此事後果之嚴重,已難估量,而且三盜瓶山,死傷折損的弟兄是一次多過一次,常勝山舵把子威信掃地,要不再盜得十幾座大墓,這場子是找不回來了。

  正所謂是“掬盡湘江水,難遮面上羞”,陳瞎子沮喪到了極點,覺得自己這一生的事業和野心,都已經在今朝一併付諸東流了,是非成敗轉頭空,轉眼間,泰山化作冰山,想到這些,不由得一陣急火攻心,險些吐出血來。

  他的手下趕緊將他扶在一旁坐了,紛紛勸道:“陳總把頭神鑒蓋世,咱們這回雖是栽了個大跟頭,但常勝山的根基卻不曾動搖,將來必有東山再起的時候。當初首領不是總教誨小的們勝敗兵家不可期嗎,羅帥雖然福維尚饗了,死得也是慘烈,卻算得上是刑天舞幹戚,猛志故長在。英雄好漢不死就算了,既然要死就一定要為舉大事圖大名而死,只要常勝山舵把子沒出意外,咱們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陳瞎子見手下人淨說些不疼不癢的屁話,並無半句當用的良言,心中更是懊惱,揮手讓他們退在一旁,只把鷓鴣哨請到近前,嗟歎一聲,對他說道:“兄弟啊,你我結義一場,從不曾虧負了義氣,如今為兄方寸已亂,實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也只有你能幫我拿個主意了。”

  鷓鴣哨是絕頂機靈的人物,他自是明白陳瞎子眼前的處境,這卸嶺盜魁的金交椅怕是坐不穩了,為今之計,只有亡羊補牢,綠林道上做事,自古便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而且絕難回頭。

  當務之急是首先穩定軍心,防止羅老歪的部隊嘩變潰散。現在各路軍閥之間搶地盤的戰鬥很是激烈,如果不把部隊穩定住了,一旦出現大批逃兵,周圍的大小軍閥很可能就會乘隙而人,那樣一來,卸嶺群盜在湘陰就站不住腳了。

  其次還要再盜瓶山古墓。如今那山巔裏的墓室隨著山體崩塌落人坡下密林了,裏面的棺槨明器不知是不是也跌碎得七七八八了,但要不把這座古墓盜空,陳瞎子就更沒臉面了。

  鷓鴣哨願意單槍匹馬前去林中盜墓,而陳瞎子則應該指揮手下聚攏殘部、安撫傷兵、收殮死者,並且派人星夜趕回湘陰,找羅老歪軍閥隊伍裏的二號人物,用些手段讓他為常勝山效命出力,以便儘快穩定局面。

  陳瞎子道:“此乃萬全之策,只不過那座古墓已經是顛倒無常了,讓賢弟一人前去盜墓太過冒險,有道是孤掌難鳴,須得有人相助才是。”

  鷓鴣哨本不想再有旁人相幫,搬山與卸嶺手段不同,從不依仗人多,對搬山道人而言,人手眾多之時反倒不得施展,但也不好回絕陳瞎子。最後兩人一商量,只讓紅姑娘和苗人嚮導跟隨同去,如遇險情,可放火箭為號,附近收拾殘局的盜眾都會立刻趕去接應。

  那紅姑娘是月亮門裏的好手,破關解鎖都有過人之處,又有飛刀袖箭的絕技,並且她不像尋常盜眾一樣急功趨利,跟在身邊是個得力的幫手。而那苗人雖然膽小如鼠,卻是當地土人,熟悉老熊嶺的地形地貌和一切風物掌故,進山鑽林,都離不得他。這廝貪圖陳瞎子多賞他幾兩煙土,當即豁出性命了願意跟搬山道人前去盜墓。

  等到安排已定,吃了些乾糧,夜幕便已降臨了。鷓鴣哨和紅姑娘都換上黑色的夜行衣,讓那嚮導拖上一架蜈蚣掛山梯,三人又各自背了一隻竹簍,將怒晴雞和另外兩隻雄雞裝入其中,看看皓月初生,光同白晝,便立即動身前行。

  那座斷裂的山體一路滾人穀底,沿途壓斷了許多樹木,滿目皆是血污碎肉,並無一寸平地可行,只好從另一邊的林子迂回入內。這晚的月色似水般明澈,也就並未挑起燈火,都把馬燈熄了掛在腰間,穿林過去,一派林深人靜。轉進山坳沒走多遠,身後卸嶺群盜收屍整隊的噪動之聲便聽不到了。

  路上三人談論瓶山古墓之事,紅姑娘趁機謝過了鷓鴣哨日間相救之恩,鷓鴣哨對此毫不在意,些許小事,何足掛齒。

  紅姑娘說救命之德豈是小事,雖然暫且托寄在綠林中棲身避禍,專跟著舵把子做些沒王法的勾當,可也不敢忘了點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為人處世之道。搬山道人在日間也折了兩人,她眼見鷓鴣哨再無其他的幫手了,便說今後願意脫離常勝山,跟在他身邊去各地倒鬥,雖然力量單薄,卻必定不計安危捨命相助。

  鷓鴣哨何等之明,見紅姑娘如此說,早知她是有意以身相許,就只好把話擺明瞭,免得日後情愫糾纏生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搬山道人雖也和外人通婚,可這一族中之人盡受鬼洞惡咒折磨,壽命都很短暫。

  紅姑娘見對方識破心事,覺得臉上發燒,好在月光下也看不分明,倒不易被那不相干的苗子看到,只好說些旁的,把這話頭岔開。她對這世上的得失成敗並不關心,但要說到命苦,月亮山自古便是處在社會底層,備受壓搾欺淩,短命夭折的藝人何曾比身受惡咒的搬山道人少了。紅姑娘的師妹黑丫頭就是十六歲丟了性命,她家裏連老帶少七口人,也都是被官府逼死的,說起來就止不住要流眼淚。

  鷓鴣哨不想談及世態炎涼,說起來難免讓人心灰意冷,只是覺得紅姑娘的師妹竟叫黑丫頭,這月亮山裏的藝名卻真古怪,都是以顏色做字。瓶山附近的老熊嶺義莊,本來是座“奶奶廟”,裏邊供著白老太太,難不成那老狸子也是月亮山裏的?難怪會使幻術。

  說話間差不多就快三更天了,月色已高,煙霧四合,密林中又是妖氣朦朧。鷓鴣哨讓那二人暫時停住腳步,縱身攀上一株大樹舉目四顧,看清了那塊巨岩在林中的方位,都籠在一片詭異的薄霧之中,看罷便溜下樹來,仔細尋問苗子這後山的地形。

  洞蠻子忙不迭地回答:“好教這位墨師哥子得知,山后林穀重疊,儘是不見人煙的荒涼地界,四周那些天然生成的石筍石柱,咱們洞民們稱其為笏岩。笏岩密林之地,正是形如飛鳳展翅的怒晴坳,最深處據說早年間是七十二洞的祖洞,如今好像還有些玄鳥、黑熊的石像遺跡,荒廢已久,現在的當地人也不怎麼看重此地了。”他對鷓鴣哨的印象先人為主,還以為此人是陳瞎子請來幫忙盜墓的紮樓墨師,兼之當地洞民對木匠極是尊敬,便仍是以墨師相稱。

  鵬鴣哨暗中點頭,心想瓶山古墓果然取的是厭勝之法,以懸空墓穴的陰氣壓制夷人祖洞的祥瑞之氣。元人壓勝之道並非鮮見,元滅南宋後,江南釋教總管楊璉真迦曾把南宋歷代皇陵盜挖一空,將南宋多位皇帝的屍骨搗爛,混合在豬狗牲畜的骸骨之中,埋在一個大坑裏,又在上面建了座鎮南塔,用以鎮壓南人的龍興之氣,這辦法便是典型的厭勝。又想:“夷人祖洞卻不知是否真有什麼名堂,看這林中薄霧不散,料來也不是太平的去處,不可不加防備。”

  念及此處,便讓紅姑娘和苗子都放輕了腳步,尋那月光照不到的樹影裏潛行過去。這時就聽得那林於深處哭聲四起,哭得嗚嗚咽咽極是悲切淒慘,好像死人出殯時號喪的一般,中夜的密林裏聽來極是悽楚,使人毛骨悚然。

  苗子知道這山裏絕對再沒旁人,怎麼會有這許多哭聲,心道莫不是祖洞裏的先人冤魂在夜裏出來訴苦了?想到這嚇得他抖成了一團,頭皮子上的毛髮都一根根豎立起來,腳底下發虛如踏棉絮,當場就要一屁股坐倒在地。

  鷓鴣哨抬手將他後領子揪住,沒讓他坐到地上發出聲響,並對二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帶頭把黑紗蒙了門鼻,掩蓋住了活人的氣息,隨後抽出德國造鏡面匣子,撥開了機頭拎在手中,使之處於隨時可以擊發的狀態,對紅姑娘和苗子指了指方向,示意二人在後邊緊緊跟上,他就當先躡足潛蹤,慢慢順著那片林中的哭泣慘嚎之聲摸了過去。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2:02 AM

第三十八章 白猿

 鷓鴣哨身著夜行衣,帶著紅姑娘和苗子,三人在夜色中尋聲前行。林中那片哭泣之聲傳來的方向,恰巧是在巨岩墜落之處,離得越近,嗚咽悲泣之聲越是清晰,啼哭慘叫極是悽楚雜亂,似是一大群人同聲哀哭,只聽那哭聲隨風在林中回蕩,絕不是什麼風動林濤之類由自然界所發出的動靜。

  鷓鴣哨見深夜之中有此異響,豈是尋常?他心下暗自納罕,便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屏住呼吸捉著腳步向前攢行數十武,眼前便出現了一片密密匝匝的老樹,那片鬼哭神嚎的動靜都來自其中,林中月影扶疏,鬼氣逼人。

  嚮導當此情景,已是心驚肉跳,他也知此時不能做聲,連打手勢,示意鷓鴣哨和紅姑娘不要再向前半步了。深更半夜的密林裏哪里還有旁人,肯定是瓶山古墓中的厲鬼見墓穴毀了,陰魂不散地在附近徘徊,咱們三個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往裏走了。

  鷓鴣哨哪里肯去理會苗子,他見樹影濃密遮遍了月色,在林中穿過未必穩妥,便揪了苗子衣領,對紅姑娘一指樹梢,便當即帶著苗子攀上一株老樹。那片樹林枝杈粗大,樹梢枝頭都可承受不小重量。

  這三人中的苗子,也是慣能爬樹鑽山的當地土著,紅姑娘和鷓鴣哨身手更是矯捷不凡,不聲不響地上了樹冠,將身形伏低,隱在林梢枝葉當中,從高處借著朦朧的月色,悄然向樹下窺探。

  月影之下,只見林後正是瓶山前端斷裂下來的山體,青黝黝地眠在地上,如同一個沉睡不動的巨大怪獸。山體已經裂開無數大大小小的縫隙,有許多岩石已經從中崩塌,山體內部都暴露了出來,只是鷓鴣哨等人是在遠端,看不太清楚山岩裏的情狀。

  岩石前邊,遍地都是散落的碎瓦和各種明器,金銀銅玉皆有,想是墓室受到劇烈衝擊,內部的磚石器物都已經跌得散了,另有一具高大異常的紫金棺槨斜在當地,那紫金槨好生奢麗,周遭罩了珠襦玉匣,所謂珠襦.便是珍珠帳幕,槨身上都嵌滿無瑕玉璧。

  但這紫金槨已經碎裂,珠玉殘破粉碎,散了滿地,槨中是具金絲楠木的漆棺,棺蓋已被震開,僅有一面七星板,半遮半掩地擋在棺上。此板是以杉木為材料,度棺內可容之尺寸,置於棺蓋之內,板上鑿有七個大小如銅錢的圓孔,刻梘槽一道使七孔相連,所以稱作七星板,從隋唐年間就有了這種風俗。

  七星板半遮住棺內,裏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不知那元將屍骸怎樣,只有無數悲哭之聲在林中飄來蕩去。此刻的林子裏,樹隙間夜霧流淌,月光也被天空的輕雲擋住,四下裏朦朦朧朧。鷓鴣哨三人伏在樹梢,雖聽得四面八方都是哭聲,卻無法辨認哀號聲到底從何而來,只好打定了不動如山靜觀其變的主意,將張開機頭的鏡面匣子槍口壓低,瞪大了鷹般的眼睛,凝神注視著樹下動靜。

  正自屏息觀看,紅姑娘突然輕輕一扯鷓鴣哨的衣袖,舉手點指那口紫金槨,示意以她所在的角度,可以看到槨底有些極不尋常的事物。鷓鴣哨在樹杈上輕移身形,換了一個角度,把眼一張,頓時心中一凜:“那是什麼?”

  原來紫金槨底下壓著一隻白森森的人體手臂,那手臂粗壯長大,五指爪長數寸,白毛茸茸,從槨底露出多半截,一動也不動。

  僵屍身上出現屍變,突然生出屍毛,歷來都被傳說為“凶”,既為行僵的代稱,素有黑凶、白凶和披毛煞之說。但在民國年間,科學觀念已遠比封建時代昌明多了,連鷓鴣哨也知道,屍變牛毛乃是由於黴變作用。

  棺中密閉千百年,只要內部空氣不曾流動,開棺後千年古屍仍會如同生人,但在接觸到空氣後,千年僵屍必定會在瞬間產生變化,其變化和棺槨材質、屍身上藏帶的明器有關,如果棺中鋪了防潮的屍灰或水銀,屍體必為於屍,不會產生黴變。

  而含以珠玉,堵塞九竅的千年古屍,若是保存妥善,則開棺時多為濕屍,也就是屍體內部所含的水分仍被鎖存牢固,古屍的頭髮和指甲甚至還能繼續在棺中生長百年之久,在接觸到流動的空氣時,水分迅速喪失,若突然被電氣和生物觸動,就會出現加劇的黴變,迅速長出灰白色的屍毛,詐屍和行僵多是由此而來。

  對專盜古墓的搬山首領鷓鴣哨而言,屍變和詐屍的現象,乃至行僵撲,人一類的駭異情形,都是平常的事,他見過不知多少,何足為奇。但看那鑲珠嵌玉的紫金槨下竟然壓著僵屍,不禁覺得極是古怪,瓶山崩塌下來的山體包裹著墓室,棺槨從中跌落出來,恰好是正面朝上,難道這連棺套槨竟恁般不結實,裏面的古屍竟從槨底露了出來?還是這林中本就藏有僵屍,卻被這紫金槨砸個正著,壓在了底下?

  墓室藏在山巔內懸在半空,隨後山崩地裂,棺槨又從墓室內掉落到密林裏,此等情形恐怕從未有盜墓賊撞見過,鷓鴣哨當然也沒有這類經驗,林中妖氛濃重,在沒摸清狀況之前,自是不肯輕舉妄動。

  那嚮導見鷓鴣哨與紅姑娘都在樹上緊盯著紫金槨側面,不知他們二人在看些什麼,當下也手腳並用,攀著樹杈挪了過去,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見棺底壓著一具遍體白毛的僵屍,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有道是:“黃口孺子,哪敢聽雷電轟鳴?病體樵夫,怎聞得虎嘯龍吟?”偏僻山野之輩,最是迷信,對鬼狐僵屍的畏懼之意深入骨髓,——看之下駭然失色,趴在樹上全身戰慄,只比那木雕泥塑的多得一味抖。

  紅姑娘在旁見洞蠻子嚇得狠了,手足都已廢了,隨時都可能失手一頭栽下樹去,便急忙將他背心揪住。這時只聽林中悲啼之聲漸漸聚攏過來,樹叢中人影紛亂,撞得枝葉一片窸窸亂響。

  鷓鴣哨心中明白這是“正點子”來了,對紅姑娘和苗子輕輕一擺手,示意:“千萬別再發出任何動靜打草驚蛇,只管潛伏不動,先看看林子裏的是什麼來頭,再做理會。”他手還沒放下,樹下已有成群的黑影躥躍而來。

  此刻夜霧已薄,月亮也從雲中探出一半,只見樹林裏竟是出現了一群猴子,猴群連老帶少約有百隻,甚至連剛出生不久的小猴崽子.也被母猴抱了來。群猴奔泣而至,到距離紫金槨寸幾步的距離,便即紛紛停住,似是對那口碎槨十分懼怕,再也不敢往前接近半步,只圍在四周抓耳撓腮地掩面哭嚎,而且上躥下跳的,不肯有一刻安寧。

  鷓鴣哨與紅姑娘見這大群猴子,都如人間奔喪的—般,也覺心下駭異,鷓鴣哨心中一動:“莫非棺槨砸死了一隻白毛老猿?”有了這個念頭,再看紫金槨下的手臂,確實長得異于常人,正如猿臂一般,似乎是林中有只白猿突遭飛來橫禍,慘死在了棺槨底下。

  據說世上的萬種生靈都有定數,活得年頭久了,必遭天地誅滅,如能躲開種種天誅地劫,才可跳出五行輪回之苦,得個神遊太虛長生不老。那白猿趕前一步,錯後一步,都不會被從天而降的紫金槨砸中,若沒冥冥之中的定數,怎會遭此橫死?

  鷓鴣哨一時也吃不准自己的推斷,只好繼續窺視猴群動靜。那些猴子圍在四周,哀嚎慟哭之聲大作,似是有意過去抬開棺槨把底下的白猿屍體搬出來看個究竟,卻又像是極其畏懼什麼東西,鼓噪著向前半步,又似火燒屁股般“咿呀”怪叫著飛躥回去。

  三人在樹上看得清清楚楚,都不知群猴為何如此畏怖紫金槨,難不成猴子也知道棺中粽子厲害?常言道“辰州的粽子,柳州的鬼”,湘西辰州最著名的幾樣土產之物,除了被稱為辰州砂的朱砂,以及辰州苗器之外,再就是僵屍最有名了。行僵送屍的習俗淵源悠久,屍變的傳說也是最多,所以在湘西瓶山見到什麼屍變異狀也不奇怪,恐怕連山裏的猴子都知道古屍不能輕易接觸。

  那苗子只是畏懼狐鬼行僵,見了猴群卻不甚驚異,因為猛洞河流域常有成群的野猴出沒,老熊嶺也有遠近聞名的白猿洞,這些猴子是往來深山行商之人的大敵之一。猴子們都知道過路的人身上帶有酒水乾糧,它們就在深山老林裏用石子砸人,然後搶奪食物,所以當地為往來客商做嚮導的,都會唱“猴歌”,可以驅散猴群的騷擾。

  鷓鴣哨擅長口技,也會唱猴歌、猴贊來驅猴,不過此時群猴雲集,都圍在紫金槨四周躥跳哭嚎,行動極是反常,在沒看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之前,鷓鴣哨暗示另外兩名同伴在樹頂窺視,不可驚動了群猴。

  這時就看那數百隻猴子急得團團亂轉,其中似有若干睿智之輩,轉了幾圈就蹲坐在地,撿起石子向那棺槨投擲,其餘的群猴也紛紛效仿,一時無數石于如同雨點般落了過去,砸到紫金槨上啪啪亂響,然而棺槨內一片死寂沉沉,並沒有半點動靜。

  鷓鴣哨暗道:“好狡猾的猢猻,竟曉得投石問路,不知它們究竟要做出什麼事來,我且冷眼看個仔細。”又想:“棺槨裏被亂石擊打都沒有任何動靜,看來這夥猴子要過去了……”

  剛動這個念頭,果然見幾隻膽大快捷的猴子從猴群中躥出,其中有一隻似乎有些膽怯,出來後要打退堂鼓,便被猴群裏的一隻老公猴連撓帶咬地趕了出來。五六隻猴子戰戰兢兢地向陰氣沉重的紫金棺槨接近,不住手地抓撓猴腮“吱吱”亂叫,顯得又慌又急,恨不得立刻把棺槨搬開,卻又唯恐棺中有什麼可怕的東西突然出現,進三步退兩步,好不容易壯著猴膽湊到跟前,仍是警惕地四下張望,只要稍有風吹草動,立馬就會一陣風似的逃掉。

  正這時,那被壓在巨槨下的白猿手臂猛地動了一下,也不知是詐屍還是還陽,嚇得附近幾隻猴子毛髮尾巴全都豎了起來,原地蹦起多高,嗖地躥回猴群。其餘的猴子也受驚不小,頓時逃散開來。

  過了一會兒,逃開的猴子們又探頭探腦地從遠處往這邊觀看,唧唧喳喳的好一陣騷動,方才重新聚攏過來,再次圍到紫金槨前。鷓鴣哨看在一旁,都暗中替這夥猴子著急,只見猴群逐漸從驚慌中鎮定下來,發現壓在槨下的白猿似乎還活著,都在樹叢中跳蔔跳下的,顯得皆有喜色。

  當下便有幾隻猴子翹著尾巴爬了過去,試探著伸猴爪摸了摸棺槨,想要搬開這沉重的紫金槨,卻又不知從何著手,急得前躥後跳。其中有只體形很大的禿尾老猴,似乎是猴群中膽子最大的一個,它反復試探了幾回,見棺中並無異常,便縱身躍上七星板,想將那木板搬開。

  正這時,棺中忽然冒出一陣黑氣,騰地坐起一具古屍。這具僵屍魁梧高大,面如牛肝一般血紫,首上無冠,滿頭披散著頭髮,周身穿著錦繡紫袍的凶紋殮袍,腰圍嵌玉金帶,正是一介大貴巨權的模樣。屍起迅速如電,不等那禿尾猴有所反應,就慘呼著被僵屍揪入棺內,沒人了漆黑的棺槨之中,那棺槨既深且大,在樹上已看不到裏面的情形,只聽那禿尾猴在棺材裏面的尖聲慘叫突然斷絕,紫金槨中便又沒了動靜。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2:04 AM

第三十九章 挑屍

禿尾猴被僵屍拖人棺中的一幕,快得讓人無思量餘地,鷓鴣哨等人在樹上只覺眼前一花,緊接著便聽到紫金槨內傳出幾聲老猴臨死前的慘叫。鷓鴣哨擔心嚮導受驚不過叫喊出聲,趕緊用手將他罩著黑紗的嘴巴按上。

  林中聚集的猴群也都嚇得怔在當場,視線齊刷刷投向紫金槨,看得連猴眼都直了,直到禿尾猴撕心裂肺的悲慘哀嚎突然停止,群猴方才如夢初醒,如同樹倒猢猻散一般,嗷嗷亂叫著四散逃入林中,頃刻間便不見了蹤影。密林深處又恢復了寂靜,連根猴毛都沒剩下。

  紅姑娘見有屍變,連忙摸出三柄塗了黑狗血的飛刀在手,當即就要發難。鷓鴣哨悄悄舉手示意她先別妄動,棺中那元代貴族的僵屍好生厲害,不過看其形貌應該是西域色目人。元代是多民族相容並存的局面,有色目人為將並不奇怪,討伐老熊嶺七十二洞之時的統兵大將,很可能正是此人。元代活人殉葬之風極盛,先前在墓中所見的披甲乾屍,大概是陪葬的武士。天子可有百人陪葬,王公可有數十人,統兵的將軍安排幾個親隨殉死在墓道裏看守門戶,就當時的社會風氣而言,也不算是什麼殘酷奢侈之舉。

  但西域文化背景獨特,喪葬習俗也與傳統葬制存在很多區別,棺槨、墓穴、明器,以及保存屍體的辦法在當時看來,都透著極其神秘的色彩。搬山道人從西域沙漠雙黑山遷人中原,已逾數千載了,對自漢代開始繁榮起來的西域喪葬之法所知有限,吃不准瓶山巨槨裏屍變的底細,只好動心忍性,繼續在樹上潛蹤窺探。

  死寂的林子裏,只有棺中發出一陣陣哢哧哢哧的響動,像是僵屍正在裏面啃噬禿尾猴的死體,聽得苗子寒透了心肺,忽覺脖子上滑溜溜的—陣地用手去摸,一邊低聲道:“墨師哥子,休要捆小的脖頸,這地方還得留著喘氣……”

  話未說完,卻摸到後頸上並非是什麼繩索,心神恍惚之下,抄在手裏一看,竟是一條劇毒的白花蛇,沖他噝噝吐著毒信,頓時驚得有一半魂魄超生到天上雲端裏去了,忙使出全身力氣,把手裏的白花蛇甩掉,但身下的樹枝可經不起他如此折騰,頓時哢嚓一聲斷裂開來,連人帶樹杈同時掉了下去。

  鷓鴣哨和紅姑娘正自留意樹下棺槨的動靜,沒提防苗子會有這麼一手,饒是鷓鴣哨身手奇快,等察覺到樹杈斷裂時也已晚了半步。這株大樹高可數丈,他擔心苗子從高處落下去摔個非死即傷,救人心切之下,顧不得再隱匿行藏了,急忙在樹杈上倒懸下來,腳踹樹幹放開雙臂,如同一隻夜行蝙蝠般飄身落下,他後發先至,在半空中一把扯住苗子的衣領。

  在如此之高的樹上落下,即便是鷓鴣哨也難保不會受傷,好在林木茂密,掛滿了藤蘿,不等落地,就扯住廠掛在樹幹上的老藤,這才放開苗子的身體,從樹上下來,二人已站在了那具紫金槨前。

  此時紅姑娘也從樹上下來,聽得棺中窸窸窣窣響個不住,似乎裏面的僵屍會隨時爬出來撲人,不禁秀眉緊蹙,暗自打了個寒戰,問鷓鴣哨道:“如何理會?放火燒吧!”

  鷓鴣哨本想先藏在暗處看個仔細,但既已來至棺前,也只好立即動手.不過盜墓者自古以來很忌諱在沒看棺前便縱火燒棺,烈火一焚,裏面的明器可就全都完了,還指望從中找出丹珠之物,怎能輕易放火來燒?便對紅姑娘道:“別用火,先用蜈蚣掛山梯把僵屍從棺中挑出來再做理會。”

  鷓鴣哨說完便轉身去把竹梯拖了過來,命苗子和紅姑娘將這蜈蚣掛山梯抄在手裏,平舉了探入棺內,不管鉤到什麼,都用力將之拽出棺外,他自己著手按快槍窺伺在側。

  苗子遇蛇後從樹上跌下,已自驚得心慌意亂,就動了逃跑的念頭,但看鷓鴣哨手裏拎著的德國造鏡面匣子,心裏明白此時逃走免不了要挨上一梭子槍彈。此人天生就是膽小,這些年見了許多軍閥土匪草菅人命的事端,相比起厲鬼僵屍,他還是更懼怕手裏有槍的軍閥,一看見黑洞洞的槍口,腿肚子就軟了,再借幾個膽子來也不敢逃開半步,只好硬著頭皮,幫紅姑娘把竹梯抬起來,對準紫金槨探了過去。

  二人先用蜈蚣掛山梯撥開半遮在棺上的七星板,壓低了梯首,如同飛龍攪海,在那棺中一卷,觸手沉重,便知竹梯前的掛山鉤已搭住東西了。紅姑娘看了鷓鴣哨一眼,見他蓄勢已待,便對苗子使了個眼色,手上加勁,把蜈蚣掛山梯挑將起來。

  紅姑娘和苗子都感覺竹梯變得格外沉重,只好並力挑動,不料竟從棺中拽出一大團事物。此時清冷的月光灑將下來,三人站在側近都看得一清二楚,只見蜈蚣掛山梯前端的包銅亂鉤,正掛在那已死的禿尾猴嘴上,死猴的嘴巴被扯得豁張了,毫無生氣的臉孔仰著朝天,釣魚一般地讓亂鉤從棺材裏扯了起來。

  鷓鴣哨見慣了生死之事,死狀再如何詭異的屍首,在他眼中看來,都如泥塑蠟雕,不到事不得已之時,也絕不肯採取極端舉措殘害古屍,他認為只有懂得對死亡的敬畏,才能一次次躲開死神的召喚。但眼下以竹梯戳屍,卻實屬無奈之舉,因為誰也不知棺中僵屍會如何發作,此刻見從棺中啟出死猴屍體,他連眼眉都沒動上一下,依舊沉靜如水地在旁注視,全身蓄勢待發,準備隨時應付即將發生的種種不測。

  但紅姑娘見那猴屍死狀如此猙獰可怖,她畢竟是半路人的倒鬥行,不免感到一陣毛骨悚然,也不敢直視猴臉,當下壯著膽子,和早巳嚇得體如篩糠的苗子一起用力,顫抖抖地緩緩抬起蜈蚣掛山梯。

  只見竹梯從棺中挑出來的,並不單單是一具毛茸茸的猴屍,禿尾死猴的屍體與棺中僵屍緊緊連在一起,那古屍的頭埋在死猴頸中,似乎張口咬住了不放,竹梯扯動死掉的禿尾老猴,竟連同那具元代僵屍一發從棺中啟出。

  禿尾老猴的分量畢竟有限,只是那具元代僵屍體格魁梧,屍身極是沉重,這也可能是灌了水銀防腐,總之紅姑娘與苗子額頭都見了汗,接連抬了幾次竹梯,而那一猴一人的屍體竟似在棺中生了根,急切之間難以挑出棺來。

  鷓鴣哨之所以要讓他們以蜈蚣掛山梯在遠處挑屍出棺,是因為擔心距離紫金槨太近,棺蓋棺板都已經震散了,一旦棺中僵屍暴然而起,須是吃它一個措手不及,離得遠些才有應變的時機。不料竹梯只把屍體斜斜地挑起數尺,便再也挑不動分毫了,長梯被重量墜成了一張彎弓,梯身顫動著嘎吱吱作響。

  鷓鴣哨心覺有異:“卻又作怪,難道是那僵屍不肯出來?”疑惑之下,他邁步轉向棺側,誰知剛一挪動腳步,便發現僵屍身後探出一對黑色的巨螯,如同蟹鉗一般,緊攫住那只死猴不放,在僵屍後頸處又探出一條漆黑的肢節鉤尾。原來是有體大如犬的山蠍子貪戀棺中陰氣,在棺槨摔出古墓震裂之機,鑽人了棺材內部,剛才群猴所懼之處,可能也正是藏在棺內的巨毒之物。

  那山蠍子臨敵必將鉤尾高高豎起,不知為什麼鑽進棺槨之後,卻要伏在僵屍身子底下,等禿尾老猴翻動七星板之時,始終潛伏不動的山蠍子突然發難,它一抬長尾,頓時把那僵屍也托了起來,蟄死了禿尾老猴,隔著古屍一併拽進棺內。這時被竹梯從棺底啟出,那山蠍子卻似乎不情願離開紫金槨,更不肯放脫了猴子屍體,竟與蜈蚣掛山梯較起力來。

  鷓鴣哨剛看到棺底藏著只碩大的山蠍子,他下意識的反應便是開槍射殺,否則等它回到棺底,就不得不接近棺槨才能開槍,手中那支德國造二十響早已機頭大張,隨時都可以擊發。鷓鴣哨平生最是擅長用槍,有百步穿楊的準頭,當即抬胳膊就要扣動扳機。

  誰知鷓鴣哨身手雖快,那只山蠍子卻是更快,它也感覺有活人接近,猛然掉轉蠍尾,一股漆黑的毒汁似水箭般噴向鷓鴣哨。老熊嶺瓶山附近氣候獨特,常年陰雨連綿,山間盛產各種奇花異草,這一帶的山蠍子不僅體形碩大,而且母蠍子的鉤尾可以和眼鏡土蛇一樣激射毒液,其快如電,令人防不勝防。

  鷓鴣哨只聞一陣腥風,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山蠍子如何噴毒,劇毒的水箭便已射到身前,無論如何都躲閃不及了,情急之下,鷓鴣哨也只好先求自保,把手中的鏡面匣子槍舉在身前一擋,毒液刺啦一聲輕響,都射在了德國造的槍身之上,他擔心毒水淌到手上,只好立刻把這柄鏡面二十響丟掉,同時抽身向後疾趨退避。

  紅姑娘和苗子此時也已看到了藏在僵屍背後的山蠍子,皆是吃了一驚,手中稍松,山蠍子便拽著僵屍和死猴縮回棺內。

  鷓鴣哨跳在一旁叫道:“快把竹簍裏的鳳凰雞放出來。”他們三人進入密林盜墓之前,都用竹簍子背負了一隻雄雞,鷓鴣哨親自帶著那只最是神異的怒晴雞,紅姑娘與苗子所帶,也都是千中所選。

  “鳳麟龍龜”為中華四靈,自殷商以來,世上便已有了玄鳥金鳳的圖騰,但是就如同龍一樣,鳳凰本是虛幻之物,它在神話中是長生不死的玄鳥,死後可以在火焰中涅架重生,棲息在梧桐樹上,不落無寶之地,所以它也是自古修仙煉丹之人最重視的·種神靈之物。怒晴即是風鳴之兆,歷代皇帝將丹宮設在湘西怒晴縣的瓶山,恐怕也與這地名脫不開干係。

  倘若追根溯源,鳳凰的原型很町能脫化自山雞,山裏的野生山雞羽毛絢麗繽紛,尾長堪比孔雀,也可在空中飛舞盤旋,十分接近鳳凰。不過只有家禽中,才會出現極罕見的怒晴雞,眼皮子和鳳凰一樣是自上而生,與尋常的雞禽截然不同,是百種毒物的天然剋星。不過雞禽體內的生物鐘作用明顯,天色一黑,便即無精打采,而且一旦到了晚上,視力和感知能力都嚴重下降,雖然被裝在竹筐中,一路顛簸不曾入睡,但都昏昏沉沉地不聲不響,鷓鴣哨三人眼下也顧不得許多了,扯開竹簍,將裏面的三隻雄雞遠遠地朝紫金槨拋了過去。

  以怒晴為首的三隻雄雞,在空中振翅落下,它們與毒物是與生俱來的死敵,只要見到了,必然鬥個有你沒我,有我沒你,雖然在月光下精神不振,可陡然遇到山蠍子,仍是紅了眼睛,剛落在棺內便是一通亂啄。

  那藏在僵屍身下的山蠍子雖是不願離開紫金槨,但被逼不過,狹窄的棺內又不得施展,只好放開那具僵屍和禿尾巴死猴,從它鑽進來的棺槨裂縫裏原路退出。

  鷓鴣哨三人在遠處觀看,只見這條山蠍子全身塵介,遍體青黑,兩螯巨如兒臂,上邊滿是堅硬如針的黑毛,腹背奇厚,尾部環節十三,蟄動之際,奇快如電。它在原地亂轉,毒尾向上彎曲起來,顯得極是暴躁不安。三隻雄雞雖是團團將其圍住,但在深夜之中,一時也難迅速鼓近撲殺,只是與之不停遊鬥,消耗它的兇悍之氣。

  鷓鴣哨見已將山蠍子逼出了棺槨,便拽出另一支德國造,想一槍結果了它的性命,不過眼見三隻雄雞與巨蠍鬥得正緊,遮住了開槍射擊的角度,此番盜墓都離不開怒晴雞抵禦毒物僵屍,自是不能輕易傷了它的命,只好沉住了氣在旁觀鬥。

  正在這時,見那山蠍子背部突然鼓起一團,竟將背殼撐得幾欲透明了,似是發了狂一般四處亂突,驀地裏一聲悶響如同裂帛,蠍背從中裂了開來,從中冒出一縷白氣,其狀如汞,直迫“玉兔”。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2:06 AM

第四十章 黑琵琶

搬山道人盜墓時所用的搬山分甲術,在世人眼中看似神妙莫測,但其要旨都不離生克制化之道。此次人瓶山盜墓,正是由於藥山中多有毒蜃蟲瘴,才特地從附近的金風寨中尋得了怒晴雞,山陰裏潛養成形的百毒,都不是其對手。但夜色正濃,雄雞猛性先自減了一半,一時竟奈何不得從棺裏鑽出的山蠍子。

  鷓鴣哨等人站在十幾步開外觀戰,只見那腹寬背厚的山蠍子狂性大發,但左沖右突都無法脫身,最後全身忽地蜷縮起來,背上裂開一條巨縫,從中冒出一團白霧來,直上直下地聚而不散,那三隻雄雞雖也鬥紅了眼,但見山蠍子突現異動,不免吃了一驚,又不知其虛實,便立刻分頭疾退躲避。

  鷓鴣哨見那蠍背裏冒出的白霧古怪,也趕緊揮手讓紅姑娘與苗子再後退數步。這時山風輕拂,化開了白霧,但見那山蠍子從背脊開裂,如同豁開一張黑洞洞的大嘴,裏面爬出一片白花花的小蠍子,從母蠍背中掙脫出來,四下裏亂竄逃逸。

  背上完全破裂的山蠍子,則像只破甲囊般伏在地上,再也不動,竟已斃命多時了。怒晴雞見從母蠍背中爬出許多赤白的小蠍子來,它們之間是物性相克的天敵,哪肯放過了,立即舒羽鼓翼,撲上去將小蠍子一一撕啄了吞進肚中。其餘兩隻雄雞也先後上前,頃刻間把幾十隻小蠍子風捲殘雲般掃了個乾乾淨淨,沒令其走脫半隻,統統葬身在雞腹中了。

  苗子在旁見了,將手一拍自家腦袋,對鷓鴣哨道:“原來山蠍子鑽進棺裏,是想借陰氣產子來著……”瓶山當地的毒物皆有奇毒,又常年吐納山中藥性,所以都喜歡躲在陰晦冷僻之處,尤其是母山蠍子在生產之時,更是喜歡鑽棺材和墳土。

  老熊嶺附近流傳著一句民諺“蠍子自小沒有娘”,當地的山蠍子一生只生產一次,都從背後分娩,產下小蠍子之時,便是老蠍子斃命之期,所以湘西寨子裏沒有親人的孤兒,都被山民們稱作“蠍孩”。

  母蠍子鑽人有屍體的棺槨中,是由於陰晦的屍氣,可以令其暫時緩解背裂而死之苦。當地山民大多都知道母蠍一胎所產的小蠍子,歷來都是三十有六之數,不多不少,恰好是一副骨牌的數量,故此,也有俗稱山蠍子為“骨牌”的。

  鷓鴣哨以前從沒來過老熊嶺這猛洞之地,他雖廣曉博見,卻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對當地山蠍子奇特的習性並不瞭解,聽苗子嚮導說出根苗,這才得知。不過他看瓶山多有珍稀藥石,山中潛藏的毒物也是奇形異狀,又怎理會得了這許多,只要辨明生克之道,帶著幾隻雄雞進山,料也無妨。鷓鴣哨眼見三隻雄雞搶食了幾十隻小蠍子,飽食之後,神情更顯委靡,便命苗子將它們捉回竹簍,他自己則與紅姑娘上前去查看棺槨中的事物。

  二人拎著刀槍走到棺前,先是看了看壓在槨底的老猿。紫金槨底部鑄有八尊異獸抬棺,都是粗壯披鱗的半人半獸模樣,抬棺的鱗怪不僅顯得棺槨中屍首地位尊崇,也有在墓室中防潮的作用,使紫金槨離地稍微高出一塊,倘若墓室內滲入雨水,即便一時難以盡數排出,也不至將棺木浸泡淹沒。

  那遍體白毛的老猿被棺槨砸在當地,幸得槨底有異獸抬棺的構造,離地面還留有這麼一段間隙,而且密林中多有被雨水打落的敗葉,鋪得地上綿綿厚厚,又加上這白猿筋骨頑健,在一場天劫之下,竟得不死,但它受傷也自不輕。

  鷓鴣哨俯下身子,提著馬燈往槨底照了一照,只見那白毛蒼猿口鼻中都流著鮮血,壓在底下一動不動,已如死掉了一般。

  鷓鴣哨心想,這老猴頭剛剛還能動,怎的此時卻不動了,便抬腳踢了踢蒼猿露出來的胳膊。那槨底的老猿果然縮臂躲閃,睜開兩隻眼睛賊溜溜亂轉,對著鷓鴣哨齜牙咧嘴地作勢恫嚇,眼神中除了七分驚懼,更有三分陰狠的惡毒之意。

  鷓鴣哨看這蒼猿神色狡猾,便知其絕非善類。世上萬物俱隨自然生滅,活得年月深了,便會退去自身原本的毛色,由灰轉白,再由白人銀,到這種程度,已不是常物了,非仙即妖,可通人心。

  聽那苗子說,這瓶山白猿洞附近的猴群,常常攔截過往落單的客人搶奪食物,已害了許多人命,就連服飾貨物都不放過,奪進猴洞中你爭我搶,也穿戴裝扮起來,學著活人的樣子在山中招搖,多半都是這蒼猿領頭做出的歹事。

  鷓鴣哨估量那廝和古狸碑的老狸皆是一路貨色,心中早有殺意,當下便想一槍點了這老猿,消了白猿洞的字型大小。但紅姑娘對苗子所說的群猴害人性命之事並不當真,又不曾親眼見過群猴為禍於人,況且這老猿受創甚重,放它出來也活不了幾天了,就勸鷓鴣哨手下留情,念在白猿僅剩一口氣的份上,且饒它再多活幾日,今天身死殞命的兄弟極多,我等須為他們謀些陰福。

  鷓鴣哨聽她如此說,不便反駁,也只好按捺殺機,反正這老猿只剩半條性命了,權且留它多活一時也罷,他自恃槍快,想取此猿性命實不費吹灰之力,如今大事當前,還是開棺取寶要緊,便收槍起身,任由白猿壓在槨底咬牙切齒,不再去理會它了。

  三人隨即站到紫金槨側面,在月色下探身去看棺中情形。此時月影下落,清冷暗淡的光芒灑在棺內,只見棺中死猴與僵屍仍然疊壓在一處,便仍以蜈蚣掛山梯扯動禿尾猴的屍首,將它挑出棺槨,甩脫在遠處的樹下。

  如此一來,棺中古屍平躺的情形便歷歷在目了。那元代僵屍雖已死了近七百年,連身穿的紫繡錦袍都已開始變質,可古屍面目未變,只有全身肌膚顏色漲紫僵硬,一頭亂髮披散了半遮頭臉,身形高大過人,雖然死了幾百年了,可一身英爽凜然的殺氣至今還未散盡。

  元代軍中非只是單有蒙古人,西域漠北諸國乃至高麗、漢夷之人皆有。這將軍發色形貌都有濃重的西域特徵,但見其口部緊閉,看起來兩頰微鼓,未曾塌陷枯癟,料來口中含著駐顏奇珍。

  鷓鴣哨自是盼著僵屍的口含是顆明珠,但他也清楚,王公貴族之流的

  屍首,在口所含駐顏之物,向來是有三種:一是駐顏散,是以水銀為主要原料的防腐密藥;二來是玉含,玉能生寒,把涼潤的美玉製成人舌之形待死者入殮時納入其口,涼五就可以使九竅清爽,防止屍體腐爛;最貴重的便是海底所產的月光明珠,或是異類珍珠。至於含壓口銅錢的方式,在古代貴族中幾乎不會採用。

  看這具紫金槨楠木棺裏的僵屍,始終暴露在夜風下,可皮肉萎縮塌陷之狀卻並不明顯,屍身中肯定有特殊的防腐手段。但等鷓鴣哨湊近一看,心中立時驚疑不定,原來僵屍鼻孔耳孔裏,塞得滿滿的全是純金粉末。用黃金駐顏的事情,世上從來沒有,元代僵屍體內怎麼會有金子?用槍口在死屍耳部一按,金粉立刻掉落了一片,從耳孔裏湧出許多汙血來,血水淌到棺內,臭不可聞。

  鷓鴣哨心下疑惑,也琢磨不出什麼頭緒,眼下只好撬開屍口看個究竟了。正待入棺啟屍,忽然聽得樹後一陣輕響,忙抬頭看去,就見一株歪脖子樹幹微微搖顫,樹葉紛紛落下,似乎是在被什麼人用力推搖,可那樹身有一抱來粗,等閒的力氣又怎搖得它動?

  鷓鴣哨罵道:“聒噪,莫非又是那群賊猴子回轉來了?”說著已拽了德國造二十響在手,槍在手上刷地轉了一圈,機頭便已挑開,槍口對著棺槨下的白猿,心想若是猴群在旁擾亂,也難安心啟屍摳取珠玉,不妨一槍點了這半死的老白猿來得於淨。

  眼看鷓鴣哨就要一聲結果了白猿的性命,這時那苗子卻原地蹦起一尺多高,叫道:“大事不好,竟忘了此等大事。墨師哥子,子時早就過了,現在卻是初幾了?”

  鷓鴣哨和紅姑娘見苗子神色大變,不知是吃了什麼驚嚇,就好似詐屍了一般,更不明白他所言何意,都道:“什麼初幾?”

  苗子此時早將雞籠拎起來抱到懷中使勁搖晃,也已記起了日期時辰:“好教二位得知,到得子夜相交之時,山蠍子便是逢單見單,逢雙見雙,剛除掉了一隻雌的,左近必還藏有一隻更狠的公蠍子。”山蠍子裏以公蠍最惡,體形雖比母蠍子要小,但其毒猛性猛,絕難對付。如今正是深夜,三隻雄雞剛剛吃飽了小蠍子,都精神衰竭,任憑怎麼搖動竹簍,也不肯就此醒來。

  苗子又驚又慌,額頭上出了一層虛汗,鷓鴣哨按住他道:“慌什麼?無非又是只山蠍子而已,它能興多大風浪?”

  這時紅姑娘忽然指著遠處晃動的樹梢底下,低聲叫道:“你們快看樹上到底是什麼?”鷓鴣哨與苗子聞聲望將過去,月影下看得好生真切,?歪脖子樹上掛著一隻漆黑的山蠍子。這蠍子倒掛在樹上,如同懸著一把漆黑的古舊琵琶,稍微一動,身體上的肢節硬殼便如鐵葉子摩擦般鏗然有聲,精猛異常,實不亞於藏身在丹宮中的六翅蜈蚣。

  苗子驚道:“我的爺,是湘西山蠍子裏的黑琵琶精……”其話音未落,那倒掛樹身的黑琵琶,已伸展齶牙亮出一雙血螯,自歪脖老樹上倏然而下。

  蠍性不比尋常,皆為至急至躁,比如自盡自殺之類決絕之事,有些人可以做到,並非人人可為,但若說到毒蟲之屬,卻僅有山蠍子能夠自殺。如果捉到一隻蠍子裝入玻璃瓶中,以凸透火鏡在日光下照射於它,蠍子急痛之下又在瓶中無可逃避,便會倒轉尾鋒自刺而死,其狂躁之性可見一斑。

  那黑琵琶自樹上下來時,感覺到棺槨附近有死蠍和雄雞,便已經引發了狂性,渾身上下滿是憤恨之意,就如一陣黑風般在樹底打了一個盤旋,歪脖子樹頓時被它連根拔了,轟然倒人樹叢。形如黑琵琶的山蠍子順勢隱人草木深處,只見亂草撥動,迅捷無倫地向紫金槨附近逼來。

  鷓鴣哨叫聲來得好快,舉起手中二十響的鏡面匣子槍,一個長射掃將過去,彈雨切掉的長草刷刷倒下一片,但是林木茂密雜草叢生,也看不清是否擊中了那黑琵琶,頃刻間彈匣中的二十發子彈便已告罄。鷓鴣哨雙眼緊盯著山蠍子撥動草叢的蹤跡,手裏迅速換下彈匣,他同時出聲讓洞蠻子和紅姑娘趕緊開籠放雞,這樹叢密林之中障礙物太多,離得稍遠便難以開槍射殺目標,只有使雄雞前去圍鬥才是上策。

  其實紅姑娘和苗子不用聽令,早已經將竹簍中昏睡的三隻雄雞拋到外邊。奈何雄雞都吃飽了肚子,又加上夜色正深,雖然那死敵就在眼前,卻完全無法抖擻精神撲將過去拼力廝殺,急得苗子束手無策,眼瞅著黑琵琶在草叢裏越逼越近,哪還管得了許多,一一抱起三隻半睡半醒的大公雞,瞧准了方向從半空裏投向山蠍子。

  那怒晴雞被人突然扔上了天,它身在半空,猛然警醒過來,血紅的雞冠子立時豎起,怒氣直透全身彩羽,高啼一聲,從空中滑翔落入長草,頓時同黑琵琶翻滾著鬥成一團。雞禽之屬不比飛鳥,雙翼舞動幅度和筋力都是有限,唯獨頸足之力強健異常。一雙金爪狠狠抓住蠍尾,奮力一扯,竟然硬生生將骨牌黑琵琶拽得就地打了個轉。

  這時另外兩隻大公雞也被先後扔了過來,它們本無怒晴雞一般的壯烈神采,剛剛同母蠍子經過一場惡鬥,都已困乏不堪了,此時陡然臨敵,不免有些發蒙。其中一隻雄雞還沒醒過神來,就被那狂躁發瘋的黑琵琶—螯鉗落了雞頭,蠍尾用處,把那血淋淋的雞頭撞向苗子。

  洞蠻子正自心慌,只見那雞頭帶著鮮血破風飛來,直看得眼也花了,哪里還避得開它,好在鷓鴣哨眼疾手快,一把將苗子扯在一旁,雞頭正好從其臉旁飛過,若差得數寸,撞來的公雞腦袋就勢必戳瞎了苗子右眼,只聽一聲沉悶的響動傳出,雞頭已撞在了身後的什麼事物之上。

  鷓鴣哨等人聽得聲音不對,雞頭並不像是撞在棺槨或者樹木之上,趕緊回頭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原來紫金槨裏的元代僵屍,已不知在什麼時候,無聲無息地從棺中坐起,指爪戟張,似乎正要爬出棺槨,那雞頭不偏不斜地撞在了僵屍臉上,古屍面部和滿頭亂髮被濺得雞血淋漓,在月光下真是分外猙獰。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2:07 AM

第四十一章 怒晴湘西

此時月光灑落,猶如霜華滿地,四下裏好不透澈,鷓鴣哨等人都看了一個真切,皆道:“作怪了,那元代僵屍怎的自己從棺材裏坐了起來?怕是僵屍要變行屍!”

  鷓鴣哨情知那元代屍王身材高大,異于常人,生前必是內外雙修的奇人,屍變起來非比小可。當下也顧不得再去關注怒晴雞同黑琵琶精的惡鬥,眼見事出突然,說不得了,先下手為強,忽地一轉身,就要拽起身形躍進棺內把僵屍大椎卸掉。

  不料未到近前,卻見棺中坐起的古屍身後,露出毛茸茸一張臉孔來,擠眉弄眼的竟然是只猴子。原來此猴見棺中的毒蠍死了,另一隻黑琵琶又在遠處被雄雞纏住,便趁眾人不備想來救出壓在棺槨下的蒼猿。它悄悄溜進棺內,想把僵屍搬出去,減輕紫金槨的重量。

  沒成想剛從身後把僵屍推起來,斷落的雞頭就恰巧飛將過來,撞得僵屍臉上滿是雞血。猴子最怕見雞血,故有“殺雞給猴看”之說,那猴子探出腦袋看見鮮血淋漓,又瞅見那半截雞頭掉在身旁,兀自死不瞑目,似乎直眼相視死盯著自己,登時嚇得魂魄飛散,張大了猴嘴嗷的發出——聲驚呼,屁滾尿流地躥出紫金槨,攀樹遁入了林中。

  那猴子一逃,棺中僵屍失去了支撐,便又咕咚一聲重新躺倒廠回去,鷓鴣哨看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中罵了句:“潑猴,逃得恁般快捷。”他見不是僵屍異變,心中也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但鷓鴣哨並未掉以輕心,反倒更是覺得棺中古屍有異。那僵屍少說也死了數百年,其入地不化,郁而成僵,所謂名之為名,必有其因,那時候僵屍的僵,還應該寫作“殭”,有地下屍體僵化如同樹乾枯蠟之意,也可以解釋成不腐之屍即為僵屍,但即便屍身不腐,也必僵硬如木,關節彎曲不得,可那猴子卻把那古僵從棺中推得坐立起來,難道說那僵屍竟然體質如生,與活人沒有什麼區別?

  在湘、黔、粵東、粵西之地的荒僻山區,常有僵屍成精的傳說,成了精的僵屍仍然以藏屍棺槨作為巢穴,遍體披毛,每到黑夜降臨,就會從棺材裏出去掠人畜而食,民間稱其為“屍王”。

  另有一種說法,之所以有“屍王”之說,乃是由於死者生前地位顯赫,陪葬品和鎮屍防腐之物,都是珍異詭秘的明器,一旦詐屍而起,其屍變必厲,尋常的黃道紙符或桃木劍之類的法器,都難以將其制服。屍王生前必是貴胄,普通薄葬的老百姓,即便死後詐屍,也沒福氣被冠以此名。實際上,這正是代表了古時民間崇尚權貴的一種偏見。

  傳言“湘西屍王”百年一現,也多是子虛烏有,不同的目擊者所見的古僵,未必就是同一具僵屍。先前曾有采藥之人稱其在瓶山山隙裏見到屍王,可能正是那具被鷓鴣哨以魁星踢鬥卸斷脊椎的乾屍,視其裝束估計是墓中殉葬的武上,元時生殉之風極盛,並不為奇。

  鷓鴣哨已見到紫金槨裏的古僵口鼻中都是金粉,而且那屍身看似枯僵,但容顏如生,英爽之姿未散,並且還能腰部彎曲,於棺中坐立起來,便猜測是這元代僵屍體內藏有珍奇之物。

  搬山道人遍搜天下大藏,只為找一顆藏在古屍口中的黿塵珠,遇到這等情形,鷓鴣哨自足不肯輕易放過。但那僵屍形容怪異,不得不加防備,只好先行斷骨抽筋,再在其身上細細搜尋,才是萬無一失之策。

  鷓鴣哨心中一閃念,打定了主意就要上前動手,忽聽腦後風聲呼嘯。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急忙閃身躲過,只見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子,從身旁掠過,硬生生砸在紫金槨的槨壁上。

  原來躲在林中窺探的猴群見鷓鴣哨接近棺槨,都以為他是要動手加害那頭蒼猿,便紛紛撿了石頭朝三人砸將過來,只是畏懼棺中雞血雞頭,沒一隻敢接近半步,只在遠處叫囂投石。

  群猴盤踞在深山老林,頑劣無比,遇有過路的客商,便悄悄尾隨而行,待其走到峭壁險徑之時,就突然以亂石投擲。行商之人猝然難防,或是失足跌入深谷,或是中石受創,往往就被它們害了性命,衣服乾糧都被其輩劫掠一空。這群野猴嘗慣了甜頭,根本不將外來的人放在眼中,已然成了老熊嶺中的一方禍害,比土匪山賊還要難纏。

  林子裏的大小石子頓時如飛蝗一般,呼呼砸下,嚮導躲閃不及,後腦被其中一塊亂石打個正著,只覺眼前金星直冒,用手腦後一摸,滿手都是黏黏的鮮血,那苗子也來了火氣,罵道:“人人都欺我膽小怕事,竟連天殺的野猴子都不把我放在眼裏。好教你們這群猴兒知道,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叫駡聲中,他也撿起石子回擲過去,但群猴數量太多,又一陣石雨砸來,頓時打得苗子抱頭鼠竄,急忙向鷓鴣哨身邊躲去。

  鷓鴣哨和紅姑娘雖然都是身手敏捷的人物,可飛擲過來的亂石實在太多,身上不免挨了幾下。鷓鴣哨見苗子頭上血流不止,就將他和紅姑娘推到紫金槨裏,好在那棺槨大得出奇,裏面容納三四人也有餘裕,他自己則提了厚厚的槨蓋在手,滴溜溜轉動身形,如同一陣旋風般遮擋了四面八方飛來的石子。

  鷓鴣哨此次來瓶山盜墓,出師未捷就先折了兩個同伴,又見卸嶺群咨死傷慘重,實是乎生前所未有之挫折,心頭早有一把無名之火高燒了三千多丈,攢著滿腹的殺機沒處豁去。但盜墓的大事當前,本有心留了紫金槨下的老猿性命不去理會,可是見那群猴子好生礙手礙腳,竟一而再再而三地攪亂事態,奈何不通猴言,也沒辦法知會它們,只好下狠手來個敲山震虎,殺一儆百以絕後患。

  想到此處,鷓鴣哨殺機頓現,他心中本就有心魔,當真是一怒使人愁,殺念一動可就收不住了。殺一個是殺,殺一百個也是殺,眼中精光一閃,瞅冷子在槨蓋後舉起鏡面匣子,接連扣動扳機,子彈脫膛擊射之聲劃破夜空,每一聲槍響,便有一隻猴子從樹上倒栽下來。他是百步之外能打滅香火的準頭,真叫彈無虛發,每只猴子都是眉心中彈,還不等從半空裏掉在地上,就已被子彈貫腦而亡。

  一眨眼的工夫,二十發子彈就射殺了二十只猴子,其餘的大小猴子都嚇得呆住了,抱著樹杈瞪著猴眼一動不動,都如木雕泥塑的一般。有些更已驚得屎尿齊流,身前身後濕淋淋地滴著猴尿,最後也不知是哪只猴子帶的頭,嘶叫了一聲,爭先恐後地沒命介逃人山林深處,這一去就再也不敢回來了。從此之後,老熊嶺的猴子看見穿黑衣的人,便如遇蛇蠍般避之唯恐不及,直到今天,仍是如此。

  紅姑娘和苗子在紫金槨裏聽得槍響,也探起身子觀看,見了鷓鴣哨的快槍手段,也是十分驚悸,做聲不得,心想此人下手實在是太狠太辣,想必他殺起人來也是如此,真如修羅道上殺人的魔君一般。

  也就在這同時,那邊廂的兩隻雄雞也與黑琵琶王鬥到了分際。這一場天敵之間你死我活的惡戰,真使得日月無光,怒晴雞本是蛇蠍蜈蚣的天然剋星,但剛過子夜,月光匝地,不是它施展的天時,堪堪與那黑琵琶鬥了個平手,金雞彩羽和蠍甲碎片,混合在卷起的落葉中到處飄動,對林中猴群的連番騷動恍如不覺。

  另一隻大公雞雖不是怒晴神種,卻也是彩羽高冠出類拔萃的好鬥雄雞,身上雖已多處帶傷,全身鮮血淋漓,兀自捨命相攻,不退半步。蠍子精黑琵琶是瓶山古墓附近的千年毒物,極是妖異兇殘,但物性相克相制,它見了公雞就要先怵上了三分,雖然一上來仗著一股猛性,鉗斷了三隻公雞其中一隻的雞頭,但和另外兩隻鬥成一團,時間一久就顯出頹勢,漸漸招架不住。

  但兩隻大公雞都僅數年之齡,哪有黑琵琶王服食芝草延年增壽來得老奸巨猾,只見那蠍子忽然蜷縮起來,只把硬殼留在外面任憑兩隻金雞撕撲,那兩隻雄雞不知是計,徑直抖翅探爪合身撲上前去。

  老蠍子為求活命,只好不顧雞鳴冒死吐毒,早將全身毒性緩緩注在蠍尾,它孤注—擲,猛然把鋼鞭似的蠍尾甩出,一股比夜色還黑的黑霧從尾中射出。這片黑霧都是毒液逼化凝結而生,其毒無比,怒晴雞知道厲害,不敢直擋其鋒,高啼聲中騰空躍開,而那只高冠雄雞剛好被毒霧兜頭裹住,全身羽翎頓時凋落飄散,皮肉骨骼也都化為汙血。

  黑琵琶雖是一擊得手,其自身卻也幾乎是油盡燈枯了,此時騰在半空的怒晴金雞恰好淩空落下。它也是越戰越勇,來勢淩厲如電,抓住了蠍尾蠍背,驀地裏生出一股神力來,再次抖翅升騰,如鷹搏兔般將黑琵琶王揪上半空。

  回落下來的時候,那鳳鳴怒晴雞早已揪翻了蠍身,金爪分撕開了蠍甲縫隙,蠍子王黑琵琶吃疼不住,頓時扭動鋼節般的怪軀,同那大公雞卷一團,怎奈腹甲早被雞爪戳抓透了,掙扎了幾下便扭曲而亡。但黑琵琶畢竟是妖異悍惡,臨死前蠍尾插入了怒晴雞的腹腔,透體而過,蠍螯更鉗斷了一隻雞足,這一對生死對頭般的天敵,就這麼血肉模糊地死在了一堆,至死難分難解。

  鷓鴣哨擊殺群猴,回過頭來,剛好看到了這最後一幕,心中輕歎了一聲,頗為惋惜。這只被自己從無知村民屠刀下解救出來的“鳳凰雞”,乃是世間稀有之物,有道是“壯土刀下死,好馬陣前亡”,怒晴雞同千年黑琵琶王同歸於盡,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如此壯烈,總好過成為愚夫愚婦的盤中之餐。

  鷓鴣哨見密林中重又陷入了一片死寂,就對紫金槨中看呆了的紅姑娘和苗子道:“棺槨陰晦,不宜久留,快些出來……”

  不等這話說完,忽聽紫金槨下的蒼猿慘聲哀嚎起來,似是受了什麼巨大的驚嚇,使得它再也不敢繼續裝死,驚嚎之聲動盪林梢,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鷓鴣哨心知不妙,湘西老熊嶺怕是要有大變發生,立即搶身過去,揪住紅姑娘的胳膊,將她從棺槨中拽了出來。紅姑娘雖然膽大,此時聽那蒼猿叫得淒慘,卻也不免心慌意亂,她哪有鷓鴣哨的金剛膽略,腳底下如同踩到了棉絮裏,有些個不知上下高低了。

  這時就聽得紫金槨中的元代僵屍全身骨骼作響,手爪戳動棺板之聲不絕。苗子發覺身下僵屍要變行屍,也已嚇得毛髮森立,手足並用著想爬出棺槨,但心驚膽戰之餘,手足俱是廢了,口中只叫:“墨師哥子,快來救救小的性命……”

  鷓鴣哨不敢怠慢,正待再去幫襯苗子嚮導出來,就見棺底僵屍“騰”地坐了起來,張開黑洞洞的大口,分著兩排獠牙,猛向苗子後頸咬去,直如惡虎撲羊也似,將那苗子抱住了啃咬起來。

  鷓鴣哨眼疾手快,見僵屍忽然張開嘴來,正是要詐屍吸咬活人陽氣血髓,也不及多想,就將手中的鏡面匣子二十響空槍塞入那元代僵屍口中。只聽得一片牙齒亂啃金屬之聲,千鈞一髮之際終究是沒讓它咬住苗子,苗於魂不附體,真是從死邊過了。

  鷓鴣哨替嚮導苗子擋得這麼一下,立時輕舒猿臂拽住了苗子衣領,想將他從紫金槨裏揪到外邊,誰知那僵屍手指上指甲暴長,都戳人了苗子臂膀之中,似是箍住了千鈞之力,鷓鴣哨一拽之下,竟沒能動得他分毫。

  鷓鴣哨應變奇快,一計不成,一計又生,正要再施展手段相救,卻聽轟隆一聲巨響如雷,密林中天崩地裂。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2:09 AM

第四十二章 虎車

湘西最有名的猛洞河,這“猛洞”二字,就是夷人居於山洞之意。當地洞多那都是出了名的,山有山洞,樹有樹洞,崖有崖洞,更有一個最大最深的地洞,廣不可測,乃是歷代洞夷祖先埋骨的所在,是土人眼中的禁地。

  形如古瓶的巨大石山斜聳於地,山巔裏的元代將軍墓穴,不依山形水勢,取的是一種“厭勝”之術,用以壓制苗人祖洞龍氣。瓶口般的山頭下方,正是怒晴縣老熊嶺下的鳳凰坳,這片山坳草木茂密,把原本地下洞穴都掩埋遮蓋了。

  瓶山崩塌之後,千萬鈞的巨大山體砸落下來,“祖洞”洞口外的地殼遭到衝擊,初時並未顯出什麼塌陷跡象,但那壓在紫金槨下的蒼猿年久通靈,伏在地上已有所感,知道立刻就會有塌天大禍,故此掙扎哀嚎,狂嘯不止。

  恰在此時,棺中的屍王忽然詐屍起來,攫住了苗子不放,不等鷓鴣哨再次動手相救,猛然間天塌地陷,大地就像裂開了一張魔嘴,方圓幾裏之內的樹木岩石,以及棺槨猴屍,都一股腦地墜人地下,轟隆隆煙塵陡起,星月無光。

  鷓鴣哨雖然手段高超,畢竟沒有三頭六臂的神通變化,翻天覆地的劇變來得好生突然,事先竟沒半點徵兆,身子一晃便跟著塌落的地面陷入虛空,一落就是數丈。

  他情知眼下自保都難,實是救不得那嚮導了,急忙抬臂遮在額前,以免被煙塵迷了雙眼。地面雖然塌陷,但地底下的祖洞裏也自有許多柱石古樹,從上方塌落的土殼岩石,都被地穴裏亂七八糟的東西阻擋,並不是直墜到底。

  鷓鴣哨踏著一塊八仙桌面大的上殼子,落到一半之時,硬土殼子被地下橫生倒長的樹根阻了一阻,砰的一震,立刻碎為土屑,他便借此機會提身縱躍,用夜行衣中暗藏的百子攀山甲掛住洞中古樹,將身體懸在半空。鷓鴣哨在混亂之中,也無暇去看周遭環境,不知這苗人祖洞究竟有多大多深,更不知苗子和那紫金槨裏的僵屍落到了何處,只好先求脫離險境再做理會。這時就聽風聲呼嘯,悶響如雷,頭頂都是大片碎石斷樹裹在一處陷落下來。

  洞中飛沙走石,塵土激揚,使人難以呼吸,鷓鴣哨只好含住了一口氣息,抓住粗大泥滑的古樹根須,足上一點,悠著老藤般的樹根把身體蕩向遠處,避過了頭上落下的碎石硬土。黑暗中只覺有一隻柔軟的纖手將自己胳膊捉住,急忙松掉即將被扯斷的樹莖,借力附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之上。定睛看去,原來是紅姑娘也在地陷時落了下來,她慌亂中抓住了。蜈蚣掛山梯,掛在樹根處才沒繼續摔人洞底,正自驚得花容失色,見鷓鴣哨從半空裏閃身過來,就連忙伸手將他扯住。

  鷓鴣哨屢涉艱險,此時毫無懼色,看到地面越裂越大,深處黑茫茫的陰氣縈繞,料來地顫還沒結束,必須抓緊時機脫身,便反手抓住紅姑娘的手腕,另一隻手拽了掛在洞壁的蜈蚣掛山梯,縱起身來,三躥兩躍,就攀到梯頂,抬腳鉤起竹梯,正要再把梯子向上送去。

  此刻塵埃落定,天上的月光照入祖洞古墓之中,只見洞內是百來根數圍之粗的圓木,如殿柱般支撐著廣闊的洞穴,柱身上多是密如蟲洞般的墓室,一室便是一洞,墓洞裏都是沒有棺槨的枯骨,一時也看不盡那許多。就這麼稍一愣神,忽然又是地動山搖般一陣巨顫。先前地面塌陷,只是地層中接連幾聲巨響,此番卻是自上而下,勢若奔雷,轟然不絕,就連鷓鴣哨這等心硬膽豪之人,聽得如此動靜,也難免有些心肝托不著五臟地栗六起來,不知禍端起在哪路。

  驀然間月色被遮,頭頂出現了一片巨大黑暗的陰影,鷓鴣哨與紅姑娘抬頭看去,不住口地叫苦,原來林中地面下陷塌落,落在不遠處那塊從瓶山上崩落的巨岩,順著鬆動傾瀉的地面緩緩滾了過來,堪堪就要從洞口處砸下。

  那塊千萬鈞的巨大青岩,裏面藏著元人的墓室,崩塌後連撞帶滾,山體己碎去了三分之一,內部的棺槨明器,以及殉葬的鐵甲乾屍都散落出來,但剩餘的這部分空心巨岩仍然如同一座小山,如果墜人祖洞古墓,攀在洞壁上的二人,自是沒有生機可言。

  巨岩壓斷樹木的聲音哢嚓嚓亂響作一片,出現在洞口的陰影也越來越大,一旦落下來,難免玉石俱焚。鷓鴣哨從十三歲人行,盜墓搬山已曆一十四載,沒少見過大風大浪,每口都在撕撲裏行走,他自恃盡得搬山秘術真傳,又兼身手不凡,常有傲物之心,情形越是危險,心中越是鎮定,不過撞在這沒著沒落的境地,如雀在籠中,他便真有沖天之翅也難以施展,不由得口乾舌燥,進退無策。

  正焦躁間,忽聽頭上巨岩墓室中“哢啦啦”鐵輪滾動,鷓鴣哨不禁心中一怔:“山間墓室裏哪來鐵車輪子?”紅姑娘也奇道:“莫不是戲文中的鐵滑車?”戲劇中有一回本子,喚做《鐵滑車》,戲中演的是金宋激戰于牛頭山,金兵陣中有鐵葉滑車,都是千百斤的生鐵鑄就,從山坡上推下來一沖就是一趟血胡同。岳飛帳下大將高崇神勇絕倫,槍挑十一架鐵滑車,終因力竭,被第十二架鐵滑車壓死在陣前。紅姑娘先前在月亮山中,多看過這出戲文,聽得岩中墓室裏鐵輪響動,便立時想到了此節。

  鷓鴣哨聽她提及此節,心中恍然,不及再想,就見懸在頭頂那片破損的山體中突然從中裂開,鏗鏘聲中轟然撞出一輛古代戰車,車前都是利刃,在露下來的月光裏泛著幾點寒芒,車身上築著數只鐵虎頭,虎口銜著鐵環,車身一動就跟著亂響,整車皆是鐵鑄,底部有八道滑輪,正是宋元時期出了名的“虎車”,多用來從高處衝撞敵軍陣勢。

  宋代以後的古墓裏,常有傾斜狹窄的墓道,內藏飛虎車、飛龍車等大型器械,盜墓賊觸動銷器兒,就會使得虎車撞出,將墓道裏的賊人碾撞成一團肉泥。想來元代將軍墓裏也有類似機括,可山崩地裂,千斤虎車還沒露面,就跟著墓室一併滾落山底。

  瓶山內的墓道墓室雖然堅固,在連番衝撞之下,墓磚墓牆也早已經碎裂了,此時不早不晚,鐵虎車的銷器兒偏在此時松脫,便撞破廠墓牆,夾著一股疾勁的金風,以上蓋下,直砸向鷓鴣哨與紅姑娘頭頂。

  鷓鴣哨知道洞下深不可測,人向下跳絕沒有千斤鐵車落下的速度快,身在半空就得被撞得骨斷筋折,只好死中求活,效仿古時名將高崇之舉,冒死接它一接。想到這將身體從竹梯上移出,虎吼了一聲,頂起蜈蚣掛山梯來,對準轟然落下的虎車就挑。

  不過那鐵甲虎車淩空衝擊之勢何其迅猛,真如雷霆一擊,鷓鴣哨深知萬難以一架竹梯之力撥開千斤虎車,他使的是個巧勁,方位分寸不差分毫,梯尾頂住祖洞內凹陷的牆壁,梯頭斜指,剛好戳在虎車邊緣。

  耳輪中就聽得“嗆啷啷”一陣巨響,金鐵摩擦撞擊洞壁之聲,在地穴裏來回鼓蕩,那千斤鐵虎車被蜈蚣掛山梯彈在一旁,整個竹梯被壓成了弓形,一端插入壁中,另一端卷住鐵虎車的亂刃,死死卡在洞穴對面的圓木柱子上。卸嶺群盜製造的蜈蚣掛山梯,不愧是倒鬥行中一等一的器械,關鍵時刻竟然擋得千鈞之力。

  鷓鴣哨與紅姑娘都被剛才落下的鐵車勁風帶動,覺得臉面雙手都是疼的,緊緊攀住洞壁不敢稍動,鼻中所聞,全是地下泥土的腥臭潮濕之氣。蜈蚣掛山梯將虎車擋得懸在半空,自身也已吃了這生鐵砣子猛烈一挫,竹身哢哢崩裂,終於同鐵車一同掉落下去,過了許久才傳來沉悶的落地撞擊之聲,夷人這處祖洞墳墓實是深得可以。

  鷓鴣哨和紅姑娘長出了一口氣息,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鐵虎車剛從身邊砸過去,懸在洞口的萬鈞巨岩就緊跟著滾了下來,鐵車雖然沉重,畢竟體積有限,在洞中還有個騰挪迴旋的餘地,町那瓶山巨岩鋪天蓋地,漫說是高崇還魂在此,就算是大羅金仙也擋不得它,直如滾石一般壓碎了土石樹木直墜而下,頓時遮蔽了月色,整個地洞裏陷入了一片漆黑。

  但在月色被遮的前一刻,鷓鴣哨已見到洞壁上有片深凹處,是天然形成,正可容身藏納。他聽聲辨形,也不回視,就一把拖住了身後的紅姑娘,拽著她從壁上彈身起來,躲入山壁之間,巨岩緊貼著他們二人的藏身之處砸入洞穴深處。

  兩個人緊緊貼著凹壁中,幾乎被震破了耳膜,身上也被刮出了幾條口子,流血不止,好不容易挨到巨岩過盡,震動平息,這才覺得有些後怕,暗叫一聲僥倖,若不是古苗人的祖洞裏有這一塊天然造化的凹壁,即便二人是銅頭鐵臂怕是也被砸為齏粉了。

  鷓鴣哨低頭看時,見那塊巨岩半卡在洞穴深處,岩中墓室墓道都暴露在外。那墓中也有宮殿建築,不過規模比丹宮小得多了,只不過一兩進深,同樣是重簷走瓦、朱漆抱柱的古樸格局,但磚瓦淩亂、柱梁倒落,皆被衝撞震盪得不成模樣了。

  巨岩墓室並未落到洞底,伏在壁上似乎還可以聽到洞穴深處蒼猿啼哭之聲。鷓鴣哨拉著紅姑娘落在岩石上,各自簡單裹紮了一下身上傷口,抬頭看看上面,憑他們的身手,爬上去易如反掌,不過鷓鴣哨想單獨穿過元人墓室,進入古苗祖洞裏搜查—番。既然那蒼猿還活著,說不定嚮導也同樣沒死,那人的命雖不值什麼,卻是同來的伴當,進山前都是起了盟誓的,可不能就此撒手不管。

  古苗祖洞裏皆是夷人歷代首領貴族的屍骨,陰氣深沉,裏面是否有什麼兇險尚且不得而知,鷓鴣哨心想讓紅姑娘一個女流之輩—同下去,萬一有照顧不到之處,讓她送了性命,但紅姑娘這女子極是要強的人,這話絕不能當著她的面直接說,於是就讓紅姑娘先回去找陳瞎子,請他想辦法派些人手來相助。

  紅姑娘卻已察覺到鷓鴣哨是想單幹,忙道:“你莫不是嫌我礙著你的手腳?卸嶺舵把子先前吩咐過了,若遇危難,可放響箭為號。如今這林子裏地動山搖,又是槍聲,又是山裏猴子們的鬼哭狼嚎,瓶山那邊的同夥自然是聽得清楚,但始終無人過來接應,恐怕那邊的殘局更是難以收拾,我回去又能搬得誰來?”

  鷓鴣哨不想惹得她著惱,就說道:“哪有此言,有月亮山裏的高手相助,在下求之不得,只不過出來得久了,理應予陳總把頭通個訊息……”紅姑娘不等他說完,便搶道:“你要是看得起我,就讓我跟你一同前去,那苗子生死未蔔,再不快去救他,說不定就被湘西屍王吃空了腦髓。

  他還有一家老小尚要養活,要在此遭了橫死,也該算是常勝山害他遭殃。我們常勝山裏的人物,雖專做殺人放火的勾當,卻最講義氣二字,難道避艱畏難見死不救不成?也許我月亮門的手段不如你那般高強通神,但只此義氣一節,斷不肯輸給你這搬山道人的。”

  鷓鴣哨根本不是優柔寡斷的噦唆之人,一看自己還沒說兩句,就惹出紅姑娘振振有詞的幾十句來,趕緊住口不提了。既然她有這個膽子,索性就並肩字一起上了。立刻緊了緊裝束,他兩支快槍都已失丁,但他是常在刀槍叢裏行走的,身邊多是利器,就把以前裝著怒晴雞的雞籠從背上取下,這竹筐底下藏的都是分拆開的槍彈。

  鷓鴣哨三下五除二,就組裝上了一柄英國造斯坦恩式衝鋒槍。這些軍火都是從洋人的走私船上直接買的,在當時屬於極為犀利的槍械。在腰間插了三兩個長彈匣,又同紅姑娘二人把馬燈綁在胸前,就踏著那卡在洞穴內部的巨型山岩,找到一處坍塌的墓道口,—前一後跳下了前後顛倒的墓室之中。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2:11 AM

第四十三章 顛倒乾坤

墜入夷人祖洞的瓶山巨岩,不上不下地卡在洞穴當中,巨岩早被衝撞得殘破了,裏面的古墓也面目全非。那山巔墓室暴露在外的墓道口,恰好如同井穴般直指夜空。

  鷓鴣哨是百年一出的搬山奇才,他自入行至今,出沒於荒墳野墓不下十餘載,盜過的古墓丘塚,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這墓道墓室顛倒反轉的,卻還屬平生初遇。

  而且墓室從高空跌落,內部建築早已面目全非,原本的墓門墓道都已被亂石堵死,反倒是厚重的墓牆上卻破出幾個大洞,一切皆不能用以往的經驗判斷了,不由得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挑亮了馬燈,當先跳下墓道。

  鷓鴣哨覺得落足處磚石鬆動,四壁都在微微發顫,心知這巨岩懸在地洞當中,下邊沒著沒落,周圍的樹木岩石若撐不住重量,它還會繼續砸落下去,此時穿過墓室進入夷人祖洞,便如同頭頂上懸了千柄利劍,隨時都有可能斬落下來。

  但鷓鴣哨也是藝高人膽大,不將這些艱險放在心上,抬手將緊隨其後的紅姑娘接了下來,低聲囑咐她:“瓶山巨岩懸在半空,風吹可動,在墓室中舉手投足之際,務必謹慎則個。”

  紅姑娘點頭答應,二人躡足屏息,小心翼翼地攀在殘破倒塌的墓道牆壁上,如涉冰淵險壑。一步步向下挪動的過程當中,絕不敢有半分用力之處,饒是如此,仍是碰得那些碎石殘磚嘩嘩掉落。

  此時墓中的銷器兒機括多半都已撞毀了,一具也發作不得,二人轉過幾條斜倒的石樑,從碎磚縫隙中下去,腳下就是墓室的殿門了。

  瓶山山腹中依次有城門、甕城、甬道、丹宮、後殿,以階梯形修建丹宮無量殿下是煉丹藏藥的秘洞,搬山卸嶺的群盜最初見這丹宮全貌,氣象恢弘壯麗,不異古之皇宮內苑,滿以為元將墓室定是藏在層層殿閣當中,卻忽略了山巔裏還藏了一座相對獨立的殿堂。

  鷓鴣哨這時將那山巔裏的殿門踏在足底,覺得此情此景極是怪異,參照物全是歪斜傾倒的,原本的地面和房頂,都變為在身前身後了,仿佛天地乾坤顛倒了一般,自身的重心也被這種錯覺帶得不穩。

  他急忙抱住殿門前橫倒的大石碑,收攝心神,逐漸適應了這種怪異的環境。觸手所及,碑上滿是凹凸的文字,鷓鴣哨和紅姑娘在馬燈下看了一眼,見碑文詞句古奧,似乎都是古時皇帝禱告天地求仙藥的內容,估計山巔裏這座被當成墓室的大殿,曾經應該是用來收藏術士煉成金丹的密殿,不過料來丹宮裏始終都未煉得金丹大成,因為從沒見歷朝歷代,有哪個皇帝老兒通過服食丹藥活過百歲的。

  再看那殿門早已飛脫了,裏面的樑柱房椽倒得一塌糊塗,封住了門戶,但殿頂揭開廠半面,裏面黑咕隆咚的似是極深,隱隱聽到下面有蒼猿哀呼慘叫之聲,看來那老猿被困在下面脫身不得,想要招呼同類前來相救,卻不想山中的猴群都被鷓鴣哨嚇破了苦膽,遠遠遁人密林深處再也不敢出來了。

  鷓鴣哨心想既然那老猴子沒死,祖洞墓穴裏必無瘴癘毒氣,下去無妨,他和紅姑娘救人心切,不顧那殿閣隨時有可能坍塌活埋的危險,當即便在殿頂破了的大窟窿處攀梁抱柱而下。

  墓室分做前後兩進,前殿偏小,後殿卻極是寬闊,殿后牆壁都已碎裂,那具紫金槨就是從那裏甩落而出。殿內陪葬的明器大多都成了碎片,玉瓦瓷石混在一處,只有兩側山牆還算比較完整,牆上古彩斑斕,儘是壁畫,在馬燈昏黃的燈光照射之下,但見得畫中人物栩栩如生,多是戎裝結束頂盔貫甲的行軍之事。

  鷓鴣哨和紅姑娘對這些墓中壁畫並不在意,管那將軍生前何等耀武揚威,到頭來還是不免一死,“爾曹身與命俱滅,也不廢江河萬古流”,盜墓倒鬥之人,誰又會理會那古屍的生前事蹟,可鷓鴣哨在燈光一掃之下,猛然見到壁畫中有一珠酷似人目,只這一眼,竟看得鷓鴣哨心中氣血翻搬山道人發掘古墓,實是為了尋找一枚珠子,那珠子來歷不凡,不知:是上古生靈內丹凝結,還是天地造化而生,其形狀色澤與人眼無異,據說藏在世上某處墓中的古屍口裏,喚做雮塵珠,別名鳳凰膽。

  千年易過,古咒難消。搬山道人世世代代咨墓,也不知為此斷送上了多少性命,始終連那珠影都沒見著分毫,反倒是人丁凋零,可能不出百年就會斷絕香火。鷓鴣哨發過大願,拼上粉身碎骨也要將此物尋到手中,想不到竟在這顛倒反轉的古墓中見著,止他如何能不心驚神搖。

  鷓鴣哨為了看得更加真切,就將雙腿掛在一根盤龍抱柱之上定住身形。他身輕如燕,橫掛殿柱提了馬燈觀看,原來殿中古老的壁畫,正是記載著紫金槨中古屍的事蹟,其姓名難以從壁畫中考證,只能推測出此人出身西域,多有戰功,蒙古滅西夏之後,獲悉西夏王宮中藏有異寶,此人便受命盜發西夏王陵,要在其中尋找雮塵珠,掘了若干陵寢,卻始終無獲。

  後來終於得知鳳凰膽藏于西夏黑水城通天大佛寺之中,但黑水城古跡早被黃沙掩埋,沙草茫茫沒有標記,難以尋找離城不遠的寺院蹤跡,又值大軍南征,要平定洞夷之亂,此事才不了了之。

  其後的山牆壁畫脫落破碎,都已不可辨認了。鷓鴣哨二日幾欲噴出血來,恨不得肋生雙翅,立即飛到西夏黑水城,去挖出那座埋在沙漠裏的古刹。想來信奉唯一全知全能真神的紮格拉瑪祖先顯靈了,這千年之中斷斷續續的線索,終是在自己眼前有了眉目。

  又嘆惜自己的師弟師妹臨死都不知道這個消息,自己在瓶山隨同卸嶺盜魁陳瞎子盜墓,出生人死幾個來回,數不清在鬼門關裏進進出出多少遭了,做的都是刀尖上的勾當,險些連身家性命都搭在此地,但在古墓中能得到這條線索,也真不枉了經受這些艱險危難。

  鷓鴣哨心中思潮翻滾,一時慶倖、一時狂喜、一時傷感、一時失落,全然忘記了身在何方,更擔心那西夏黑水城之事是真是假。

  紅姑娘正要穿過墓室下到洞底,卻見鷓鴣哨如失心了一般,身體懸在半空,盯著山牆一動不動,不免吃了一驚,急忙搖他手臂。

  鷓鴣哨被她輕輕一推,這才回過神來,他雖是心緒如潮,久久難以平息,卻已扣‘定了主意,眼下在瓶山盜墓之事,必先做個了斷,成全了同卸嶺群盜盟約一場的義氣,隨後便要單槍匹馬去沙漠裏走上一趟,不挖出黑水城通天大佛寺就絕不甘休。

  紅姑娘奇道:“你剛才咬牙切齒的滿臉殺氣,為何要對著壁畫發狠?”鷓鴣哨知道紅姑娘要是知道真相,必定不顧安危要隨自己同去黑水城。他習慣獨來獨往,當今世上有幾人的身手膽識能與鷓鴣哨相提並論?

  雖然是旁人好心相助,卻淨是憑空增添累贅,只好瞞著紅姑娘不提此事,只是說:“先前在丹並裏死中求活,不乾不淨地吞了六翅蜈蚣的內丹,剛剛覺得頭疼恍惚,想是丹中藥力未散,現下已不打緊了,那苗子生死未蔔,你我快去尋他才是。”

  紅姑娘道:“正該如此,我看那嚮導苗子雖然膽小,卻也是精乖伶俐之輩,不像是橫死暴亡的命蹙之人,此刻或許還能有救。”說話聲中,她已搶先穿過墓室後壁的破牆,輕捷地攀向洞底。

  鷓鴣哨見她性子好急,唯恐她在前邊有個閃失,急忙隨後跟上。最底層的墓牆下方,是縱橫交錯的樹根古木,堆積著許多原始森林中都已罕見的粗大木料,木料有橫有豎,每一方都有許多天然的樹窟,直徑有菜籃子大小,深可數尺,剛好可容納一具屍體。

  在鷓鴣哨這種盜墓行家看來,這古夷祖洞,是名副其實的“匣子墳”,一墓多屍,沒有棺槨只有墓洞,每具屍體相對隔絕,墓洞密密層層,像是中藥鋪裏藥匣排列的櫃子。

  古時夷人居於洞中,所以又稱洞民,其中雖也尊卑有序,上有洞主,下有洞奴,但生活條件原始簡陋,其墓葬形式多用“匣子墳”集中安葬。屍體會佩戴一些生前常用的飾物,不設金玉之器,向來沒有厚葬之俗,長江流域的崖洞之墓,實際上也是與之類似。

  直到後來有朝廷官府設立的土司,才逐漸有了棺槨厚葬之風,所以盜墓行裏有這麼句話“豎葬坑,匣子墳,搬山卸嶺繞著走”,因為匣子墳皆是洞夷藏骨之所,沒有搬山卸嶺要找的東西,即便見了也不會動手發掘。鷓鴣哨同紅姑娘到得洞內,提燈舉槍四下裏一張,滿眼皆是蟲窟般的墓洞,裏面的屍骸枯骨尚存,蛛網地菇遍佈其中,陰鬱的惡臭令人欲嘔。落進來的樹木土石堆積如山,看不到紫金槨和苗子落在了哪里,那哀嗥不絕的蒼猿也沒了動靜。

  正要張口喊他名字,突然聽到洞穴角落裏有人低聲呻吟,呼喊聲極是微弱。鷓鴣哨舉燈照向那個角落,隱隱見似有個人影,但從體形和聲音來看,又不是嚮導苗子。

  紅姑娘當此不禁有些怵頭,手中扣了三柄屯刀,壯著膽子問了一句:“誰在那邊?”然而那邊的人影佝僂著身子依在牆邊,全身瑟瑟發抖,卻始終不肯作答。

  鷓鴣哨膽色過人,偏不信邪,拎槍走上幾步,舉燈一照,不由得倒吸了一門冷氣,見一個乾瘦的老頭蹲在一排墓洞前邊,滿臉訝異地看著走過來的鷓鴣哨和紅姑娘。那老者滿頭白髮,兩腮都癟了,賊眼轉動,直如蒼猿老猴一般,看那神態,又哪里是人。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2:13 AM

第四十四章 吸魂

鷓鴣哨和紅姑娘一見那蹲在古墓中的老者,心頭立刻掠過一抹不祥的陰雲。此前有只深山老林裏的蒼猿,被遭天誅般地砸在紫金槨下,山下地面塌陷之後,那蒼猿便同棺槨僵屍一併墜入地穴。

  這地穴本是洞夷埋骨的墓場,裏面哪里會有什麼老者,看他嘬著兩腮擠眉弄眼,滿頭白髮蒼蒼,實已到了風燭殘年,與那蒼猿伺其相似。

  紅姑娘驚呼一聲:“不好,此人必是妖猿變化!”她也是常勝山裏殺人如麻的響馬子,手底下極是利索,出手如風,更是毫不容情,要圖個先下手為強,說話聲中右臂一抖,三柄早巳扣在掌中的飛刀送出,金刃嗚嗚破風,直射向那個詭異古怪的老者。

  鷓鴣哨見機更快,正自納罕之時,見紅姑娘已忽施殺手,急忙抬腳踢開射到半空的飛刀,低聲喝道:“且慢動手,那人不是猿精猴怪,你看他身上衣衫……”

  紅姑娘聽得此言,忙走近幾步,提燈細看,真是好生訝異,不由自主地“咦”了一聲,奇道:“這老頭是那苗子?”

  原來那蹲在角落裏的老者,雖然形容枯槁,皮膚乾癟皺褶,鬚眉都已白如霜雪,看起來足有上百歲之壽,便用大氣吹他一口,恐怕就會油盡燈枯死在當場,但容顏身體雖然衰老,可那人腰系花帶,身穿格子布衣,上下裝束半苗半漢,顯得格外庸俗,不是年老之人的穿著,看他這套衣衫,卻正是那位當地煙客—自打群盜進入老熊嶺,便一路同行而來的嚮導苗子。

  苗子的這身衣服,鷓鴣哨與紅姑娘自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可那廝最多三十歲上下的年紀,雖然大煙抽多了人就會提前衰老,但也絕不可能一瞬間就老了七八十歲。

  那苗子全身顫抖,掙扎著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由於身體衰老朽邁,口裏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癟著兩腮好不容易張開,只見牙床上的牙齒全都掉落了,張開嘴還沒等說出話,反倒先吐出幾顆老化的牙齒來。

  鷓鴣哨與紅姑娘二人心中又驚又疑,也吃不准這墓場地穴裏到底有什麼玄機,當下不敢大意,又緩緩走近半步,離得苗子兩三尺遠,一邊問:“苗子?你怎會變成這副模樣?”一邊環顧左右,暗中提防。

  衰老虛弱的嚮導苗子見有人來扶,還以為自己有救了,激動之餘,老化的心臟氣管似乎都已不堪重負,拉風箱般地喘成一團。隨著幾聲沙啞的咳嗽聲,他頭上白髮紛紛脫落,臉上皺紋越來越多,面目都已不可辨認,似是又老了幾十歲,只剩下一具枯朽的皮囊在此了。

  紅姑娘憐憫此人橫遭劫難,當即就伸手過去攙扶於他,可旁邊的鷓鴣哨為人十分機警,此時用夜鷹般的敏銳目光,向四周一掃,只見那紫金槨空空如也地斜倒在旁,裏面的僵屍和蒼猿都已不知去向,再看那苗子斜倚洞壁的姿勢好生怪異,身後似乎藏著什麼東西,但墓穴中地形複雜,苗子身後便是馬燈光亮照射不到的死角,其中怕是有什麼古怪,忙對紅姑娘叫道:“別動他!”但這聲示警卻已晚了,就見苗子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對閃爍如燭的目光,腋下探出一隻手爪,快如閃電般地扣向紅姑娘手腕。

  紅姑娘花容失色,驚呼一聲“湘西屍王”,急忙鬆開苗子的胳膊縮手閃避。她畢竟是做了幾年殺人越貨的響馬賊,雖是臨危生懼,心神卻是不亂,躲得也算及時,在間不容髮之際躲過了那只怪手。

  不料手腕雖未被藏在苗子身後的僵屍扣住,那古屍竟然又生出一股怪力,推著苗子朝她直撲而來,奇快如風,再也無可躲避。

  這時鷓鴣哨已經看得清清楚楚,原來那元代將軍的屍體緊貼在苗子背後,就似吸了活人生氣一樣,僵屍臉上竟然變得紅潤光澤了幾分,絕不是先前在林中看的那般死人臉色,可能苗子在一瞬間衰老,正是因為被僵屍吸十了陽髓之故。

  眼看僵屍就要撲住紅姑娘,鷓鴣。肖有心要開槍擊射,卻擔心地穴中狹窄,跳彈傷了自己同伴,只好一咬牙關,扔掉手中槍械,空手上前相救。

  鷓鴣哨腿功超群,最擅長搬山道人對付僵屍的絕招魁星踢鬥,以前也沒少拆卸過古屍脊椎,可那元將古屍似乎並非尋常古僵,其屍變跡象十分異常。尋常僵屍詐屍起來撲擊生人,一般撲著一個人或木板就會停止,雖遭亂刃相加,烈火焚燒,也絕不放鬆,而且他從沒聽說過,會有僵屍吸了活人陽髓,那人卻還活著不死,只是身體迅速老化。

  不過此時為了救人,根本容不得他仔細思量,鷓鴣哨身子一晃,直如一縷黑煙飄在洞中,不等那僵屍接近紅姑娘,就已趕到近前,借著一沖之力,從側面合身將它撲倒,連同衰老不堪的苗子一同滾在地上。

  鷓鴣哨周身的真本事,曾學過當年梁山好漢燕青流傳在世上的相撲之技,若論近戰格殺,當今綠林道中無人是他對手,他這—撲之勢,如猛虎撲羊,淩厲之極,著地一滾,已鎖住了元代僵屍手臂,解脫了被古屍纏住不放的苗子。

  那熟苗一溜煙似的滾到遠處,老邁不堪的軀體呼哧哧上氣不接下氣,終究是撿了條命回來。

  鷓鴣哨見苗子和紅姑娘都已脫身,心中更無牽掛,一手揪住古屍臂膀,另一手扯住紫袍金帶,低喝一聲,雙膀使出全力,就想當場將屍身倒提起來,使魁星踢鬥攪斷它的大椎。

  誰知那身材高大魁梧的元將屍體,卻倒在地上紋絲不動,鷓鴣哨額頭見汗,也如蜻蜒撼柱般動它不得。

  那古僵外罩紫綢殮袍,內套鎖子連環甲,忽地全身一震,嘩啦啦抖甲而起,竟然甩開被鷓鴣哨鎖住的胳膊,轉頭張口,朝著鷓鴣哨吐出一陣黑慘慘的陰風。

  鷓鴣哨暗道不好,這具元代僵屍果然非比尋常,搬山手段竟是制它不住,見屍體沖吐出一縷陰氣,也不敢不避,便想抽身退開。誰知那僵屍猛然翻手扣住他的肩頭,屍身指甲都如鐵鉤,虧得鷓鴣哨夜行衣中,也暗藏著分山掘子甲,若沒這層軟甲相擴,古屍滿是屍毒的指甲就會陷入肌肉,再也掙脫不開。

  鷓鴣哨被僵屍抓住肩頭,眼看古屍口中陰氣逼至面門,急忙使個“霸王卸甲”,抖開被其纏住的肩膀,腰上使力,一個鏇子從地上擰身躍起。

  鷓鴣哨滿以為就此脫身,只要轉到僵屍身後,管它是屍王還是屍魔也必攪碎其椎骨,不料他剛剛翻身躍起,地下那具元代古屍,竟也如影隨形般跟著一同屍起,好似附骨之軀,緊纏在鷓鴣哨身後,又將鷓鴣哨重重拖在當地。

  鷓鴣哨被僵屍從身後抓住,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來,就感覺到僵屍體內有股巨大的吸力,似是陰寒無底,心中立時醒悟,古僵並不是屍變成精,而是此人生前曾有奇遇,竟是煉得真丹在腹,他身死之後,那顆內丹仍藏在丹田之內。先前見到死屍口鼻中都是金粉,應該都是用來封堵九竅的鎮屍藥粉。

  古時丹道大行,不僅燒煉外丹,也有煉氣之士,專修內丹,但人之壽命有限,若不是吃過什麼萬年成形的首烏、靈芝,絕沒有人能輕易煉成真丹。因服食靈藥之區別,內丹也有陰陽之別,陽者為“烏金丹”,陰者為“吸魂丹”,即便丹主死後,其內丹在特定環境下仍然如生。

  瓶LU崩裂之後,紫金槨裏爬進去一尾尋找陰晦之地生產的母蠍子,結果又被山中野猴驚出,那蠍子一進一出,使得古屍口中的金粉都被震出,僵屍丹田中的內丹,與活人之間好比是磁石兩極,陰丹借著屍口,見了生氣就吸。

  這僵屍的內丹就像能吸去活人魂魄,一個正值壯年的苗子,片刻間就在它身前散了生氣,變為禿發掉牙的蒼老之人。鷓鴣哨身為搬山道人,雖不畫符捉鬼,卻也多讀道藏,曉得世上旁門左道裏有此吸魂陰丹。

  此刻鷓鴣哨發覺背後僵屍口中陰氣寒如堅冰,離得尚有半尺之遠,就已覺得全身汗毛上都起了一層冰霜,苦於身體已被拖住,不能脫身,只好抬肘頂住古屍下頜,耳中只聽得身後僵屍全身骨骼咯咯作響,力量越來越大,鷓鴣哨眼前發黑,胸前氣血翻騰,手臂更是酸麻疼痛,實不知還能撐到幾時。

  而旁邊的紅姑娘險些被僵屍撲中,多虧被鷓鴣哨救下,她翻身而起,就想上前相助,可是剛一抬腳就踩到軟軟的一團事物,還以為是踏中了一具墓中屍體,急忙挪開腳步,卻聽黑暗中一聲怪叫,露出毛茸茸一張臉來,沖著她齜牙咧嘴,神情極是惱怒兇狠。

  原來被紫金槨壓住的那頭蒼猿,隨著地陷跌入墓穴,它腿骨被砸斷了,又折了幾根肋骨,狂呼慘叫著招呼猴群前來相救,但猴子們都已逃遠了,只有三個盜墓者從上面鑽人墓場,那蒼猿極是奸猾,唯恐來人於己不利,趕緊縮在暗中屏氣不動,不料卻被紅姑娘在慌亂中一腳踏中斷腿。

  蒼猿劇痛之下狂性大發,再也隱忍不住,對著紅姑娘張牙舞爪地作勢恫嚇,又抓了石塊,劈頭蓋臉地就砸。

  紅姑娘心中正有些驚慌,又被突然冒出來的老猿嚇了一跳,不由得柳眉倒豎,閃頭避過飛來的石塊,抖手就是一支飛刀,她還算是手下留情,飛刀“嗖”的一聲貼著蒼猿頭頂掠過,直插在它身後的木樁子裏,沒人兩寸有餘,刀柄兀自嗡嗡顫動不休。

  月亮門中的古彩戲法也囊括雜耍雜技,多有以飛刀射活靶子的驚險表演,紅姑娘自幼練得精熟,即便蒙了眼睛,手中飛刀也不會失了準頭,見那老猿兇悍霸道,便隨手擲出一‘刀挫挫它的銳氣,想要將其嚇退,免得它再糾纏不休。

  誰成想那蒼猿不依不饒,竟然齜牙瞪眼探出猿臂抓住了紅姑娘的腳踝,一抓一扯,就在紅姑娘雪白的腳踝小腿上抓出幾道鮮血淋淋的口子。紅姑娘哪曾吃過這種暴虧,殺心頓起,罵道:“潑猴找死!”又是一柄飛刀脫手而出,刀光閃動,正中蒼猿肚腹,直插至柄。

  那老猿雖然中了致命刀傷,卻也當真頑強,怪嘯聲中不顧遍體鱗傷,人立起來揮著雙臂撓向紅姑娘面門。

  紅姑娘沒想到這蒼猿死纏爛打,心中也是一股邪火直撞頂梁門,只想儘快結果了它的性命,把手去探刀囊,鹿皮囊中的飛刀都已用淨了,但她精通銷器兒機關,周身都是暗器,鞋前藏有見血封喉的劇毒暗劍,腳底一擰就已彈出寸許長的劍頭,當即下了死手,對準那撲來的白猿哽嗓咽喉處飛足踢出。

  紅姑娘動了殺機,只顧一擊要了那蒼猿的性命,卻沒注意身前地形,洞穴中亂石縱橫,她抬腳處剛好橫倒著一根石樑,迎面骨踢個正著,“哢嚓”一聲腿骨斷裂,頓時疼得暈厥過去。

  與此同時,搬山道人鷓鴣哨正被僵屍糾纏,倒在地上動彈不得,剛好瞥見紅姑娘身上掛的馬燈燈光閃爍,她飛刀傷猿,又一腿踢到石樑,斷骨昏倒的一幕,全都讓鷓鴣哨在旁看個正著,只見那老猿似乎也自知命不久長,正自歇斯底里地發起狂來,拖著流出肚腹的腸子,瞪著血紅的雙眼抱起鬥大一塊碎岩,高高舉起,想要砸死昏迷不醒的紅姑娘。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2:15 AM

第四十五章 魁星踢鬥

老熊嶺山區洞多林深,盤踞其中的猴群肆意橫行,為禍不小,遠近過往的單身行商,多受其害。那為首的蒼猿更是奸猾陰狠,它腿骨被紫金槨砸個稀碎,落下地穴時連滾帶撞,肋骨也斷了數根,又被飛刀開了膛,它拔出刀子,頓時肚腸橫流,眼見是活不成了,卻兀是忍疼拖著斷腿肚腸,要舉起石頭砸死紅姑娘,便是死了也要拉上她這個墊背的。

  鷓鴣哨眼觀六路,雖然被僵屍纏住不能脫身,但對周圍的動靜一清二楚,眼看紅姑娘的性命只在呼吸之間,要在平時早就一槍崩了那蒼猿,不會費吹灰之力,可身後的元代僵屍體內陰丹極是厲害,一旦被那古僵張口咬到,立刻就會散盡生氣。

  他使出全身力氣用手肘頂住僵屍下頦,但不消片刻,已覺難以支撐。那僵屍生前畢竟是久經戰場的悍將,在那個冷兵器時代能做統兵大將的,多是憑戰功出身,馬上馬下抱錘使槊(音shuò,古兵器,長桿之矛)的力氣,使得全身筋骨發達,而且此人本身就體格魁梧,高出鷓鴣哨一頭還多,死後屍體並未枯朽,加上屍起乃是古屍體內陰丹未化,陰陽兩氣相吸相引,並非是僵屍撲人,而是僵人體內真丹鼓蕩,帶動屍身。

  鷓鴣哨額頭上滿是冷汗,正沒奈何處,見那全身是血的蒼猿猛下殺手,轉眼間就要舉著石頭砸下,再不動手阻攔,就只能眼睜睜看著紅姑娘腦漿橫飛,只好冒死行險,做個死中求活的搏浪一擊。

  閃念之間,鷓鴣哨心中已有了計較,當下裏將胳膊肘撤開,身後僵屍黑洞洞的大口立即張開,直朝他後頸咬來。

  鷓鴣哨趁著那僵屍從後上撲之力,翻身而起,背著那甩不脫的屍身著地一滾,就已到了紅姑娘身邊。

  這時鷓鴣哨仰面向天,僵屍就在他背後張著陰氣森森的大嘴,就在即將一口咬下的時候,鷓鴣哨猛一偏頭,那舉石砸落的蒼猿,正好舉著岩石砸將下來,鬥大的岩石貼著鷓鴣哨的臉頰落下,惡狠狠砸在元代僵屍頭上。

  猛聽一聲悶響,如中敗革,由於鷓鴣哨與身後僵屍離得太近,那山岩砸下來的同時,也將他的臉上刮了幾道血痕,火辣辣的生疼。

  這一滾一躲,實是鷓鴣哨畢生絕學之精髓,早一步、遲—步,或是有半寸一毫之差,蒼猿砸下來的這塊石頭,所砸中的就不是僵屍,而是他和紅姑娘這兩顆活人的腦袋了,是生是死只相差在毫釐之間,鷓鴣哨顧不得臉上疼痛,暗道一聲真神保佑。

  這時就見那蒼猿全身血淋淋的猶如惡鬼,它也沒想到冷不丁從旁邊滾過來一個活人一個死人,想砸死那女人的石頭,竟然砸到了僵屍頭上,心中更是憤怒,肚腸越流越長,烏青烏青的一團拖在身前,它流血太多,眼神都已散亂了。

  可那蒼猿年老通靈,知道自己即將喪命,全都是由紅姑娘下的毒手,若不親手弄死這個仇人,死了也閉不上眼,雙目突然現出一抹凶光,也不理會肚破腸流的苦楚,又抱起一塊岩石,再次對準暈倒在地的紅姑娘砸了下來。

  鷓鴣哨見那蒼猿垂死之際,仍要行兇,不禁怒髮衝冠,厲聲喝道:“大膽!”雙肘一撐身下的僵屍,就要起身結果了那蒼猿的性命,誰知被他壓在身下的僵屍腦袋雖然被岩石砸中,腦骨碎裂,臉部都凹了下去,可體內陰丹完好無損,岩石滾落在旁,僵屍口中隨即又有一股陰氣席捲而來。

  鷓鴣哨心中一寒,真教陰魂纏身,難不成今日就都折在此地不成?搬山一脈的福禍存亡全部系與他一身,如何肯輕易就死?也是人急生智,看那蒼猿毛茸茸血淋淋地恰好站在身旁,正在舉起岩塊,鷓鴣哨起身不得,便抬腿朝它下盤著地掃去。

  那蒼猿垂死之軀,此時全身鮮血都快從肚腹的傷口處流盡了,哪架得住鷓鴣哨鉤掃連環,當即被卷到在地。

  鷓鴣哨出手如風,一把揪住老猿脖頸將其扯到身前,倘若是換作平時,那蒼猿必能掙扎一番,鷓鴣哨也未必能一舉將它擒住,可重傷之餘已是油盡燈枯,竟是絲毫反抗不得,恰被鷓鴣哨摜在地上,不偏不斜地恰好送到僵屍口邊。

  老猿連叫都沒來得及叫上一聲,就被元代古屍體內的陰丹吸住,周身上下殘存的生氣,不斷被吸入僵屍口中,只聽得“呵呵”幾聲哀鳴,一隻蒼髯白猿,全身長毛盡落,猶如一瞬間光陰飛逝,生命彈指老去。

  這蒼猿本就只剩下半條性命苟延殘喘,被那陰丹一吸,全身血液仿佛都已經凝固於涸住了,頃刻間就化做了一副毫無生機的空皮囊,只是與那苗子一樣尚未斷氣,四肢都不能動,空剩兩顆眼珠子,毫無神采地在乾癟深陷如骷髏般的眼窩中亂轉,臉上神情都已陰陽難辨,顯得極是可怕。

  鷓鴣哨出其不意,把那老猿當做了替死鬼,只覺身後陰寒無底的吸魂之力頓時消失,多虧他先前在瓶山仙宮裏吞了六翅蜈蚣的真丹,否則就算那僵屍沒咬中他,單是從口中吐納出來的陰氣,便不是活人所能承受的。而如此一來,鷓鴣哨體內的蜈蚣丹,也就此化去,倘若蜈蚣丹不化,鷓鴣哨也早晚會丹田炸裂而亡,可該著他不應就此喪命,此等機緣巧合,卻是當時他完全所料不及的。

  鷓鴣哨趁蒼猿被陰丹所吸的一瞬間,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躍起,更無半分猶豫,立即揪住僵屍身後袍服,連同那蒼猿一併從地上拽起。此刻古屍仍然死纏住魂氣未盡的老猿不放,鷓鴣哨施出克制僵屍的絕技魁星踢鬥,身形晃動中,已繞到僵屍身後,雙臂從它腋下穿過,反鎖後頸,抬膝頂住大椎,如此一來,便是千年屍魔,在搬山秘術面前,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盜墓穴陵,都免不了要和墓中的死人打交道,但發丘摸金,與搬山卸嶺之間,不僅倒鬥之術有別,對付墓中古屍的手法更是截然不同。摸金校尉行事都帶有一層神秘色彩,他們輕易不侵害棺槨中的墓主屍體,常常戴著手套摸去明器,一旦失手了就會立刻脫身,遇到墓中古屍僵而不化,起屍傷人,則用黑驢蹄子塞人屍口的方法對付。

  卸嶺人多勢重,慣用器械,開棺後會立刻用竹竿戳住僵屍,並覆以漁網,隨後將墓主屍體倒吊起來,鞭屍蹂躪,刮腸剜嘴掠取珠玉,最後不管墓中古屍是否有屍變的跡象,都要亂刃分屍,或是積薪焚燒,搓骨揚灰手段之殘酷,在各路盜墓賊中無出其右者。

  而搬山道人穴陵入塚,歷來都憑藉生克制化的方術,對付古墓屍變,有從西晉古術“天官伏屍陣”中流傳下的絕技魁星踢鬥,憑著一股巧勁,卸去僵屍大椎,施展出來,成形的屍仙也躲不過去。

  鷓鴣哨是出手不容情,容情不出手,先前三番五次都不得時機,反倒險送了命去,眼見現在正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當下手腳加勁,只聽那元代僵屍體內筋骨緩緩撐裂,如同層層舊帛棉紙來回摩擦,整具古屍都被他從後反絞得仰起頭來,前面那半死不活的老猿如遇大赦,頓時從僵屍口中松脫,軟塌塌地癱倒在地,至此方才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息,瞪目而亡。

  那生前身為統兵大將的古屍,也當真了得,若換做別的,早被鷓鴣哨輕而易舉地絞碎脊椎,可這具屍身內丹凝結不化,雖死如生,周身筋骨肌肉仍是緊密結實,體格又是粗壯高大,鷓鴣哨一絞之下,竟未聽到骨骼碎裂折斷之聲,不由得發起狠來,手上扣緊頸骨,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氣。

  猛聽僵屍身上鎖子連環甲“嘩啦啦”一片抖動,骨骼摩擦斷裂,古屍的首級連著十幾節脊椎,硬生生被搬山道人鷓鴣哨從腔子裏揪了出來,高大的無頭軀體咕咚一聲跪倒在地上,漆黑的血液混合著內臟,從脖腔裏隨著脊椎噴出,濺得遍地都是。

  鷓鴣哨也鬥得脫了力,雙眼佈滿了血絲,整個人幾乎進入了一種半癲狂的狀態,揪住那僵屍人頭提到面前看了一眼,狠狠地拋在地上,站在當地怔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只覺四肢百骸都是疼不可擋。

  鷓鴣哨咬著牙定了定神,將掉在地上的馬燈提起來看看左右,只見一片狼藉當中,那猿屍和身首分離的僵屍橫倒在地,一旁的紅姑娘面如金紙,但她是腿骨折斷,劇疼之下昏死過去,只要加以救治,料無大礙,反倒是另一邊的嚮導苗子,此時直如風中殘燭,眼瞅著是進氣少出氣多,性命即將不保。

  鷓鴣哨實不想看那苗子就此喪命,眉頭一皺,低頭看了看僵屍流出體外的內臟,只見血肉模糊中,有指甲蓋大小,藍幽幽的一粒真丹。瓶山仙宮裏的方士曾用古屍燒煉陰丹,歷時數百年而不得,想不到那西域奇人的屍體中卻有此一粒。

  陰丹脫了丹田,便已失了那股陰寒的吸魂之力,如果不用特殊的方法保存,此物就和肉芝肉菌等物一般,不消半日,便枯萎風化了。

  鷓鴣哨心念一動:“此物當可續命!”立即俯下身去,將那粒元人陰丹抄在手中,搶步走到苗子身邊,揉碎了和水灌到他口中。苗子渾濁散亂的目光漸漸凝聚,這條命算是暫且留住了,但他身體氣血衰竭,老態龍鍾之狀再難恢復,恐怕出去之後,活不過三年五載。

  但總好過命喪當場,鷓鴣哨見陰丹果有奇效,總算把提著的心放下了,正想轉身去給紅姑娘接續斷腿,忽覺身後一陣陰寒,忙回身一看,不由得冷汗直冒,那具湘西屍王的無頭僵屍,也不知道究竟是撞了哪門子邪,陰風起處,竟又悄然無聲地站了起來,—動不動地正立在他身後。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2:20 AM

第四十六章 剝龍陣

鷓鴣哨察覺到一陣陰風從身後而起,當即凝神提氣,回身一看,卻見那具無頭僵屍驀然而起,屍身上臟器淋漓,濺滿了黑色的血水,被揪掉頭顱的軀幹猶如一截幹木樁子。

  鷓鴣哨正自驚疑,卻見屍身紫袍中陰風湧動,一縷縷黃煙從它腔子裏向外冒出,屍身咕咚咚流出膿水。原來宋末元初,盜墓之風盛行,而且人心喪亂,穴陵之徒為索取明器,不在乎戳害墓主遺骸,手段令人髮指,所以元人最懼倒鬥,唯恐百年之後不得安寧,這元將死後,除了故布疑塚。藏設銷器兒埋伏之外,更有西域秘法硝制屍身。

  屍體在人棺下藏前,用五毒混合幽絨草汁浸泡,一旦有盜墓賊繞過機關撬開棺槨,他不動屍身還則罷了,倘若摳腸破腹分裂屍體,立即會使僵屍皮肉中的秘藥流出,整個屍體就變成了一個毒源,向四周散佈濃重的毒霧。

  方圓百尺之內,無論人畜蟲獸,所有的死屍,遇到古僵化出的這種濃霧,就會跟著融化為同樣劇毒的蜃氣,稱為“陵瘴”。活人吸得稍多即死,死後也會變為“陵瘴”的一部分,一傳十,十傳百,直到“陵瘴”週邊百尺開外,再無生靈為止,最是狠毒不過。在沒有防毒面具的那個時代裏,是盜墓賊聞風喪膽的一種詭秘防盜手段,對那些毀屍之輩,起到了極大的威懾作用。

  鷓鴣哨對此久有所聞,卻因此術是從大食國傳人中土,歷代掌握配置“陵瘴”秘藥的人並不多,所以始終沒真正碰上過。他知此物陰毒厲害,中者即死,絕無解救,搬山分甲術中並無應對之策,唯有疾退逃避。

  一閃念之間,鷓鴣哨猛然想到,搬山卸陵盜發瓶山古墓,折損人手無算,搬山道人並非混跡綠林,倒還好說,可陳瞎子是卸嶺盜魁,倘若開棺啟屍後不得一件明器作為信物,將來常勝山陳總把頭在綠林中哪還有臉面坐頭把金交椅。

  可元代古屍身上的內丹,以及紫金槨、七星板都已毀了,僵屍正在化做陵瘴,哪還有什麼明器可取?心念一動,見馬燈昏黃的光影中金光閃爍,正是那紫袍古屍腰上束的金帶,此帶鑲玉嵌珠,儼然王者風範,何不取了它去?

  鷓鴣哨也是藝高膽更大,不顧陵瘴升騰,當即出手如電,一把扯斷了紫袍古屍腰上金帶。那條金帶上掛著綠幽幽的一件事物,看似碧玉,實則青銅,鑄成披發惡鬼的形狀,鬼頭無眼,瞎了二目,正與丹井中所見相同,銅鬼線條古樸簡潔,乃是三代以上的古物。

  鷓鴣哨雖見過無數珍異寶貨,卻看不出那銅鬼的來歷,就這須臾之間,祖洞中的陵瘴已濃得好似化不開了,刺得人雙眼流淚,當下再也不及多想,一個轉身縱到紅姑娘身前,用那條古屍金帶將她縛在自己背後。

  紅姑娘腿上斷骨受挫,立時從昏迷中疼得醒了過來,額上全是冷汗。鷓鴣哨把她頸上的黑紗罩在她口鼻之上,打個手勢讓她閉住氣息。穴陵倒鬥的高手,都多少練過一些“閉氣功”,可以支撐一時暫不呼吸,紅姑娘忍疼點了點頭,鷓鴣哨絲毫也不停留,又把一旁的苗子夾在腋下。鷓鴣哨夾住嚮導苗子,感覺他已瘦得皮包骨頭,身體猶如柴草枯木,手上便不敢用力,唯恐將他勒斷了氣,而那紅姑娘是個女子,身體輕盈。鷓鴣哨雖是連背帶抱地帶了兩個活人,卻並未覺得吃力,他抬眼看了看周遭地形,只見祖洞墓場中那密密麻麻的墓穴,都已被陵瘴覆蓋。

  陵瘴就如傳染迅速的瘟疫一般,將墓場裏的洞夷屍骨,多是融化分解為毒蜃,一片片劇毒的濃霧從中蔓延湧動,漸聚漸濃,已無活人容身之地。

  鷓鴣哨哪敢怠慢,提著一口氣,施展開提縱之術,攀岩掛壁向上逃去。他邊逃邊想,此時即便能逃到洞外僥倖脫身,那林中也是生靈蟲獸極多,都免不了被陵瘴滅絕一空,受此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浩劫。

  心中正自焦慮,三躥兩縱之間,已攀回了瓶山巨岩中的墓室,那墓室被三人重量一墜,四壁都是顫的。鷓鴣哨靈機一動,腳踏住當中一根樑柱,使個千斤墜頓足一踩,隨即借力攀住頭頂的墓牆縫隙,將身體提了上去。

  猛聽墓室中哢嚓一聲,柱倒梁塌,碎石磚瓦轟隆隆地塌落下去,煙塵障目,早將下麵的地穴遮了個密不透風,祖洞裏的陵瘴都被堵在了其中,再也蔓延不開。

  鷓鴣哨背著紅姑娘,提著苗子,一路穿土破石攀回了地面。此刻月已西沉,東方欲動,四下裏靜得出奇。

  鷓鴣哨長出了一口氣,林中空氣濕漉轆的格外清爽,回想這一進一出,真乃兩世為人。此時忽見林中火把晃動,到得近前,雙方在黑暗中一報切口,原來是陳瞎子帶了幾十個弟兄前來接應。

  陳瞎子等人趕過來,急忙把身受重傷的紅姑娘和苗子抬去救治,鷓鴣哨見陳瞎子這夥人大多滿身是血,似是經過了一場血戰,忙問究竟。

  雙方各自說起情由。原來陳瞎子本想收攏殘兵敗將,穩定住局面之後就來接應鷓鴣哨,但那山崩之後,山陰裏的大隊人馬非死即傷,軍心大亂,那些軍閥的倒鬥部隊,本就多是煙客、賭棍和一些老兵油子,僥倖沒死的,見了眼前這局面,都以為是山神爺爺發怒了。

  有些老兵就說,這是天公之怒,連羅帥都給砸成肉餅了,我等還能有何作為。頓時做了鳥獸之散,臨逃跑前還把從丹宮裏帶出的珍寶哄搶了一空,督戰隊雖然心黑手狠,可兵敗如山倒,槍斃了幾十個,看看實在禁止不住這些逃兵,最後也都跟著一發逃了個精光。

  剩下的就是陳瞎子率領的卸領群盜,約有兩百多人。陳瞎子先命幾名心腹,星夜趕回湘陰老巢進行部署,然後便開始帶著這些手下收拾殘局,把那些折胳膊斷腿的兄弟從死人堆裏抬出來,有懂針石醫理的盜夥負責救治,死了的都收殮屍首。正忙得不可開交之時,那裂開的山隙間,突然躥出一條黑蟒。

  黑蟒甕口粗細,全身鱗甲森然,見首不見尾,它本是盤在一個隱秘的山洞之中,瓶山山崩時將它驚了出來,一張口就吞了兩名盜夥。

  群盜見了立刻大呼小叫地舉火驅趕,把這怪莽又趕回了山縫深處。陳瞎子何等眼力,看到怪蟒藏身的山隙裏黑雲猶如寶氣蝕天,斷定那山洞裏還有奇珍。丹宮裏的寶貨被亂兵哄搶得所剩無幾了,陳瞎子正愁瓶山盜墓一無所獲,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竟然撞見黑蟒巢穴裏似有所藏,立刻動心要奪。但洞中蜿蜒曲折,裏面黑風陣陣,腥不可聞,群盜雖有快槍,但貿然進去獵蟒尋寶,必遭吞噬,用炸藥又唯恐再次引發山崩。

  好在這夥卸嶺群盜最擅器械,其中不乏捕蛇捕蟒的好手,盜魁當即傳下號令,派出二十個精壯漢子,把蜈蚣掛山梯拆散了,用利刃削成大小不等的竹簽,布成一座“剝龍陣”。

  一直忙活到月上中天,才把上千枚銳利的竹簽準備妥當,從洞口開始埋設,四處都是極細小的籤子,細如鋼針,插在土中,僅僅露出一毫,每隔一步再設一枚,順著蟒路一直鋪下去,簽刃逐漸加長加闊,到最後的竹簽都如竹刀一般,上面塗滿了麻藥。

  熟知蟒性的人都知道,大蟒穿山過嶺,來去無礙,怪軀所到之處,連百年老樹都能絞而斷之連根拔起,普通槍炮也不能瞬間將其擊殺,一得空隙,臨死前必會暴起傷人,當其鋒芒者立斃,但其弱點是貪戀巢穴,出入只走一條路徑,是其習性使然。

  卸嶺群盜布妥了竹刀剝龍陣,當下點燃了成捆的巴茅花,一團團冒著濃煙拋入蟒洞。那怪蟒體形太大,吃不得煙熏火嗆,煙火一起,洞中黑氣立滅,不到一盞茶的工夫,黑蟒便從洞穴裏被逼了出來。只見蟒頭大如水桶,五色斑然,視之真乃罕見異常的蟒中巨擘,群盜發一聲喊,立即遠遠散開。

  那黑蟒剛出洞口,腹下便已被埋設極短的竹簽劃開,可它皮糙肉厚,渾然不覺,繼續蜿蜒遊出。體下所中竹簽越來越尖銳長闊,但此時竹簽上塗抹的麻藥已經發作,仍然是感覺不出有異。

  群盜在遠處看得真切,那黑蟒越是前行,蟒軀越是沉重緩慢,身下拖著長長的一條血跡。而且蟒蛇之行有進無退,它明白過來早就晚了,只能向前邊更長更鋒利的竹刀叢裏蠕動,不出三五百步,就被徹底開膛破肚了,鱗肉破碎,鮮血噴湧如泉,當場伏地而亡。

  卸嶺群咨齊聲呐喊,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亂刃相加,剝皮扒鱗,剖腦去角,又掏了蟒眼和腦髓,這些都是很值錢的藥物。陳瞎子陰沉的臉色至此才緩和了一些,不費一槍一彈就結果了黑龍似的一條巨蟒,總算是找回了幾分顏面。

  隨後陳瞎子又帶著數十名盜眾,籠燭鑽人蟒洞,眼中所見,遍地都是人獸骨骸,仔細辨認,原來那些入骨多是山中大小猴子的,殘骨上蓋著厚厚的一層蟒蛇分泌物,腥穢觸腦。底層多是整箱的道藏典籍,原來是處藏經洞,並無太多金玉珠寶。

  陳瞎子見率眾忙活了半夜,只是掏了個藏經洞,不免失望已極。有名卸嶺頭目撬開一口箱子,箱中儘是小巧的青銅器物,另有一檀木小匣,匣上金線攢著—條張牙舞爪的四腳兩頭蛇,揭開一看,就中擺著一枚小小的銅人。那銅人徹骨般瑩綠,面目體形渾然凝重,而且雙眼不知去向,只剩空空如也的眼眶,不似近代之物。

  如此秘藏,當是非同小可的古物,那頭目不敢怠慢,呈至盜魁面前。群盜圍上來觀看,盡皆稱奇,以前從未得見,連卸嶺盜魁陳瞎子也辨別不出它的年代來歷,腦中一片茫然,這銅人似符似飾,好生古怪,其中必有名堂。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2:23 AM

第四十七章 動咒

陳瞎子捉摸不透銅人中的玄機,又不想在群盜面前露出疑惑,他引經據典地胡亂敷衍了兩句,便命手下眾兒郎一把火燒化了洞中狼藉滿地的骸骨。那整箱整捆的道藏典籍,盡被付之一炬,如此作為,並不是為了洩憤,乃是綠林道上行事的規矩,不論是殺人越貨,還是挖墳掘塚,最後都要縱火焚燒,以圖滅跡,不留後患。

  隨後群盜又把怪蟒屍體分解了投入烈火,火光中臭氣撲面,不少人都被熏得嘔吐起來。這時有探子來報,說是怒晴縣老熊嶺周圍,又出現了數股來歷不明的隊伍,有軍隊,也有土匪,看樣子是想趁卸嶺群盜大亂之際,趁機到瓶山來撈上一把,那些先前逃散的敗兵,多被這幾股人馬劫殺在了半路。

  陳瞎子心想這他娘的就叫破鼓萬人捶啊,怒晴縣周圍的山賊土匪也都來渾水摸魚了。這回盜墓卸嶺之徒死的人太多了,群盜人心浮動,繼續留下來硬撐著,也得不了好果子吃,好漢不吃眼前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如儘早撤出這是非之地。

  陳瞎子打定主意,趕緊招呼眾人,把被砸死的盜眾和工兵屍體,盡數扔到山洞裏一併燒化,帶上那些受傷的弟兄從林密處連夜撤出老熊嶺。一過苗疆邊牆,就是自己的地盤了,他自己則帶了二三十個親信,腰挎快槍,懷揣利刃,到山坳裏去接應鷓鴣哨等人。

  鷓鴣哨也揀緊要的,說了一遍他在林中的遭遇。不管怎麼說到現在為止都不算是無功而返了,好歹也是破了瓶山古墓,開棺啟屍,拽了—條玉扣金帶在手,把慘敗變為了慘勝,收取了全功,多少為陳瞎子挽回一些顏面。

  陳瞎子看鷓鴣哨出生入死,心中大是感動,拱手說道:“你我兄弟間就不言這個謝字,將來你去找黿塵珠的時候,常勝山十萬盜眾,定當助你一臂之力。水裏水裏去,火裏火裏去,若違此言,讓我跟這銅人一般壞了一對招子,終身做個廢人。”

  鷓鴣哨趕緊說:“陳總把頭言重了,我盜此墓,在墓室中尋到了鳳凰膽的一絲線索,若非常勝山的諸位好漢相助,我如今還同大海撈針一般在黔邊亂轉,此乃天大的恩德。陳兄卜次進山盜墓,不論山難水險,我定追隨左右,捨命報此大恩于萬一,否則也教我鷓鴣哨終身做個缺足短臂的殘廢之人。”

  這二人激于一時意氣用事,不經意間動了大咒,當時卻誰都沒真正往心裏去。看看天色將明,忽聽遠處槍聲雜亂,細辨動靜,似乎是幾路窺探瓶山寶物的土匪接上火了。陳瞎子唯恐遭遇大股土匪,仗著這些時日在瓶山附近勾當,對周圍地形也都熟悉了,就率眾抬著傷者,抄小路出了山,翻嶺涉河,到了苗疆邊牆,終於會合了大隊,馬不停蹄地撤回到湘陰老巢。

  群盜疲憊不堪,接連休整了幾日,那苗子嚮導就因在墓中未能閉住呼吸,吸人了不少陵瘴之毒,一命嗚呼了。紅姑娘斷了的腿骨終於被接上,可常言說得好,“傷筋動骨一百天”,不滿三個月,她都不能下地行走。

  等到元氣稍複,陳瞎子已察覺到自己這常勝山總舵把子的地位岌岌可危。從古到今,盜墓賊死傷最重的—次,可能就要屬卸嶺盜發瓶山古墓這回了,而且羅老歪手下的部隊逃的逃散的散,多已收攏不住,常勝山在湖南地面上威風掃地。

  陳瞎子不由得大動肝火,眼下這局面不容樂觀,倘若不盜一座大墓狠撈上一筆,絕難東山再起。可眼下周圍幾省的古墓大多已毀,哪里還有諸侯王級別的大型古墓?他心中稍一盤算,就動了—個念頭。

  早年陳瞎子剛出道的時候,常在南方倒鬥,從兩粵兩湖,到雲南江西,足跡無所不到。曾在雲南李家山盜掘過滇王墓,李家山的古滇國墓葬層層疊壓,歷代盜墓賊多有在此山中挖到過寶貨的,但是正因為李家山滇王墓的目標標太明顯,從宋代起,便被盜過了不知多少遍,不是—蔔墓九空,而基本上是十墓十空。

  陳瞎子去的時候,都到民國了,到李家山一看,早已是“石人徒瞑目,表柱燒無聲”,好一派被盜挖得千窟百孔的荒涼境界。倒鬥之輩管盜別人盜剩下的墓叫“濾坑”,第一撥找到古墓穴陵而入的盜墓賊,最有油水可撈,金珠寶玉滿載而歸,其餘的就看不蔔眼了。

  第二批進來的盜墓賊,雖然省了些力氣,可值錢的明器多是沒他們的份了,只好揀第一撥人挑剩下的,比如墓主屍首穿著的殮袍,或是墓室裏的銅燈盞、陶瓦罐、人俑、石獸之類,就被第二撥人搜刮一空。

  等到了第三撥盜墓賊進來,墓室裏基本就剩一副空棺材和四個牆角了,但有道是賊不走空,第三撥賊人自是不能空手而回,要是墓中有壁畫,就把壁畫切刮下來,沒壁畫就挖墓磚、瓦當,最後還要把棺材板子拖回去,洗刷一遍,就可以賣到棺材鋪裏當做棺槨材料。

  陳瞎子等人到了李家山,一看那些古滇王公貴族的墓葬群,只剩下一個個爛泥窟窿,早不知被民盜、散盜濾了多少遍坑,連根死人骨頭也沒給後人剩下。

  不過當時陳瞎子還算運氣不錯,他們不死心,又在幾個泥色草痕深厚的泥塘裏挖了一通,發現了一座僅被盜過兩三回的末代滇王墓室。不過這墓中也沒什麼明器了,只有空棺一具,看材質也是不凡,都是雲南原始森林中的珍貴木料,陳瞎子只好把棺板拆了,不料卻在裏面發現了一張人皮地圖,回去請巧手匠人復原出來,地圖中所描繪的區域,竟然是獻王墓的具體方位。

  盜墓之人大多知道關於獻王墓的種種傳說。據說那座古墓建得窮極奢華,曾用萬人活殉,而且地宮是座天上宮殿,凡人想人古墓拜見獻王,只有從天河中駕乘一葉扁舟,渡過陰河,才能抵達,而且去了就永遠回不來,都得留在那伺候獻王。

  此墓天上有、人間無,永遠都不可能被盜墓賊倒了鬥。這些傳說流傳的年頭久了,難免漸漸失真,有許多盜墓行裏的老手,都認為獻土墓儀僅是個傳說,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那些天子人物,都只好把墓建在地蔔,他一個南疆的草頭天子,怎麼可能把古墓造在天上的龍暈當中,此事絕對做不得真。

  可眼見周圍古墓難尋,又急於做—出大手筆,陳瞎子就打起了獻王墓的主意,當即取出人皮地圖來同鷓鴣哨詳加商議。

  鷓鴣哨卻滿腦子儘是西夏黑水城藏有雮塵珠之事,對獻王墓毫無興趣,全部精神命脈都傾注在雮塵珠這一件事上。雲南蟲穀的傳說虛無縹緲,世上有沒有獻王墓都不確定,興師動眾遠赴雲南,未必能有收穫,所以他對陳瞎子說要先到黑水城沙漠盜寶,事成之後,再來相助卸嶺群盜去找獻王墓。

  陳瞎子卻不以為然,如今鞏固常勝山舵把子的地位是當務之急。按理說去找深山老林中的獻王墓,遠比尋找埋在黃沙之下的黑水城,來得更加容易,畢竟有張標明路線的皮地圖,可以參考;而在沙漠中尋找古跡,真是比登天還難,從沒聽說過有盜墓賊能在沙漠裏尋藏掘寶。無邊無際的沙漠,是盜墓者難以涉足的禁地,搬山卸嶺的手段到了那種地方,都難施展。

  鷓鴣哨常常獨來獨往,此去西夏黑水城,本也不想讓卸嶺群咨相助,但他心胸坦蕩,就對陳瞎子直言相告,說起沙漠盜墓之事。其實搬山道人整條族脈,皆是從西域沙漠裏遷徙至江南的,也曾多次深入沙漠尋訪古跡,不過那已是幾千年前的舊事了。

  早在漢代,搬山道人就已為尋找雮塵珠窮盡了心智,當時曾有人想過,要是找不到雮塵珠,不如返回祖地雙黑山,到紮格拉瑪神山的無底鬼洞下一探究竟,說不定可以找出惡咒的根源。

  不過那時候的紮格拉瑪雙黑山,已被鬼洞人佔據,他們在雙聖山谷的盡頭,建造了一座城池,國號精絕,其中的精絕女王,更是一位不世出的奇人。

  傳說精絕女王能以目攝人,有人說她那是搬運挪移的妖法,還有人說是圓光攝魂的邪術,沒人知道她的真實底細。孔雀河流域的三十六國,多受精絕所制,搬山道人幾次潛入戒備森嚴的紮格拉瑪山,都被守衛發現,憑空賠上了幾條性命。

  後來終於有位搬山道人,想出一條奇策對付精絕國,精絕之強,實是因為國中女王厲害,只要除了此人,破城易如反掌。

  於是這位搬山道人的前輩,扮做從遙遠東方而來的占卜師,施展縱橫聯合之術,使飽受精絕奴役的西域諸國同仇敵愾。諸國攜手聯合,暗中劃集結人馬,起兵攻打精絕主城,搬山道人又調配慢藥,暗藏在金羊羔的肉中,使三十六國的第一勇土姑墨王子攜帶金羊羔進獻精絕女王,用慢藥害了女王性命。

  那精絕女王的弱點就在自視過高,她是沙漠中使群星失色的明月,認為只有她這種天神—般的人物,才可以品嘗金羊羔,果然中了此計,沒過多久,便毒發身亡,被葬在紮格拉瑪山的無底鬼洞之上。早已在沙漠中埋伏多時的諸國聯軍,得知女王死訊,頓時士氣大振,一鼓作氣攻入城中。

  聯軍將精絕之人不分良賤,盡數屠戮在城內,激戰從第一天的清晨持續到第二天清晨,最後終於陷落了地卜王宮,跟精絕女王仇深似海的聯軍將士,正要去挖開女王的古墓鞭屍洩恨,再搬空女王搜刮來的大批珍寶,沙漠裏卻突然飛沙走石,日月無光。

  吞噬一切的黑沙暴就如真神的長鞭,所到之處使沙丘移動,覆蓋了紮格拉瑪山的一切。攻人城中的聯軍,包括那名出奇計暗殺精絕女王的搬山道人,都被沙漠所吞。此後的千百年中,只有沙漠風暴過後,精絕占城才會偶爾揭開她神秘的面紗,隨著流沙移動,這座如曇花一現般的鬼眼之城,又會再次沉入滾滾黃沙。

  其餘的搬山道人並不甘心,此後不斷深入沙漠,尋找深埋在黃沙下的雙黑山,但都無功而返,竭盡所能,終不能找到毫無標誌的紮格拉瑪神山,至此才徹底斷了這個念頭。

  在此期間,進人沙漠的搬山道人遭逢無數奇遇,也無意中找到了一些古跡古墓,最終得出一個共識,在沙漠裏尋找沒有任何特殊地理標記的墓穴古城,對搬山道人而言,連萬分之一的機會都沒有。

  陳瞎子聽了這些舊事,他野心勃勃,不禁神馳想像:自己帶著大群盜賊,深入狂沙大漠,挖出了精絕古城中堆積如山的金銀財寶,回到湘陰做些驚天動地的大勾當,給綠林道做出些爭氣的舉動出來,將來姓陳的說不定就是開國太祖了,也讓那屢屢犯我中華上邦的美英倭夷,挨著個給我天朝“寫降書、納順表,年年進貢,歲歲來朝”,如此方隨心意,不負大丈夫平生之志,管教那幾行青史之上,留下一筆“卸嶺”之名。

  鷓鴣哨見陳瞎子臉上陰一陣、晴一陣,好似忽喜忽憂,哪看得出他野心之盛,忙問他何事分心。陳瞎子這才回過神來,連連歎氣,他也明白去沙漠尋寶的勾當,對卸嶺群盜來說終究是癡人說夢的妄想,即便有幾萬人馬之眾,到了那漫無邊際的大漠中,也只如滄海一粟,起不了什麼作用,天知道應該上哪挖去。

  陳瞎子想到此處,就問鷓鴣哨,既然沙漠裏無蹤可尋,為何還要去找西夏黑水城?早在幾百年前,一場流沙鋪天蓋地席捲而來,早把那座西夏的一代名城徹底掩埋,就與精絕古城一樣,如今多半是找不得了,還不如去雲南按圖盜墓,多少還有些線索可尋。你我兄弟的本事合在一處,天底下有什麼大事是做不成的!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2:24 AM

第四十八章 點名狀

鷓鴣哨搖頭道:“西夏黑水城遭流沙埋沒,搬山填海之術的確對此無能為力。可自古相傳,世上有一路摸金校尉,擅能搜山尋龍,分金定穴,他那尋龍訣裏有天星風水秘術,可以仰望天星,俯察地脈,倘若學得此術,或是請到摸金校尉相助,想找那黑水城通天大佛寺古跡,猶如探囊取物。”

  陳瞎子說:“摸金校尉?據說傳到清末張三爺那一代,這天底下也僅剩三枚摸金符了,民國以後,便再沒聽過世上有摸金的事蹟。當世就算還有三兩個懂分金定穴的好手,如此世外高人又上哪里去尋?”

  據說無苦寺住持出家前就曾是位摸金校尉,只不過現今世上捕風捉影、招搖撞騙之事極多,陳瞎子與鷓鴣哨沒跟那長老打過交道,不知他的真假來歷,而且那老和尚雖然禪學精湛,但畢竟年事已高,天知道是不是至今還活在人世。況且摸金校尉的天星風水秘術在沙漠裏能否施展,也尚難斷言。

  鷓鴣哨和陳瞎子各有一件不得不做的大事,並且都認為“對方設想之事縹緲無據,難以成功”,二人皆是心意已定,便八馬九牛也拽不回頭了,說到最後,也只道是“人各有志,不可強求”了,只是在湘陰準備分頭去找獻工墓和黑水城。

  過卅L天又傳來消息,老熊嶺附近的山賊草寇大舉出動,到瓶山丹宮古墓裏濾坑,各方發生了激烈的武裝衝突,死傷了許多人,不僅把丹宮祖洞都毀了,而且還嘗到了甜頭,覺得盜墓能發大財,糾集隊伍打破了當地縣城,用炸藥炸開了怒晴縣的“鳳鳴古塔”。

  這座古塔極右靈異,歷史上曾反反復複蓋過八次,每一次不出十年,必然坍塌,並非是偷工減料或是人為破壞,古塔坍塌的原因無法解釋,直到元代最後一次修葺,方才保留到今天,是地方上出名的古跡。

  土匪和地方軍閥借著瓶山盜墓的聲勢,用酷刑逼問守塔的老僧,得知鳳鳴古塔底下埋著一座陵墓,可能是同瓶山元代將軍一同死亡的一位番僧。

  群賊得到訊息,立刻炸毀了古塔,在塔基下果然找到數道千斤石門,不過裏面除了番僧金身之外,並無太多珍寶,還鬧出了一場詐屍吐丹的事端,混亂中有人點燃丁炸藥,死人無算。老百姓都說是毀了古塔,鎮不住山中屍王了,家家戶戶貼辰州符,整個老熊嶺亂做了一團,驚動得四方不安。

  陳瞎子聞訊大怒,卸嶺群盜失手的機會,倒成全了那些不入流的毛賊,不由得好生著惱,思量著要做一番大舉動出來,重振聲威。

  適逢陰曆三月十五,正好是關老爺磨大刀的日子,要有一年一度的賞罰大典。常勝山各股各路插香的響馬子,都要在這一天裏從各地趕來聚會,當下在湘陰武聖廟裏開了香堂,供上神位聖像,把各路盜賊響馬的頭目召攏,七八百人全部彙集在堂前。

  每年三月十五沒有不下雨的,屢應不爽,這一天也是如此。只見天空中烏雲密佈、細雨如愁,烏雲深處,隱隱有雷聲滾動,堂內雖然寬闊,也僅能容納百余人,其餘的數百入都只好肅立在雨中。新敗之際比不得往年,氣氛格外凝重,近千人鴉雀無聲。

  首先由盜魁陳瞎子出來,率眾叩過了關公刀,然後就在神位前燒香禱告。綠林道上與普通的燒香不同,盜賊響馬燒香,按古例都要燒三把半,其中多有“崇盜尚義”的典故成規在內,暗示著三支半的義氣。

  第一支是燒給春秋戰國時期的羊角衰和左伯桃。當年這兩個人相伴去投奔楚國,走到半路衣食缺乏,只夠一人維持,左伯桃為使羊角衰順利抵達楚國,就自盡而亡,把衣服食物都留給了自己的朋友,捨命助羊角衰成就功業。古人之風,至今令人動容。

  其餘兩把香,分別是燒給桃園結義的劉、關、張,以及水泊梁山一百單八將,他們既有兄弟之“義”,又有君臣之“忠”。加上先前的羊、左二人,皆是至死不肯相負,傳為美談,盡可以令後人頂禮膜拜,享受全香。

  而最後的“半把香”,則是燒給瓦崗寨的一眾好漢。為何瓦崗英雄不能受全香?原來隋唐年間,隋煬帝無道,天下大亂,賈家樓三十六友結義造反,聚義在瓦崗寨,挑了旗號,要替天行道,討伐不義,一度名揚四海。可後來這夥人順天意歸順李唐,唯有單通單雄信寧死不肯降唐,丟了性命,在被押到法場行刑之時,他的這些結拜兄弟裏,只有秦瓊秦叔寶一人來法場相送。所以瓦崗之義結局不全,只能供奉他們一半香火,以警後人。

  燒香敬過了神道聖靈,便是卸嶺群盜每年一次的論功行賞,其中有作奸犯科的,也要一一誅罰。所謂“盜亦有道”,響馬盜乃是梁山本色,官逼民反,落草為寇,或者星懷才不遇,借這綠林中暫且棲身的,並不足以為恥。不過響馬也有響馬的行規,誰犯禁忌了誰就是自尋死路,常勝山裏的懲罰極為嚴酷。

  陳瞎子命掌刑執事上前,重申一遍常勝山戒條,那執事先在堂前香案上擺開諸般刑具,隨後當眾念道:“扒灰倒灶(扒灰倒灶,吃裏扒外、背信棄義。)忘忠義,折足斷手挖坑埋;以下犯上不服今,八十紅棍皮肉焦;貪水通風(貪水通風,水是明器錢財,風是指機密消息,洩露機密,私吞贓物。)有關照,三刀六洞也難饒;言語不慎壞山名,自己舌頭自己嚼……”

  等執事逐條念罷了,陳瞎子一招手,就有人將七八名盜眾五花大綁押到堂前。這幾個人都是此前瓶山山崩之時,同那些軍閥部隊的逃兵一起,卷了寶貨臨陣脫逃的膽小之輩,後來都被擒了回來。他們見盜魁面沉似水,廟堂上下一派殺氣,知道此番必死了,個個體如篩糠。

  只聽陳瞎子問那執事:“按我常勝山的規矩,臨陣吞水、走返脫逃之徒,該當如何發落?”

  執事答道:“此乃大過,不容赦。按例該當在白刃之下身首異處,死後也不能以全屍安葬。”那七八名被縛的盜眾一字一句聽了個清清楚楚,更是面如死灰,事到臨頭,也怨不得旁人,只好自作自受閉目等死了,其餘群盜也都在堂前看得栗栗自危。

  可陳瞎子卻道:“瓶山古墓空折了咱們許多兄弟,此乃我臨機不決,事先又未能謀劃周全之過,倘若按例應當白刃過頸身首異處,理應先斬吾頭。這幾個兄弟雖然有過,卻罪不至死,滅燈懲治(滅燈懲治,剜眼珠子。)即可。”

  群盜嘆服盜魁坦言己過的胸懷,趕緊勸阻,都說瓶山之事乃是天意,也該當我常勝山有此一回挫折,不是人力所能扭轉,錯不在一人,常勝山決不能群龍無首,日後還指望舵把子帶著大夥東山再起。

  陳瞎子本來也捨不得自己這——百多斤,裝腔作勢尋死覓活了一場,被眾人一勸,便趕緊就坡下驢,也借機饒了那幾名盜夥,命他們跟著自己一併將功折罪。幾名盜眾把性命撿了回來,涕淚橫流之下,死心塌地地拜服令命。

  陳瞎子走到堂前,當著群盜的面高聲說道:“現今世道衰微,正是英雄好漢建功立業之秋。吾輩卸嶺響馬十萬之眾,自漢代亦眉兵敗之後,分散四方,嘯聚山林,如此潛隱山嶽、寄蹤江湖已久,雖只做些倒鬥取利、分贓聚義的勾當,卻也常有大圖謀在內。縱觀天下局勢,已是四海動盪,人心思變,吾輩豈能不動一念?識時務者可稱俊傑,知世道者當為英雄,值此良機,我等英雄合志,豪傑同心,必能圖個腰金衣紫,青史留名,也不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群盜都是草莽之輩,聽了陳瞎子這番極具煽動色彩的言語,頓時轟然稱是。只不過現在北方的軍閥勢力強大,都是洋槍洋炮,極為犀利,常勝山裏雖然也有幾股軍閥,但都難以與之抗衡,沒有大批先進的軍火,定然無法成事。

  陳瞎子說卸嶺群盜一貫是以盜墓取利為主,古時隨便一座帝陵,便納盡了當時天下財富的大半,只要盜他一座完好無損的帝陵,或大諸侯王墓,那金珠寶玉,乃至上古的珍物,只怕上萬人數月也取之不竭。日前恰好獲悉,瀾滄江畔遮龍山后,正有一座獻王墓,墓中窮奢莊嚴,多不是人間之物,如能盜發了此墓,大事必成,墓中寶貨,十世也花銷不盡。

  可那雲南畢竟山高路遠,此去跋山涉水,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而且是遠離常勝山勢力範圍的蠻荒之地,種種異常艱險之處自是不消多說了,但也是揚名立萬,大發橫財的機會。群盜有野心大的就想跟著前去,老成持重的便不主張去,也有許多猶豫不決的,一時議論紛紛。

  陳瞎子自從在瓶山受挫,覺得人多反而不易成事,這次只要帶上幾十人南赴雲南,萬一盜不得獻王古墓,也不至折損太多人手,否則再死個千百號人,就算旁人不說什麼,自己也沒臉再做舵把子了。他腦中一轉,已有了主意,等堂前人聲稍微平息,這才說要佈設黃紙,請出自古流傳下來的“過紅雞”大咒,由此決定誰去誰不去。

  群盜立時贊同,這是聽天由命的舉措,不讓你三心兩意地徘徊不前,戴罪立功的自然要去,其餘被紅雞點中的也再沒二話可說。

  所謂綠林,就是黑道,開香立會都離不開“斬雞頭、燒黃紙、賭咒盟誓”的舉動。“過紅雞”也是“裁雞令”中的一種,卻非結義賭咒,而是要選拔所謂的盜墓敢死隊。

  “過紅雞”怎麼點人名?只見在那陰霾的雨霧籠罩之中,關帝廟裏燈燭高燒,先請出“文筆”,把卸嶺群盜的名字,盡數寫在一張極大的黃紙之上,由於人太多了,寫完了一看,紙上密密麻麻的幾無間隙,跟隨盜魁前赴雲南遮龍山盜墓的幫手,就將從這個名單裏選出,去多少人,都有誰去,皆聽天意。

  又有裁雞執事選了一隻生猛鮮活的大公雞,當著眾人唱了—‘番“裁雞贊”,無外乎就是那些“此雞本是天上有,下界而來何所為?凡人要它無處用,弟子拿來裁紅雞……”贊詞唱罷了,執事拽出明晃晃的刀子,對陳瞎子單膝點地跪在地上:“敢問舵把子,今日裁此鳳凰雞,是用文裁還是用武裁(文裁,割雞頸;武裁,剁雞頭。)?”

  陳瞎子原本端坐堂上,此時起身對那鳳凰雞行了一禮,對執事說道:“按赤眉舊例,此乃紅雞點名狀,既不用文才,也不用武才,要看兄弟的口才。”

  執事領了“口才”號令,把霜刃銜在口中,提了那大公雞拎在眼前,將頭一甩,嘴裏咬的利刃便劃開雞頸,隨後執事張開嘴放脫刀子,大叫一聲:“過紅了!”兩手擒住被劃開氣管的金雞,從鋪在香案上寫滿姓名的黃紙頭頂,由西到東地橫著一掃而過,雞血恰好湧出,熱血點點滴滴地淋在黃紙之上。

  名單紙上凡是被雞血點中的人名,就算是“犯紅”,這些人都要跟陳瞎子去雲南勾當,數了數有三十餘人,當即公佈宣讀了名姓。

  沒人紅名的盜眾,都抱拳向犯紅之人賀喜,紛紛敬上酒來;點中姓名的必須連喝三碗血酒壓驚,灑到杯幹。血是金雞血,酒是杜康酒,喝完血酒算是消除了“點名狀”上大紅的煞氣。盜魁又當場分給每人一筆錢財,用以安頓家中老小,稱為“壓命錢”。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2:26 AM

第四十九章 江湖

“壓命錢”既是賞錢又是安家費,倘若“犯紅”之人有去無回,其一家老幼都有這筆錢維持正常生計,沒有後顧之憂;一旦收功而回,“壓命錢”就成了賞錢,此外還要另行犒獎。

  陳瞎子不魁是天下盜賊的總把頭,慣會收買人心,壓命錢給得格外豐厚。安排就緒,便一聲令下,群盜從關帝廟內散去,連夜著手準備起來。卸嶺盜墓有種種陣法、器械,出發前要加以演練磨合,各種盜墓工具也要一一整頓齊備,並且學習雲南當地方言風物,要等到萬事具備,非是一日之功。

  而鷓鴣哨則是單槍匹馬,說走便走,沒過幾天,就已經收拾完備,當即就要動身起程。陳瞎子執意相送,便帶著幾名親信,一路把鷓鴣哨送到洞庭湖邊。

  八百里洞庭煙波浩蕩,帆影點點,陳瞎子和鷓鴣哨二人一生奔波,向為世間俗務所纏,從沒有片刻閒暇,見了山光水色,都有洗滌胸中塵埃之感。抬頭看見湖邊山上有處酒樓,陳瞎子便提議到樓上登高遠望,一壺水酒,為鷓鴣哨送行。

  鷓鴣哨道如此甚好,正要見識洞庭風光,陳瞎子就吩咐手下在樓下相候。他同鷓鴣哨二人—一前一後上了二樓,揀個臨窗的位子落座,要了酒菜,先對飲了數杯,抬眼看向窗外,只見這酒樓位置絕佳,在樓上登高一望,風帆起於足下,那遠處的江山,盡在眼前。

  二人原本滿腹焦慮,在樓頭見了湖水遠山,正如行在酷暑當中,忽然遇著清泉萬丈,心中多有所感。陳瞎子手握酒杯,眼望湖面,不禁躊躇滿志,對鷓鴣哨說道:“賢弟啊,你看從古到今,專就有那一班驚天動地的英雄好漢,不懼險阻艱難,只為了這錦繡江山,施展開奇謀偉略縱橫天下,好教英名千古流傳。你我皆是滿身的真才實學,絕不可落後怠慢。”

  鷓鴣哨卻沒陳瞎子這等野心,早已厭倦了整日出生人死,見陳瞎子又舊話重提想勸自己入夥,只好敷衍他道:“得失枯榮之數多是天意,怎爭由人計較?在下與陳兄不同,本無宏圖之才,尋到雮塵珠後,倘若天見可憐,讓我僥倖留得一條命在,願學一棹五湖同遁隱,如古時隱士一般遠涉江湖,從此再不做此搏命的勾當了。”

  陳瞎子見鷓鴣哨心意已決,知道難以挽留了,心想:“如此也好,反正一山難容二虎,既不能為我所用,還不如任其退隱江湖,免得最後刀槍相見,壞了義氣。反正這廝眼下去西夏黑水城挖沙子,多半是空費力氣的舉動,等我盜取了遮龍山獻王墓,才讓你知道常勝山的真實本領,絕非是搬山道人所及。”

  陳瞎子還打算將來拿紅姑娘做個籌碼,讓鷓鴣哨再為常勝山賣幾次命,便又對鷓鴣哨說:“還有一事,咱家山頭裏的紅姑娘托陳某做媒,為兄好事,就答應了她,拿她當做親妹子一般。將來等你從黑水城回來,想必那紅姑娘的腿傷也該痊癒了,不如就讓她隨了你去,她家遭滅門之禍,也是苦楚孤零的一個人,綠林裏終究不是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鷓鴣哨不拘細節,當即應道:“此去西夏黑水城,成敗難料,但只要有命回來,必不負陳兄美意,願帶她遠走高飛。”

  陳瞎子心中暗罵:“好你個修心不修口、戒色不戒淫的假道士,你倒答應得真痛快,也不推辭推辭……可紅姑娘畢竟是在常勝山裏插香的,將來她想拔香離山金盆洗手,只怕沒這麼容易,到時候看我怎麼難為你的。”

  二人心中分歧已深,只不過都未流露出來,這時酒樓上的食客漸多,座無虛席,陳瞎子和鷓鴣哨所作所為多是隱秘勾當,不便在大庭廣眾面前吐露,當下絕口不談盜墓之事,只是飲酒賞湖,指點江山景致。

  不料喝著半截酒,旁邊一桌商人的談話,反復提及“風水、倒鬥”之類的字眼,不由得立即吸引了鷓鴣哨和陳瞎子的注意。那夥人有意壓低了聲音交談,但又怎瞞得過這兩個倒鬥大行家聽穴辨藏的耳朵。

  鷓鴣哨和陳瞎子都是常在江湖上走的,經驗何等豐富,常說“人在江湖”,什麼才是江湖?其實江湖並非打打殺殺,而是一種隱性社會的代稱,有著自成一體的規矩和暗語,寄生于正常社會之中,沒接觸過這種隱性社會的人,自然是不懂得這些,可如果碰上行家,那自然是一眼就被識破。當下二人看似漫不經心地飲酒閒談,旁邊那桌商人的言語,卻都被他們聽了個一字不漏。

  那一桌圍了六個行商打扮的客人,個個皮糙肉粗,喝酒說話的時候都是佝僂著身子,看起來常年挖土,而且他們身上隱隱有股土腥氣。這種氣味是盜墓賊常年挖盜洞、撬棺材、抬屍體留下的,搓出血來也洗不掉,不過一般人甚至連他們自己都聞不出來。

  可這夥人碰上陳瞎子和鷓鴣哨,卻是瞞不過了。陳瞎子暗中察言觀色,早已看出這幾個裝扮成客商的,都是盜墓賊,心想這是哪路不帶眼的散盜,倒鬥竟敢倒到湘陰地面上來了?便對鷓鴣哨使了個眼色,且在旁冷眼張他則個,看看他們究竟有什麼圖謀。

  只聽那幾個客商打扮的賊人密謀商議,其中一個麻臉漢子說:“這次把弟兄們召集起來,原本是要圖謀一件大事。最近大批軍閥在湘西怒晴縣盜墓的事情,想必都有所風聞吧?”

  另一個刀疤臉的莽撞漢子說道:“此事鬧得動靜當真不小,當地土匪軍閥多有參與,連新聞紙卜也全是此事。據說有一夥軍閥在古墓裏用斧子劈棺,結果棺中一股白氣沖出墓室,連他娘的幾十裏外的山民都瞧見那股氣了。當時…具僵屍從棺中坐起,口吐鎮屍金丹,把那夥當兵的嚇得扭頭就跑,好傢伙,這事可真夠嚇人……”

  那麻臉漢子啐道:“賈老六,你他娘懂個鳥毛灰,這都是省裏的小報記者自己編出來聳動視聽的,要不照這麼寫,他們那爛報紙給人擦屁股都嫌硬沒人要。”

  旁邊另一個車軸脖子問道:“我說吳老大,我有個表弟就在軍閥部隊裏混飯吃,聽他說到湘西老熊嶺盜墓的,都是成群結隊的大批人馬。咱就這幾個兄弟,能濟得甚事?再者說,揀別人吃剩下的—那也不解饞啊。”

  那叫賈老六的刀疤臉也附和道:“二脖子說的沒錯呀。老大,現在怒晴縣深山裏的古墓,差不多都被軍閥土匪挖絕了,咱們再去濾坑能有多大作為?再說咱們對那一帶也不熟。依兄弟所見,不如咱奔陝西算了,據說那邊有座大山,裏頭埋著一個女皇帝,還有她生前偷來的漢子。”

  麻臉漢子又啐了賈老六一臉唾沫:“啊呸,放你娘的狗臭屁,就屬你有見識,陝西你就熟了?再跟我這不懂裝懂,我就先掐巴死你……現在先說正事,湘西的事情雖然已是滿城風雨了,但越是這風口浪尖越是有利可圖。以我吳老大的經驗判斷,老熊嶺很可能有一大片墓葬群,那些軍閥土匪的烏合之眾懂什麼盜墓之術丁?鳥毛灰……他們還不就是胡亂刨坑,真正的大墓多是埋在極深的地下,挖地三尺都找不出來。我估計那些軍閥可能也就挖了幾個近代的淺墳,那山裏用金銀塞滿的古墓,如今多半還沒露頭呢。”

  賈老六和二脖子貪心大起,但還是顧慮重重,軍閥和土匪動輒就是出動上千人,那漫山遍野還不都得挖到了?連他們都挖不著的古墓,藏得必定極其隱蔽,天知道在哪。雖然老大的倒鬥手藝獨步天下,可要找那種地下陵寢,怕也不容易啊,難不成咱們要學愚公移山,子子孫孫挖個不停,照這麼挖下去,到咱重孫子那代能挖出來就不錯了。

  陳瞎子和鷓鴣哨聽到這裏,心中頗為不屑,原來是夥不知天高地厚的民間散盜,聽他們在此鳥亂有什麼用處,稍後派兩個手底下利索的弟兄,找沒人地方結果了他們,把屍體沉到湖裏也就是了,沒的被他們攪了清興。

  二人正想不再理會,卻聽那麻臉吳老大冷笑起來,低聲對他的幾個兄弟說道:“你們這夥村夫,只曉得盜墓是挖土刨坑,這真正會盜墓的高手,都是用眼睛看,那叫看風水。山裏的古墓都埋在風水寶地,只要看出龍脈在哪,一鏟子挖下去必有所獲,哪里是什麼漫山遍野地亂刨。這尋龍點穴的高深道兒你們懂嗎?”

  其餘的幾個盜墓賊一齊搖頭:“我們是蛤蟆跳井——不懂。難道吳老大你竟然懂得尋龍點穴?莫非平日裏都是深藏不露?”

  那吳老大道:“我諒你們也不懂。不過說實話,我他媽也不懂,咱不懂不要緊,我告訴你們可別聲張出去,城裏就有個算命的胡先生,在臨街開了間卦鋪相面測字,談人禍福,無不奇中。這也罷了,重要的是此人善於相地,陰宅陽宅無所不精,只要有他懂就行了。等會兒吃飽喝足了,咱們就先去城裏踩盤子,摸清了這胡先生住在什麼地方,到了晚上天一黑,二話不說直接闖進去綁了他的票,拿他家中老小的性命相要脅,讓他給咱們指點山裏的風水穴位,何愁找不到深山老林裏最大的古墓。等咱們挖得盆滿缽滿,再把他全家去了,鳥毛灰的,管教神不知、鬼不覺。”

  陳瞎子和鷓鴣哨對望了一眼,都是吃了一驚,這夥賊人好歹毒的圖謀。常勝山雖明日張膽地為匪為盜,卻也不肯幹這下三濫的勾當,難道城裏真就有個會看風水的胡先生?以前可沒聽說過,未知真假,不過風塵莽莽,豪傑眾多,俗眼不識,多曾失之交臂,既然遇此機緣,何不到城中去會他一會?此人是否浪得虛名,一試便知。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2:29 AM

第五十章 風水先生

 陳瞎子當即會了錢鈔,起身走下酒樓,那幾名散盜兀自不覺,仍在低聲密謀。陳瞎子對候在樓口的手下打聲招呼,讓他們送吳老大等一夥賊人到洞庭湖底的龍宮裏快活快活,隨後找當地人打聽到那風水先生的鋪面所在,便與鷓鴣哨一同進城尋訪。

  那胡先生在城中小有名氣,不論是測字問卜,還是相取陰陽二宅,都是屢試屢驗,從不走眼,所以稍加探尋,就找到了地方。

  陳瞎子自恃才高八斗,他早年曾在山上學過《月波照管洞神局》,對那些星象占卜、相面相地的江湖術士勾當,無一不通,知道無非是那些鄉間油嘴村夫,哄騙愚弄百姓的伎倆,要真能蔔算命運,還不如先給他自己算算。

  他和鷓鴣哨都不信此道,只不過一時心中好奇,才順路過來瞧瞧。到得卦鋪門前,看那堂中擺設清潔,那位胡先生,正自搖頭晃腦地為三五個鄉紳財主談論如何遷移祖墳。

  陳瞎子和鷓鴣哨在旁聽了一回,只聽那胡先生談起陰陽宅來,真是百叩百應,對答如流,顯然對青烏之道極是精熟。雖然說的都是民間遷墳改祠的鄉土之事,卻實有真知灼見,妙語連珠,常發前人所未發之見,聽得二人不住暗中點頭:“這胡先生談吐嫺熟,世情透徹,必定得過高人指點,不是個落後的人物。”

  那胡先生給一眾豪紳分說了—番祖墳風水,收了謝錢,便將他們送出門外,轉身一看,就見著了陳瞎子和鷓鴣哨。胡先生前些年曾在舊軍閥部隊裏當過軍官,最是懂得人情世故,又常年做打卦問卜的營生,專會察言觀色、照面識人。

  他一看這二位就不是小可的人物,別看穿著便裝,卻掩不住周身上下的出眾風骨,而且身上殺氣凝重,不像是做本分生意的,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哪敢有絲毫怠慢,趕緊請二人落座,烹茶待客,寒喧道:“適才與本地鄉紳們磨了好一回子牙,不知貴客駕臨,有失遠迎,還乞罪則個。”

  鷓鴣哨抱拳還禮:“哪里,我兄弟二人久仰先生高名,故此特來登門叨擾,冒昧之處,萬望海涵。適才聽胡先生談吐口音,想必是本地人氏了!”

  胡先生說:“小可祖籍並非在此,只不過飄零江湖日久,常學南言,早已忘卻鄉音了,倒讓閣下見笑子。”

  鷓鴣哨和陳瞎子一聽,這胡先生果然精細,說話滴水不漏,探不出他的來歷。陳瞎子有心要試他的本領,便仰天打個哈哈,說道:“咱開門見山就不客套了,我兄弟恰好要出遠門,先請先生給咱測個字,問問此去吉凶如何,請借紙筆—用。”

  當下走到桌前,取過文房四寶,磨得墨濃,喂得筆飽,提起狼毫,在白簽上揮出一個“山”字,筆劃森然戟張,要請胡先生講講這個“山”字。

  陳瞎子寫此“山”字,意帶雙關,胡先生自是明白人,望著那字微微一愣,已然會意,趕緊出去看看四處無人注意,立刻把卦鋪的門關了,回身再次按規矩行禮,用山經裏的暗語試探道:“今朝四海不揚波,原是高山過海來,西北懸天一塊雲,罩住此山生紫煙,山是君來雲是臣,不知哪位是山哪位是雲?”

  陳瞎子嘿嘿—笑:“西北晴天沒有雲,只有黑白兩座山,不知你問的是黑山還是白山?”

  那胡先生一聽實乃出乎意料,更覺對方這兩人的來頭非比尋常,心裏有些慌了,忙道:“黑山過後是白山,黑山白山都是山;東山鷂子西山來,縷縷金風在九天。未敢請教二位爺台,大駕光臨小可這卦鋪,是要問什麼邊兒?”

  陳瞎子端起蓋碗來晶了口茶,蹺起二郎腿不慌不忙地說道:“五行裏不問金木水火那四邊兒,單單只想問一問土字邊兒。”

  胡先生心中暗驚,他閱人無數,早看出這二位客人來者不善,怎麼看也不像是來斷陰宅祖墳的,就斗膽問了一句:“難不成是……倒鬥的?”鷓鴣哨答道:“先生果是明眼人,實不相瞞,我兄弟專做倒鬥的勾當。此番前來,是聽說世上有一門風水秘術,可以指龍脈寶地,搜山尋龍,百不失一,不知是否真能如此?還望坦言相告。”

  此時胡先生已看出這倆人多半是殺人不眨眼的巨盜,心想這些人目無國法,都是“伸手五支令,卷手就要命”的狠人,我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萬一惹惱了他們,只怕是性命堪憂,只好照實說了。

  胡先生說,這測字卜卦的,多是江湖騙子,以前的古卦早已沒人懂了,只不過借此謀牛而已。不過風水一道,還真得過些許真實傳授,他學的這一門風水秘術,源自古法,後融合江西形勢宗風水理論,演變而成陰陽風水秘術。

  以這形勢宗青烏術看風水,觀看山川脈裏,不僅可以看山形地表,更可看到山脈河流的骨子裏,直把它一派精神氣質都瞧個透徹,喚做“形、勢、理、氣”,最是精准不過。

  舉個例子來說,以風水秘術來“相形度地”,就如同給人相面。有古人認為相面是做不得准的,因為以古鑒今,有多少面善的大惡人,又有多少惡相的真善人。

  若說一個人生得相貌堂堂儀表不凡,必是絕佳的好相,卻未必了。那史書所載,商末紂王便是生得天庭飽滿、地闊方圓、兩耳垂倫,怎麼看都是個大不凡的尊貴之相。可紂王身為一國之主,無道寵姐己,反了天下七十二路渚侯,使得蒼生多受倒懸之苦,如此看來,他這相貌豈不是犯煞帶沖荼毒生靈的凶相?

  再說一個周文王,人盡皆知是得道的明君,仁善之極,更是愛民如子。可他生了一副吊客眉,水蛇腰,怎麼看都是福薄量淺的小人,恰好與之相反,不僅是開周王朝八百年基業的奠基者,更是命中有百子之福,要照這麼看,相面就根本談不上准與不准了。

  其實要看一個人,應該是從內而外,有道是“人之所憑,盡在精神”,正所謂“有形不如有骨,有骨不如有神”,一個活人就好比是一盞油燈,精神如同燈油,外表如同燈火,首先燈油清澈充足,燈火才能明亮。

  而陰陽風水之術,主要看的正是山川河流內在的精神氣質,若把此研習透了,必能做到天人相應的高明境界,可以“上觀天星、下審地脈、觀龍樓、識寶殿,凡有所指,無所不中”,非是江湖騙子那套相地的手段可以相提並論。

  陳瞎子和鷓鴣哨聽罷連挑大拇指。陳瞎子贊道:“先生高論繞梁三日,令我兄弟二人撥雲見日……”隨後說起想請胡先生出山,去雲南和沙漠尋覓龍樓寶殿,為常勝山傾心竭力圖效犬馬之勞,做一番驚天動地的舉動出來,圖個大富大貴,後世子子孫孫都跟著享用不盡,豈不快哉?何苦在地方上做這小買賣。

  那胡先生先前已猜出他們有此心意,可當著這二位眼明的大行家,自不敢有所隱瞞,此刻話已挑明瞭,也只好直言其苦:“二位爺台都是有大手段的人物,但小可的這點微末本事,只配在江湖上混口飯吃,而且先師臨終之前,也曾吩咐小人要本分營生,如今拖家帶口,萬不敢有那非分之想。”

  然後胡先生又說剛才所談的風水秘術,都是高深艱難之道,他自己也僅管中窺豹,只識得些斷陰陽宅的小法,要說到搜山尋龍還差了十萬八千里,去了也幫不上忙,反倒耽誤了大事。

  陳瞎子見此人不識抬舉,正要動火,鷓鴣哨卻是心高氣傲,不願強求他人,對那胡先生說:“人各有志,不便勉強。今日能與先生—談,已是獲益匪淺,臨別之際,有一事相告,還望先生好自為之。”於是簡略說了說有一夥賊人聽了他的名頭,動念要劫他全家老小,脅迫他去給盜墓賊指點龍脈寶穴,現在這夥人已經被“打發”了,這輩子不會再來找麻煩,但是樹大招風,開個卦鋪看風水測字免不了要對各色人等迎來送往,但務必有所保留,若不收斂幾分,必然再次招來賊人眼目。

  鷓鴣哨說完,對那胡先生抱了抱拳:“承蒙先生款待,就此告辭。”說罷起身就走,陳瞎子心想:“我是何等樣人?在氣量風度上絕不可輸給搬山道人。”也不便再噦唕了,便跟著拂袖出門。

  胡先生驚出一身冷汗,連忙跟在後邊不住口地稱謝,眼看出了大門,他忽然想起一事,又把鷓鴣哨拽了回來,拜道:“二位恩公,非是小人貪生怕死不肯前去倒鬥,實是在師傅面前發過重誓,終此一生,絕不涉足此道,但是……”

  胡先生話鋒一轉,說起自己早年間參加軍閥,兵敗後去荒山盜墓,被陰陽眼孫國輔所救,遂拜其為師之事。如今二位爺台既然想以尋龍之法盜墓,何不去請摸金校尉相助?

  鷓鴣哨和陳瞎子聞聽此言,猶如晴天裏頭頂炸個霹靂,奇道:“胡先生竟然識得摸金校尉?”

  胡先生便說起來龍去脈。原來他師傅陰陽眼,雖不是摸金校尉,但師傅的師傅,也就是師爺,卻是清末赫赫有名摸金大師,人稱“張三鏈子”。張三爺曾隨左宗棠左大人,平定過新疆叛亂,立功不小,收兵後辭去軍中職務,專到陝西河南等地古墓摸金,平生所遇極是離奇,後來他一個人竟然戴了三枚摸金符,真正流傳至今的古符,只此三枚而已,故此得了這麼一個綽號。

  胡先生多曾聽他師傅提及,知道許多摸金校尉的勾當,但張三爺門人弟子眾多,摸金符並沒有傳到胡先生這裏,所以終生做不了摸金校尉。胡先生說無苦寺裏的了塵長老,得過張三爺的親傳,是正宗的摸金校尉,不過如今他年事已高,早就金盆洗手,只肯一心誦經禮佛,再不出山了。

  但這長老或許知道其餘兩枚摸金符的下落,如果能去到無苦寺中參見了塵長老,應該可以從他口中得知另外兩位摸金校尉在何處勾當,運氣好的話,只要能請到其中一位,世上還有什麼古墓大藏是找不到的?

  胡先生感念鷓鴣哨和陳瞎子的救命之恩,就傾其所知,都告訴給了這兩個人,鷓鴣哨這才確認了先前風聞的消息,那了塵長老果然曾經做過摸金校尉,打定了主意要去拜訪,於是和陳瞎子別過胡先生,飄然離去。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二人到得城外岔路,就要分頭行事。陳瞎子對鷓鴣哨說:“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兄弟你一切保重,他日江湖再會,不妨再到湖畔酒樓上拼個一醉方休。”

  鷓鴣哨也道:“陳兄謀求大舉,乃是領袖群雄的有為之身,不可常常以身涉險,務必珍重萬千。”說罷二人拱手作別,各自上路。

  陳瞎子自恃手裏有幅人皮地圖,又生性狂妄白大,也懶得去找什麼摸金校尉相助,回湘陰整頓停當了,便帶著先前選出的一眾手下出發。不料這一去就栽了大跟頭,同去的手下兄弟全撂在了雲南遮龍山,他自己也廢了一雙招於,僥倖活了下來。

  陳瞎子成了廢人,種種圖謀野心,頓時煙消雲散,自覺沒面目再回去見人,隱姓埋名流落各地,一藏就是幾十年。常勝山裏的人都以為他死在雲南了,卸嶺盜眾群龍無首,沒過幾年,內部便四分五裂,就此徹底土崩瓦解了。

  後面的事,陳瞎子都是道聼塗説,知道得就不那麼詳細了。自他去雲南之後不久,湘陰地區就鬧了場大瘟疫,月亮門紅姑娘染病而亡,她臨死也沒能再見到鷓鴣哨一面。

  而鷓鴣哨則拜了塵長老為師,前去西夏黑水城,不料也遭遇不測身受重傷,又見故人零落,不是死了,便是下落不明,不由得心灰意冷,攜著舉族親眷,隨一位美國神父遠赴海外,再沒回來。

  Shirley楊聽了陳瞎子敍述當年盜墓的往事,只覺得恍如夢幻,似乎我們的上兩代人之間淵源極深。只不過鷓鴣哨所留下的書信日記中,並沒有詳細描述瓶山盜墓的事蹟,要不是從陳瞎子口中得知,恐怕就永遠埋沒了。這使她更是相信冥冥中有命運的指引,又問我相不相信命運的安排。

  我說這未必是什麼“命運”,倒鬥這行當從民國那時候就已經萎縮了,這手藝傳到咱們這,還剩下幾個人?這就叫“貓有貓道,狗有狗道,笨鴿子望邊兒飛”,倒鬥的手藝人平日裏接觸的圈子,自然離不開“風水、盜墓、古董”這些同業人士,自然是要紮堆兒的。不過聽陳老爺子所講的這段事蹟,真令我們大開眼界,今天才算明白搬山、卸嶺是如何倒鬥的,和摸金校尉的手段更是截然不同。都說摸金為王,但是看搬山卸嶺的倒鬥手段五花八門,令人耳目新奇,絕不輸給摸金校尉。

  陳瞎子歎道:“老夫如今也不好誇口了。你看搬山卸嶺都衰落成什麼樣了?只怕從此絕跡,而摸金校尉卻有中興之象,思之也是不無道理。搬山卸嶺下手太狠,反倒不如摸金校尉以《易》為宗旨。生生不息之道為《易》,古人誠不欺我,可惜當初老夫才智卓絕,唯獨沒悟出這個道理,現在明白了也晚了。”

  我忽然想起陳瞎子提到瓶山古墓中的銅人、銅鬼,似乎與我見過的銅龍,還有嵌在秦王照骨鏡上的銅魚皆是一路貨色,他先前曾說過,此物是與古時卦數有關,可當時未及深究,此刻念及此處,便請他指教。

  陳瞎子說:“這些明器的出處來歷……老夫當初雖說也是學究天人、不讓孔孟,卻還真沒在此物上瞧出個子丑寅卯來。說起是怎麼知道的,還是另有一段遭遇。”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2:31 AM

第五十一章 自然博物館

 陳瞎子說起此事經過,當年率眾南下雲南倒鬥之前,正要把從瓶山挖出的各種寶貨估價出售。以往盜來明器出手都沒這次迅速,蓋因湘西盜墓之事鬧得不小,當時不僅社會輿論強烈譴責軍閥土匪們盜寶的勾當,更有各地的古物販子蜂擁而來,都想趁機撈上一票。

  正值世道大亂,古董價格低落,但有落必然有漲,許多商人都想在此時囤積一批貨真價實的真東西,等到太平年月就可以漫天要價了,所以古董明器的交易始終都末中斷。

  省裏有個嗜古的巨富,姓錢,家裏在上海、青島等地開了數家紗場,在地方上也有許多產業。錢老闆出身大儒之家,受家庭薰陶,自幼喜歡古玩,特意托人找到陳瞎子,親自來挑了幾樣中意的東西。

  其中就有鷓鴣哨在丹井中,見到六翅老蜈蚣拜棺吐丹的那口棺槨,還有丹井中的青銅丹爐,另外又買下來造型奇異古樸的銅人、銅鬼,錢老闆如獲至寶,喜形於色。

  陳瞎子一向自命不凡,非湯武、薄孔孟,總覺得自己的才學見識,在當世無人能及,連古聖先賢都不肯放在眼裏,但看了那對無眼的銅人、銅鬼,雖知其中多有蹊蹺,卻揣測不出半點玄機,有心想問問錢老闆為何要選這幾樣古物,看他是否知道其中淵源來歷,可話到嘴邊,又覺得有失身份。

  最後又兜了幾個圈子,以談古論今為藉口,從錢老闆那得知了一二。那錢老闆最喜歡讀《易》,而且研究得很深,知道如今的八卦都是後天推演所得,最早的古卦,不是用“乾坎艮震”這類符號,這青銅的無眼人符和鬼符,都是古卦象中最原始的符號,要想蔔出一幅卦象來,最起碼要湊齊四枚古符,可惜只有兩個,全套的就更湊不上了。

  青銅古符最少有四枚才能使用,據說掌握此道,可以洞悉天機之玄妙。至於怎麼個用法,錢老闆並不知道,只知道銅符必是三朝以前的古物。所謂三朝是指夏、商、周,至於什麼唐宋年間的東西,與三代的歷史文物相比,尚未能稱古物,在真正的行家眼中,其收藏價值不可同日而語。而那口燒丹的銅爐,則應該是西漢末年之物。

  丹爐上有若千精細奧妙的紋繪,都是描繪古人煉丹的場景,仔細觀看的話,其中竟然也有青銅古符的標記。但錢先生造詣雖深,也看不懂其中的內容,只是覺得此乃古之奇物,蘊涵著極深的秘密,有很高的收藏價值。

  陳瞎子心想既然不知道是做什麼的,藏在家中又有何用,當下送走錢老闆,也沒把此事放在心上。一轉眼光陰似箭,過去了半個多世紀,再沒遇到過類似的青銅古符,當年的事早就拋在了腦後,直到上次聽我提起百眼窟龍符之事,他才猛然想起了此節。

  陳瞎子對我說:“你們若有機緣,不妨湊齊四枚古符,也好讓老夫知道知道,究竟都有些什麼天機。”

  我說:“其實我只是陰錯陽差見過兩枚青銅古符,我個人對此雖然有興趣,可也不會因為想窺探什麼古人留下的天機,就滿世界去找。現在我最急於知道,世上什麼地方的古墓裏還有金丹。這救人如救火,再找不到古屍的內丹,我的那位朋友就得去見馬克思了。”

  陳瞎子笑道:“此言差矣,人生匆匆數十載,卑微渺小如同螻蟻,若能以螻蟻之軀洞悉老天爺的秘密,縱然是粉身碎骨也不枉了。”

  我苦笑搖頭,這陳瞎子雖然英雄遲暮,野心卻是半點沒少,不過現在追求變了,而且境界更高,竟然想知道“神”的秘密。

  我覺得Shirley楊信教,而且很虔誠,她可能會相信這些“天機、啟示、神明”的概念,可Shirley楊也搖了搖頭,她說:“問一個人上帝是什麼樣子的,就如同問金魚它生活在其中的水是什麼,沒什麼意義,信仰應該是心靈的歸宿。”

  陳瞎子說:“至於那古屍內丹,在湘西瓶山是有的,而且不止一兩枚,皆因瓶山本是丹宮,又是一座藥山,有此物不足為奇,其餘的地方可就少之又少了。但那瓶山早在幾十年前就已被盜空了,連當地沒什麼明器的洞夷墓穴,也都教那些不成氣的毛賊刨空了。如今你二人想找古墓金丹,恐怕只有去問老天爺了,不得天啟,偌大的世界,縱是踏破鐵鞋也難尋覓。”

  我見最後的一點指望都落空了,不由得心灰已極,看來多鈴的性命終究是救不得了,可不到黃河不死心,只要多鈴還活著,我就會盡力再想別的辦法。眼看天色晚了,當天沒辦法返回北京,只好就近在鐵道部招待所裏臨時住了下來。

  轉天我問陳瞎子今後有何打算,是否要和我一起去美國逛逛,陳瞎子歎了口氣:“古人常將浮生比夢,感歎光陰迅速,人生一世,恰似寄身於太虛之中,其間有多少喜怒哀樂,悲歡憔悴,得失聚散,生離死別,移形換殼,到頭來都如夢幻一場,有聚終有散,正應得無常二字。萬萬沒想到當年洞庭湖畔一別,此生竟再也不得相見,回首前塵往事,恍如昨日,于情於理都該去故人鷓鴣哨的墓前祭拜一番。不過老夫的這把老骨頭,恐怕也沒幾天活頭了,實不想死在萬里之外的異國他鄉,還是想先回湘陰老家走上一遭。”

  我只好買了火車票,和Shirley楊到火車站將他送上列車,並且跟他約定,清明節前就去找他,然後一同到美國去為最後的搬山道人掃墓。

  送別丁陳瞎子,我們就回招待所去收拾東西,路上順便買了張報紙,在公共汽車上翻看了幾頁,見有一整版的內容,說的都是“改革開放之後,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在各個領域中取得了什麼什麼樣的輝煌成就。為豐富天津市民的業餘文化生活,天津市自然博物館重新對外開放,各界領導紛紛題詞祝賀”。

  這種新聞隨處可見,並無什麼特別之處,可其中有一部分卻引起了我的注意。新聞中提到,為豐富自然博物館的展品,湖南省的一批珍貴出上文物,將送至天津展出一周的時間,地點在博物館二樓的第六展室。

  這批湖南省的珍貴文物,包括一批由愛國僑胞捐贈的國寶級文物,其中特別值得關注的,是歷史上比較罕見的“無眼人形青銅佩飾(周)、鏨金描銀九色繪像銅爐(漢)……”

  我奇道:“歷史總是驚人的巧合,這些東西不就是當年搬山卸嶺的好漢們,從瓶山倒鬥倒出的珍寶嗎?原來已經被愛國僑胞獻給國家了,又拿到天津來展覽供群眾參觀。”

  Shirley楊接過報紙看了看,她也是好奇心起:“報上的照片有些模糊,咱們何不順路去自然博物館親眼看看?”

  我們倆一拍即合,當下也沒回招待所,直奔自然博物館買票人場。這個展覽館成立時間很早,可以追溯到民國初年,被稱為“北疆博物館”,後改為“人民科學館”,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展覽曾一度中斷。由於重新開放時間不久,展品顯得也不怎麼多,但裏面參觀的來賓絡繹不絕,有組織的學校團體佔據了人群的一多半,大部分都是去看各種古生物的化石和標本。

  當時的社會上流行展覽熱,如果去到公園裏,就經常可以見到有“畸形胎兒標本、新疆古屍、人體解剖……”之類的展覽活動,甚至還有些珍奇動物展覽,無非就是和豬崽一樣大的老鼠、人頭蛇身的怪物等等,噱頭五花八門,其中卻也不乏掛羊頭賣狗肉之流。所以我對本館內的陳列品並不感興趣,見館外有樓梯,直通二層的“湖南省出土珍貴文物展覽”,便帶著Shirley楊徑直上了二樓。

  從二層外邊進去一看,展品當真豐富,幾百件大小文物,分門別類琳琅滿目地陳列在各個玻璃陳列櫃中,其中有不少都是仿品,真東西不可能這麼隨便讓人看,但普通的參觀者也看不出來,就看個新鮮而已。不過到這層參觀的人並不多,顯得有些冷清。

  我見過無數明器,看見這些東西,不免都覺得有些眼熟,走馬觀花地一掃而過。在一個陳列櫃中,赫然見到了傳說中的丹爐,果然與陳瞎子描述的完全一致,以我的眼力判斷,這件東西絕對是真品,可能山于器形龐大,不用擔心輕易被盜。

  Shirley楊想起她外祖父當年曾在此爐中藏身,不由得神馳想像,看得出廠神。我則盯著爐身上的紋路,想仔細辨認圖中的細節,可奈何丹爐與陳列櫃玻璃之間的距離足有一米遠,我雖然不近視,卻也看不清楚細微之處,而且銅爐上共鑄有八幅“仙人化丹圖”,其中幾面都由於角度被擋,連看都看不到一眼。

  Shirley楊忽然想起形影不離的照相機忘在招待所中了,她急著想拍些照片,就讓我在這隨便轉轉,她立刻回去拿相機。我只好在自然博物館裏獨自轉悠,看了幾遍丹爐,又去看了看另一組陳列櫃中的銅符。那眼睛中空的人符、鬼符都在,古銅綠跡斑斕,似乎皆是真品,我正待湊近了細看,忽然過來一個穿制服的員警,二話不說就往我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我只顧著去看古符,萬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事出突然,也有些摸不著頭腦,看看明器也犯法?我莫名其妙地對那員警說:“員警同志,你這是什麼意思?五講四美三熱愛我可一樣也沒落下……”

  那員警卻叫道:“連長,你不認識我了?”說話的嗓門很大,震得人耳朵嗡嗡直響。

  我定睛一看,原來是我以前在部隊上的一個戰友,當初一同在前線打過仗,叫艾紅軍,我以前給他起了個外號“愛搗蛋”,自從我離開部隊後就沒再見過他,想不到幾年後竟然會在自然博物館裏遇上。當年一起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戰友意外相逢,自是又驚又喜。

  我笑道:“老艾你嗓門還是那麼大,怎麼現在混進公安隊伍了……”

  正要同他敍舊,卻突然見到展室門口有個熟悉的人影一閃而過,我當即一怔,心中隱隱約約覺得不妙,竟像是被人從身後紮了一刀,但又想不出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對勁,茫然之中完全捕捉不到任何頭緒。我急忙撥開身穿警裝的艾紅軍,快速向那個似曾相識的神秘背影追了上去。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2:35 AM

第五十二章 夜深人靜

我快步走到門口,不料剛好有一群集體參觀的學生進來,把門前的走廊擋了個嚴嚴實實,等我撥開眾人下到一樓大廳,已然尋不到那人的蹤影了。

  我喃喃自語地罵了一句,真是見鬼了,剛剛那個人好像在哪見過,可偏偏想不起來,隱約有種預感,對方也是沖著從湖南運來展覽的幾件文物而來。

  正當我出神的時候,艾紅軍從後邊趕了過來,大聲說:“怎麼了連長?看見誰了?搞得和丟了魂一樣。這回你可不能說走就走了,等我下班了咱喝酒去。”

  我怕艾紅軍嗓門太大影響了其他人,就把他拽到自然博物館門外,隨便聊了幾句。我說:“愛搗蛋你怎麼當上公安了?就你這大炮筒子似的嗓門,離著二裏地就把賊都嚇跑了。”

  艾紅軍笑道:“我們分局領導還就看上我嗓門豁亮了,鎮得住呀。上次聽別的戰友說你快出國了?看來咱國內都招不開(招不開,天津方言,容不下之意。)你了,真打算出去投機倒把啊?”

  我說:“國外哪有投機倒把這麼一說?我也不是出去當二道販子,咱是彈性生存,看什麼合適就做點什麼。你穿著制服在博物館裏晃悠什麼?現在沒當班?”

  這麼一問才知道,原來艾紅軍老家是湖南的,從部隊出來後被分到天津參加工作,由於工作繁忙,一直沒空回家探親。這次湖南省的一批文物來天津展覽,隨同而來的工作人員中,有個姑娘是艾紅軍的親妹妹艾小紅,所以艾紅軍才特意抽空過來看看她。

  我心裏一琢磨:老艾這豈不是有現成的後門可走?就趕緊對艾紅軍說:“喝酒的事得先放放了,現在我這有件急事,你得想辦法幫我走走後門。”艾紅軍說:“咱們之間提什麼幫忙,有什麼事你儘管說,除了借槍,借我腦袋都沒問題。”

  我說:“誰說找你借槍了?是這麼回事,你嫂子是美國人你知道嗎?別看跟咱中國人長得一樣,也是咱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了,可實際上是啃洋饅頭長大的,說白了就是一老外。他們那些老外,最喜歡看咱們中國的古董。據說咱這展出的那口漢代銅爐,在好幾代以前是她家祖上收藏之物,所以特別有感情,一看見就眼淚汪汪的。”

  艾紅軍插口道:“連長你都結婚了?我可連杯喜酒都沒喝……”

  我說:“你別打岔,暫時還沒結婚呢,等結婚時肯定少不了請你喝酒。想喝喜酒嗎?要真想喝喜酒你就得幫忙,因為你嫂子說了,她想在近處仔細看看這件古物,我要是滿足不了她這點小小的願望,她就跟我掰f。你說我也老大不小了,找個媳婦兒多不容易。”

  艾紅軍面露難色:“這些湖南省的文物都鎖在陳列櫃裏,我又不是這單位保衛科的人,手裏也沒鑰匙。何況這都是國寶啊,咱普通老百姓哪能想看就看、想摸就摸,外國來賓也沒這待遇啊。不過連長你別著急,我找我妹子問問,說不定她能找個機會帶你們看看。”

  艾紅軍說完就把他妹妹艾小紅叫了過來,介紹我們互相認識,我一看這艾小紅以前做過解說員,說話細聲細氣,普通話很標準,怎麼看也不敢相信跟他哥是親生兄妹。我先套了幾句近乎,便問她能不能走走後門,打開陳列櫃的櫥窗,讓我們到近處看看那些文物,再拍幾張照片研究研究。

  沒想到艾小紅卻毫不為難,一口答應下來:“沒問題,不過這次運到天津的都不是真品,而是由專家按一比一比例仿製的贗品,專門供展覽使用。按有關規定,一級文物都保存在特殊的倉庫裏,不會輕易搬動,看看贗品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白天不方便,晚上我和值夜班的打個招呼,從後門帶你們進來參觀。”

  我一聽是贗品,不由得好生失望,那些真東西可能都嚴密封存在地下珍寶庫中,若無特殊機緣,這輩子恐怕都無法見到了,當時就斷了這個念頭。可艾小紅又說:“雖是仿造的,但都是出自專家之手,細節一絲不差,和真品幾乎沒有區別,連上面的裂痕都一模一樣。”

  我轉念一想,我們特地來看這丹爐,主要是想看看爐壁上的幾幅煉丹圖,也許其中會有古墓金丹的線索,如果仿製品足能以假亂真,其上的紋繪鏤刻自是完全相同,就如同實物的照片一樣,應當值得一觀。於是和艾小紅約定今天晚上十一點,在自然博物館後門碰頭。

  艾紅軍尚有工作要忙,囑咐了艾小紅幾句,便和我匆匆話別,騎著白行車去了。我在博物館大門等到Shirley楊回來,把遇到以前的戰友,晚上可以走後門進來參觀的事對她簡略一說,她自是十分高興,可一聽說看的是贗品,也不免有幾分失望。

  當晚我們依約來到自然博物館後門。這是一條狹窄冷清的街道,深夜裏寒風正勁,吹得枯樹枝咯吱吱作響,整條街上沒有一個行人。

  我敲開了門,艾小紅裹著軍大衣,拎著很長的一支大手電筒將我和Shirley楊接了進去。整個自然博物館裏靜悄悄的,主樓裏的燈全黑著,外邊的門房裏,有一個值夜的老頭,事先已經打好了招呼,問他拿了一串鑰匙,就直接來到門前。開鎖進了大廳,裏面是黑燈瞎火的標本展覽室。大廳很寬敞,每走一步,就有空曠的回聲傳出。艾小紅打開手電筒,向四周照了照,那些被製成標本的各種昆蟲和野獸,都永遠保持著一個凝固住了的姿態,白天看著倒沒什麼,可是在黑夜中確實顯得有幾分恐怖。

  艾小紅似乎有些害怕,轉頭對我說:“晚上和白天的自然博物館還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地方,可能是太靜了,我有些不太適應。”

  這種寂靜而又詭異的氣氛我是再熟悉不過了,而且我知道艾小紅不是本館工作人員,裏面的環境和建築結構她並不熟悉,便接過她手中的電筒走在前邊,邊走邊對她和Shirley楊說:“在這座大樓裏,一樓是粽子,二樓是明器,不靜才怪呢。”

  艾小紅不知我說的是什麼意思,而Shirley楊自然清楚,低聲道:“別亂說,這裏展覽的都是動植物模型標本,又沒有人類古屍,哪里會有什麼粽子。”

  我信口開河地說,我認為動物標本,應該也是一種“僵屍”,在早期標本製作的過程中,肯定吸取了很多製造木乃伊的經驗。而且生物標本中也囊括“人體標本”這一項,只不過粽子標本不會詐屍也不會黴變。聽我祖父講,在清代有位女性起義軍首領叫“王觀音”,她不幸被捕遇害後,屍體就被外國人偷著買走,製成了一具標本,從海上轉運到英國展覽,標榜是聖母妖孽的遺體,利用洋人對神秘東方的好奇心來騙取錢財,這種人體標本就是很不人道的,與科普無關。

  艾小紅聽我談論人體標本,臉都有點嚇白了,趕緊說:“胡大哥你千萬別再提這些事了,我今天聽人說,這座博物館裏有兩件標本很……很邪門,你要不是我哥的戰友,我在晚上可真不敢帶你們進來。”

  我和Shirley楊都覺奇怪,什麼標本要用“邪門”這個詞來形容?艾小紅停下腳步,指了指大廳盡頭的一個玻璃櫃子:“就在那座展櫃裏,有一隻白蝙蝠的標本。”

  我奇道:“白蝙蝠確實比較罕見,不過世上並非沒有,怎值得大驚小怪?不妨說來聽聽,讓我分析分析是真是假。”

  Shirley楊對艾小紅說:“博物館裏的藏品多,相關的故事和傳說自然也是很多,有些事情傳得時間久了,難免會失真變形,是不必當真的。”艾小紅說:“大概是我太膽小了,我也是今天聽招待所旁一位老太太講的,她說自然博物館裏有只白蝙蝠標本,是在解放前由一位山民捕殺到的……”

  她說的這件事,我也曾有過耳聞。傳說當時經常有小孩失蹤,老百姓以為是有“拍花子”的拐賣小孩,都不敢輕易讓孩子們出門玩耍,誰知附近的小孩仍然是接二連三地失蹤,使得家家關門閉戶,惶惶不可終日。

  後來村裏來了個腰系白絛的老者,他說小孩都被“藥叉餓鬼”吃了,那餓鬼吃了許多小孩;就要化成人形投胎了。方圓百里內的大肚子孕婦,都有可能懷的“鬼胎”,如今沒辦法了,只有拿藥墜胎,死胎都要扔到山裏。

  解放前的人們都迷信思想嚴重,頓時信以為真,愚民愚眾從者無數,到處逼著孕婦喝藥墜胎,又把死胎扔進一個山溝裏,害了不知多少無辜性命。

  在山裏有個獵戶,一天追趕一隻白兔,迷路鑽進了一處山洞,見洞中白骨森森,正驚慌失措之際,見洞穴深處白影閃動,他當即以手中獵叉擊刺,竟然刺死了一隻灰白色的老蝙蝠,從那以後附近再沒丟過小孩。

  有人說這只老蝙蝠是混沌初分時,天地間一股惡氣所化,專要吃人,又化為老者在市上妖言惑眾,騙老百姓用藥墜胎,扔進山裏供養它。肯定是觀音菩薩顯靈,讓白兔引獵戶進洞,為民除了此害,可見佛天甚近,真是救苦救難,否則若無佛法周全,憑他區區一個獵戶,怎有本事殺得了那洞中的老妖?而那獵戶得了白蝙蝠屍體,其事蹟被廣為傳播,當即便有幾個洋人來使錢買了回去,製作成標本放在了天津的博物館中,一直保存到了今天。

  這種傳說在卜成裏能有八成都是虛的,可能獵戶捕到白蝙蝠,轉賣到外國人手中製成標本是真,其餘的皆不可考證了,多半是傳來傳去越來越不靠譜的野談。

  我走到近處用手電筒照了一照白蝙蝠標本,完全看不出它活著的時候曾是個吃人的魔君。我正想招呼艾小紅也過來瞧瞧,別這麼疑神疑鬼的,卻忽聽頭頂上有腳步聲傳來。艾小紅聞聲吃了一驚,嚇得險些趴在地上:“老蝙蝠精真活了!”

  我腦中忽然有個念頭一閃,立刻想起白天看見的那個背影,招呼Shirley楊和艾小紅道:“二樓有飛賊……”話音未落,我已搶先沖上樓去,但二樓的門鎖卻被鎖著,鑰匙還在艾小紅手中,我只好舉著手電筒從玻璃窗外往裏面亂照。

  黑暗中果然有條人影,正蹲在丹爐附近,他猛然見到我在門外,也吃驚不小,扭頭就跑向窗邊,從窗臺上爬了出去。這時艾小紅和Shirley楊也跟了上來,急忙取鑰匙開門。

  我迫不及待地推門人內,見窗戶敞開著,冷風呼呼灌進屋來,而那人逃得好快,早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我們眼見是沒處追了,只好關上窗戶,在四周看了看,所幸並沒丟什麼東西,而且都是仿品,真損壞丟失了也不打緊。不過我初次看到這些展品時,由於距離稍遠,都誤以為是真東西了,這博物館又沒什麼嚴格的安全措施,難怪會有人打這批古物的主意。

  我對艾小紅說:“既然沒什麼損失,我看就不用告訴員警了,做賊之輩最是心虛,此番受了驚動,肯定再也不敢來了。”

  這時Shirley楊在地上撿起一本紅色塑膠封皮的筆記本。這種筆記本很常見,大多是單位裏發下來使用的,印著工作記錄的字樣,可能是那飛賊走得心急,慌亂中丟在地上的。

  我從她手中接過這本工作記錄,翻開看了看,只見第一頁上寫著主人的姓名“孫學武”。我在口中念了兩遍,問Shirley楊道:“孫學武是誰?這名字好像在哪聽過,你有沒有印象?”

  Shirley楊說:“老胡你忘了,這是孫教授的名字,那位經常走村串寨收集龍骨天書、研究古代符號與文字的專家孫教授。他深夜時分到自然博物館來做什麼?”

  我對孫教授沒什麼好印象,冷笑道:“這老賊,被我抓了個現形,看他以後還有什麼面目說我是倒鬥的……”說著話隨手翻了翻那本工作記錄,竟然越看越是驚心動魄,無價之寶秦王照骨鏡的圖形,赫然繪在當中。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2:46 AM

第五十三章 府中求玄

孫學武教授遺落在博物館中的工作記錄裏,精確地勾繪著秦王照骨鏡的圖案,我雖然從沒看過這面古鏡的鏡背,但嵌在銅鏡邊的無眼魚符特徵明顯,絕對不會認錯。古鏡圖案的四周還注釋著許多文字,可能都是孫教授的研究和分析記錄。

  我還以為秦王照骨鏡已經被陳教授交給國家了,難道他竟然暗中先給了孫教授?孫教授在深更半夜偷偷潛入博物館,究竟意欲何為?

  我心中滿是疑問,見這本工作記錄內容繁多,一時半會兒難以看出什麼頭緒,就合上筆記本裝在了大衣口袋裏,準備回去再看,眼下還是要利用這難得的機會,先去看看那口漢代丹爐。

  此時展櫃的側面已經被人撬開了,想必是孫教授所為,艾小紅見狀,當即表示要通知員警。我勸她說:“畢竟只是贗品,而且又沒丟失損壞,還是別為這點小事麻煩領導和公安部門了,他們的工作負擔已經很重了。

  人民警察為人民,咱們人民群眾也是應該與人民警察心連心的,哪能總想把麻煩推給員警呢?應該多為你哥他們著想才是。”

  艾小紅也是個實心眼兒的姑娘,她點頭說:“胡大哥你不愧是在部隊人熔爐中鍛煉過的人,處處都為別人著想,我還是不給我哥添麻煩了。那咱們就快去看那尊鏨金銀五色銅爐吧。”

  艾小紅把我和Shirley楊帶到銅爐前,這回沒了阻隔障礙,爐壁上的一切細節都在眼前,我問艾小紅:“小紅妹子,你們館有這東西的解說詞沒有?”

  艾小紅說當然有了,挺長一大段,都是專家給寫的,當下就給我們按博物館裏的解說語解說了一遍。

  我聽到一半就直搖頭。所謂“專家”精心撰寫的解說內容,與瓶山丹爐的真實來歷、用途相差太多,根本就是驢唇不對馬嘴。不過湘西瓶山中的丹宮,在史書上少有記載,近代除了進去盜過墓的搬山卸嶺之輩以外,更是鮮有人知,與其聽專家們捏造出幾句不囫圇的套話來,還不如憑我自己的眼力和經驗去解讀。

  我將手電筒舉起來,把光束固定在爐身精緻的銅壁上,以便讓Shirley楊看得清楚些。Shirley楊指著銅壁上一片凹凸起伏的銘文說:“秦漢之際崇信方術丹藥,將燒煉不死仙丹稱為爐火之術。這些銘文可能是藥訣。”

  瓶山丹宮裏有大量從各地挖掘來的棺槨腐屍,按陳瞎子和鷓鴣哨那種盜墓大行家的看法,這是一種以死人“燒陰丹”的卑劣行徑。Shirley楊能識古文,她說丹爐上殘缺不全的銘文大致記載著:“人體以腎為引,生金之本,性命之根,有竅通於舌下。常生神水,左曰金津,右曰玉液,下灌丹田,丹田既滿,流傳骨髓;骨髓既滿,流傳血脈;血脈既滿,卜傳泥丸宮,反歸於腎,如日月迴圈,死後金水凝而為玄珠。”

  那八幅鑄在爐壁上的仙人燒丹圖,前四面都是燒陰丹提取玄珠之法,渚如“切剖古屍取腎,燒煮煎熬出金水玉液,混合鉛汞引煉丹頭”之類,令人幾欲作嘔。

  我心想這燒陰丹的損招也不知是誰想出來的,要是真能依此燒煉出金丹來,恐怕就不是不死仙藥了,而是名副其實的致命毒藥,誰吃誰倒楣。再看另外四幅丹圖,則另有一篇較短的銘文,與陰丹藥訣相反,說的是真丹,也就是我們想找的內丹。

  自古煉內丹即為煉氣。氣之所以養形,蓋於五臟六腑之間,因七情而斂散,故發於五嶽四瀆之上,有六氣之變,能清濁以無餘,湛然寂如,固山水之淵,非六氣可得而取也。青龍之氣,如祥雲襯月;朱雀之氣,如朝霞映水;勾陳之氣,如黑風吹雲;玄武之氣,如膩煙合霧……

  我在內蒙草原盡頭的百眼窟裏,曾親眼見過形體巨碩的老黃鼠狼屍體中,有一枚紅丸真丹,就如同牛黃、驢寶一類的生物體內結石。在風水一道中,所渭的“生氣”,渺渺茫茫,無形無質,而這種古屍中的內丹,正是由於天地間的生靈感受日月山川之精化所凝結而成。《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中的“化”字一卷有詳盡闡述,其實所謂的“內丹”並不能使人延年益壽,更談不上長生不老,只是天地之生氣在生靈體內化為實質,但南洋降頭師要為多鈴拔除屍降,就絕對離不開此物。

  以前大內皇宮中收藏了許多內丹,正史所載最著名的,當屬北宋年間的“蜘蛛寶”,這些生氣凝結的丹頭,都有驅屍毒拔屍降的效力。可如今那些古物早就或是毀於天災人禍,或是失落無蹤了,也唯有寄希望於在某地古墓冥府中還能找到,正如古人所言,在古墓地宮中尋找丹藥,此乃“府中求玄”之舉。

  可是鏨金銀五色丹爐上卻並沒記載哪里有古墓金丹,我尚不死心,又去看爐壁的上下兩端,邊看邊對Shirley楊說:“孫教授是研究古代符號密文的專家,他為何會偷偷溜進博物館看這口丹爐?這老兒也想服食求神仙不成?他可不應該覺悟如此之低,人民群眾白培養他這麼多年了……”

  Shirley楊忽然按住我手中晃動的手電筒,將光束照到爐頂,對我說:“孫教授大概是想看這部分……這銅爐的前身是來自歸墟。”

  爐頂高處是連為一體的紋飾,鑄造得很精細,人物和器物都是側像,神態古樸生動,有些像是連環畫,先是大海揚波,成群結隊的“龍兵”,負著一口古鼎上岸,此鼎形狀特點與恨天氏以龍火鑄造的銅鼎完全一樣。

  隨後是百鳥爭鳴,一個天子般的人物橫臥在鼎旁,似乎是死後將古鼎做了陪葬品,鼎上分別裝飾著四枚古符,分別是龍、人、魚、鬼,都嵌在鼎身的一面圓盤之中。看那圓盤竟極似秦王照骨鏡的樣子。

  接下來山陵遭天雷擊穿,有許多人把古墓中的巨鼎抬出,鼎器至此已經四分五裂,又被人鑄成廠煉藥的丹爐。

  這一層圖案應該是記載這丹爐的來歷,似乎是周王朝時恨天氏進貢的古物,被某一代周天子下葬時埋人古墓,後來由於自然災害,使得古墓內的器物暴露出來,才有人將銅鼎取走,改鑄為丹爐。如此看來,那些上古的卦符,都是從歸墟流傳出來的。

  我知道恨天人精通古卦,可以照燭以蔔萬象,但有件事始終被我忽略了,秦王照骨鏡既然與那幾枚神秘的無眼卦符配套,它就應該是一面卦鏡,而關於秦王照骨鏡的來歷,恐怕就未必如陳教授所言了。也許我們從—開始就被騙了,什麼古鏡鎮屍,鏡背為屍氣所浸不能照人,都是與這南海卦鏡毫不相干的。秦王照骨鏡也許確有其物,但肯定不是我們從南海沉船中打撈回來的那面古鏡,鬼知道這鏡中埋藏著什麼秘密。

  Shirley楊的臉色也不太好,她自然已察覺到我們被人欺騙了,可從她眼神中流露出的則是疑問:“孫教授潛入博物館來看五色丹爐,是同他研究所謂的秦王照骨鏡有關?他如此癡迷這面古鏡,究竟想做什麼?”

  我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老小子的工作記錄已落在咱們手中,回招待所後仔細看上一遍,也不愁查不出他的底細。”

  我們又將五色丹爐從裏到外看了個遍,隨後又讓艾小紅帶我們去看了繪有女仙的漆棺,以及銅鬼、銅人的複製品,覺得再無遺漏了,這才心滿意足。

  艾小紅把我們送到自然博物館門口,我跟她握了握手,客氣道:“我跟你哥愛搗蛋是戰友,你就跟我親妹子差不多,也不跟你見外多客套了,但還是要感謝你今天晚上帶我們參觀了這些文物,另外還見識了這自然博物館的鎮館之寶——生前專門吃人的白蝙蝠精標本。”

  艾小紅說:“胡大哥你別開玩笑了,等將來你們有空來湖南,我帶你們去參觀我們湖南的鎮館之寶,那可是千年濕屍,世界奇跡,比白蝙蝠標本有意思多了。你看到過真正的千年古屍嗎?不是仿製品。”

  我對艾小紅嘿嘿一笑,說道:“以前倒是看見過一兩回,不過不是在博物館裏,所以沒敢細看,等下次去到你們那再好好參觀。”說完便揮手同艾小紅告別。

  我們回去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路上根本沒有車,只好和Shirley楊開“十一號”,等走到招待所的時候,凍得肺管子都麻木了,趕緊先用暖壺裏的熱水沖了杯茶,連大衣都顧不上脫,就點上支香煙,準備翻看孫教授的工作記錄。

  我正要翻開來讀,Shirley楊卻突然按住筆記本說:“我覺得這麼做是不是不大好?也許這些都是孫教授的心血,咱們不應該在沒經過他同意的情況下偷看……”

  我說:“偷看也有很多種,有一種偷看是無意中看到的,他掉在地上被我不小心看了幾眼,按理說不能算是偷看。再說天底下重名重姓的人多了,咱們要不看明白了內容,怎麼好只憑一個名字就還給孫教授?”

  我把Shidey楊的心思勸活了,說服她陪我一同查看這本工作記錄。此時在招待所裏,再無旁人相擾,說起來我老胡也算是業餘考古愛好者,自然是要靜下心來一頁頁仔細觀看。我對Shirley楊說:“孫教授曾經對我說他的工作內容都是國家機密,他娘的吹牛不上稅,咱們就看看這位研究龍骨天書的專家都有什麼國家機密……”

  我早巳抑制不住好奇心,邊說邊翻開工作記錄。這種筆記本是最尋常不過的,裏面每隔數十頁就有一張彩插做裝飾,彩圖中多是北京的各種景觀,包括天安門廣場、,人民大會堂、頤和園等等,紙色微黃,裏面還夾帶了許多票據,恐怕用了不少年頭了。第一頁印著孫教授所在單位下發文具的紅章,底下有用鋼筆寫的“謹言慎行”四字,最下邊是“孫學武”的簽名。

  翻到第二頁,只看了頭一行字,我和Shirley楊都是一怔,心中極是驚詫,異口同聲地問對方:“孫教授怎會知道大明觀山太保?”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2:47 AM

第五十四章 失落的記錄

我記得陳瞎子對我們講述盜墓往事的時候,曾經提到過觀山太保,搬山卸嶺合盜瓶山古墓的時候,在無量宮丹井下的鐵閣露房的山腹回廊中見到過一具形容詭異的屍體,根據屍身上的遺物,推測其為明代的盜墓賊觀山太保。

  以當年卸嶺盜魁陳瞎子與搬山道人鷓鴣哨的閱歷見識,尚且對觀山太保只聞其名,不知其實,只聽聞此輩行蹤詭秘無方,觀山之事,神仙也猜他不到,當時卸嶺群盜正在尋找瓶山古墓,只把那具觀山太保的屍體匆匆焚化了事。

  陳瞎子的這番話言猶在耳,但我和Shirley楊卻完全沒有料到,在孫教授遺落的這本工作記錄中,竟會提到觀山太保。

  我與孫教授只在陝西古藍縣見過兩次,雙方話不投機,而且此人脾氣古怪,喜怒無常,說起話來遮遮掩掩,屢屢欲言又止,似乎對倒鬥的手藝人格外痛恨。但他身為考古專家,竟又偷偷摸摸潛入博物館裏窺探文物,還在工作記錄中研究古代盜墓賊的歷史,我看這孫教授一定是個有許多秘密的人,他做的事情才是連神仙也猜不透。

  但知道秘密太多,而又不能說出來的人,日子一定不好過,時間久了,那些秘密就變成了對知情者內心的煎熬和折磨,所以有些人就會選擇一些特殊的管道給自己減壓,例如把事情詳細地用文字記錄下來。孫學武大概就是這種人,他的工作筆記中,除了詳細記載著許多鮮為人知的秘密,也從字裏行間流露出許多他個人的主觀意識。

  我和Shirley楊仔細閱讀了這本記錄,陳教授與孫學武是多年的老朋友,以前也常對我們提起他的事情,加上一些我們的揣測,很容易就能理解記事本中的內容。原來孫教授提到的國家機密,也確實是“國家機密”不過他所謂的“國家機密”,並不是現在當代的,而大多是古時候的絕對機密。

  占卜、徵兆、預言、暗示之類的古老文獻記載,不僅東方有,西方也有,內容和形式大多都非常神秘、隱晦。中國古代的秘密文獻,最早見於殷商時期的龍骨,也就是刻在龜甲上的銘文與符號,後世學者將這些古怪難解的神秘文字,稱為天書、謎文。

  龍骨天書中記載著大量巫蔔、天兆、不死、長生之類的內容,專家對於“天書”的破解工作,是極其艱難枯燥的,從事這一工作的人很少。雖然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那些巫蔔內容多是不可信的,是科學尚未開化的古老產物,但對於研究幾千年前的社會、經濟、軍事、政治活動,龍骨天書仍然具有很重要的價值。

  孫學武的工作內容,就是破譯解讀古代秘密文獻,也專門負責從各地發掘收集刻有各種古文字元號的龜甲、獸骨,雖然收集整理容易,解讀起來卻沒任何參考資料,破解那些體系與歷史背景不同的古代密文,實在是難於上青天。有時一個簡單的符號,就要用掉幾個月的時間研究考證。長期面對這種艱難枯燥的工作,養成了孫教授孤僻的性格,但他仍然癡迷於此道不可自拔,甚至用“走火人魔”來形容也不為過。

  直到後來出土了唐代的《龍骨謎文譜》,對龍骨天書的研究終於有了實質性的進展,可隨之而來的,又是另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礙,那就是卦象、機數。

  西周時期盛行演卦,照燭龜蔔所產生的卦象,是巫蔔的最高境界,也是所謂的“天機”,可能現在有許多人難以理解,既然古人有預測吉凶禍福之術,為何要將結果用卦象顯示,而不直接描述結果?

  其實不僅是演卦獲天機,包括後來中國歷史上各種預言,諸如推背圖、馬前課、梅花詩、燒餅歌之類,無不隱晦難解,多有故弄玄虛之意,把所謂的預測和秘密,都用暗示的方法流傳下來,或圖畫,或詩詞,種類五花八門,事後方解其意,似乎故意不肯預先告訴人們結果。

  這種形式,實際正是古代傳統觀念的一種體現,古人認為“幽深微妙,天之機也;造化變移,天之理也。論天理應人,可也:洩天機以惑人,天必罰之”。

  意思是說,牛生不息的“天道”可以談論,讓人們懂得天人相應的道理,但“天機”則不可明言,因為天機微妙,容易使人迷惑妖妄,正如常言所說“天機不可洩露”,君子應當“藏器於身,待時而動”。

  西周時期的周天十六卦,卻窮通天地之變化,燭萬物而無所隱。據“龍骨天書”上記載,周天卦數出世之時,夜有鬼哭,隨後黃河氾濫,淹死人畜無數,只因造化中的秘密,從此發洩盡了,所以才被迫毀去二分之一,僅留八卦存世。

  這些失落的古卦,也成了孫教授研究中的瓶頸,記載古時卦象的龜甲數以萬計,是一個龐大無比的資訊寶藏,但沒有周天卦數,就根本無法解讀,他一生傾心竭力的研究成果,只缺少最關鍵的一把鑰匙。

  又因為孫教授性格古板,不通人情,打點不好人際關係,所以常常得不到應有的重視。但他死鑽牛角尖,打算找出周天卦數,把西周的古卦龍骨徹底破解,到時候必定震驚中外,也不負這許多年耗費的無數心血。

  古代的秘密文獻,大多藏在遺址、古墓,或者洞窟裏。因為古墓深處地下,空間相對封閉,裏面的陪葬晶,往往能完好地保留下來,孫教授寄希望于此,每當考古部門發現古墓陵寢,他總是格外關注墓中的龜甲、獸骨和鐘鼎銘文,指望從中得到一些啟發。

  但解放後的考古發掘,大多是被動發掘,而對那些尚未遭到破壞的古墓,則是按規定原封不動地保護起來。孫教授常年在基層和考古現場工作,這些年來所見所聞,各地的古墓大多是十墓十空,早不知被歷代盜墓賊濾了多少遍坑。

  有幾次考古人員發現古墓盜洞比較少,還滿心歡喜,以為裏面多少能保存下來一些東西,誰知進去一看,墓底下都被挖成蜂窩了。原來古時候的盜墓賊能觀山尋藏,打盜洞可以直搗地宮,故意避開了厚土巨石的墓頂。跟那些經驗、器械、手藝傳承了幾千年的盜墓賊相比,當代考古的方法顯得格外笨拙、落後、緩慢。

  孫教授對此痛心疾首,恨盜墓賊入骨。這些傢伙從古到今前赴後繼,不停地盜墓盜了幾千年,才導致大量埋藏珍貴文物的陵墓,都只剩下一個個空蕩蕩的土坑。要不是盜墓的賊人太多,那龍骨天書裏的種種神秘卦象早就破解了,而他孫教授的價值和研究成果也會得到認可,走到哪都受人尊敬,可現在只能飽受排擠,整日怨命苦挨,一時半會兒掙不出這口氣來。

  在學術地位上的這點私心只是其一,另外孫教授已經對龍骨天書中的內容著了迷,他倘若搞不明白龜甲上的古卦天機之謎,便每日每夜都是食不甘味、寢不安席。

  有一次,孫教授意外獲悉了一條重要線索。在明代,四川省境內有—-支豪族,近似神棍邪祟之輩,擅于妖術,通曉一種稱為“觀山指迷”的風水方術,男稱“太保”,女為“師娘”。這夥人蠱惑人心,勢力極大,明末政府統治能力薄弱,對其也無可奈何。

  觀山太保為首之人,是地方上的巨富,姓封,懂得爐火之道,煉氣養形,有通天的本領、敵國的家私,收得門徒弟子無數,自封為“地仙”。此人不僅有盜墓之廦,盜發了不少各朝古墓,而且還有造陵之癮,用了幾十年的時間,在山裏造了座“地仙村”。雖稱村莊,實為陰宅,也就是墓穴。

  他將盜挖來的明器棺槨、丹鼎(丹鼎,內丹。)陶俑,甚至別的古墓中貴重罕見的建築材料、墓磚木槨,一律收藏在自己的墓城之中,建造了許多風格詭異的墓室,又在墓室中佈設種種機括銷器,地仙城中鑄有“銀屏鐵壁”,內置“璿璣樓”,歷朝山陵中的秘器珍物,多在其中。

  拿現代的眼光來看,這位觀山太保可能有某種精神異常的症狀,多牛是個瘋子,對機關、風水、陵墓過度癡迷,不知出於什麼動機,竟然花了半輩子時間,為他自己造了這樣一座“古墓博物館”。也有傳說此人在當地盜挖過一座大古塚,掘出龍骨卦圖,竟然從中窺得天機,從此後性情大變,所以才造了地仙村為百年之後藏真之所。至於他建造觀山陵的真實原因,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等到明末流寇張獻忠帶兵大舉人川之際,他就率眾避入深山,將舉族男女老幼和所有造陵挖山的工匠,都殺死在了墓中,啟動機關放下斷龍石,把自己活生生埋在了其中。土人們也稱這座神秘的“地仙村”為“封王墳”,而且從此後再沒人知道地仙村的位置所在。

  此事沒有明確的史料記載,只是孫教授在四川工作的時候,聽山民們提起過“地仙陰宅”的各種傳說,各種說法並不一致,甚至難以肯定這些傳說是真是假,而且隨著歲月的流逝,知道的人越來越少了。

  不過孫教授在工作過程中,接觸到越來越多的資訊,使他深信,在明代確實曾經有過觀山太保和地仙村。當年張獻忠的流寇部隊人川後曾大舉挖山掘墓,史書上記載“流寇人山穴地,以求地仙所藏之金書玉咒、龍骨天機,未逞,屠戮萬人,填屍平壑”,這很可能是說,農民軍意圖盜掘觀山古塚,但沒有找到位置,於是殺了許多當地民眾洩憤,把盜墓時挖山掘開的深溝都填滿了。

  另外還有些零星的記載,都從側面證實了此事。這座由盜墓者苦心建造,深藏在蜀地的古墓博物館,裏面收藏了歷朝歷代古塚中的奇珍異寶,不單如此,其中極有可能存在西周時期的古卦秘器。

  於是孫教授就打報告,請求上級批准他組織一個專家組,專門去四川尋找地仙村,結果被許多人指責說他是異想天開。觀山太保只不過是民間傳說,目前人力資金都很緊張,怎麼可能憑一些捕風捉影的消息,就耗費人力物力去找一座根本不存在的古墓?這不符合咱們的工作原則。

  孫教授碰了釘子,被人說成是精神病,只好忍下性子,暗中收集資料,每次出差去四川,總是會擠出時間走鄉串寨,多方打聽調查,可是隨著逐漸深入接觸,他發現觀山古墓的具體位置根本就無跡可尋。

  據說中國傳統行業中獨佔鰲頭的摸金校尉,精于尋龍搜山、分金定穴,而觀山太保的觀山指迷之道,也脫身於後漢時期發丘摸金之輩流傳下來的古術,對青烏堪輿的掌握深不可測,而且觀山太保本就是盜墓行裏的高手,他們建造的陵墓,防盜手段肯定不是常人所能想像,甚至讓人連確切地點都無法找到。可能即便再過上千百年,地仙古塚的謎團,仍然只是一個民間傳說。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2:49 AM

第五十五章 瞞天過海

孫教授為了找到地仙城這處古墓博物館,頗下了一番苦功,最終卻毫無所獲。他將這些年來從民間搜集整理有關明代盜墓賊觀山太保的資料,全部記載在了這本工作筆記之中,到最後未免有些心灰意冷了。

  但在研究觀山太保的過程中,他從鄉間野談以及各種史料方志上,瞭解了許多古代盜墓活動的秘聞,知道這世上自古無不死之人,又無不發之塚,只要是古墓,就早晚有被挖盜的一天。盜墓之術,不外乎“望、聞、問、切”四門。

  “望”是指觀望風水形勢,通過上觀天星、下審地脈來確定古墓的位置和佈局,這需要洞悉山川河流與日月星辰的脈搏,極為深奧龐駁,不是普通盜墓者可以掌握的;另外這望墓之法,還可以觀察地表、土壤、植被的差異來尋找墓穴,又稱“觀泥痕、辨草色”。

  “聞”字訣,也可分為兩種方法,有一種人天賦異秉,嗅覺極其敏銳,可以通過鼻子辨別深山老林中的特殊氣息;“聞”又指盜墓者敏銳的耳音,練到“雞伺晨、犬守夜”的境界,就可以通過聆聽自然界的聲音,推斷地底的情形,耳音普通之輩,也可借助工具,比如埋甕於地以耳認穴的“甕聽法”。

  據說“問”字訣是通過向當地土人“諮詢”,從側面瞭解古墓的情報和方位,運氣好的時候,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而“問’’字訣另有一種比較神秘的方式,即問天,據說古代盜墓賊可以通過占卜推演,來確定古墓結構和墓中吉凶,但此術在很早以前就絕跡了,再也無人通曉。

  最後是“切”字訣,主要是盜墓者挖掘古墓的各種辦法,是如何避實就虛地利用各種工具來挖掘盜洞,有分金定穴、直搗中宮,也有長鋤大鏟的崩山揭天頂,更有施術驅獸的穿山穴陵甲。

  孫教授知道歸知道,但這“望、聞、問、切”之術,多是傳了幾千年的倒鬥絕學,或許在民間可以打聽到這些事,可要真想學會這些本事,不得真實傳授,是完全不可能掌握的,何況大部分盜墓之術都是失傳已久。

  按說到廠這個地步,差不多該死心了,可孫學武性格偏執,對認准的事情格外執著,他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落淚,仍是沒黑沒白廢寢忘食地想找地仙,妄想窺探璿璣樓中所藏的古卦天機。

  也許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孫教授在一次整理古籍文獻時,意外瞭解到一則秘史。在周穆王時期,曾有過一尊以南海龍火鍛造的古鼎,鼎上有卦鏡卦符,古鼎出自歸墟,其材質是青銅器中罕見的器物,由於鼎器中的海氣凝結,其銅性曆千年而不失,年代愈久銅色之幽綠愈深。

  古鼎上鑲嵌的卦符、卦鏡,都是西周時期照燭演卦的精髓,可以利用青銅中蘊藏的海氣,推演喪葬之象。古代人迷信風水中的形勢理氣,其中最看重的是“氣”,也就是所渭龍脈中的“生氣”,大海上的海市蜃樓異象.多是由於海氣變幻所生。歸墟中的海氣即是“龍脈龍氣”。這尊歸墟古鼎上的任何一塊碎片,都可以將普普通通的墓穴,變為生氣凝結的風水寶地,而鼎上的卦鏡,更可以用來窺測推演古墓方位。

  孫教授開始並不相信真有歸墟古鼎,但順藤摸瓜地略加考證,才知道此事絕非空穴來風。不過此鼎曾作為陪葬品隨周穆王下葬,後來周穆王陵寢被人挖開的時候,發現銅鼎已被雷擊碎,卦鏡和四枚古符分別被人取走,就此散落四方。

  歷史上盜墓者問天I、卦尋找古墓大藏的傳說,很可能就來源於歸墟古鼎。據說歸墟卦鏡上機駁繁奧,通過卦符的指引,便能根據周圍生氣聚散變化呈現不同卦象。孫教授知道周天卦符共計一十六枚,古鼎上僅有龍、鬼、人、魚四枚,專是觀取陰陽氣穴所用,想以此破解西周的龍骨卦象雖然不太實際,但這是一個重要的突破口,憑他幾十年潛心研究古代密文符號的積累,自問還有幾分把握能解讀四枚卦符呈現出的卦象,只要有了這面玄機無窮的古銅鏡,也許有一線機會能找到地仙城。

  可到此時為止,這些設想還僅是孫教授腦海裏的一座空中樓閣。歸墟古鼎碎裂之後,銅鼎被熔化改鑄為丹爐,卦符卦鏡更是下落不明,它們都是古人眼中的風水秘器,天知道是否被哪個識貨的墓主帶著長眠地下了。孫教授無財無勢,僅憑一己之力,想把它們重新收集起來,又談何容易。

  不過有道是天意難料,天機最巧,也是機緣巧合,還就真讓他等到了機會。兩年前孫教授到內蒙出差,借宿的時候,有位牧民對他談起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當時內蒙草原已經沙化嚴重,但有一片沙草地上的青草卻格外茂盛,遠遠看去就像·片綠色的草甸子,面積不是很大,約有幾十米的範圍。

  這片草甸子裏藏有許多黃鼠狼,成群結隊地進進出出,神態極其鬼祟。從前當地牧民很少見過黃鼠狼,以為此兆不祥,就相約帶了大批牧犬獵槍前去剿殺。草原上的牧犬最擅長捕捉地鼠,捉起黃鼠狼來也不遜色,不到一天的工夫,就咬死了大小上百隻黃鼠狼子,屍體亂糟糟地擺滿了一地。

  清剿乾淨之後,牧民們開始剝黃鼠狼的皮筒子,也有人點火焚燒草叢,其中一人見裏面的土窩子中,有一枚青銅的龍形器物,看起來也不值得什麼,並不知是古物,隨手掛在了坐騎蔔當裝飾品,想過幾天去旗裏趕集的時候,帶到供銷社換點紙煙。

  孫教授是個有心之人,聽到這個消息,二話沒說就連夜到供銷社買了一條香煙,向那撿到無眼龍符的牧民毫不費力地將此物換了回來,暗中收藏起來,第一枚卦符,就被他瞎貓撞上死耗子般地弄到手了。

  此後孫教授對卦鏡古符之事更加上心,但一直沒有其餘幾件秘器的下落,直到不久前才又有了一些眉目。原來卦鏡早已在清末流到境外,並在一次走私途中,隨船沉入大海。孫學武知道自己的老朋友陳教授有海外關係,就編了個謊話,告訴陳教授沉人海裏的是秦王八鏡之一的秦於照骨鏡,是件價值連城的國寶,讓陳教授想辦法找人打撈。

  那卦鏡背後都是密密麻麻的符號圖形,非常精細複雜,收藏者擔心遭到磨損,另外也是為了使銅鏡中的海氣持久凝聚,就以火漆封蓋儲存。孫學武事先早已獲悉此事,卻瞞天過海,告訴陳教授說:“那是由於照骨鏡鎮屍千年,鏡中陰晦猶存,不可照人面目。”

  孫學武知道沉船茫茫大海之中,不易打撈,他利用陳教授的關係打撈歸墟卦鏡,也是存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念頭,並未抱有太大希望,想不到竟然真的從南海完好無損地取回古鏡,實是意外之喜。拿到手後並未上交,而是秘密地藏在家中,暗中分析鏡背的卦圖。陳教授在美國治療期間耽誤了不少工作,回國後始終忙碌不停,又對他的老朋友深信不疑,心甘情願將找到國寶的功勞讓給了孫學武,從來都沒追問過他是否已將國寶獻出,更不知道那面南海古鏡根本不是秦王照骨鏡。

  四枚古符中的銅魚,歷時幾千載,仍然嵌在古鏡上未曾分離,孫學武連做夢都沒想到,兩符一鏡已到了自己手中,看來合該自己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如今只差一人一鬼兩枚銅符,把這些東西都湊齊了,就可以人川開啟觀山古墓,周天卦數的秘密似乎已近在咫尺了。

  孫教授近日得知,解放前有人從湖南盜墓賊手裏買到一批文物,在民間輾轉多年,幸未殘缺丟失,前不久由愛國僑胞捐獻了出來,目前正在全國各地巡迴展出,其中就包括由歸墟古鼎改鑄成的丹爐,以及另外兩枚青銅卦符,而且在鑄造丹爐的時候,還將古鼎從周穆王陵寢中的出土經過,以及鼎身原本的形制—一在丹爐上鑄成圖形記載。

  孫教授當時恰好回到北京,見這批古物就在天津展出,便再也忍耐不住。他本就性格孤僻,竟然連假都沒請,就直接趕到博物館來看個究竟。不過在博物館的展室中離遠了看怎能過癮,而且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多年來一直在研究歸墟古鼎,所以不能通過正式管道接觸,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深夜裏溜進博物館,把丹爐上的銘文和圖形都抄錄下來,想要從中窺探到卦符、卦鏡的使用方法。

  筆記本的最後幾頁,都是丹爐上的銘文和圖案,但只有一半便截然而止,這本記載著孫教授秘密的筆記本,也就再沒有接下來的內容了。想來那時恰巧被我撞見,孫教授唯恐暴露身份,匆匆逃離了博物館,他百密一疏,把他最重要的筆記本丟在了現場。

  我看完之後合上了工作記錄本,冷哼了一聲,罵道:“這老小子平時裝得一本正經,實際上整個就一黑後臺,藏得比觀山太保還深,真是他媽的老奸巨猾,竟然拿胡爺當槍使了。我這輩子沒讓人這麼耍過,在驚濤駭浪中提著腦袋出生入死走了一個來回,險些把命都丟在南海,要不是這會兒看到這本變天賬,到現在還得被他蒙在鼓裏——跟傻帽兒似的以為自己是為國立功了。可他放屁瞞得了響,卻瞞不了臭,只手遮天的陰謀詭計終有敗露之時,既然被我知道了真相,定要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Shirley楊卻搖頭道:“你先別急著動火,我看此事未必如此簡單,恐怕尚有隱情亦末可知。”
作者: js455097    時間: 2010-9-29 02:51 AM

第五十六章 拜訪解讀謎文暗示的專家

我指著筆記本對Shirley楊說:“如今事實俱在,也不用把陳教授找來與他當面對質,只要把這本工作記錄拿到他面前,諒他也不敢不說實話,還能有什麼隱情?”

  Shirley楊況:“孫教授在事業上始終都不順利,他暗中研究卦鏡卦符,多半是無奈之舉,恐怕只是不想讓旁人插手他的研究成果。另外博物館展出的古物皆為仿製品,此事你我當初雖然並不知道,可孫教授應該早就知情,他趁深夜無人,潛入博物館看看贗品,似乎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銅人銅鬼兩枚真正的古符,都已被文物部門收入倉庫了,我想即便是孫教授這種身份的學者,在沒有正式授權的情況下,也很難接觸到那些國寶,想用四符一鏡探尋地仙村的構想終究不能實現,他遲早會將手中的銅鏡銅符完壁歸趙。”

  我苦笑著搖頭道:“你專把人往好處想,我看卻未必。從孫教授這本工作記錄裏可以看出來,他暗中調查地仙村古墓的時間已不短了,對此傾注的精力和心血都不是常人所及,甚至說著了魔也不為過,所以他絕不會半途而廢。”

  Shirley楊奇道:“依你看來,孫教授還會到湖南博物館的珍寶庫裏竊取國寶不成?我雖然不知道中國珍寶庫的嚴密程度,但料來也不會比銀行的金庫防衛薄弱。孫教授快六十歲的人了,又沒什麼勢力和背景,怎敢去犯此彌天大罪?”

  我對Shirley楊說:“他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去偷竊館藏文物,卻也沒有飛簷走壁的手段。但他手中畢竟已有了魚龍兩枚青銅古符,還有一面歸墟卦鏡,我看他在筆記本中所繪的鏡背圖案紋路,皆是先天古卦圖形,中間有日月紋分為兩儀,合著周天三百六十五刻的河圖之數,其中千變萬化,有神鬼難測之機。”

  我曾從南海龍戶古猜口中,知道了先天古卦之數,現在流傳下來的易經八卦,也有陰陽兩極,始於震,終於艮,然而古卦並非單以“乾坎艮震”為符,與歸墟卦鏡合為一套的魚、龍、人、鬼,都是周天十六卦的卦符,將卦符分別裝在周天卦盤上,可以生出無窮之機,機數合而生象。

  魚、龍、人、鬼可能是古卦中表示空間、生命的符號,是古時候占卜、山川地脈的神秘暗示,全部的卦符應該有一十六枚,至少有四個機數,才可生成一個特定的卦象,神機越多,呈現出的卦象也就越準確。

  只有魚、龍兩枚卦符,其實也能夠推演出—個簡單的卦象,只不過卦象中的暗示更加隱晦。對先天卦數有所瞭解的人,大多明白此理。孫教授研究龍骨天書多年,自然曉得其中奧秘,他湊齊了兩符一鏡,只要找出使用古符在卦鏡上推演卦象的辦法,就隨時可能動身入川尋找那座古墓博物館。

  但以我這些年來接觸《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以及結識張贏川、古猜等瞭解一些周天古卦奧秘的人,深知此事絕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簡單。十六數老卦窮通宇宙之變、洞悉造化之謎,正如清代摸金大師張三爺所言“誰解其中秘,洪荒或有仙”,根本就不是凡夫俗子可以參悟的玄機,即便把所謂的“天機”擺在眼前,看上一輩子也未必能夠領悟其中的深意。據我所知,周天老卦中分別包含“卦圖、卦數、卦符、卦辭”四項,如今繪有卦圖的古鏡,以及卦符都有了下落;我在南海發現的歸墟遺民古猜,又知道古代流傳下的卦數古訣,唯獨只差最重要的卦詞,沒有卦辭就談不上解讀卦象。

  歷史上發現周天卦圖、卦數、卦符、卦辭最完整的,當數清朝末年,有摸金校尉從西周古墓中挖出來一次,也許是怕洩露天機招災惹禍,不久後便將這些古物毀了。

  按孫教授筆記中的資訊,明代盜墓賊觀山太保,也曾穴開一處古塚,並將其中陪葬的周天古卦藏在地仙村裏,所以才會有明末流寇入川後盜發古墓,意圖尋找丹鼎龍骨、金書玉祿的傳說。

  我根據孫教授筆記中的記錄,推測他完全不瞭解周天老卦,但他自恃多少知道些古代盜墓賊的土方子,可能只會根據後天八卦的機數卦辭,以及常年研究龍骨秘文的經驗,用他手裏的銅鏡銅符去找地仙村,只怕越找離目標越遠,弄不好還得把身家性命搭進去。

  Shirley楊聽罷我的分析,也不禁憂心起來:“倘若真是如此,咱們應該儘快找到孫教授,勸他趁早回頭才是。”

  我說:“孫教授脾氣很倔,做事極其執著,他研究龍骨天書多年,看樣子不顯山不露水,其實野心實在是不小,不肯默默無聞地當一輩子專家。想想也是這麼個理兒,現在滿世界的專家多如牛毛,掛個虛名又有什麼稀罕了?他這次大概是鐵了心揚名立萬,要通過破解周天老卦的千古之謎,做一番轟動效應出來,搏個遠鄉異域盡皆知聞的高名,傳之不朽。別說是你和我了,我看就算是陳教授出面也勸不住他。”

  Shirley楊道:“聽你這麼說,肯定早已有了打算,是不是想趁機做些什麼?你出起餿主意來,也算得上是半個專家。”

  我說:“我可沒動歪腦筋,只不過那地仙村裏藏有丹鼎秘器,似乎正是咱們想找的那種古墓。孫教授研究多年的詳細記錄,到頭來讓咱們撿了個現成的便宜。我的意思是咱們何不去四川走上一回?用分金定穴跟觀山指迷較量一番,做回府中求玄的勾當,盜了墓中丹鼎出來,也好救多鈴的性命。”

  Shirley楊說:“此事怕不易做,觀山太保是明代盜墓巨魁,而且憑孫教授的筆記,根本不知道地仙村的位置所在。從古到今,哪有以村莊為墓的做法?我想地仙村會不會和武陵捕魚人發現的桃花源一樣,是一處與世隔絕的神秘村落?在民間傳說中提到的妖術和銀屏鐵壁機關又是什麼?”

  我抬眼看了看窗外,不知不覺間天已亮了,便對Shirley楊說:“這都是後話,眼下暫且不管地仙村是住活人的還是埋死人的,咱們今天必須趕緊回北京,去孫教授家裏掏他。那面古鏡,即便不是秦王照骨鏡,也是一件稀世珍寶,怎能任其落在孫教授手中,他要是帶著古鏡進山尋找古墓,說不定此鏡就要跟他一道失蹤了。”

  說完我帶上工作記錄本,也顧不上吃早飯,就和Shirley楊匆匆趕早班長途車回到北京。

  我進家後,先把還沒起床的胖子從背窩裏揪出來。胖子正睡得迷迷糊糊,抱怨道:“老胡你太缺德了,你不知道春困秋乏夏打盹兒睡不醒的冬三月,這十冬臘月的還不讓人睡個安穩覺?太不人道了,當年法西斯都沒給猶太人下這損招……”

  我說你趕緊起來吧,咱又有活兒了,我帶你吃滿漢全席去。胖子一聽這話,立刻精神了:“我剛做夢正吃一半呢,既然都這情況了,咱麻利兒地趕緊接著吃去吧,誰請客啊?喬二爺?”

  我趁胖子穿衣服的時候,問他跟喬二爺的生意做得怎麼樣了。那喬二爺在琉璃廠是個有聲望的資深人士,其實多半是煽起來的浮名,沒有幾分真本事,年輕時挖了座元代的虛墓疑塚,竟以為自己找了塊移屍地風水寶穴,不過只要他肯出錢,我還是願意同他做生意的。

  胖子說:“二爺人不錯啊,挺給胖爺面子,關鍵咱在潘家園也是一號人物了……”說著話胡亂穿上衣服,披了一件大衣,就跟我出了門。

  這時Shirley楊已經打電話向陳教授問到了地址,我對她說:“昨天一夜沒睡,你趕緊回去歇著,找孫教授談心的事,有我和胖子就足夠了。我們一定以說服教育為主,向他曉以大義,讓他務必認清形勢,老老實實地歸還國寶。”

  但Shirley楊不放心,執意要一同去拜訪孫教授,她最多一言不發也就是了,卻要盯著我們別做出格的事情。

  我沒辦法只好同意,路上又把此事的經過對胖子簡略說了一遍,讓他不可冒失莽撞,別跟當初抄家似的進去就砸,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胖子咬牙切齒:“老胡你瞧我這暴脾氣的,胖爺在南海折戟沉沙,差點兒就喂了魚,忙活這麼半天,合著銅鏡最後落到這條老狐狸手裏了。絕不能便宜了他,一會兒他要是肯坦白交代,主動請咱們去正陽居撮一頓滿漢全席還則罷了,否則你們倆還真得攔著點我,攔不住就等著給姓孫的老小子收屍吧。”

  孫學武教授住在校區的一座筒子樓裏,所謂“筒子樓”,就是每層樓有若干單元,廁所和廚房以及上下水,都在每層樓道的盡頭,是共用的公共設施。樓道裏都被煤煙熏黑了,堆滿了各家的雜物,環境和大雜院差不多,居住條件不算太好。

  文革結束後落實政策,許多知識份子和老幹部都重新參加工作,也補發了工資,可孫學武雖然蹲過牛棚下過勞改農場,可他有些問題還沒交代清楚,據說他為了自保,出賣嫁禍過某些人,他卻一口咬定沒做過那種事。現在暫時工作恢復了,待遇卻還遲遲沒有落實,仍和一些資歷較淺還沒分房的教職員工混住在筒子樓內。

  我們到他家門口的時候,門上了鎖,可能是他還沒從天津回來。我打定了主意要守株待兔,讓胖子去外邊買了幾套煎餅回來,坐在樓道裏邊吃邊等。到中午的時候,就聽樓道裏有個四川口音的人說:“孫教授你回來嘍,你來看看我中午買的帶魚,這是啥子嘛?還沒得我屋裏頭的褲腰帶寬。虧得你們北京那麼大呦,連條像樣的帶魚都買不到。”

  又聽到另一個有幾分熟悉的聲音答道:“噢,老宋啊,改善生活了,晚上吃紅燒帶魚?我看看,這不算窄嘛,有得吃就別抱怨了。”

  我們三人聽得清楚,知道是孫教授回來了。果然從漆黑的樓道裏走過來一個老頭,頭髮謝頂比較嚴重,僅剩的一撮頭髮,一面倒地梳在額頂,正是專業研究古代謎文天書的專家孫學武。他顯然不知道在天津博物館遇到的人是我,見我們在門前等他,只是有些詫異,問道:“潘家園的胡八一,你怎麼知道我的地址?你小子找我肯定沒好事。”他似乎不願意讓鄰居們看到他和我們談話,不等我答話,便掏出鑰匙開了房門,將我們讓到屋裏。

  我也不跟他客氣,帶著Shirley楊和胖子大搖大擺地進去,四F裏一打量,滿屋子除了書就是書,沒什麼過多的生活用品,甚至連坐的地方也沒幾處,我只好坐在書堆上。

  孫教授關好了房門,轉身告訴我們:“沒熱水,喝自來水自己去倒。屋裏古籍圖書很多,不可以吸煙,有話快說,說完快走。”

  胖子一聽如此怠慢,忍不住就要發飆。我按住他對孫教授說:“我們沒別的意思,就是順路來看看您。以前在陝西古藍縣,還承蒙您指點過一場。來得太匆忙,沒帶什麼禮物,就給您買了套煎餅,倆雞蛋的,略表寸心,不成敬意。”

  孫教授莫名其妙:“煎餅?”隨即一擺手,說道:“別套近乎,我可不會指點你們這夥人去盜墓。有什麼話就快說吧,我工作很忙,沒時間應酬你們這夥文物販子。”

  我茫然不解:“教授您是不是對我有誤解啊?跟您沒接觸過幾回,怎麼每次見了我,都說我是倒騰文物的?您是拿哪只眼睛看見我有文物了?一而再、再而三地這麼說,未免太傷害我們業餘考古愛好者的感情了。”

  孫教授臉若冰霜,對我說道:“我也偶爾去潘家園古玩市場逛逛,如今滿耳朵裏全是胡爺你的大名,誰不知道胡爺手裏全是明器中的硬貨?念在咱們相識一場,我也不瞞你,你的事我早就已經掌握了,之所以不給你點破了,是想給你個坦白從寬的機會,你非讓我替你說出來,回頭廣大人民群眾就算想寬大你,都找不著藉口了,只好從嚴處理了。”

  我不屑一顧地說:“您老可真是憂國憂民,都把您自己家當衙門口了?可千萬別對我寬大,寬大了我容易找不著北。我這人從小就處處對自己嚴格要求,能從嚴的咱絕不從寬。我是在潘家園做些小本生意,可這有錯嗎?不就是因為我業餘時間愛好考古,而且買賣公平不拿假貨騙人,才讓同行們稱道幾句嗎?難道這也不行?”

  胖子聽到這也來脾氣了:“老胡你甭跟他廢話,倒騰幾件小玩意兒算什麼?低級趣味無罪。你就把咱們倒鬥的事跟他說說,說出來嚇不死他。”

  孫教授聞言忙說:“你看看,你的同夥都已經承認了吧,你還嘴硬?”我欲擒故縱,笑道:“胖子要不說我還真忘了,不就是倒鬥嗎?根本不值一提,您要真想聽,我就給您念叨念叨。當年我親手在房山縣挖出來一口大棺材,那座古墓可有年頭了,不是金代的就是遼代的,我當時一點都沒猶豫,三下五除二就把它砸開了,一看裏面東西還真不少,就把棺材裏的屍體先拿麻繩揪到外頭,發現那死屍身子底下,竟然還有兩隻拳頭一般大的金蟾,都是純金的。”

  孫教授沒想到我會這麼說,顯然吃驚不小:“你小子這膽子也太大了,在北京也敢盜墓?趕緊老實交代,後來怎麼樣了?墓中的文物走私到哪去了?”

  我一聳肩膀,歎道:“後來睜眼一看,原來是南柯一夢,夢醒了就沒後來了,此夢做得真有點意猶未盡……”

  孫教授被我氣得臉色更難看了,站起身來就要送客,我忙說:“且慢,您先容我把話說完。就因為我做了個盜墓的夢,又覺得意猶未盡,所以才特地跑去天津參觀文物展覽過過幹癮,想不到還在自然博物館裏遇到一位熟人,這回可不是做夢了。”

  孫教授被我的話一下子戳中軟肋,已是隱隱感到不妙,盛氣淩人的態度沒了一多半,頹然坐回椅中,試探著問道:“你……你說什麼?什麼……什麼熟人?”

  我收起笑容,正色說道:“我是在半夜裏由工作人員帶著,走後門進的博物館,不料撞見了館中有賊,還在現場撿到了一本工作記錄。封面是天安門城樓的紅色塑膠皮,裏面的內容,我一字不漏地看了整晚,越看越覺得眼熟,原來其中提到的那面銅鏡,正是我們這三個人,還有一夥南洋采青頭的疍民,舍著命從海眼裏撈回的,為此不僅搭上了一條人命,還有一個同伴至今仍是生死難料。現在這面卦鏡被人私吞了,此人就算破解了周天卦象的秘密,他頭頂的學術光環,也是拿南海蛋民的鮮血染紅的。我趕上十年動亂,沒正經上過幾年學,知道的事理也不如您這當教授的多,我到這來就是想問問你,這筆賬我們該怎麼算?”

  孫學武聽到最後面色如灰,知道事到如今已是瞞不住了,甚至可能會搞到身敗名裂的地步。他半晌無言以對,最後實在扛不住了,嘴也軟了,不敢再兜圈子,央求道:“請你把……把筆記還……還給我吧,你們想要我……做什麼?只要是我力所能及,我都答應。”

  我神色略有緩和,對孫教授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還是好同志。現在認識到錯誤的嚴重性了吧?就給你個將功折罪的機會,我要你帶著我們,去四川找到地仙村古墓,然後還要把古鏡卦符原樣不動地交還給陳教授。”

  胖子補充道:“為了讓你懸崖勒馬迷途知返,胖爺我操碎了心,使盡了力,這些天最起碼瘦了十斤,所以你還要請我們去正陽居吃滿漢全席,並且挖出錯誤思想的根源,對照當前的大好形勢,寫成書面檢查,當眾宣讀,表示改正錯誤的決心。你知道胖爺我讓你這老小子氣死多少腦細胞?”

  孫教授此刻已是外強中乾,又是做賊心虛,在被揭穿了老底之後,再沒了那臉嚴肅的表情和義正詞嚴的官腔,低著頭從床底下找出幾個鞋盒子,把銅鏡和兩枚銅符取了出來,遞到我面前。

  我把青銅龍符接在手中,心中止不住思潮翻湧,想不到隔了十幾年,竟然再次陰錯陽差地見到此物。龍符依舊,世事卻是無常,當年一同大串聯的革命戰友丁思甜,此時已和我們人鬼殊途,一想到她和老羊皮都去見馬克思了,我心中便猶如打翻了五味瓶,再看身旁的胖子,也早在看到那枚龍符的一瞬間淚流滿面了。

  這時就聽孫教授說:“寫檢查、正陽居……沒問題,可地仙村找不到……不論是誰都找不到。魚、龍、人、鬼這四枚無目古符中藏著謎一般的暗示,我絞盡腦汁也參悟不透。解不開無眼銅符的暗示,卦鏡卦符就沒有任何實際用途。”

  我用衣袖在眼睛上抹了一把,略微定了定神,問孫教授道:“銅符的眼部中空,應該是用來推演卦象所用。自古照燭卜卦的方式,多稱龜蔔,占驗古術實則分為龜、鏡兩種,燭光透過銅孔,光線漏到鏡背卦圖之中,就是所謂的照燭演鏡之法。這在你的筆記中也有描述,你當我看不懂嗎?”

  孫教授趕緊解釋說:“方法就是這麼個方法,要測龍脈風水,需用人油蠟燭,只有兩枚銅符亦可演出卦象,但真是如此簡單也就好了。鏡背卦圖上有周天三百六十五個銅匭,每一匭皆分陰陽以設兩儀,設四方以呈四象,其中都有特定的隱意,要是想不出魚龍人鬼的銅符為何沒有眼睛,咱們又談何使用它推演卦象?我本以為湖南出土的那尊丹爐上會有線索,可在昨天夜裏親眼看過之後,仍然是毫無所獲,面對這千古之謎,我算是徹底死心了。因為卦鏡與地仙古墓之間的關係,就像是循環往復的因果圓周——沒有卦鏡找不出隱秘難尋的地仙古墓,沒有這座古墓中所藏的周天卦象卦辭,又無法使用卦鏡。所以你們也別指望能找地仙村古墓了。其實地仙村本身更是撲朔迷離,如同是一個存在于天方夜譚中的傳說,而且最關鍵的是——你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鬼吹燈II 第三卷 湘西屍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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